栀栀和黎恕去了林市,开始啊漫长的火车旅程。
这是栀栀下乡插队以来,她头一次回家探亲,想携带回家的行李简直如山!
黎恕已经提前跑过两次,将栀栀积攒了四年的漂亮贝壳、海螺壳、海星、各式海货干货、以及海鸥岛出产的各类山货、农产品,甚至还有二十斤大米……给办了火车行李托运。
饶是如此,现在栀栀和黎恕也同样背着、扛着、挑着、提着、挎着大包小包的行李上了车。
高甜甜为他俩准备了不少食物,有满满一饭盒的腌菜炒猪油渣,两大饭盒被塞得满满当当的白米饭、八个大馒头、八个素馅包子、八只带壳水煮鸡蛋,还用带盖的搪瓷杯装好的新鲜采摘下来的月泡果……
另外栀栀还带了一包开了封但还没喝完的奶粉。
靠着这么多的食物,栀栀和黎恕在搭乘火车的前两天,居然没有买过吃的。
转车的最后一天,两人的食物终于消耗完。饭点的时候黎恕上火车餐车车厢去买了一盒白米饭一盒红烧肉和一盒番茄蛋花汤回来……
栀栀吃了两口,饭粒太硬像剩饭热了一下又没热透,红烧肉大部分都是肥肉,她吃不下去。
黎恕怕她饿坏了,非逼着她吃。
栀栀没法子,就着一丁点米饭、用热汤泡着,磨磨叽叽了一个多小时才数着饭粒儿吃完了。
黎恕看着她直叹气,“真是个娇气包!以后去了淮安啊,咱们还是租房子住吧!到时候我做饭给你吃。”
栀栀斜睨了他一眼,扭头去看车窗外的风景。
老实讲,她离家已经有四个年头了。
越是归家在即,越有些近乡情怯。
栀栀忍不住小小声说道:“其实这次我爸妈来……我都觉得他俩看起来显老了好多,也不知道哥哥嫂子们,还有姐妹们怎么样了。”
黎恕,“回去看到了不就知道了?”
栀栀又问黎恕,“我呢?这几年……我的变化大不大?”
黎恕,“越变越好看了。”
栀栀面一红,白了他一脸,“我是认真的!”
“我也是认真的!”黎恕说道。
栀栀轻哼了一声,扭头不理他。
黎恕见她真生气了,才又哄她,“你的变化挺大的,比原来看起来健康多了。再就是气质变了,以前……挺麻木不仁的,眼神也冷漠,好像一切都跟你无关似的。现在是个小太阳,闪闪发光的……”
栀栀这才转过头,笑眯眯地看着他,“继续夸!”
黎恕:……
“我认真的!”黎恕说道。
栀栀笑盈盈的,“我也是认真的呀!”
黎恕笑了,凑过去在她耳边说道:“我媳妇儿不但人长得漂亮,工作能力强,性格也温柔细心……我啊现在就盼着赶紧到了九月,我和我媳妇儿一块儿去淮安。我去租个带院子的民居,在院子里租点儿菜,然后天天做饭给我媳妇儿吃……我要把我媳妇儿养得肥肥白白,再让她给我生个大胖闺女!”
栀栀面红红地啐了他一声。
“还要再继续夸么?”黎恕小小声问她。
栀栀轻笑了起来,“……要!”
黎恕也面红红的,“那我可就说了……生一个孩子不够,咱们得生两个!你想啊,我们这边儿就有两头父母,只生一个孩子,寒暑假的时候奶奶想看孙子,姥姥也想看孙子……怎么办?嗯,依我看呢,就最好生个,奶奶一个姥姥一个我们一个……个孩子轮换着来……”
栀栀呸了一声,“你去生!”
黎恕看着自家媳妇儿羞怯的笑容,心底乐开了一朵花。
他一直觉得,在他和栀栀的感情里,他付出的远比栀栀多……栀栀她,实在是有些过于人间门清醒了。
但现在,他又觉得,这段感情、这段婚姻,好像也不是完全只有他一人在付出。栀栀也喜欢他,只是她更含蓄一些。
没关系,他已经觉得这样子已经很好很好了。
终于——
火车况且况且抵达了松市火车站。
栀栀和黎恕背着扛着大包小包的东西下了车、又出了站。
离家太久,栀栀觉得……连这个火车站看起来都透出了几分陌生感。
出站口那儿,栀栀一眼就看到——有个蹬轮的脚夫举着个纸牌,上面写着“接人,钢铁厂别栀栀”,一看那字迹也特别特别眼熟,应该是她家二哥写的。
栀栀和黎恕对视了一眼。
两人挤了过去,栀栀对脚夫说道:“大哥,我就是别栀栀!”
