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时分,栀栀和黎恕一家坐了一桌。
临近年关了,婶子们张罗起做年饭,今天炸了一整天的肉丸子、萝卜丸子、豆腐丸子,虾片、土豆条、红薯片、小酥肉什么的……
还剩下小半锅油。
在这个年代,哪怕是炸了好几次的底油,扔是不可能扔的,婶子们就拿来做了一道油泼鱼,一道酱烧茄子,一道炸蛋花。考虑到栀栀和高甜甜的口味比较清淡,婶子们又做了一大桶清淡的豆腐丝瓜汤。
油汪汪的菜肴,其他人都吃得很欢。
栀栀吃不下。
她只挟了一块茄子一块鱼肉……然后用丝瓜豆腐汤捞饭吃。
黎恕见了,也去添了满满一碗清汤,然后把油泼鱼的鱼肉、茄子在他的汤碗里涮了涮,洗去油花,这才放进栀栀碗里。
栀栀看了黎恕一眼,并没拒绝。
被洗去油花的菜肴吃起来味道淡了许多,但吃起来口嘴和肠胃没啥负担。
姜女士和黎父盯着两个小年轻的举动,悄悄对视了一眼,露出了笑容。
不过,姜女士很快就想起了一件事儿,连忙说道:“栀栀啊,半年前我上你家去的时候,你妈一说起你就掉眼泪……说你那会儿的状态特别不好,连吃饭都咽不下米饭、也吃不下肉片……是怎么回事儿啊?你妈就是医生,她也没能调理好你的身体吗?”
关于这个么,栀栀不好回答。
她看了黎恕一眼,低头扒饭。
黎恕也看了栀栀一眼,含着满嘴的饭,吼他妈,“妈,这正吃饭呢你能说点儿有营养的的事儿吗?”
姜女士被吼得莫名其妙。
仔细一想……
好嘛,明白了!
栀栀下乡不就是以为念之牺牲了、才避世疗情伤的么!
姜女士拍了拍自己的脑门,“瞧我这脑子!吃饭吧吃饭吧!”然后她又笑嘻嘻地对丈夫说道,“老黎,你儿子为了你儿媳妇吼你媳妇儿……”
“得了吧别作妖,儿媳妇面皮薄,你别把人吓着。”黎父捧碗扒饭,吃得那叫一个热闹。
栀栀涨红了脸,“姜妈妈……”
黎父打断了栀栀的话,“栀栀啊,我有个问题哈!”
栀栀一怔,“叔叔你说。”
“为啥你喊她姜妈妈,喊我黎叔叔呢?这多见外啊!”黎父说道。
栀栀傻眼了。
说得有道理呀!
栀栀纠结了一会儿,轻声喊道:“黎爸爸……”
“嗯,乖!回头黎爸爸给你个礼物啊!攒好久了都,”说着,黎父又是一阵猛扒饭,自言自语地说道,“要是哪天喊人的时候能把那个姓去掉就好了。”
黎爸爸,把姓去掉……
爸爸?
栀栀又涨红了脸。
关键是,她和黎父也不是很熟悉……这玩笑开的,她都不知道要怎么接了。
这时,黎恕开口为栀栀报仇了,“爸,那要不以后我也喊你黎爸爸呗!”
“你这个臭小子!”黎父筷子一戳,挟走了黎恕碗里一块极肥美的鱼肉,直接塞进自己嘴里!
黎恕“嗷”了一声,想去抢——那块鱼肉是他为栀栀准备的!!!
只可惜,鱼肉已经被他爹给吃了。
于是黎恕赶紧围魏救赵,飞快地从他妈碗里挟走一块鱼肉,又飞快地扔进他的汤碗里涮了涮,洗去油花以后又飞快地推在栀栀碗里……
姜女士也惊呆了。
回过神来,姜女士一巴掌打在黎父的大腿上,骂道:“让你抢我儿媳妇的鱼肉!”然后筷子一戳,飞快地从黎父碗里夺走一块鱼肉,堆在儿子碗里,“儿子,快,再赔给栀栀一块。”
黎恕“嗯”了一声,依旧是飞快地将油泼鱼的鱼肉放进菜汤里漂洗了一下,又堆在栀栀碗里,还催促道:“快吃快吃!”
