栀栀和伙伴们在兰香糕点厂摆摊卖起了云片糕。
是个人都看出来,栀栀她们就是来打糕点厂的脸的。
但出乎栀栀意料的是……
一上午过去了,来找她买云片糕的人不少,一大半儿都是兰香糕点厂里的人?!
这就好比,栀栀做好了万全之策,摩拳擦掌地过来打擂,结果人家态度很好的说:来、往我左边脸打!打完了吗?再往我右边脸这边儿来呀……
就,铁拳打进棉絮里,
一点反应都没有。
中午时分,大家全都回家午休,栀栀的糕点摊终于寂静了下来。
罗叔和金梅婶子去纱厂食堂打了饭来,栀栀和伙伴们就坐在糕点摊前吃饭。纱厂食堂出产的饭菜味道一般,胜在实惠。一角钱能买到四两米饭、一份半荤菜和一份素菜。
栀栀连一半都吃不完,揭开饭盒的第一件事,就是先将吃不完的饭菜一一分给其他的伙伴们……
她眼角余光瞟到一个三十出头的男青年站在不远处,怔怔地看着她、申书华和叔叔婶婶们?
思城和四季如夏的海鸥岛不一样。
这里的冬天气候寒冷干燥,街面上马路两边都种植着绿化树。但此时乔木叶落,枝头光秃秃的,有种萧条冷寂的意味。
男青年身材单瘦,穿着件旧茄克衫,明明面容英俊,却有种从骨子透出来的颓废与憔悴。他怔怔地看向栀栀等人,眼圈有些微微泛红,目光中透出浓重的怀念,似乎看着栀栀和伙伴们,想到了他想要怀念的人。
他就是李自强。
从商业局出来以后,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好像觉得……这天气越来越冷了。
是因为刘科长的冷漠态度?还是……为了快要过年了,可糕点厂一百多个职工发不出工资来,这个年要怎么过而感到无助与茫然?
李自强叹气。
——如果师父还在,他会怎么解决这个问题呢?
李自强情不自禁又看向了这几个在糕点厂门口结伴卖云片糕的这群老小。
——父亲死后,他怨恨母亲,独自一人在外流浪了两年,终于来到思县,被师父收留了。那时糕点厂刚建成,各方面条件都很差但又急需人手。
那会儿全国人民可比现在穷太多了,连饭都吃不饱,哪儿有余粮做点心?
但是师父很有耐心的四处去找有关部门,要求调粮、调钱、搞设备、买各种粮食和原料;还没日没夜地教徒弟们做点心……
李自强跟着师父的时候才十三岁、未成年,不能招工。
师父就供他一日三餐,十天半个月的给他三角五角的零花钱。
糕点厂是有食堂的,所有职工全在食堂吃饭,可李自强不是糕点厂的职工,没资格吃**集体大锅饭。
所以每到吃饭的时候,师父就将自己的饭菜匀出一半儿来给他吃。
其他的师兄们见了,也跟着效仿。
这种情形,一直持续到后来李自强十八岁时,师父给他办了招工手续,他才正式成为糕点厂一员,端上了铁饭碗。
后来糕点厂流传起流言蜚语来,说师父徇私才会让李自强转正。
为此,师父召开了糕点厂职工大会,把当初和李自强一块儿干临时工的几个人全都找来,当众说明为什么七个临时工里,只招工了李自强一个人。
“自强年纪小小却已经在我们厂子里当了五年临时工,这五年来他没拿过厂子一分钱工资!可他每天第一个到车间,最后一个离开车间……我不讲别的,就问你们一句,这五年来你们谁打扫过一次厂区卫生?谁?是自强这个临时工,帮你们这些正式工打扫的啊!”
“在他们七个临时工里,只有自强一个人识字!厂子里的设备说明书,是自强帮你们看!你们发工资,是自强给你们念名单!你们说我偏心,格外关照自强……但是在这里,我要告诉你们……我老董可从来也没有偏袒过自强!”
