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真就是栀栀猜想的那样。
——吴琴来家闹事儿了!
栀栀站在筒子楼一道的楼道拐角处,静静地听着吴琴的破口大骂:
“我呸!应雨时你个臭表子!你自己臭不要脸行为不检点还装得像个正经人似的!教养出来的儿子女儿不是臭流氓就是娼妇!养了一个狐狸精似的别栀栀,天天晚上去小操场,勾得整个大院的老少爷们儿像发了骚的畜生,也是一天到晚的往小操场那儿扑!”
在这个基本没有文娱的年代,院子里的男女老少吃完了晚饭出来遛弯儿,不去小操场去哪儿?再说了,栀栀没回来之前,每天晚饭后去小操场遛弯就是家家户户的必备消遣,怎么就跟栀栀扯上关系了?
跟着,栀栀又听到了母亲的反驳,“吴琴,你也每天晚上都去小操场那儿,难道你也是被我孩子勾引的?我孩子下乡插队走了四年,那为什么在这四年里,大家还要每天晚上去小操场?”
不过,应雨时生性温柔,即使反驳,嗓门也盖不过泼妇似的吴琴。
吴琴歇斯底里地吼道:“……你家别栀栀一天到晚的发骚也就算了!都已经要结婚了还来勾引我儿子?应雨时你要不要脸?你要不要脸!呸!你根本就是臭不要脸!所以你养出来的女儿也不要脸……”
站在楼下的栀栀攥紧了拳头。
这时,栀栀听到了罗建华焦急的声音,“妈!你能不能理智一点?我要去黑鹤洲,跟栀栀一点关系也没有!”
听到这儿,栀栀心里一动。
——昨晚上罗建华来找她说黑鹤洲的时候,还特意向她强调过,请求她不要告诉他的家里人。
栀栀理解罗建华的苦衷,想必就是想瞒着他妈,害怕他妈拖后腿。
可这才过了一晚上,吴琴就知道了?
栀栀凝神细想,但怎么也想不通,到底哪里走露了风声。
不过,昨晚上她和黎恕、罗建华是在小操场那儿谈的话,那里毕竟是个公共场所。偶尔被过路的人听到只言片语,也不是没有可能。
楼上传来吴琴撕心裂肺骂罗建华的声音,“好你个罗建华!你是不是要把你妈气死?是不是?!我和你爸辛辛苦苦才给你弄到的留城指标,现在那个狐狸精给你灌了几碗迷汤,你就一声不吭地要走……你不管我和你爸的死活了?”
“你要我跟你说多少次?这事儿跟栀栀无关?”罗建华也急了,“我想离开这儿……是因为我太讨厌你了你知道吗?”
吴琴呆住,“罗建华!我是你亲妈啊!我怀胎十个月才把你生了下来……你、你讨厌我?是不是那个狐狸精教唆你的?是不是?”
然后又“嗷”的一声怒吼,“应雨时你个xxx,要不你生养了那个骚狐狸精,教唆我儿子、勾引我儿子,我儿子怎么会变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老娘今天不活了!老娘今天跟你拼命!”
楼上响起了混乱的打斗声,以及众人劝阻的声音。
栀栀继续站在楼下,努力克制。
这时,突然有人轻轻拍了一下栀栀的肩膀。
栀栀回头,看到了潘大嫂夫妻。
“咋了这是?”潘大嫂问道。
——小潘两口子中午上饭堂吃完饭回来,还没走进筒子楼就看到栀栀站在楼道那儿。而整个楼道里都传来了吴琴尖锐愤怒的咆哮,以及罗建华的劝阻……
栀栀朝着小潘两口子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小潘两口子也学着栀栀的模样儿凝神细听了一会儿,随即面色铁青。
栀栀拉着小潘,附耳低语了几句。
小潘倒抽一口凉气,轻声说道:“栀栀你想好了吗?真要闹到这地步,那就……”
栀栀垂下眼眸,“我自己去找杜主任也可以。”
“诶,还是我去吧,”小潘说道,“你才回来没几天,还不熟悉厂子里,现在又是下班儿时间……你找不到杜主任的,我和我爱人一块儿去吧!等我们到了杜主任,就只先跟他说说请他过来劝劝架。”
栀栀,“谢谢潘大嫂。”
小潘两口子匆匆离开了。
栀栀继续关注着楼上自家门口的动静。
只听到罗建华痛苦的声音响了起来,“吴琴!你真要这么无情吗?”
