栀栀和小伙伴们一块儿去了汽配厂食堂。
今天国营饭店重新开张,又是休息天,大多数人都跑那儿看热闹去了。再加上栀栀她们来得早,十一点半左右就赶到了这儿……
此刻空荡荡的食堂里,一个人没也有。
栀栀见到了……有生以来,她所见到过的最最最脏的食堂,没有之一!
食堂里飘一股子难以言喻的陈年酸腐味儿,长长一条的木制饭桌上霉迹斑斑,桌椅之间的地板油汪汪的……桌子底下乱扔着各种各样已经干涸了的各种骨头渣、菜渣之类的。
大约是还没到饭点,有流浪野猫野狗避开了人,正蹲在桌下啃食剩菜。
偶尔也有肥硕的老鼠跑出来抢食,然后与流浪猫狗遇上,汪呜喵咪吱唔的乱叫一通,开始了追逐打斗。
栀栀站在食堂门口看了一眼,赶紧跑了出来。
“……真是又脏又臭!”栀栀皱眉说道,“为什么这里的人都不打扫食堂的啊!”
旁边一个过路的大婶听到,不屑地说道:“为了省钱呗!所以他们人手不够,平时就不打扫了,只会在开饭前十来分钟随便打扫一下……”
栀栀一听,就觉得更稀奇了,“婶子,按说这食堂是你们汽配厂的,汽配厂也是国营单位,职工全都是端铁饭碗的。食堂缺人手,为啥单位不管呀?”
——这也是因为栀栀看出了大婶面上的不屑之色,才敢这么问的。毕竟这里是老五的主场,栀栀必须得小心行事。
大婶“哼”了一声,说道:“你说的没错儿,国营单位里的食堂属于职工福利,在食堂里工作的人,当然也是端铁饭碗的。不过呢,我们汽配厂啊,跟别家企业不一样!我们职工食堂里,可只有他老五一个人是正式工,其他人啊全都是临时工!”
栀栀觉得挺有意思的,“婶子,你们汽配厂的食堂可是远近有名得很呢!生意这么好为啥正式工还只有一个,其他人全是临时工呢?啊我懂了,这临时工的工资可比正式工低多了!所以呀,这食堂肯定为单位挣了不少钱吧?”
“那谁知道他一年上交多少钱呀!咱又不敢说、咱也不敢问!”大婶说道。
栀栀观察着大婶的脸色,继续说道:“都是请临时工干活,而且人手还不够!那难怪这儿的卫生做得这么差!对了,你们……上边儿也没人说啥么?”
意外之言:老五是不是上边儿有人啊?
果然,大婶翻了个白眼,说道:“谁敢说呀?老五的老婆和咱厂长的老婆是表姐妹!再加上这食堂的创收确实可以,比咱单位里任何一个车间盈利都高!所以整个厂子的人都得看他老五的脸色!”
栀栀恍然大悟,“难怪这食堂的卫生那么差,也没个人管一管。不过,既然这食堂那么赚钱,为啥不多请几个临时工?”
大婶冷笑道:“多请几个临时工?那他不就亏了嘛!”
栀栀假装有些不明白,睁着一双雾濛濛的大眼睛天真地问道:“为啥呀?”
“你啊还是个小姑娘,哪里懂这些!老五他创收挣回来的钱,大头要上交到厂子里,那小头肯定就是他自己拿了呀!整一个食堂都是他说了算,他想请几个临时工就请几个临时工……这人要是请多了,那工资不就开得多么!他就没得赚了呀!”
栀栀假意惊呼,“哎呀这不是在薅我们**的羊毛么?!”
大婶哼了一声,“那有什么法子!人家有靠山……”
说话之间,一个拎着包袱的中老年妇女拿着张小板凳、一张写满了字的纸板,来到食堂门口。她把板凳放下、坐好,把纸板端端正正放到自己的面前,然后打开包袱,拿出一个军用水壶,拎开瓶盖喝了几口水,就大声嚎哭了起来——
“冤枉啊!冤枉啊——”
栀栀看着那个张嘴就哭的中老年妇女,十分诧异。
大婶叹气,指着那个嚎哭的中老年妇女对栀栀说道:“……你看看!嗐,我差点儿忘了你是外地人了……那个老太太,你知道她是谁吗?”