“是,我是喊他去上夜校学习了,他去了。我也喊他没事就搞搞厂子里的卫生,他搞了。我还喊他有空的时候要把心思放在新式糕点的研发上,他也尝试着创新了……可是同志们哪,我没有喊你们做过这些事吗?我也一样天天喊吧?但是最终……又有几个人愿意听我的呢?”
“这一批的转正指标只有一个,你们是我的话,你们选谁?”老厂长掷地有声的抛出了最后一句。
最终,糕点厂所有的职工对于李自强的招工转正一事,人人心服口服。
而现在,眼前这个年轻姑娘和她的年老长辈们围坐在一块儿,亲亲热热的分饭而食……
这熟悉的场景,令李自强情不自禁又想起了自己的恩师。
他忍不住热泪盈眶。
栀栀盯着李自强看了很久了。
“大哥,你要不要买点儿我们的云片糕?”栀栀放下饭盒,招呼李自强,“我们做的云片糕可是真材实料的,绝对比厂子里做的好吃!”
李自强回过神来。
他失笑,“你就直说呗!说你们做的云片糕,比兰香糕点厂做的云片糕更好吃!”
“那我要这么说了,大哥你买吗?”栀栀也含笑说道。
“买!”
“好嘞!大哥要多少?”
“称半斤吧!”
栀栀快手快脚地给李自强称了半斤云片糕,用漂亮的牛皮纸包好,再用细麻绳捆上蝴蝶结……因见李自强提前拈了小半块塞进嘴里吃了起来,她又笑问,“大哥,好吃吗?”
李自强点头,“好吃。”
“比起兰香厂的云片糕来说呢?”
“那差得远了。”
“是兰香厂的云片糕差得远吗?”
“是你们做的云片糕……味道差远了!”李自强仔细品着嘴里的云片糕,说道,“你们这云片糕啊,首先炒米的火候就不对,火势太猛了导致糯米外头微焦里头还夹生……糖稀的甜度也不对,它不是一个特别适合的度……另外啊,你们蒸糕的时间也没有把握好……”
说起这个来,李自强可以滔滔不绝地说上一整天。
叔叔婶婶们捧着饭盒,张大了嘴震惊得连饭都不想吃了。
栀栀却眼睛一亮!
——她都在这儿钓了一上午的鱼了,现在……鱼儿终于上钩了呢!
“大哥!你可真是个行家!”栀栀称赞道。
李自强一笑,给出了总结,“你们这云片糕啊,口感好吃全靠原料糯米的支持!这可用的是上好的糯米吧?”
栀栀高兴得直点头。
——可不就是想把海鸥岛的优质糯米卖给你们呢!
结果李自强朝着栀栀笑了笑,掏出钱递过去,拎着半斤云片糕转身就走!
栀栀呆住,“哎”了一声,“大哥!”
李自强转头看她。
栀栀问道:“大哥,我向你打听个事儿噢,为啥兰香厂只做云片糕这一种点心呢?它不是糕点厂吗?按说应该会做很多种糕点才对吧?”
这个问题让李自强觉得难以回答。
兰香糕点厂当然不是只会做云片糕这一种点心。
实际上,兰香厂没落至今,主要原因是内斗造成的。
但这些事儿并不光彩,既没必要说给外人听,而且说了人也听不懂,何必呢?
李自强摇摇头,转身离开。
只是,他刚一转身,就遇上同一个单位的的朱大妈。
朱大妈的儿子也是糕点厂职工,和李自强是同事。两家都住在糕点厂家属大院,但分别住在不同的筒子楼里。
李朱一人打了个招呼——
然后朱大妈关切地问道:“自强啊,你上商业局去了?事儿办成了吗?”
李自强愣住。
他心想,朱大妈怎么知道他去了商业局。
栀栀立刻竖着耳朵在一旁听。
朱大妈对李自强说道:“你妈一早就去敲我们的门,说让我们集资……谁家有云片糕的就捐出来,说你要拎去商业局找刘科长,问问我们厂里的款子什么时候到位……自强啊,刘科长怎么说来着?”