“你叫我吴琴?”吴琴不可思议地质问。
罗建华哭道:“妈!妈!!!妈……你到底想干什么?”
“这话该由我来问你!你到底想干什么?”吴琴尖叫。
罗建华,“我想去黑鹤洲!国家正在兴建黑鹤洲水电站,我想去当一个建设者,我想为国家做贡献……”
“去你X的为XX做贡献!”吴琴尖叫道,“你就是被别栀栀那个贱货迷晕了头!你听了她的教唆想要跟我做对是不是?是不是?你还有脸扯到什么国家大义上来!我告诉你罗建华,什么为国家做贡献什么的,都是狗屁!下乡插队的都是二百五!”
栀栀突然听到身边有人冷笑了一声。
她转头一看,杜主任正站在她身后一步远的地方,双手抱臂、歪着脑袋看向楼上……
当然了,从这个角度往上看,被层层楼梯给遮挡住了,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很清楚地听到楼上众人的吵闹声。
栀栀又看了看站在楼道口的小潘两口子,心想杜主任怎么这么快就来了。
小潘小小声解释道:“杜主任就住隔壁那一栋楼……”
栀栀点点头。
这时,楼上的罗建华尽可能让自己的情绪稳定下来,“别栀栀回来还不到三天,但我想去黑鹤洲的事儿……两年前就已经生出了这样的想法。你要是不信,我可以拿出证据来给你。我从小就喜欢玩搭房子造桥的游戏!厂子图书馆里所有路桥方面的专业书我全都看!我甚至……”
“我甚至连怎么去黑鹤洲,路线是什么样的我都打听好了……黑鹤洲的负责人叫何进,一年前我就给他写过信,告诉过他我想要加入的理由,和我自身的情况,他还回信给我,很热情的鼓励我的参加!妈!我的亲妈……你要看看何进给我的回信吗?”罗建华问道。
吴琴冷笑,“那为什么两年前你没走,别栀栀一回来你就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罗建华沉默半晌。
吴琴,“所以呀,难道不是别栀栀教唆你的?”
“当然不是,”罗建华已经冷静了下来,说道,“别栀栀的眼里只有黎念之,我是生是死,是颠是狂……她根本就不会在意。”
吴琴愣住。
罗建华又道:“我昨天晚上,确实和念之、栀栀见过面。也确实是在和他俩谈过心后,终于下定了决心要去黑鹤洲。”
吴琴哈哈大笑,语气凄厉,“瞧瞧!应雨时你听到了没?你还敢说不是别栀栀教唆的?”
“妈,我还没说完,你这么着急下定论干什么?”罗建华冷冷地说道。
“让我下定决心要离开这儿的原因,是因为……我再也无法忍受我的母亲了。”罗建华说道。
吴琴的声音一下子就尖锐激昂了起来,“罗建华!你有种就再说一遍!”
罗建华淡淡地说道:“我为什么不敢说?我已经被你逼到了绝路上……好,那我今天,就一件事情一件事情的跟你说清楚。”
“妈,你总说我是你最爱的儿子,在我们兄弟仨之中,我的学习成绩最好,当初我还考上了大学……你总说我是你的骄傲,可你转手就把我参加学校竞赛拿到的奖金和学费拿走,给大哥大嫂办了喜事。大嫂进门的那一年,我大一辍学。”
说到这儿,罗建华轻声问道:“妈,我就想问你一句,我们家……真的穷到了这个地步?”