栀栀:……
那边黎父冷哼了一声,加快地扒饭的速度。
黎恕也冷哼了一声,决定接受父亲的挑战……
父子俩你争我抢的,各添了三次饭。当黎父第四次起身去添饭的时候……黎恕晚了一步,盛饭的木桶里已经没有米饭了。
黎父用饭铲仔细地将桶壁上的米饭刮了一遍,确认再也刮不到米饭,这才作罢。
轮到黎恕的时候,硕大的木桶里空空如也,一粒米饭也无。
黎恕输了。
黎恕恨恨地回到座位上。
栀栀看了他一眼,默默地将自己碗里还没碰过的小半碗饭扒给他……
黎恕立刻耀武扬威地看了他父亲一眼,洋洋得意。
姜女士却皱起了眉头,“栀栀啊你就吃这么一点啊?哎哟就跟喂猫似的!”
栀栀还没说话——
黎恕就冲着他妈嚷道:“所以啊,你给说说!她这么瘦……我有什么法子?她这半山腰的伙食可比我们山下的伙食要好得多了!就这,顿顿饭只吃得下半碗!”
姜女士急道:“栀栀啊那可不行,你得多吃一点儿。”
“今天菜吃多了,撑着了实在吃不下。”栀栀解释道。
这时,栀栀忽然看到许云朵笑眯眯地捧着碗跑到前头那儿去添了一碗汤回来……
许云朵和洪禾禾坐在一块儿,而且两人还有说有笑的?
栀栀看了两眼,没说什么。
吃完晚饭,高甜甜在读书室里点燃了十数根蜡烛,直到读书里亮如白昼。
这是海鸥岛的惯例——晚饭后是学习时间。
不过,马上就要过年了,大家的学习任务暂停。想要巩固学习的,可以呆在读书室里自习,或是写信……婶婶们白天要劳作,晚上趁着读书室光线明亮,赶紧把要做的针线活全都拿下来做,叔叔们呢就坐在读书室里下象棋。
其他不想学习的知青们要么就坐在读书室里看杂志,要么就干脆离开读书室在附近散步、聊天。
栀栀被姜女士拉到了一旁的小竹林那儿。
黎父和黎恕父子俩各搬了两张小板凳放在竹林边,四个人一块儿聊天。
姜女士问栀栀,“栀栀啊你小时候是不是对你黎爸爸没什么印象了?”
栀栀嘿嘿笑了两声,不好回答。
“所以呀,这回就让他来给你一份见面礼!”姜女士正色说道。
黎父就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袋子,朝黎恕扔去。
黎恕眼疾手快地接住,递给了栀栀。
黎父吩咐儿子:“你拿着啊,不是……你打开,把东西拿出来,给栀栀戴上。”
黎恕便又小袋子拿了回来,扯开抽绳,将小袋子里的东西倒了出来。
——是一条细细的项链?
小竹林距离读书室不远,隐约透出来的烛光,将这条细细的项链映照得流光溢彩、熠熠生辉!
这是一条金项链???
栀栀立刻说道:“黎叔叔……不,黎爸爸,这个不行,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拿着!”黎父说道,“你黎爸爸也没有太大的本事,为了给未来的儿媳妇攒这金项链啊,老子整三年没抽过烟了……你要是不收呢,那我就拿去换成钱,又可以再抽三年烟。”
“呸!美得你!”姜女士嗔骂了丈夫一声,然后轻言细语地对栀栀说道,“栀栀啊你快拿着啊,别让你黎爸爸再去抽烟了……”
黎恕也说道:“栀栀你先拿着!我看这项链也没个坠子,以后我攒钱买个坠子给你。”
栀栀拼命摇头,“不行的,这个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黎恕突然张开手臂抱住了她——
栀栀被吓一跳!
