栀栀盯着小女孩儿王苗苗看。
王苗苗才一岁多,生得非常漂亮活泼,又健康好动。她坐在竹编的学步背篓里,砰一声往这儿撞、砰一声往那儿撞……
好几次要么就撞到了书桌、要么就撞到了柜子,看起来挺惊险的。
不过,学步背篓的边沿又宽又厚实,无论小姑娘往哪儿撞,都不会撞到她。
但是——
栀栀觉得有些一言难尽。
袁希善就这样直接把孩子大大剌剌的扔在这儿了?
这么小的孩子,要是没个人看着……哪怕是学步背篓很安全也是不行的。
万一孩子摔着了呢?万一孩子撞翻了桌上、或者文件柜里的摆放着的东西呢?万一高处的东西打翻下来砸到了孩子呢?
所以?
袁希善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直接把孩子扔给她和老师看管着?
老师不用工作的吗?
栀栀皱眉。
不过,她新近才加入师门,也不知道老师和袁希善是怎么相处的,不好贸然表达意见,只能保持沉默。
黄教授叹气,对栀栀说道:“你先回吧!现在刚怀上孩子,你也得注意一点儿,千万别磕着碰着的。”
栀栀问道:“那这孩子……”
“只能我给她看着了,”黄教授无奈地说道,“不然还能怎么办?”
栀栀:……
她忍不住说道,“不能送幼儿园吗?”
黄教授摇头,“走路还走不稳呢,没有幼儿园愿意接收。”
“那家里也没有长辈帮着带吗?”栀栀又问。
黄教授盯着实验室看了一眼,压低了声音说道:“暑假的时候文倾妈赶过来给他俩带孩子……豆豆大一些能上幼儿园了。可苗苗太小了,文倾妈妈的意思就是,把苗苗带回老家去养,等孩子长到三岁能上幼儿园了,再给他们送回来……”
栀栀连连点头。
——如果经济情况尚可,能把孩子留在身边,雇个老家的长辈在这边带孩子,那当然最好。但如果经济情况不允许的话,那么王妈妈这样的安排对于双职工来说,是退而求其次的安排。
谁知黄教授叹气,“她和她婆婆闹得很不愉快……因为文倾妈妈不愿意呆在这儿给他俩看孩子。王文倾一个姐姐一个哥哥一个弟弟,都是前后脚有的孩子,都是双职工,文倾妈妈想把孙子外孙子放一块儿养,她亲自在家里看着……”
“但是她不同意,非要文倾妈妈留在这儿替她管着豆豆和苗苗,文倾妈妈肯定不同意啊,后来大闹了一场……文倾妈妈就走了。”黄教授说道。
栀栀皱起了眉头。
然后又问,“那娘家没有亲戚能帮忙吗?”
黄教授轻声音说道:“婆家的亲戚呢,还有文倾在中间挡一挡……她娘家的亲戚和她啊,都已经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了……哎,以前她也不是这样的,不知道为什么……”
“师姐是不是患上了产后抑郁症?”栀栀问道。
这个时代还没有关于抑郁症的说法,再加上隔行如隔山,黄教授也不知道产后抑郁症是啥,且她年纪大了,未婚未育,根本不能体会……
黄教授只是摇头,又催栀栀,“时候不早了,你赶紧回去吃饭去!你现在是双身子,可不能捱饿!”
栀栀站起身准备走,想了想,又问老师,“要给您打份饭过来吗?”
“用不着,估计文倾一会儿就来了,我让他给我打饭去。”黄教授答道。
栀栀点头,离开了。
因为耽误了这么一会儿,栀栀回家的时间就晚了一些。她先上菜市场买了点儿菜,回到家的时候,黎恕都已经回来了。
他赶紧接过她手里的菜,问道:“你上哪儿去了?我回来没见你,正准备出去找你呢!”
栀栀把实验室那边儿的事儿告诉黎恕。
黎恕惊呆了,“你师姐……让一个硕导教授帮她看孩子?”
栀栀点头。
黎恕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你们老师的脾气也太好了吧?”
栀栀说道:“老师没孩子,师姐之前又是最聪明的一个,那么多年的相处……恐怕老师已经把她当成自己的孩子了……”
黎恕嘀咕道:“有能力自己带孩子当然好,又没能力带……那她还矫情个啥?不然的话,当初就别生那么多啊……”
“这个事儿不好说,”栀栀认真说道,“咱们不了解情况,不要贸然批判别人。怀了孕的女人和刚生下孩子不久的女人很容易抑郁……你就看我俩的情况吧,我俩不缺钱花,日子过得比大多数人都要好,可前几天我……”
黎恕一下子就明白了,“我懂你的意思了!”