吴琴的眼神有些慌乱。
罗建华说道:“其实我们家一点儿也不穷,你只是不希望我离开你,去外地上大学罢了。不过,当时因为……我辍学的那一年,也正好学校停顿,连别老三也离开了学校,所以我……也没说什么。我为你而妥协了,你不希望我离家,那我就……不离开家。”
“后来,知青下乡政策下来了,你又说,罗建军各方面的条件不如我,所以把唯一的留城指标给了罗建军……妈,你是觉得我,真的一点儿也不介意吗?”罗建华问道。
吴琴色厉内茬地说道:“后来我不也给你搞到了留城指标吗?你还在这儿挑三拣四的干什么?”
罗建华没有理会母亲的转移话题,而是按照他自己的逻辑,继续说道:“当时因为我对您的爱、我对您的尊敬,我依旧选择了不计较。可您让我接受谭春雨,因为她很会挣钱,因为她……看起来很好拿捏,所以您明知道我不喜欢她,还让我钓着她……”
“这是我对谭春雨最大的愧疚,这件事,也让我开始讨厌您、更加厌恶我自己。可您是我的亲生母亲,虽然您算计了谭春雨,但出发点是为了家里人好,我……还是选择了不计较,并且逼自己和谭春雨交往。”
“您应该很清楚……我的留城指标是谭春雨替我挣来的。她或者品行有亏,但对我来说,她真是好到没边儿了。可您为了从她那儿得到更多的好处,不停地以我来当成诱饵……谭春雨受不了,向我提出了分手。”
“在那一刻,我心里其实是高兴的。可您是怎么做的?您到处造她的谣,诋毁她的名声,完全就是一副……既然谭春雨不能再为我们家挣钱了,那也不能让她再给别人家挣钱的丑陋样子……妈,您真以为我看不出来吗?诶,我对不起谭春雨,这是我对她……一辈子的愧疚。她现在已经不理我了,我觉得这样也挺好的,毕竟远离我,她才能获得平静顺遂的人生。”
说到这儿,罗建华看向了吴琴,悲凉地笑道:“自从我和谭春雨分手以后,再也没有哪个傻姑娘愿意像谭春雨那样,为了我,给您带来巨额的金额,把自尊双手捧上让您踩在脚底……您就认为,我已经是个没用的人了。”
“您开始怨我,为什么再也没有钱给我爸、给大哥打理仕途,为什么没办法再找到一个比谭春雨还傻、还会挣钱的姑娘,为什么要呆在筷子厂那么一个老破旧的快要被清算的厂子里……在您眼里,我这个……您曾经最满意的儿子,现在成为了家庭的绊脚石。”
“妈,都已经到这地步了,我想去黑鹤洲……您为什么不同意?是您觉得,有第一个谭春雨喜欢我,我就能再给您找另外一个谭春雨回来?妈,我是个人啊,活生生的人……我已经二十五岁了,我的青春已经所剩无已,我不想再像以前那样浑浑噩噩的过日子了……”
罗建华苦苦哀求,“妈!妈……我求求您,您在家好好过日子,不要再惹事了好吗?我答应您,我去了黑鹤洲以后也会好好工作,有一天我会干出成绩来,让您和我爸以我为荣……”
吴琴恶狠狠地说道:“呸!放屁!做你的白日梦去!只要老娘还有一口气在,你就别想离开家!”
罗建华,“妈,我这是想为国家做贡献……”
吴琴张嘴就骂,“做个屁的贡献xxxx!你想去,除非我死了……你自己睁大眼睛看看,哪个有本事的人会下乡啊!我自己就是知青办主任!说得好听是让知青下乡援建,其实都是忽悠!你啊,是被别栀栀那个骚狐狸给忽悠了!她自己下了乡,就来忽悠你下乡,缺德不缺德……”
罗建华急了,“妈你不要胡说!”
“我胡说啥?我说的可都是大实话!我告诉你罗建华!你想离开松市,除非我死了!你要是想逼死你亲妈,那你就走!”吴琴怒吼道。
罗建华崩溃了,“不用你去死……我去!我去死,好了吗?”
吴琴讥讽道:“哟,还学会威胁你亲妈了?那你去啊!你去死!你死了我就当没你这个儿子!”