但其实他也没抱她。
他是在……给她系上金项链。
栀栀娇小,黎恕高大强壮,他这个举动和抱她也没什么区别了。
她满口满鼻全都是他衣裳上的肥皂清香。
以及,他浑身上下那逼人的男子气息与体温……
栀栀满面通红,还不敢动。
半晌,黎恕才笨拙地为她系好了金项链,有些依依不舍地松开手。
他也面红耳赤的。
栀栀伸手摸了摸自己颈脖上这条细细的金项链。
刚才她看清楚了这条项链,是条很细很细的项链……类似于后世的锁骨项链。
世上没有不爱美的女孩。
栀栀也很爱美。
这条项链是她在这个时空里唯一的一件首饰,也是第一件首饰。
不喜欢是假的。
可是——
一旦收下这么贵重的礼物,似乎就默许了……
她已经接受了黎恕的追求?
栀栀咬住下唇。
这也是她……考虑了许久的问题。
其实她心里早已有了答案。
只是……
似乎总有些难以放开。
她久久不言。
直到三分钟以后,她才轻轻地说了声,“谢谢黎爸爸。”
又过了三秒钟——
黎恕一家人齐齐整整地发出了喜悦至极的欢呼:
“太好了!栀栀啊,你可真是姜妈妈的小乖乖!”
“儿子啊这多不容易啊以后你可得好好珍惜啊!”
“栀栀?栀栀你同意了!你、你终于……”
栀栀的脸儿通红通红的,“你、你不要乱讲!我、我才没有同意……”
黎氏一家急忙说道:
“对对对,栀栀啥也没同意,黎念之你别乱想!”
“就是!女孩子就是要矜持一些的,订了婚才能说你俩是在处对外用……呐啥,那你俩啥时候订婚啊?”
“好好好,不同意就不同意,栀栀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栀栀扶额。
姜女士也掏出了一件物什,递过去给栀栀,“栀栀,刚才那个礼物呢,是你黎爸爸给你的见面礼!这个呢,是姜妈妈给你的……诶,过去几年啊,我也一直没空回松市去看你,所以这个呢,就当作是姜妈妈几年没回去看你的补偿!”
“拿着啊不能不要的,你都收了你黎爸爸的,哪还能不收你姜妈妈的?拿着!只要你敢说一句不要,姜妈妈就生气了!”说着,姜女士抓住栀栀的手,把那东西塞在栀栀手里。
栀栀张开手心,发现那是一块精致的女式机械手表。
样式小巧精致,很符合栀栀的气质。
栀栀是有手表的。
三年前她准备下乡的时候,妈妈应雨时花钱在厂子家属大院里收了一块二手女式腕表。当时就是七成新,现在栀栀戴了三年,表链已经坏过一次,表壳也有些模糊磨花了。要是夜里光线不好的时候,打着手电筒半天都看不清表盘,不知道几点钟了。
栀栀犹豫了一会儿,点点头,“谢谢姜妈妈。”
姜女士长长地松了口气,一颗心儿落到了实处。
栀栀看向了黎恕。
黎恕咧着嘴看着她傻笑,像个傻子似的连嘴巴都合不拢。
栀栀忍不住就想起了之前黎恕跟她说的,让她准备两个米袋子来装他父母给她的礼物……她忍不住卟哧一声笑了。
姜女士和黎父对视了一眼,很快达成共识——儿子追求人家小姑娘整三年,直到现在人家小姑娘才表示同意了。在这个节骨眼上,就该给这对小情侣一点儿独处的时间。
所以?
黎父朝着妻子使了个眼色,然后眼神又一直往山下的方向瞟。
姜女士明白了,连忙清咳了两声,说道:“念之啊,我和你爸爸还没参观过你们军营吧?让不让进啊?我们去看看?”
黎恕无所谓,说道:“那就去看看呗!”
姜女士立刻说道:“那你好好牵着栀栀啊,这天都黑了,光线不好注意脚下,可千万别摔跤了。”
黎恕顿时明白了父母的意图!
他再次笑成了傻子。
于是,四人站起身,把小板凳送回食堂,又回房去拿了手电筒,一块儿下了山。
栀栀已经在海鸥岛上呆了快三年了。
如是在别的地方走夜路,恐怕还是有些担心光线不好、一脚踩下去踏个空这种情况。
在海鸥岛?