栀栀摇头。
“那老太太姓潘,是老五堂弟的老婆,老五为了给这食堂抢客源,找来潘大娘的儿子小五,让他去国营饭店那儿栽赃陷害。结果呢,国营饭店被老五整得快倒闭了,潘大娘的儿子小五也被派出所抓了,劳改去了!”
“……这事儿还没完,小五不是被抓了么?他可是他家的独苗!他爹死得早,全靠潘大娘四处要饭才养活了他。结果老五教唆小五犯了法,小五前脚跟被抓,老五后脚跟就回老家把潘大娘从老家的祖屋里赶了出来,说潘大娘是绝户,不配住祖屋!”
“你说说,潘小五是不是个傻子!”大婶说道。
栀栀叹为观止,“那潘小五又为什么愿意答应老五,帮他干这栽赃陷害的事呢?”
“潘小五傻呗!老五忽悠他,说只要小五帮他干成了这事儿,他就想办法帮潘小五先办招工的事儿,然后再由临时工转正……潘小五信了,结果就是这样的下场!潘大娘无处可去,只好天天在这儿哭,后来有人觉得她可怜,就给她介绍了一份临时工的工作。工资不多只能勉强糊口,所以潘大娘一到周末就来这儿哭上两声,恶心恶心老五。”婶子说道。
然后婶子又看了看腕表,说道:“哎呀都十二点了!小姑娘啊,你别上这儿来吃饭了,婶子不骗你,这里的饭菜真心不好吃,你还是去人民路国营饭店去试试,他们今天开业,肯定有优惠活动的……哎哟我得赶紧过去看看!再见啊!”
大婶风风火火地走了。
栀栀和小伙伴们站在原地听了一会儿,听到潘大娘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起她儿子小五为啥抓去劳改了……说法和刚才那位热心多话的大婶一样儿!
而这时,有个四十多岁的女人挥着扫帚将流浪野猫野狗从食堂里赶了出来,然后又进去了,大约是开始了打扫。
没一会儿,一堆像小山一般的垃圾被从食堂里扫了出来,堆在门口。
几个年轻人拿着空饭盒进入食堂。
栀栀观察着这几个年轻人,猜测他们应该是汽配厂里没成家、住集体宿舍的单身汉,要不然,他们也不会在周末的中午结伴跑到食堂吃饭。
没想到,这几个年轻人很快就从食堂跑了出来,人人气得满面通红,个个都在骂骂咧咧。
“呸!当我很想来这吃么?又难吃又不卫生!要不是实在找不着搭伙(食)的地儿,我至于吃他家的么!”
“今天人民路国营饭店开张,要不咱们过去试试?”
“咱没招待券,连国营饭店的门都进不了!”
“那我们上劳保用品厂的食堂去打饭吧,平时他们那儿人多,轮到我们打饭时候也没饭菜了,但今天是周末,应该好多人不在厂子里吃!”
“好主意,那咱们走!”
栀栀朝着黎恕使了个眼色。
黎恕会意,笑眯眯上前,拦住了那几个年轻工人,“大哥好,几位兄弟们好,那个……我从外地来啊,听说汽配厂的食堂便宜实惠还好吃,可你们怎么……拿着空饭盒出来了啊?”
那几个年轻工人连忙劝黎恕,
“千万别在这儿吃!也不是很便宜!关键是味道很难吃!”
“那些都是次要的,最重要的是……这里的环境很脏!”
“你总听到有人说汽配厂食堂的饭菜好,那都是骗人的,是老五花钱雇了人,天天在外头逮着外地人说!能骗一个是一个!”
“就是啊你再别上当了!告诉你吧,我们刚想去打饭的,结果啊……看到一个比猫还大的老鼠从蒸饭架上跳下来!”
“为了这么一顿饭,吃出病来不划算!”
说话之间,老五突然气势汹汹地从食堂里杀了出来,正好听到这几个年轻工人正在“诋毁”他负责的食堂……
老五怒了,大吼一声,“哪个活得不耐烦了,说一声老子送你上西天!”
众年轻工人们顿时作鸟兽散!
然后老五打量栀栀、黎恕一众,问道:“你们是……外地来的啊?”
——刚才在国营饭店门口的时候,栀栀就已经认得老五了。但老五心事重重,也没注意看。这会儿就是觉得栀栀一众面生,猜测她们是从外地来的,被他花钱雇的饭托骗来的。
栀栀点头,客气地问道:“大叔,听说你们这儿的食堂可以不用凭票就能吃上饭菜,而且价格特别实惠、味道好分量还挺足,对吗?”