一阵急促地脚步声从楼下急匆匆跑了下来。
是罗建华哭着下了楼。
他看到栀栀,一怔。
栀栀说道:“我没告诉过任何人。”
罗建华呜咽着说道:“我知道……这一切都跟你无关,是别芃芃告诉我妈的。”说着,他含泪跑远。
栀栀愣住。
——是芃芃去告的密???
这时,别芃芃跟在罗建华身后追了来,焦急地叫嚷道:“建华哥!建华哥你要去哪儿……”别芃芃看也没看栀栀一眼,着急地追了出去。
楼上的吴琴,因为被亲生儿子当众下脸,这会儿就像发了疯似的,疯狂辱骂应雨时,由于过于疯狂,言辞中还有辱国体。
站在栀栀身边的杜主任忍不住了,蹭蹭蹭上了楼,还一边走一边说道:“吴琴同志,我想请你这位原知青办主任来解释一下,国家规定的知识青年下乡,怎么落到了你嘴里,就变得如此不堪了呢?”
吴琴一见到杜主任,当即脸色大变!
“杜、杜主任?哎哟杜主任您怎么来了?”吴琴脸色惨白,浑身哆嗦了起来,却还要谄媚地对杜主任说道,“啊对了,别栀栀和别芃芃都来勾引我儿子,杜主任您要为我们家……”
杜主任厉声说道:“够了!你刚才说的那些话,我全都听得清清楚楚!吴琴,下午上班儿的时候,你和你家老罗来一趟革委会办公室找我,把情况一五一十交代清楚!”
说着,杜主任转身下了楼。
吴琴再也不见方才的嚣张与疯狂,整个人瘫软在地。
——杜主任是革委会的主任!刚才她失心疯了骂了那么多……这下子完了,完了!
栀栀回了家。
别家一家子也没有理会瘫坐在自家门口,神情恍惚、两眼发直的吴琴,一进屋就关上了门。
应雨时气得两眼通红,坐在沙发上抹眼泪。
王宗秀小心翼翼地说道:“爸、妈……吃饭吧!”
栀栀过去,把母亲扶到了饭桌边,“是啊妈妈,别生那种人的气……赶紧吃饭,这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
应雨时实在是被气饱了,摇头不想吃。
别逢君,“我喂你?”
应雨时气得白了丈夫一眼,最后还是捧起了碗筷,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
王宗秀小小声问栀栀,“栀栀,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栀栀一五一十说了。
全家人齐齐呆住。
别逢君的眼圈儿都红了,问道:“是、是芃芃去告诉吴琴的?”
栀栀解释道:“具体情况我也不知道,昨晚上罗建华找我和黎恕谈话的时候,别芃芃不在……但是刚才在楼下,罗建华亲口告诉我说,是别芃芃告诉他妈妈的。”
“啪!”
应雨时将碗筷重重一顿,哭道:“报应!我真是养了个报应!”然后她就冲进屋里去,扑在床上隐忍地哭了起来。
王宗秀连忙跟过去安慰婆母。
别逢君也被气得面色铁青,“我也是……受够了!从今天起,别芃芃再也不是我的女儿了!我这就……上单位人事科挪户口去!”
老二别燕南说道:“把她从我们家的户口里挪出去算个啥,神不知鬼不觉的……外人还不是一样,觉得她依旧还是我们家的人!要我说啊,首先就得写个解除收养关系的证明,贴到厂子门口的宣传栏去!然后再发电报回老家,给她亲妈,让她亲妈把她接回去!”
单朝凤说道:“她现在是咱们钢铁厂的正式工,怎么可能跟她妈回去啊!”
别燕南冷笑道:“没我们护着,她这正式工尽早落在她弟弟身上!我倒要看看……”
他一句话还没说完,突然院子里传来了隐约的喧闹声。
而且喧闹声还越来越大?
不一会儿,就有不少人聚在在别家楼下齐齐大声叫嚷,“应医生!应医生!请你赶紧下楼来帮帮忙啊……罗建华他跳楼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