李自强涨红了脸。
他深呼吸,说道:“大妈,情况是这样的……我呢,一不是厂子里的领导、一来说话也没分量,刘科长他……也就是让我回来等消息这样。”
朱大妈叹气,“不瞒你说,你妈一大早就来捱家捱户的敲门,她跟我们说的时候啊,我就已经猜到会是这样了!自强啊你还是很负责任的,但这厂子里的领导不争气,咱们也没办法!”
李自强含笑不语。
他的眼神已经阴鸷了下来。
——他妈一早就去院子里捱家捱户地敲门、找人讨要云片糕?还告诉别人他要去商业局找刘科长?
那是不是也去了张旺家???
“大妈,我还有事儿我先走了啊!”说着,李自强匆匆离开。
朱大妈是赶来买云片糕的。
怎么说呢,就以前厂子还开工、有活儿干的时候,职工们隔三岔五的总能分到一点儿切糕切剩下的边角余料,所以以前大家都不稀罕这玩意儿。
可也因为长年累月的吃,云片糕的味道已经让厂子里的人们离不开了。
现在,厂子停工一个多月,朱大妈家里怀了孕的儿媳想得不得了!
上午的时候朱大妈看到厂子门口有人摆摊卖云片糕,高兴坏了,称了半斤回去给儿媳……她那被孕吐折磨得死去活来的儿媳一吃,不但停不住嘴,而且吃了完全不吐。
朱大妈赶紧冲下楼又找栀栀称了一斤云片糕。
栀栀一边手脚麻利地帮朱大妈称糕、打包,一边好奇地问道:“大妈,你们厂子的经济效益不好吗?”
那要说起这个来,朱大妈可就不困了。
她干脆一屁股坐在栀栀身边,叽叽呱呱地把兰香厂那点儿陈年旧事给叨叨了个底朝天。
栀栀听了一出大戏。
概括说来,就是老厂长有五个亲传子弟(包括儿子在内),结果退休时,既没有让尽得真传的大徒弟王进宝接任厂长,也没让他亲儿子董小军接任……这继任厂长的宝座,也不知怎么回事,落在不显山、不露水的一徒弟张旺的头上了。
张旺这人呢,简单说来就是德不配位、技不如人。
当初老厂长只是择定了张旺为继承人以后,亲儿子董小军被气走,老厂长也郁郁寡欢,不久便故去了。老厂长刚一没了,张旺就打发大师兄担粪、三师弟烧锅炉,年纪最小的小师弟李自强拉煤……
这位几位师兄弟们为了侍奉年迈的师母,忍气吞声的服从张旺的安排。
两年后,师母也故去了。
大师兄和三师兄就离开了,李自强是因为娶了本地的媳妇儿,不可能离开这儿,就一直被张旺打压。说是说,李自强担任着研发实验科副科长的称号,实际上正科长是张旺的妻弟,李自强根本就是个摆设,什么做不了主。只有在张旺的妻弟需要背黑祸的时候,才会被拉出来打靶。
听到这儿,栀栀小小声问朱大妈,“大妈,俗话说得好,这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既然领导不好,你们……就没个人向上级反应一下情况?”
朱大妈看看左右,见四下无人,才小小声说道:“不敢咧!”然后竖起食指,戳了戳天。
栀栀懂了。
——那张旺上面有人。
朱大妈继续说道:“多亏了厂子里有自强在!他一个边缘人啊,倒是把厂子管理井井有条。平时张旺都乱来的……诶,大约也就只有他一个人,对这个厂子有感情吧!”
栀栀笑道:“瞧您这么说,难道您家孩子对厂子就没有感情了吗?”
朱大妈也笑道:“不瞒你说,我家小朱啊……其实还盼着这厂子赶紧倒闭了算了!”然后压低了声音,“你说说,都已经三个月发不出工资来,还强撑个啥?不如早点儿解散了算了,然后再被重新分配过……工资高低没什么紧要的,紧要的是,得找个发工资稳定一点儿的单位,你说是不是啊?”
栀栀含笑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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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李自强从朱大妈那儿得知,他妈一大早就捱家捱户的去敲开所有人的门,一一向人讨要云片糕,还把他要去商业局找刘科长的事儿广而告之?
他差点儿炸了!