这种情况不可能存在。
她一天之内不知要上下山多少次,路上哪儿有个坑、哪儿有块石头的,她根本就是了若指掌!就算没拿手电筒,只要有点儿月光、星光的,她就能看清楚路面。
根本不存在会摔跌的可能性。
这会儿黎父已经牵着姜女士的手,两人走在了前头。
栀栀和黎恕走在后头……
黎恕长臂一捞,想牵住栀栀的手。
栀栀飞快地将手背到身后去,才不让他碰呢!
黎恕眼珠子一转,将手举到她面前,然后“嘶”了一声,面露惊恐。
“你干什么?”栀栀歪着脑袋疑惑地问他。
黎恕面露痛苦,“我、我手指抽筋了!”
——手指还会抽筋?真的假的?
栀栀又看向了他的手。
他的手……就像梅超风练九阴白骨爪那样弯曲着?
黎恕痛苦地说道:“栀栀快!快帮我把手指头拉直,快点啊!好痛……”
他催得太急,栀栀赶紧一手抓住他的手腕,一手扯住他的手指……可她还没用力扯呢,黎恕的大手一个反客为主,就将她秀气的手儿给握在了手心里。
栀栀被吓一跳!
她还没来得及发作,就听到黎恕幽幽地叹了口气,说道:“别栀栀,我追求你三年了……还得靠我爸妈我才能牵上你的手……”
然后他又用粗糙生着厚茧的指腹揉搓了一下她的手,感叹道:“你的手怎么这么小?”
栀栀不说话了。
前世今生,她还是第一次谈恋爱、第一次牵年轻男孩子的手。
她也不知道要怎么形容这种感觉。
他的手掌宽大,指节的抓握很有力气,肌肤干燥而又温暖,长年的军事训练,使他的掌心、指节、指腹处都生有厚厚的茧子。
有点儿硌人。
但能给她足够的安全感。
栀栀心如擂鼓,居然不敢抬眼看他。
黎恕也没吭声。
此刻他也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个什么样的感受。
她的手,纤秀又软若无骨,脆弱得似乎只要他一个用力,就能将她的骨头尽数碾碎。
他不得不小心翼翼地牵着她的手,既害怕他太用力把她弄疼了,又害怕力气太小被她挣脱了她又跑了……
他甚至还收起了步子,慢条斯理地陪着她慢慢往山下走。一边走一边心想:她真的好娇小,很难想像这样娇气纤瘦的女孩子,心里有那么远大的理想。然后他又忍不住看了一眼她的头顶……再用目光比划一下,嗯,她的头顶正好到他的胸口处。好想掂量一下她的体重啊!她这么瘦,体重肯定很轻盈……
突然间黎恕想到了什么,俊脸就是一红。
他心情澎湃激荡,握着栀栀的手也忍不住轻轻地揉了揉。
气得栀栀面红耳赤!
哼,要不是他爸妈在,她肯定就……骂他了!
刚这么一想,走在前头的姜女士突然回过头,大声说道:“念之啊,小心点儿啊,看好栀栀了别让她摔着了。”
黎恕愈发紧握住栀栀的手。
栀栀被他的执着给搅得没了脾气。
黎恕就这样,一直牵着栀栀的手,带着她和他父母去了军营。
说真的,海鸥岛军营也已经建成两年了,可栀栀最多只进到军营的操场里和食堂,从没进过黎恕的单身宿舍。
从军营门口走到黎恕的单身宿舍,需要横穿整个军营。
——营地就是一个围着大型操场建造的平房群,在中间的操场上,有跑道、双杠、军训用的军事障碍,还有一个篮球场。
这会儿是夜里八点多,睡觉的话还太早,大兵们就聚集在篮球场上打篮球。
军营里也没有电。
大兵们聚集在一个篮球架前,篮球架的上方挂着一溜灯笼,足有六七个,也是将小半个篮球场照得如同白昼一般。
大兵们当然都认识栀栀,也知道自家排长一直都在追求栀栀……
但他们还是头一回看到自家排长喜滋滋地牵着栀栀的手!
所以说???
排长他、终于和栀栀处上对象啦?
