栀栀惊呆了。
全家人也齐齐愣住。
——罗建华他……跳楼了?
刚才还扑在床上痛哭的应雨时一听,立刻坐起身,慌慌张张穿好鞋子将眼泪一抹,立刻冲下楼去。
栀栀也放下了碗筷,跟着家里人一块儿往楼下冲。
等她跑到楼下的时候,看到已经有好多人簇拥着应雨时,朝着罗家所在的筒子楼跑去。
栀栀也跟着嫂子和妹妹跟在后头跑。
跑到罗家楼下,果然看到有不少人全都围在楼下——
更有人大喊,“让一让!让一让……应医生来了!大家快让一让!”
围观的人们立刻让开了一条道,应雨时冲了过去。
栀栀迟了一步才赶到,她看到一个男人面朝下扑倒在地上,全身和头部、脸部全是灰尘和血迹……
她的心砰砰狂跳了起来,甚至一时间不敢确认,那个人是不是罗建华。
别芃芃两眼无神地跪坐在地上,呜呜地哭……
另一边,吴琴正在歇斯底里地大哭,“救命!救命哪……我的天哪!我的儿子啊……建华!建华你怎么敢真的跳楼啊……”
单朝凤问那些围观的人,“这是怎么回事啊?”
人们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
原来,罗建华离开别家以后,就回到了自家,开始收拾东西,说要离开这儿,搬到筷子厂集体宿舍去。追着罗建华回来的吴琴不肯,后来发展成为全家大战,罗家所有的人都在指责罗建华。然后罗建华就骑在阳台上,大喊了一声“我把命还给你们”,就张开双臂跳了下来……
闻言,栀栀抬头看了看罗家。
——罗家位于筒子楼三楼,老式建筑不算太高,三楼距离地面的距离大约是十来米。罗建华倒地之处是一片草皮,而且他还是俯面朝下的……
幸好不是后脑勺先着地!
但愿罗建华在倒地之前会下意识地用双臂双手能护住心脏与大脑吧……
应雨时已经跪在地上,十指交叉开始为罗建华做心肺复苏,又大喊,“老别!老别!”
别逢君挤了上去,“雨时?我能做什么?”
“快!快给孩子做人工呼吸——”应雨时交代道。
别逢君立刻摘下了眼镜,交给旁人拿着,他也在罗建华身边跪下,配合着应雨时做心肺复苏的动作,时不时替罗建华渡气。
栀栀也急得大喊,“救护车!有人上医院去了吗?”
无人应答。
——钢铁厂距离市人民医院还是挺远的,所以大家虽然慌乱,却没有想过这一茬。
栀栀急道:“来个人,就近打电话!通知医院马上派救护车过来接罗建华!”
围观的众人立刻找到了主心骨,慌慌张张地就有人跑去打电话了。
栀栀又道:“再来个人去找保卫科的人过来!还是要调查一下罗建华是自己跳下来的还是……别人把他推下来的!”
便又有人跑去找保卫科的人了。
接下来,栀栀继续安排大家:
“哪一位家里有合适的木板和纱布的,请拿出来,让我妈妈给罗建华正一下骨……”“再来几个人,站在外头的马路上去等救护车!一看到救护车就赶紧引着他们过来!”
“麻烦请大家把家属大院的大铁门推开,堵在通道上的自行车和杂物全都挪开,方便让救护车开进院子里来!”
“郑阿姨!您是厂医务室的护士,能麻烦您和我妈妈交替着给罗建华做心肺复苏吗?我妈妈还没吃午饭,她可能有点儿体力不支了!”
……
在栀栀的安排下,场面虽然令人不安,但一切都井井有条。
大约十来分钟左右,厂领导王厂长和保卫科科长赶到,他们开始询问事情的经过。
又过了几分钟,外头有人一边往这边跑一边大喊,“救护车来了!救护车来了……”
果然,救护车呼啸着冲进了家属大院,并且停了下来。
应雨时和急救医生本就认识,简单说了几句,大家就把罗建华抬上了车。
其实在这个时候,罗建华已经苏醒了。
他红着眼看着应雨时,哑着嗓子哽咽着说道:“您就……不该救我!”
“胡说八道!”应雨时皱眉骂道,“你要是死了,那黑鹤洲水电站怎么办?”