三步并作两步走……
可他刚走进家属大院,迎面就看到了张旺夫妻正准备出去。
双方碰了个正着。
李自强深呼吸,佯装镇定地和张旺打招呼,“张厂长,吃了吗?”
张旺微微一笑,“吃了,你呢?”
“我、我也吃了。”李自强说道。
“和商业局的刘科长一块儿吃的啊?”张旺笑道,“李副科长就是跟我们不一样啊,我们呢只能吃集体的大锅饭!李副科长啊……还能越级和上级领导一块儿……下馆子了?”
李自强的脸瞬间涨得通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张旺又亲切地拍了拍李自强的肩膀,“我就是开个玩笑!”然后对他老婆说道,“……走吧!别耽误了你的正事儿。”
张旺老婆白了李自强一眼,一边跟着丈夫往前走,一边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道:“哎,我表嫂她们单位有个人,也是一门心思的想升官儿,一天到晚就越过领导,去和上级吃吃喝喝……最后你猜猜,那人怎么样了?呵呵,倒是被上级给记住了脸,后来厂子出事故的时候啊,被上级当成典型给点名批评了!这就叫哇,偷鸡不成蚀把米!”
张旺笑道:“行了你怎么就那么多话呢!”
李自强攥紧了拳头。
他气得飞奔上楼,推开家门一看——
好嘛,他小姨罗芳居然又翘着一郎腿坐在他家的沙发上?!
罗芳和李母被突然破门而入的李自强给吓一跳。
李自强崩溃了,吼他妈,“我跟你说过什么来着?”
李母急了,“我、我没有……是、是她自己来的!”
“滚!”李自强吼道,“你现在给我滚!马上滚!”
李母,“自强,你……”
罗芳直接跳起来,一巴掌就扇在李自强脸上,“你跟谁说话呢?”
“啪!”
李自强被这一巴掌给打醒了。
他赤红着眼,看着罗芳,轻声问道:“你打我?”
罗芳有点儿怵他,但还是梗着脖子说道:“我打你怎么了?你怎么跟你妈说话的?”
李自强咬着牙,高高地举起了巴掌——
千钧一发时刻,杜美凤回来了。
看到丈夫铁青着脸、赤红着脸,还高举起巴掌要打罗芳?
杜美凤冲上去,“自强,你冷静一点!你冷静一点!”
李自强瞪着罗芳,竭斯底里地狂吼,“我爸就是死在这个女人手里!她利用我妈,害死了我爸!现在她又想利用我妈来害死我!我就只能自认倒霉吗???”
然后他一把推开妻子,冲着李母吼道:“反正你的最终目的就是想逼死我!我现在就去死!我死了以后……你就满意了!你就再也害不了人了对不对?”
李母被吓得连连摆手,“我、我不是!我没有……”
“我现在就死给你看!”
说着,李自强冲向了客厅的窗户。
——窗户外头就是筒子楼的外墙,他家住三楼,要真跳下去了……那后果不堪设想!
李母被吓得尖叫了一声,软软倒地。
罗芳见势不妙,起身就跑!
她刚跑出李家没一会儿,又跑了回来,飞快地抄起一个包袱……突然看到李自强捎回来的用精美牛皮纸包好的糕点?罗芳迅速一把抓在手里,又飞快地跑了。
杜美凤急忙冲上去抱住李自强,苦苦哀求道:“自强!你这么做,是亲者痛、仇者害啊!你跳下去……你一了百了,我和恬恬怎么办?她还那么小……我、我一个人要怎么才能养大她啊!自强,你冷静一点好不好,你是不是在外头遇到什么委屈了?你说给我听……我们是夫妻,理应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妻子温软的怀抱和温柔的语气,让李自强慢慢冷静了下来。
他看向了瘫坐在地的母亲,低声说道:“美凤,你马上回娘家一趟,托岳母这几天帮我们照看一下恬恬,我俩这就把我妈送走,送回乡下去。”
李母原本瘫坐在地,听了这话,她大哭了起来,“自强,你、你为什么这么狠心?我年纪大了又下不了地,你让我一个人回乡下去,我、我怎么活啊!”
李自强冷冷地说道:“你只是提前过上了丈夫儿子全都被你害死的日子,有什么接受不了的?”