震惊之下,大兵们连篮球都顾不上了,人人都侧着头看向黎恕和栀栀……那牵在一起的手。
篮球骨碌碌滚开。
黎父一个健步冲上去,弯腰一拍那篮球,然后大手一抄,抓起了篮球随手就是一个远投——
三分入篮!!!
大兵们的注意力被转移,然后看到了一个面容酷似自家排长的中年男人!这男人虽然身穿便状,但举手投足之间有种上位军官的凛然肃杀气势。
这……
这人就是排长的父亲吧?
一直听说排长的父亲好像已经是军区司令级别了,他们也曾好奇地问过,但排长闭口不谈……现在亲眼看到了,才知道虎父无犬子啊!
这时,姜女士吼了一声,“先去看看儿子的宿舍再来打球!”
黎父看了一眼篮球架,然后挠了挠后脑勺,闷闷不乐地跟在妻子身后走了。
大兵们便又看到了英姿飒爽又明艳动人的姜女士,再次傻傻地张大了嘴——乖乖!这一家四口简直就是颜值逆天、气质逆天、气势逆天啊!
黎恕是海鸥岛军营最高级别军官,拥有一间单身宿舍。
不过,他的宿舍就很简陋了。
——门边有个脸盆架,放着两个脸盆,旁边放着两个灌满了开水的保温瓶。靠墙位置放着一张单人床,床上的军绿色枕头被子被叠成了豆腐块。一个竹制的晾衣架,几套军装整齐的挂着衣架上。窗下放着一张书桌、一把椅子。
书桌上被收拾得干干净净——几本书被摞得齐齐整整的,书桌上放着两个相框,一张是栀栀和黎恕的合影,一张是黎父和姜女士的合影。
几乎是在这一瞬间,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都被栀栀和黎恕的合影吸引住。
栀栀也大为诧异。
她没有想到会在黎恕的房间里看到自己的照片。
再仔细一看,照片里的自己明眸皓齿的,绑着漂亮的麻花辫,穿着白衬衣和半身花裙子,脚下是白衬子和黑皮鞋。照片里的自己正在笑,但又歪头看向黎恕,眼里充满了疑惑,好像在说“你怎么在这儿”;而黎恕穿着一身笔挺的军装,一脸含笑,正满眼宠溺地看着栀栀。
栀栀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是不是那一年元旦文艺汇演的时候拍的?”
黎恕含笑“嗯”了一声。
“那你怎么不给我一张照片呀?”栀栀不高兴地说道。
黎恕不好意思地说道:“那会儿不敢给你,怕你一生气给撕了……”
栀栀没好声气地问道:“那你现在就不怕我撕了?”
“你撕呗,反正胶卷底片在我手里。”黎恕老神在在地说道。
栀栀哼了一声,转头要走。
她突然站定,看向窗外——这会儿他屋里的窗帘是拉开了的,所以能清楚地看到漆黑一团的半山处,那清晰可见的灯光。
那是知青站读书室的灯光。
所以,从他窗户这儿,能隐约看到读书室二楼的她的房间的窗户?
栀栀转头看向黎恕。
黎恕面庞发红,他努力让自己狂跳着的心肚儿冷静下来……
反倒是栀栀不好意思了,一扭着,甩着辫子就出了门。
这时,姜女士参观完儿子的单身宿舍,哀声叹气,“单身汉实在是太惨啦!”
然后指着书桌上的两张照片,“也就这两个相框有点儿意义……”
最后毫不客气地批评儿子,“这一点你远不如栀栀!栀栀的屋子才是真好看!她就是随便收拾一间客房出来都比你强……”
黎恕虚心接受母亲的批评,“欢迎栀栀同志来我这儿玩、帮我收拾屋子……哎,栀栀!”他这才发现栀栀已经跑了出去,连忙也追了出去。
姜女士含笑摇头,吹熄了蜡烛,也笑盈盈地出了门。
栀栀和姜女士看了一场黎恕与他父亲的篮球对抗赛。
不得不说,黎恕年轻,身强力壮、身手矫健;但黎父正当壮年,龙精虎猛又力大无比的……黎恕居然不是父亲的对手!
助战的大兵们直呼过瘾。
姜女士却不乐意了,“老黎,都已经九点多啦!回去睡觉了,栀栀要准时睡觉!”