“对对对!快进去吃饭吧!”老五说道。
栀栀一笑,领着小伙伴们走进了食堂。
现在的食堂,经过临时工简单的洒扫过后,比起刚才那又脏又乱又臭的样子好了好多。
不过,除了栀栀等四人之外,没有其他的顾客。
栀栀走到了打菜窗口那儿,看着墙上挂着的、写着菜名和价格的木牌,看似认真挑选,其实是在观察打菜窗口里头的情况。
这个时代的厂子食堂,并不像后世的学校饭堂那样,几乎是开放式、自助式,或者是隔着玻璃窗能让顾客看到都有些什么菜的。
现在大多数的单位食堂,就是一堵墙,然后开个能伸出一个脑袋的小小窗口;窗口之上挂着写了菜品的木牌,告诉顾客这几样菜能在这个窗口买……
顾客要先选好菜,然后去一旁花钱买饭票——这种临时饭票基本上都是单位自己印刷的,用不同颜色的纸,自己刻个木板,写了菜名再弄点儿简单的花纹,用油墨一刷、一印,晾干油墨之后再裁剪成二指宽细的饭票,顾客想吃什么菜,交了钱以后售票员就扯下饭票给顾客。
顾客拿着空饭盒和买到的临时饭票放到窗台上,后厨的工作人员就凭着饭票上的菜名,舀一勺子菜肴放进顾客的饭盒里。栀栀当然不会买这里的饭盒。
她就是假借看菜名的名义,歪着脑袋想从一个一个的小窗口那儿往里头瞅,观察一下后厨的卫生情况。
这时,陆续来了十来个顾客。
看起来他们应该是亲戚,有男有女、有老有小的,还扶老携幼的,看起来很是亲切友爱。
这一大家子看完了菜品以后没有任何犹豫的就去买来饭票,然后将空饭盒和饭票放在窗口处,等着工作人员给他们打菜。
栀栀还在想,要用个什么名义来劝阻这些人不要吃这些饭菜才好……
结果——
突然间在后厨里头给顾客打饭的工作人员突然大骂,“我去%^&#!!”
然后就是一阵疯狂拍打!
站在食堂里等着打菜的顾客们全都愣住。
说时迟、那时快。
一只肥硕的老鼠飞快地从窗口之后的后厨那儿飞跃而出!!!
又好死不好的,正在跳到了正在窗口等着打菜的一个穿花衣的婶子……怀里!!!
在这一瞬间,所有人全都惊呆了。
那怕是栀栀拥有后世的眼界,也难以置信在这个时代居然有那么肥胖硕大的老鼠——它少说也有三四斤重,个头绝不比海鸥岛上知青们养的鸡小。
这花衣大婶呆呆地与跳进她怀中的巨型硕鼠对视大约十秒钟……
“啊啊啊啊啊!!!”
花衣大婶发出了极其凄厉的尖叫,然后身子一摇晃、两眼一翻白,人就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巨鼠陪伴着花衣大婶一块儿落了地,然后开始在食堂里狂蹿。
恐怖的是,这巨鼠在逃蹿的时候,四爪落地奔跑时居然还带着“砰砰砰”的声响和轻微的震动。
这时,花衣大婶的家里人也已经反应过来了,大伙儿又惊又怒,纷纷顺手抄起了食堂里的板凳,追着巨鼠就是噼里啪啦地一顿狂打!
最后还是黎恕出手,隔老远的直接一板凳砸过去,那巨鼠顿时被砸了个稀巴烂,还血肉模糊的。
栀栀和方丽娟害怕老鼠,早早就跑了。
李爱国本来也想追着去一块儿帮着打老鼠,但黎恕让李爱国陪着栀栀她们。
花衣大婶的家属纷纷跑上前去扶起了大婶,急切地叫嚷着她的名字,“翠儿?翠儿你咋了?”
其他的家属则纷纷叫嚷,“哎!哎……快去喊你们负责人来啊,你们这里的卫生情况怎么是这样的?那么大的一只都老鼠……差点儿咬人了!”
这时,老五的声音响了起来,“老鼠嘛哪里没有?大惊小怪的干什么?”
花衣大婶的家人们顿时怒了,打量着老五,问道:“你、你是谁?”
“我就是这里的负责人!”老五傲然说道,“你们找我有什么事?”