李母,“我知道你不待见你小姨,可也不是我让她来的,她自己来的……”
杜美凤听不下去了,“妈,那照你这么说,是她自己找来的,那你也可以不开门啊!”
李母,“她毕竟是我的小妹,她来看我、我怎么可能不开门啊?”
李自立心头火起,“所以只要你走了,她就不可能再来我这儿!”
杜美凤拍了拍丈夫的胳膊,示意他不要说话,然后对婆母说道:“那就算你开了门,让她进来了……那为什么她每次来我们家,都会顺走那么多的东西?不是你给她的,难道还是她偷的?如果是她偷的,那我可是要去报警的……”
李母低泣了两声,“她拿走的东西……又不值钱!再说了,我们有房子住、有衣裳穿、有大米饭吃……我们已经过得比她好多了,亲戚之间帮扶一下不是应该的吗?今天我们帮了她,以后她也会帮我们的!”
杜美凤说道:“首先,家里的财物不管值不值钱,那是我们家的东西!是我和自强的东西,我俩才是这个家的主人,我们才有权利决定财物的分配和去留!”
“要不然,昨天她顺走一大包东西,今天又顺走一大包东西的……妈,你是不是觉得,一定要我和自强连房子都没有了,带着恬恬去蹲桥洞,你才不能再贴补罗芳?”
“其次,刚你说‘今天我们帮了她,以后她也会帮我们’?妈,你摸着你的良心问一问你自己……罗芳会是一个帮别人的人吗?”杜美凤说道。
李母哑口无言。
这时,李自强开了口,“美凤,你知道昨天罗芳来咱家的时候,把什么东西顺走了吗?”
“是什么?”
李自强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前一天拿回来的云片糕,准备送去给刘科长的云片糕……被那个贱人拿走了!”
杜美凤愣住,“什么?可是、可是……今早上你不是拎着那八盒云片糕……”
李自强转过头,恨恨地看向了李母,“说!今早那八盒云片糕……你是从哪儿得来的?从你早上一起床开始……把你去了哪儿、找了谁、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全都给我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李母讪讪地说道:“昨天你是晚上才问我的,可云片糕……下午就已经被小妹拿走了……”
“快说!!!”
李自强怒喝。
李母被吓一跳,哭哭啼啼地说了起来,“……我、我那不是……也是被你给逼的嘛!你要云片糕,可昨天下午就已经被小妹拿走了,你又那么生气,所以我就……今天一早起来,就出门云找别人要。可大家都不愿意给……”
“我寻思着,你这也是做好事啊!要是人家以为是我们自己要的,肯定不给我们,所以我就跟他们说了,说这云片糕不是我们自己想吃,是我们家自强为了厂子的款项,准备拎去给商业局的刘科长……”李母抽抽噎噎地说道。
杜美凤吃惊地瞪视着李母。
李母见儿媳这副模样,被吓住,“美、美凤,你……你这是……我、我……”
见儿子满脸铁青、儿媳一副惊惧到了极点的样子,李母明白过来,是不是她把这事儿给办砸了?
于是她害怕地缩了缩脖子,“我、我没拿他们的云片糕!真没有!今天……正好外头有人卖云片糕,所以我上外头云称了一斤,拿回来自己改装好,用咱们厂子的纸盒子装了……”
杜美凤脸色煞白,捂着心口无力地跌坐在地上。
李母更是害怕,“自强、美凤,我、我真没有用他们的云片糕,我、我自己上外头买的……”
杜美凤没理她,弱弱地对李自强说道:“自强,先让我歇一歇,缓口气儿,然后咱俩带着你妈马上去火车站,马上送她走!”
李母尖叫,“为什么啊?我、我哪里不对了?自强!自强……”
李自强也没理会母亲,对杜美凤说道:“刚我回来的时候,遇上厂长了。”
杜美凤顿时倒抽了一口凉气,“他有没有说什么?”