脚夫上下打量栀栀一番,“是你哥哥花钱雇我在这儿等着的!我等你两天了!快,快把行李放进我的车斗里来,你俩也上来……”
“哎,谢谢大哥了!”
说着,栀栀和黎恕将大包小包的行李全都塞进轮车的车斗里,然后两人也坐上了车斗。
脚夫蹬着轮车,载着栀栀和黎恕往钢铁而去。
栀栀举目四望,看着这座……看起来似是而非,让她感到既陌生又熟悉的城市。
“哎,一别四年,松市变化可真大呀!”栀栀叹道。
脚夫听到了,笑道:“小妹子啊,我老朱可从来都没有离开过这座城市……我怎么觉得这些几年,松市一点儿变化也没有呢?”
栀栀没说话。
这种感,栀栀也不知道要怎么表达。
从表面上看,城市变化确实不大。但几年下来没有任何新的基建,水泥马路某些路段变得破烂不堪,道路两旁的民居看起来也愈发陈旧了……
黎恕也打量着这座城市,有些感慨,“我在这儿长到十一岁才离开……怎么说呢,这种感觉就好像是……明明还是记忆里的那座城,却偏偏不是那种感觉了。”
栀栀连连点头。
脚夫笑道:“你俩是回来探亲的下乡知青吧!”
“是啊,大哥你怎么看出来的?”栀栀问道。
脚夫,“因为这种文绉绉的话……一般人说不出来,只有有文化的知青才说得出来!”
栀栀与黎恕哑然失笑。
没一会儿,脚夫蹬着轮车顺着道路拐了个弯——
随着距离钢铁厂越来越近,栀栀也对马路两边的建筑越来越熟悉了。
“黎恕!还记这里吗?这里是冰厂!这一家的雪砖冰糕特别好吃!回头咱们来买!”
“黎恕你看,东方红小卖部!这小卖问里的红辣椒糖可好吃了……”
“黎恕看那边!永顺食堂!这家做的炸虾片特别特别好吃!”
“黎恕……”
栀栀兴奋地叽叽喳喳地说了起来。
黎恕笑眯眯地听着她用甜润的声音喊着自己的名字。
没一会儿,脚夫就蹬着轮车来到了钢铁厂家属大院的门口。
栀栀和黎恕下了车,把行李卸下来,栀栀问脚夫这一趟行程得花多少钱。
脚夫连连摆手,“不用不用!你哥已经给我钱了!他花了一块钱雇我天,我只等了两天就等到了你……我呀已经占便宜了!快回家吧小妹子!以后接人拉货都来找我老朱吧……”然后又小小声说道:“但是要低调一点……走啦!”
栀栀笑着朝脚夫挥挥手,和黎恕一块儿扛着大包小包的往家赶。
一进院子——
迎头就遇上一个面熟之人。
栀栀愣住,那人也愣住。
对方是个俏丽的年轻少妇,先是盯着栀栀上下打量一番,然后问道:“你是……”
栀栀已经认出来了,“潘大嫂!我是栀栀呀!”
——潘大嫂是栀栀亲大嫂单朝凤的闺蜜,和别家住一幢楼!
今天单位派她出去办事儿,她先回了一趟家拿东西,不料刚出家属大院就看到了许久不见的栀栀!
潘大嫂先是一愣,继而大喜,“哎呀栀栀?栀栀回来了!哎哟我的天哪……早就听说你快回来了,这几天你嫂子更是成天的念叨!哎这是……”她又看到了站在栀栀身边英挺俊美的黎恕。
栀栀介绍道:“潘大嫂,他是我的对象黎念之,他以前也在我们厂里的。”
潘大嫂嫁过来的时候,黎恕和姜女士早就已经迁走了,所以并不认识。但是潘大嫂没少听单朝凤说起自家小姑的事儿,所以了解黎恕的基本情况。
黎恕赶紧向潘大嫂问好。
潘大嫂高兴地拍了拍黎恕的肩膀,兴奋地说道:“你俩可真般配……”
然后连忙说道:“哎哟你们行李这么多,来,我帮你们拿,我先送你们回去……”说着,不由分说就接过了栀栀手里沉重的行李。
栀栀只得谢过了潘大嫂。
潘大嫂又问,“对了栀栀,现在还是上班儿时间门呢,你有你家里的钥匙吗?”