“再玩一局!”黎父说道。
姜女士,“你明天白天来呗!”
黎父一个灌篮,入了篮,这才朝着妻子走去。
黎恕也喘着粗气过来了。
黎父瞥了儿子一眼,骂道:“没用的东西!这才打了一小时不到就喘成这样……你可千万别说你是我儿子,脸都被你丢尽了!”
黎恕的心上人就在一旁,听到父亲骂自己,他特别不服气,叫嚷道:“你白天跑个环岛拉练,晚上再来打场篮球试试?”
黎父嗤笑,“借口那么多!要真上了战场,你还指望敌人宠着你还是怎的?”
黎恕气得哇哇叫,“明天……不行,明天年三十儿,我得带着他们大扫除和包饺子。后天吧,后天大年初一,我来给你下战书!两场篮球全时,输了就……”
黎父接过话题,“要是我赢了,你背着栀栀环岛跑一整圈儿!你是你赢了,我背着你妈环岛跑一圈儿!”
“好,就这么说定了!”黎恕红着脸大声说道。
大兵们全都无声地闷笑起来。
栀栀惊呆了。
姜女士破口大骂,“你俩想得美呢!直接扛大米跑!”然后拉住栀栀的手,安慰道:“栀栀咱别理他俩!咱们这么着啊,他俩谁输了、就让谁请咱娘儿俩下馆子好好吃一顿去,好不好?”
栀栀心下稍安,这才惊魂未定地点了点头。
时间不早了,四人又往半山走。
姜女士依旧和黎父远远地走在了前面,让小情侣俩有机会独处。
但这一回,栀栀说什么也不让黎恕牵自己的手了。
急得黎恕抓耳挠腮的,“别栀栀同志!你现在已经是我的对象了!凭什么不让我牵你的手!”
“我就不!”
“可人家处对象都牵手!”
“那你找人家去!”
“别栀栀你……”黎恕眼珠子一转,佯装败下阵来,“好好好,你不想跟我牵手,那就不牵了呗……栀栀啊,那你牵牵我的手呗,我刚才打篮球打得手好痛……”
栀栀白了他一眼,愈发加快了脚下的步子。
黎恕任她跑了几步……
然后他一个发力,冲到栀栀身前,然后半蹲下身子。
栀栀来不及收住,猛然撞上去,趴在他背上……
栀栀:???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然后她就被黎恕给背了起来!
她被吓得半死,心想万一姜妈妈和黎爸爸回过头看到了……
于是她拼命地晃着脚尖,又拍打他宽厚的肩膀,低骂道:“黎恕!黎念之!你快点放我下来!”
黎恕:“不放!”
“你——”
“那你和我牵手?”他趁机谈条件。
栀栀咬住下唇,再次红了脸,“牵手就牵手!”
黎恕继续谈条件,“是以后都要一直牵手!无论何时何地!”
“黎恕!”栀栀气得咬牙切齿。
黎恕大喊,“……妈!”
吓得栀栀连忙答道:“我答应你!”
黎恕这才笑嘻嘻地把她放下了地儿。
这时,前头隐约传来姜女士和黎父的对话:
“老黎你快听听,是不是儿子叫我?”
“你管他干啥?你管管我吧……”
“你咋了?”
“我怕黑,必须得有人牵着我走……”
“呸!你怕黑?你是臭不要!”
“要脸还能娶得上媳妇儿?”
栀栀腿儿一着地,立刻红着脸往前走。
只要她跑得快,黎恕就追不到她、就没办法要求她来牵他的手……
事与愿违。
黎恕人高腿长,三步两步追上前,然后把自己的大手递到了她跟前,好心提醒她,“给,握着。”
栀栀瞪了他一眼。
黎恕看着她,笑得春光灿烂。
栀栀笑了,咬住下唇,伸手握住了他的手。
黎恕瞬间惊呆。
——他一直以为栀栀不会同意。因为她看上去就是特别含蓄的姑娘。但他万万没有想到,她居然……真的牵住了他的手?!
在这一刻,黎恕高兴得想哭,一颗心儿欢喜到简直要炸开!