“他说什么我都接受,”李自强心如死灰一般说道,“但我现在害怕的是,刘科长那边……我亲妈这么大张其鼓地告诉全天下的人,说我越级给刘科长送礼了……万一传到风纪科的耳朵里,刘科长就被我连累,就连我……也是要去蹲大牢的。”
李母终于变了脸色,“这、这怎么可能呢?自强,你这是在做好事!怎、怎么可能……哎哟,要是不能给刘科长送礼的话,你、你早点儿跟我说啊!”
“你给我闭嘴!”李自强怒吼。
他扶着妻子站起身,吩咐道:“你先赶紧回你娘家去,把事儿跟岳母说说,再上幼儿园去交代一下老师,晚上岳母去接恬恬的时候,让老师放人……呆会儿我们在公共汽车站那儿等。”
杜美凤应下,急匆匆走了。
李自强也不跟母亲说话,径直进入母亲和女儿的房间,找来一块包袱布,胡乱收拾了几件母亲的衣裳,就捆成了一个小包袱,然后将包袱挎在胳膊上,半扶半拉着母亲出了门,下楼走去。
李母泣道:“自强,我真不知道这样会害了你……真不知道呀!你别让我回乡下去,你逼我回去,和逼我去死有什么区别啊!”
李自强已经对母亲完全失望,不再多说,只是半扶半拖着她下了楼、离开家属大院,朝着不远处的公共汽车站走去。
正好栀栀闲着无事,远远看到李自强,便热情地和他打招呼,“大哥,下午好呀!”
她见李自强的胳膊上挎着包袱,手里还扶着老太太,便说道:“大哥你这是要出远门呀?要不要买点儿好吃的云片糕回去……”
说到后来,栀栀看清楚了李自强面上的怒意、以及被他扶着的老太太满面泪痕?
栀栀聪明地闭了嘴。
好死不死的,正好这时有个男人溜着自行车就过来了,扬声喊道:“哎,李副科长!你好你好……哎呀你这是要出远门?”
李自强一见这人,顿时紧张了——来人正是商业局的刘科长!
在这一刻,李自强心里七上八下的。
刘科长怎么来了这儿?
又是为何而来?
早上他去拜访刘科长的时候,刘科长的态度是非常敷衍的,甚至不愿意和他多说一句话,也不想让他多呆一会儿,现在怎么这么热情?
又及,会不会是……
有人去风纪科告状,说他李自强向刘科长行那个贿?
李自强连忙赔上了笑脸,说道:“刘科长你好你好!我、我……她是我妈,想老家过年去,我这不是……想送她去火车站嘛!啊,对了,刘科长……有何贵干哪?”
刘科长已经下了自行车,说道:“那我可来得正是时候哇!我是特意过来找你的……你看,你要是有时间啊,我俩……一块儿回商业局去谈一谈?”
听到这儿,李自强心里咯噔了一下。
正事儿当前。
李自强连忙说道:“有!有时间!”
他想了想,对母亲说道:“妈,你就在这儿等一等……一会儿美凤过来了,你跟她说一声,让她先和你一块儿回去,明后天我请了假我也回老家去。”
李母抱着包袱,扁着嘴儿不吭声。
李自强又看了栀栀一眼。
栀栀很上道地说道:“李科长,你让大娘在我这儿坐一坐吧,我这儿有板凳。”
李自强朝栀栀说了声“谢谢”,然后又请李科长等一等,他转身回厂子去拿了自行车,这才骑了出来,和商业科的刘科长一块儿离开。
李自强一走,栀栀并不知道他和母亲关系不好呀,但栀栀还是很想和李自强套个近乎的,就和颜悦色地和李母聊起天来。
这会儿李母伤心又脆弱,和栀栀聊了一会儿天后,就一五一十地将自己和儿子之间的矛盾、以及儿子对她唯一亲妹妹有偏见一事说了。
栀栀听了这么一出家庭伦理剧,都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才好了。
换作是她,这样的妈早就已经塞到乡下去不管不问、任她和小妹相亲相爱去了。也就是李自强两口子的性格和脾气太好了才能忍到现在的……
大约过了快一小时,杜美凤在前头的公共汽车站等久了,一直不见人,这才往回走,然后在厂子门口的糕点摊这儿看到了婆母。
但这一回,李母显然聪明多了。
她一看到儿媳就说道:“美凤啊,自强刚才被商业局的刘科长叫走了……临走前,他让你领着我回去,说等他办完正事儿回来再说。”
栀栀似笑非笑地看向了李母。
李母有些不自在。
杜美凤却急了,“什么?自强他、他被商业局的刘科长叫走了?”