栀栀摇头。
“没事儿,我给你找个人,帮忙跑个腿去帮你喊你大嫂啊!”说着,潘大嫂领着栀栀往家属楼那儿走,半路上看到一个骑自行车的人,立刻喊他,“小李!小李……麻烦你跑个腿!上财务科去找单朝凤,说她妹妹回来了!刚到,让她赶紧过来开门!”
那人点点头,车龙头一扭就绕行了回去。
栀栀突然想起一事,问潘大嫂道:“潘大嫂,那一年我嫂子……是不是受了大委屈啊?”
潘大嫂脸色一变,“怎么不是呢!”
然后又叹气,“算了,已经过去那么长时间门了!你嫂子那会儿已经不想再在财务室呆了,就打报告申请调离,后来被老厂长安抚住了。老厂长退休以后啊,王厂长升了上来,你大嫂就被提拔着当上了财务科的副科长!这可是王厂长对你大嫂的信任……”
“不是我说,这人正不怕影子歪!只要踏踏实实干工作,群众的眼亮总是雪亮的!你两个嫂子都是好的!你几个哥哥也有出息,就是……”说到这儿,潘大嫂看了黎恕一眼,露出了欲言又止的表情。
——潘大嫂是单朝凤的同学,和丈夫结婚以后才双双被分配到钢铁厂工作。乡下的公婆跟着进城来,非要给她立规矩,没少折磨她,把她气得天天哭,恨不得离婚算了。
可她的娘家远在千里之外,在这厂子里唯一和她好的就是闺蜜单朝凤。
单朝凤和婆母应雨时的关系很好,应雨时也很照顾小潘。
有时候她在楼下听到小潘在家里哭、或者是听到小潘的公婆咆哮骂人,就立刻派儿媳上去敲门,先以有工作需要小潘去做为由,先把小潘叫走,其实是让她到别家里喘口气儿。然后再去找工会和妇联,带着工会和妇联的人上门给小潘的公婆做工作。
就这样,只要小潘的公婆一作妖,住在楼下的应雨时就是同样的操作……
时间门一长,小潘的公婆也就不敢折磨儿媳妇了,最后只好灰溜溜回了乡下。
就冲着这个,小潘就很惦记着别家对她的好。
这时,栀栀又说道:“潘大嫂,我和黎念之已经领证结婚了,我们家的事儿,也是他的事儿,你不用忌讳!有什么话你就当着他的面告诉我……我呢,在家里排行小,可我隔得远啊,就凭着远香近臭这四个字,我爸妈我哥嫂都会让着我,我在我们家里还算是有份量的,你就说吧!”
听了栀栀的话,潘大嫂愁眉深锁,“栀栀啊你回来好好管一管你四姐吧!哎,我是个外人,我都觉得……别芃芃这样上赶着去跪舔罗建华,她、她把你们家当成什么了?你爸妈含辛茹苦养大她,为着她这个养女不愿意下乡,倒把你这个娇生惯养的亲生女儿送到了乡下去……”
说着,潘大嫂絮絮叨叨地说了好几件事情:
——过年的时候因为供应不足,想置办丰盛的年夜饭,除夕夜的前一天,每家每户就得派人上国营菜市场门口去通宵排队,争取一早买到猪肉。要是落在了后头啊,任凭手里有钱有票,也会连骨头渣子都买不到!
别芃芃自告奋勇去通宵排队,回来时却两手空空,哭着对应雨时说轮到她的时候猪肉已经卖完了?!
没法子,后来应雨时只好找要好的几个朋友匀了点猪肉回家包饺子。
可应雨时去借猪肉的时候,却听到别人说,别芃芃是买到了猪肉的?不止一个人看到她拎着至少二十斤猪肉从国营菜市场出来?!