“我就是只微不足道的蝼蚁……”罗建华痛苦万分。
没人知道,他语气里的痛苦,究竟是因为他身体上的疼痛呢,还是心里的痛。
应雨时说道:“正是因为有万万千千只‘小蚂蚁’甘愿付出自己的青春和血汗,才能建造出黑鹤洲水电站……你还年轻,脑瓜子聪明,休息好了以后有的是体力!黑鹤洲水电站还在等着你去建造呢,小伙子,你赶紧好起来吧,别放弃呀!”
罗建华放声大哭。
应雨时就是外科医生,她也要跟着救护车去。
栀栀想起来妈妈还没吃午饭,便也要跟了去。
当救护车的车门即将要关上的时候,别芃芃和吴琴也挤上了车。
栀栀懒得理会对面的两人,从口袋里摸出一颗大白兔奶糖,说了一声“妈妈你还没吃午饭呢”,然后不由分说剥去糖纸就将糖块塞在母亲嘴里。
接下来,栀栀又摸出口袋里仅剩的一颗奶糖,剥去糖纸放在罗建华的嘴边,说道:“建华哥,快吃……当心低血糖!”
罗建华面如死灰,轻声说道:“栀栀……谢谢你,我不吃,别、别浪费了!”
“你胡说什么呢!”栀栀骂道,“就凭你妈的几句话,你就要生要死的?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你读了那么多的书,都读进狗肚子里去啦?”
吴琴缩在一旁,此刻完全不敢吭声,含着眼泪畏畏缩缩地看着满身满脸都是血的罗建华。
罗建华被栀栀骂得眼泪长流。
栀栀又骂道:“张嘴,把糖块含着!然后好好配合我妈……好好配合应医生的治疗,顺顺利利做完手术,认认真真养好身体,再平平安安的去你想去的地方,最后……你一定要诚诚恳恳、脚踏实地的去完成你的梦想!”
“喂!罗建华你听到了没?”栀栀凶巴巴地问道。
罗建华哭得快要断气了,却仍然努力深呼吸,拼尽全身的力气弱弱地说道:“听!听……到了。”
他张嘴,含住栀栀递过来的奶糖,眼泪就淌得更凶了。
车厢里陷入了平静。
抵达市人民医院以后,栀栀飞快地跳下车厢就跑了,直奔医院食堂。
好在食堂还有些饭菜,栀栀赶紧跟食堂师傅说她是应医生的女儿,要找食堂借饭盒借钵子,然后买了一盒饭菜又要一钵汤,急匆匆跑到了外科手术室那儿。
应雨时正准备去换手术服,看到女儿气喘吁吁地捧着饭菜跑过来,又是感动又是心疼。便在女儿的监督下,飞快地吃完了大部分的饭菜,又灌了几口汤,这才进入了手术准备室。
没一会儿,躺在移动床上已经做好手术准备的罗建华也被推到手术室门口。
吴琴眼泪汪汪地喊他,“建华……”
罗建华冷冷地看了吴琴一眼,没理她。
他看到了栀栀,然后一笑,轻声说道:“栀栀……你、你七月十八日和念之结婚,对不对?”
栀栀点头。
“我一定会好起来……去喝你和念之的喜酒的。”他哑着嗓子说道。
栀栀点头,“那我们等你哦!”
罗建华一笑。
护士推着他进入了手术室。
到此时,栀栀已经是饥肠辘辘。
正好饭盒里还有妈妈吃剩下的半盒饭菜,和大半钵子的紫菜蛋花汤。栀栀也没嫌弃,就着汤泡饭吃了个饱。
她站起身,捧着空饭盒走到走廊尽头的护士站那儿,朝着护士解释了一下自己是应医生的女儿,又说道:“……等我妈做完手术出来,麻烦您帮忙带句话,就说我回家了。”
护士点头,“知道你快回去吧!”
栀栀准备先下楼把空饭盒和钵子洗干净了还给食堂里的师傅,再离开——
别芃芃过来,拦住了她,“栀栀,你……在这个节骨眼上要走?”
“我为什么不能走?”栀栀莫名其妙。
别芃芃含着眼泪说道:“你明知道建华哥喜欢你……”
栀栀冷冷地看着别芃芃,“所以呢?”
别芃芃不可思议地看着栀栀,“栀栀,你……那是一条命哪!而且,而且他刚才……那么听你的话……”
栀栀说道:“首先,不是我把他的翅膀和羽翼给折断了,也不是我把他推下去的,我更加不是他的家里人……我和他,甚至连朋友都谈不上,只是认识而已。那我和他之间,到底有什么情分,需要我留在这儿等他做完手术?”