所以,从来都不是他一个人在自作多情,对吗?
栀栀虽然矜持又含蓄,但她心里……也是喜欢着他的,对吗???
黎恕反手一握,紧紧地捉住了她的手。
紧张激动了一会儿,他又松了松,唯恐握得太紧捏疼了她的手。
“栀栀!”他激动得语无伦次,“栀栀……栀栀!”
刚开始的时候,栀栀还以为他想对她说些什么重要的事。后来发现,他可能就是……因为她牵了他的手,所以过于激动了,只想喊一喊她的名字。
她笑了笑,垂首不语。
从山下到半山,步行也只需要十来分钟。很快,四人就俩前俩后的回到了知青站。
栀栀笑着对黎恕说道:“你回吧。”
黎恕只知道咧着嘴儿笑,傻傻地看着她,答道:“好。”
这时姜女士和黎父已经走到了读书室门口。
他二人看着这一对璧人,男的俊、女的俏;男的高、女的娇……两人站在一块儿还真是般配得很的模样儿,不由得十分满意。
又正好这时,洪禾禾和许云朵有说有笑地端着脸盆从后头的澡堂那儿走过来……
姜女士立刻喊了一声,“云朵?你过来一下!”
许云朵一怔,惴惴不安地过去了,“姜阿姨。”
姜女士示意许云朵看站在竹林下的栀栀和黎恕,又说道:“云朵,阿姨眼神不太好,你帮着看看,栀栀和我家黎恕……般配还是不般配呀?”
许云朵看了一眼。
——从读书室里泄露出来的桔黄色温暖烛光,斜照在那一对年轻的俊男美女身上,使得男青年褪去白日里的凌厉与无情,显得格外温润宠溺。而他的身高也让女青年显得格外娇小可爱,她含笑抬眼看他,菱唇微弯,眼里盛着满满的欢喜。
不得不说,这真是一副极美的画卷。
许云朵由衷地说道:“……当然很般配!”
姜女士一怔。
她狐疑地看向许云朵,疑心许云朵说的是反话。可她反复打量着许云朵,却并没有从许云朵的面上找出任何带有阴谋诡计的表情。
“你最好是……真心诚意地认为我家栀栀和黎恕是天生地设的一对,”姜女士冷冷地说道,“如果你想搞什么鬼的话……”
许云朵面色惨白。
她垂首朝着姜女士鞠躬,匆匆说了声“对不起”,就转身抱着脸盆跑了。
姜女士盯着许云朵的背景,越想就越奇怪——许云朵这是怎么了?她居然会向自己道歉?
栀栀并没有注意到这一幕。
她就是觉得……
黎恕这人好讨厌啊!
他怎么这么黏黏糊糊的啊?
都已经九点多了,她跟他说了好几次让他快点儿下山去,他就是挪不动脚。最后她都生气了,他才忙不迭地假装往山下走,又道:“你先上楼,我看到你上楼了我就走……”
栀栀不再理他,转过身蹭蹭蹭地跑上了小楼。
在路过洪禾禾的房间时,栀栀听到了洪禾禾和许云朵的笑声。
“我的天云朵你也太厉害了,这劈叉的劈得可真高呀!”
“禾禾我还会这个,你看——”
“天哪,这、这……你腰还好嘛?”
“这些都是基本功,我每天都要练的!”
栀栀神色一动,侧头看向了洪禾禾的房间。
洪禾禾没有关门,所以栀栀就看到了——许云朵正在洪禾禾的房间里练功。
一看就是那种专业的舞蹈练功。
栀栀笑了笑。
洪禾禾性情单纯,如果许云朵真是个肚里弯弯绕绕太多的,那禾禾不可能和许云朵那么亲近。
所以?
但愿许云朵不是个坏人。
栀栀一笑而过。
不过,她在进入自己的房间之前,又攀着走廊扶手朝下看了一眼。
黎恕那个傻子还痴痴地抬头看着她呢?
“快走!”栀栀凶巴巴地轻声说道。
他这才笑着朝她挥了挥手,像个上一年级放学回家的小学生那样,蹦着跳着下了山。
栀栀忍不住笑出了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