完了完了!
李母趁机扶着六神无主的杜美凤,又回了糕点厂家属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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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李自强跟着刘科长来到了商业局,两人将自行车停在商业局的院子里,刘科长这带着李自强往办公楼的方向走,又笑道:“小李啊,这次你可一定抓住机会啊!”
“什么机会?”李自强忐忑不安地说道。
刘科长笑道:“你早上不是送了几盒云片糕过来么?正好今天呢,省里有领导过来开会,结果错过了用餐时间,我说我那边儿有些糕点,是我们思县的传统食品……然后我就把你送来的那些云片糕分给领导们吃……”
李自强陡然瞪大了眼睛。
刘科长继续道:“结果领导们吃了你送来的云片糕以后,那是赞不绝口啊!大家都说,怎么现在的云片糕和以前的味道不一样了……要是云片糕都是这味道啊,那有多少就能销多少!你还担心你们的回款不及时?”
“我跟你说呀小李,这可是我给你找来的好机会……我跟领导们说了,问咱们的云片糕能不能进驻省城迎宾馆去,领导们说可以,但是想先见一见你,再去你们厂子里参观参观……所以我才赶紧过去找你。呆会儿呢领导怎么问,你就怎么答,记着,一定要机灵一点儿啊!”
李自强呆了一呆,问道:“刘科长,这事儿……让我们张厂长来比较好吧?”
刘科长一听,冷笑了一声,“找他?你觉得找他有用吗?三年打了十四次报告想要调离的人……他根本就不想管你们兰香糕点厂了!”
李自强欲言又止。
他倒是想把云片糕的秘密告诉刘科长,可办公大楼里人来人往的……
刘科厂又压低了声音说道:“记着啊呆会一定要表现好……你们堆压的那些订单,受合同条款限制,款子是拿不到的。但如果你能趁这机会,拿到省迎宾馆的订单的话,省迎宾馆向来财大气粗,你态度好一点儿找他们要点定金……这么一来,你厂子一百多个人,好歹也能一人分几十块钱过个年!”
这番话,让李自强感动得热泪盈眶,他拉住了刘科长的手,哽咽着说道:“刘科长,我、我有要紧的事向你汇报!”
刘科长愣住。
“很重要?”刘科长问道,“比我刚说的省迎宾馆的事儿更重要?”
李自强点头。
刘科长看看左右,把李自强带到了一间无人的会议室,“你说吧!”
李自强一五一十地将他母亲的愚蠢作为说了。
刘科长扶额,“把老太太送回乡下去吧!让你其他的兄弟姊妹来照顾……”
李自强没敢说自己没有兄弟姐妹,只是点头。
刘科长考虑了三分钟,“这事儿也好解决,明天我让人把八盒云片糕的钱送到兰香厂去给你,搞得大张其鼓一点儿就好了。行了,这也是机缘凑巧……对了现在最重要的问题是,如果那八盒云片糕不是你们厂做的,那你……能做出一模一样的味道来吗?”
李自强想了想,记得栀栀她们好像是现场蒸糕、切糕、卖糕的。
也就是说,她们有糯米、有原料。
李自强点头,“我能做得比领导们吃过的还要更好吃一些!”
刘科长放下了心,“那就不枉费我替你夸下的海口了,走,咱们赶紧去见领导去!你就说,那是你们不成熟的实验品,因为款项迟迟不到,所以想要改进一下口味,才拿来给我试味道的……”
李自强连连点头。
一小时以后,李自强满脸喜色地离开了商业局。
他卖力地蹬着自行车,飞快地回到了兰香糕点厂家属大院的门口那儿,停下自行车,匆匆走到栀栀的糕点摊前,急切又兴奋地问道:“小姑娘!请问……你可不可以把你的糯米卖给我?”
栀栀:???
得来全不费功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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