“其次,是因为你的告密他妈才知道了这事儿,赶来我们家作妖的。我妈是医生,菩萨心肠,以救死扶伤为己任,才会好心救下他……”
说到这儿,栀栀看了吴琴一眼,冷笑道:“其实我也已经猜到,就算我爸妈费了那么大的精神才救活了罗建华,落在他妈眼里,恐怕还要因此讹我家一笔……”
吴琴坐在角落里,失神地摇头,喃喃低语,“不、不会的,不会的……”
栀栀这才看向了别芃芃,“所以,我到底为什么要为了一个恶心的家庭留下来啊?真是莫名奇妙!”
她说完就走。
别芃芃急道:“栀栀!你、你怎么变成了这样?”
栀栀回头,“该反省的是你!你为什么变成了现在这样!”
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别芃芃呆呆地看着栀栀的背影,喃喃说道:“我没有变,我只是……想要追求属于我自己的幸福而已。你是爸妈的亲生女儿,你和哥哥们都很争气,只有我……”
“如果我不紧紧地抓住罗建华,我……我再也找不到第二个像他这么优秀的结婚对象了。那我和你们之间的差距……岂不是就更大了吗?”
说着,别芃芃默默淌下了眼泪。
栀栀回家后,当天晚上应雨时很晚才回来。
家里人就问了应雨时一句,罗建华的情况怎么样。
应雨时答道:“肋骨断了四根,左肱骨粉碎性骨折,右桡骨尺骨骨折……哎,手术做了六小时,才把他身体里的碎骨给清理完了。”
别逢君问道:“没有生命危险吧?”
“那倒没有,”应雨时说道,“但是骨折么,少说也要静养个一年半载的……”
说着,应雨时愁眉苦脸的,“芃芃一直守在医院里,我给罗建华做完手术以后,她还跑去找我,说让我免除罗建华的住院费和手术费……真把我给气得哟!”
别逢君也被气着了,“我看啊,老二的提议就挺好的!不如我亲笔写个公告书,和她断绝收养关系吧!”
“你是长辈!这种事儿你出面不好看!影响也不好,”应雨时说道,“……还是让老二来写吧,明天我跟他说一声。”
隔了两天,棠棠的奶奶托人捎了两只母鸡过来,因为家里人都上班儿,只有栀栀休假在家。她就拎着两只母鸡去外头,花了点儿钱请人帮忙宰杀好了,又拎回来,用骨多肉少的鸡爪、鸡骨什么的炖了汤,肉多的部位留给大嫂下班儿回来烹饪……
她用汤钵装了一钵子香浓的鸡汤,然后骑上自行车去了医院。
应雨时因为八月要去京城参加栀栀的婚宴,所以这几天一直在倒班儿,得把假期攒出来。她在医院里连轴转了好几天,白班儿夜班儿一块儿值,都熬出黑眼圈儿来了。
看到栀栀跑来送鸡汤,应雨时有些诧异,“你买鸡了?”
“魏奶奶托人捎来的……”栀栀解释了一番,又问,“妈妈,我煲的鸡汤好喝吗?”
“特别好喝!”应雨时认真说道,又喝了一口鲜美的鸡汤。
突然——
有人轻叩了几下应雨时的办公室门。
“叩叩叩。”
“请进!”应雨时说道。
门被推开——
谭春雨拎着个汤盒站在办公室门口,“应阿姨,我炖了鲫鱼汤给春雷,也给您捎了点儿过来……啊,栀栀你也来了?”
一番寒暄,栀栀才知道,原来谭春雷前几天也住进了医院,原因是阑尾炎。
所以这几天谭春雨天天给她弟弟送饭过来,昨天谭春雷说想喝鱼汤,谭春雨特意请了半天假,买了鲫鱼回家炖好汤送来,又想着这次弟弟做手术,也是应雨时帮忙给找的主治医生,就多捎了一些过来,没想到正好遇上栀栀也给应雨时送汤。
栀栀好奇地问道:“谭春雷刚做完手术,你就给他送鱼汤啊?不是说,鱼是发物吗?有伤口最好别吃那些鱼腥吗?”
谭春雨和应雨时齐齐愣住。
谭春雨赶紧问应雨时,“应阿姨,这是真的吗?”