花衣大婶叫翠花,她男人叫土根,一大家子来省城走亲戚……走到了这儿,听人说汽配厂食堂的饭菜美味又实惠,就想着来试试,没想到遇上了这样的事!
土根抱着他老婆,怒视着老五,“我找你有什么事?你们这儿不好好搞卫生,养出那么大的老鼠……都把我媳妇儿给吓晕了!你还不赶紧赔礼道歉?”
老五桀桀怪笑,“我?给你道歉?”他指着七八张被摔坏的板凳,问土根,“那你把我的那么多板凳砸坏了,你打算赔给我多少钱?”
众人惊呆了。
土根家的亲戚们七嘴八舌地指责了起来,
“你这里是食堂吧?不是垃圾堆吧?那么大的一只老鼠从你们后厨那儿跑出来……你不想着把你们食堂的卫生搞干净,不想着向我们顾客赔礼道歉,你想要我们赔偿你这几个板凳的损失?”
“要是你的食堂没有老鼠,要是你养的老鼠没有扑人,我们何至于抡板凳打老鼠?”
“哪有你们这样颠倒黑白的?难道你这儿是黑店?”
“哼,如果你道歉的态度好,我们也不多要求,只要你把我们刚才买的饭票全退了,再补偿一顿饭的饭钱给我们,我们去外头的国营饭店把饭吃了这事儿就算了……反正我们是外地人,也总是吃亏一些的。”
“就是!哪有这样把人吓晕了还不道歉的!”
老五再次桀桀怪笑,“我向你们赔礼道歉?然后给你们退买饭票的钱?还赔给你们钱、让你们上外头的国营饭店去吃饭?”
“放你娘的屁!你们想得美!”老五高声叫嚷道,他目露凶光,瞪着土根,一字一句地说道,“你们一共砸坏了我的七张板凳!一张板凳十块钱!七张板凳就是七十块钱……你们马上给我把钱掏出来!要不然啊……”
土根气坏了,大声说道:“要不然怎么样?你、你还威胁上我们了?”
“要不然我就让公安把你们全都抓起来,送进局子里去!”老五恶狠狠地说道。
土根一家惊呆了。
——之前他们还想着,要是这个食堂负责人蛮不讲理的话,那他们就要去报警;没想到,这个凶神恶煞的人居然抢先说要报警,还说要把他们送进局子里去???
栀栀一直在旁边观察着。
她看到土根一家的男人们全都围在土根、翠花婶和老五那儿,其他几个年轻一点儿的女性则面露惊恐地站在一旁?
而随着老五和土根的争吵,不少食堂的职工都跑了出来。
目前从人数上来看,土根一家人人数虽然不少,但绝不占优势。
栀栀又打量了一下土根家里的几个年轻女性,发现其中一个大约二十四五岁年纪,小腹处微微隆起……这年轻女人是个孕妇?
栀栀连忙先朝着小伙伴们使了个眼色:我们别在这儿呆着了,先出去。
小伙伴们会意。
栀栀却快步走到那个年轻孕妇身边,小小声说道:“姐姐,这里人多,我们去外面等着。”说着,她不由分说就抓起了年轻孕妇的手,带着她离开食堂。
年轻孕妇吓到腿软,很害怕自己受到了伤害会连累到肚里的孩子,就不声不响地跟着栀栀往外走。
结果在出食堂大门的时候,老五的手下过来拦住栀栀她们,不怀好意地说道:“你们想去哪儿?事情没解决呢,别出去!”
黎恕阴沉着脸,走到了栀栀跟前,盯着那两个头发长过耳背的男人看。
栀栀从黎恕身后伸出个脑袋,口齿伶俐地对那二人说道:“二位大哥,我们又不认识里头的那些人,我们五个人是一起的。呐,我姐姐肚子里怀着孩子受不得累。您二位行行好,让我们出去赶紧找个地儿让姐姐休息一下,要不然啊,我们饿肚子不要紧,万一我姐姐肚里的孩子出了事儿就不好了。”
那俩男的打量了一下黎恕,又相互交换了一下眼神:
——里头那一家子是外地人,摊上了事儿肯定会抱团,不会有人轻易离开。
——黎恕高大强壮,眼神不善,他二人联手也未必是黎恕的对手。
——眼前这五人之中有一个是孕妇……万一孕妇受了惊吓流产了或者怎么的,那就更加不好善后了。
于是他们侧过身子,让栀栀一众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