除夕夜,吴琴捧着一只大海碗,里头装着只饺子,风风火火地来别家送饺子,还逢人就说:“今天啊多亏了芃芃那孩子!昨儿半夜她就上国营菜市场排队去了,今天一早给我们家捎回来二十斤猪肉!你们瞧瞧这实忱孩子……我听说呀应医生家年十儿都吃不上肉,可怜见的,所以我就给她们送一碗饺子过来哈哈哈……”
吴琴是怎么去别家耀武扬威的,潘大嫂不知道。
但从那一天起,全大院的人都知道别芃芃在追求罗建华,而且还卑微到了尘埃里。
潘大嫂听到谣言的时候,还很生气,去找单朝凤。问了单朝凤才知道……居然是真的?然后潘大嫂又问,“那你们没有好好教育一下芃芃?”
单朝凤也是被气得半死,抹着眼泪说道:“说了!可说了又有什么用呢?当天晚上吴琴走了以后她就一口饭不吃,躲屋里哭。不但年夜饭没吃,还绝食了四天!你说她呢、她不回嘴,但就是哭,还不肯吃饭!我们能看着她活生生饿死吗?也只好再不提这事儿了……”
潘大嫂又说了另外两件事:
一是应雨时让别芃芃去相亲的时候,别芃芃是挽着罗建华的胳膊去的。
当时应雨时介绍的是她医院院长的儿子,很优秀的一个年轻外科医生。结果别芃芃让相亲对象帮罗建华看脚——罗建华的脚趾上,指甲长进肉里去了。
年轻的医生没说什么,约了罗建华第二天去医院。第二天别芃芃也陪着罗建华去了,年轻医生帮着罗建华拔了脚指甲,处理好伤口、也包扎好了,甚至还没有收钱……
结果隔了一天吴琴就去医院找应雨时闹事,说年轻医生把她儿子的脚给治残疾了。非要应雨时给她下跪道歉,要么就是年轻医生给她下跪道歉……
最后别芃芃扶着一瘸一拐的罗建华去阻止,吴琴当着应雨时的面,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得别芃芃鼻血直流,然后还嚣张地骂应雨时,指着别芃芃对应雨时说,这就是应医生养出来的贱货!
还有一件事就是,别家的老大实在看不下去了,就去找罗建华谈话,意思就是你不是正在和谭春雨处对象吗?怎么又跟我家四妹扯上关系了?能不能请你严肃处理一下你自己的情感问题?
罗建华当场就说,他和谭春雨早就已经分手了。至于别芃芃么,是她要主动来找他的,他也没办法呀!
别燕东回以后,就让妻子去劝芃芃,没想到芃芃和单朝凤大吵了一架,就从别家搬了出来,搬进了厂子里的集体大通铺宿舍。
单朝凤也差点儿被气死。
她性格温柔,体贴细致,嫁进别家十来年了,公婆看重她,小叔和妯娌也信服她,小姑子们更是向来都很听她的话,怎么这一次……
单朝凤心里委屈,便也和闺蜜潘大嫂说了几次,说以后再也不想管别芃芃的事了,一个好好的女孩子,怎么一点自尊心和廉耻心都没有!
栀栀听得直皱眉头。
她和黎恕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没有想到,事情居然已经严重到了这个地步。
潘大嫂又说道:“栀栀啊,你们家可不仅仅只是芃芃出了问题,还有……”
正说着,楼下突然传来蹭蹭蹭有人气喘吁吁跑上楼的声音,还一边跑一边喊,“栀栀!栀栀是你回来了吗?”
来人却是栀栀的二哥,别燕南。
潘大嫂当即闭嘴,只是笑眯眯地看向了栀栀。
栀栀也高兴地叫嚷了起来,“二哥!二哥……我回来了!”
别燕南下两下就冲上楼,看到了妹妹,第一反应就是想把妹妹抱住——
万钧时刻又想起来妹妹已经长大了,成年了,结婚了!
他又生生忍住,冲到妹妹跟前,伸出手摸摸了妹妹的脑袋顶,笑道:“栀栀!你终于回来了!”
一旁的潘大嫂奇道:“哎,怎么是你先回来的?我不是让人给你大嫂捎的信吗?”
“我大嫂打内线电话通知我的,我也不知道怎么就赶在她前面了!”别燕南解释道,然后从裤兜里掏出钥匙,拧开门锁,“栀栀快进来……那个,潘大嫂,你也进来坐!”
“不了不了我还有事儿呢!我先走了啊!”说着,潘大嫂对栀栀说道:“栀栀啊你到了家就好好休息啊……”
“哎,谢谢潘大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