应雨时觉得不好回答,“从西医的角度看来,无此一说。但是……”
谭春雨懊恼地说道:“哎哟我把这个给忘了!那怎么办啊?那今天春雷就没东西可吃了!”
栀栀想了想,“正好我给我妈送了鸡汤……呐,我妈才喝了一碗,不如……”
应雨时也说道:“对对对,要不咱们换换呗,春雨啊你把这鸡汤拿去给春雷喝。”
“这——”
应雨时,“没事没事,你这不还送了一罐鱼汤给我嘛,我喝你的鱼汤也是一样!”
谭春雨只得说了声谢谢,站起身接过栀栀递过来的鸡汤,急道:“应阿姨,栀栀,我、我先给春雷送鸡汤过去啊!那个,我来找你们之前,先给了他一罐鱼汤……哎呀要是他已经喝了的话,那就糟了!”
说着,谭春雨拎着鸡汤就匆匆走了。
应雨时也不以为意,打开谭春雨送来的鱼汤就喝了一口,赞道:“哎这鱼汤不错,味儿浓还不油腻……栀栀你也试试。”
栀栀也喝了几口鱼汤,觉得味道确实不错。
然后她就看到了谭春雨遗留在妈妈办公桌上的一串钥匙,便说道:“妈,谭春雷住哪个病房啊,我给谭春雨把这钥匙送去。”
应雨时说了房号和床号。
栀栀拎着钥匙离开了妈妈的办公室。
不料,谭春雨压根儿没走远。
因为她被别芃芃给堵在了走廊上!
别芃芃一看到谭春雨就急了,“你来干什么?”
“我……我来这儿关你什么事?快走开别挡着我!”谭春雨拎着鸡汤,急得要命!她好害怕来不及阻止弟弟喝鱼汤啊。
别芃芃怒道:“你先说清楚你来这儿干什么?”
——罗建华心心念念的全是栀栀,但别芃芃并不担心,因为栀栀已经和黎恕领证了,而且栀栀以后也不会呆在松市。
可谭春雨就不一样了。
前些天别芃芃亲口听到罗建华说,他这辈子最愧疚的就是对不起谭春雨,让谭春雨受了那么多的委屈……
现在,谭春雨手里拎着一个汤盒,一看就是来医院给罗建华送汤的!
这让她怎么甘心放谭春雨去见罗建华?
谭春雨急得不行,“别芃芃你给我走开!别挡着我!”
别芃芃更加不愿意放手,“你上哪儿去!”
两个年轻女孩儿在走廊上闹得不可开交,已经有好些人在一旁围观。
栀栀看不下去了,“别芃芃,谭春雨是去给她弟弟送饭的。”
别芃芃一愣,松了手。
谭春雨终于明白了,问别芃芃,“你以为我是来找罗建华的?”
别芃芃讪讪地问道:“难道不是?”
谭春雨冷笑,“放心吧,我会不跟你抢的。那种垃圾男人,那种垃圾家庭……你愿意当成宝,那是你的事。我,不想再犯贱了!走开,别拦着我!”
说着,谭春雨一把推开了别芃芃,转身急奔向弟弟所在的病房。
还好还好,弟弟还没喝那罐鱼汤。
谭春雨这才松了口气。
其实别芃芃还是有些不放心,追着谭春雨来到谭春雷的病房那儿,亲看到了谭春雷穿着病号服坐在病床上,姐弟俩言笑宴宴的样子,别芃芃这才放下了心。
她转头离开了病房,却看到栀栀拎着个空汤盒朝她走来?
别芃芃面一红,问栀栀,“栀栀,你怎么不早点儿告诉我,谭春雨也在住院啊?”
栀栀压根儿不理她,目不斜视地越过她,径直离开。
然后别芃芃眼睁睁地看着栀栀走进谭春雷所在的病房,又看着栀栀将一串钥匙交给谭春雨,还和谭春雨交换了汤盒,甚至还慰问了谭春雷几句……
栀栀把钥匙还给谭春雷,又拿回了自家的汤盒,准备回家去。
别芃芃守在病房门口,叫住了栀栀,“栀栀,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冷淡?是因为我喜欢罗建华吗?可你已经有黎恕了啊……栀栀,谭春雷以前害过你,你都可以原谅他,你、你怎么对我这么心狠呀?”
栀栀不理她,头也不回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