栀栀笑了笑,“我称了二斤肉,一半儿咱们中午吃,一半儿留到晚上吃……快去做饭,我都饿了!对了,上午咱们收到的那些信,你拿给我,这会儿有空……我来看看。”
“你等着,我这就给你拿过来!”黎恕先把猪肉拎回厨房,洗了手,然后跑去客厅他的书包里拿出信件,又拿了一盒子糕点过来,放在院子里的八仙桌上。
“我还没煮饭呢,估计还得等大半个小时才有饭吃,你先吃些点心顶一顶。”说着,黎恕转身跑进了厨房。
栀栀笑了笑,打开点心盒子,看到里头有糖麻花、蜜三刀和龙须酥这几样。
当下,她慢慢的一封信一封信的看,又时不时吃上些点心。
——姜女士的信件,字数极少。她只在信里说:
黎恕要买房的证明已经开好了,但害怕丢失,所以没敢经过邮局寄。老黎给联系了部队内部的通讯班,给了黎恕一个时间、地址、联系人,嘱咐他到了时间就去拿。再就是姜女士还同时托人带了东西过来,让黎恕去拿证明的时候,一定要骑自行车去。
栀栀看完了信件,塞了一块淮安特色糕点蜜三刀进嘴里,觉得甜津津的真好吃!
——别家的家书则是厚厚的一封:
是别逢君、应雨时、两位嫂子和小妹棠棠的信件合在一块儿寄过来的。
别逢君主要是在问栀栀和黎恕的近况,问在学习和工作上有没有遇到什么困难。
应雨时则是问栀栀适不适应淮安的气候,然后又手写了几个药膳方子,说是她从老中医那里打听到的,有治失眠多梦的、有治手脚寒凉的,还有适合男士补精、滋补女性的……药方上都是些很常见的药材。
两位嫂子则各自将家里的情况说给栀栀听,大嫂单朝凤在信里提了一句
小妹则在信中告诉栀栀,说家里已经收到了别芃芃寄回去的第一封报平安的信。说黑鹤洲那边的条件非常艰苦,可以说什么什么都不好,只有在那儿工作的人特别特别好。对她和对罗建华都非常照顾。她和罗建华已经安顿下来了,罗建华的手已经可好得七七八八,她也开始在工地上找工作了……
栀栀看着信件,耳边宛如听到了亲人们温柔的低声嘱咐,忍不住嘴角微弯。
——再就是洪禾禾写来的信了。
洪禾禾先是在信件里问候了一下栀栀,然后公布了她和大周的恋情。据她说,当初大周追求她的时候,她非常忐忑,因为已经认定不会离开海鸥岛,所以再三拒绝了大周。后来大周退伍之后原地复员,被安排在镇政府工作……洪禾禾虽然松了口气,却又开始担心大周的父母和家人不能接受她。
于是大周再次动了心思。有一次双岛社队要派人送两担果品去秦省,因为海鸥岛一下子少了栀栀、于露和陶容冶三个人,根本抽不出多余的人手,只能是洪禾禾去送。大周打听到了以后,自告奋勇陪着洪禾禾去。大周是秦省人,暗中把父母家人召到了省城,在洪禾禾完全不知道的前提前,大周的家里人全都见过她了。周家人看到洪禾禾高挑健美的身材,娇憨天真的性格,满意得不得了!
大周跟洪禾禾说了实话,洪禾禾这才真正的接受了大周,不过,她在信里告诉栀栀,她现在又有了新的烦恼——那就是,她害怕她家里人不接受大周。所以今年过年的时候,她会和大周一起先去秦省他的老家看看,然后两人再去洪禾禾的老家湘省看看。
除此之外,洪禾禾又在信件里写了她对龙强、高甜甜的担忧。
洪禾禾直接在信件里说,她站龙强,在她看来,高甜甜有点儿小题大作了。
她举了好几个例子:
比如说,龙强本来接替陶容冶、当上第一生产大队的代理大队长。但是去当一大队的生产队长就必须要住在一大队。龙强每三天回来一次……高甜甜心里就不快活了。后来龙强只好天天往返南陵镇和海鸥岛,有好几次实在是太晚了太累了,他就没回来,高甜甜气得晚饭也不吃,还整不睡。
龙强又提出,想让高甜甜陪着他一块儿去一大队,因为他手里的活计很多,高甜甜可以帮他。可高甜甜不愿意离开海鸥岛,说她要是去了一大队,会有很多人笑话她。又说龙强提出这样的要求,从根本意义上来说,就是想看她出洋相……没办法,龙强只好向高甜甜赔不是,又跟申书华对调了工作。由申书华出任一大队生产队长,龙强留下来负责双岛社队。
可双岛社队的活计也不少,出差的几率更高……高甜甜担心龙强在外头的安全,心疼他的奔波,还因为他不能陪着她而产生了巨大的不安全感……
不过短短几个月下来,龙强和高甜甜之间爆发了几近不可调和的矛盾!
洪禾禾与李晴玉、方丽娟轮番劝解高甜甜,可看起来好像完全没用,这让大家感到特别沮丧。
看完洪禾禾的信件,栀栀陷入深思。
再想想早上看过的于露和陶容冶的信件……
栀栀突然意识到,她的小伙伴们也不知道是不是受了她的影响,对于感情的态度,好像都不如对待梦想和工作那么认真。
回想起于露和陶容冶的信件:
——于露虽说她现在拥有三位追求者,但她择偶的唯一条件,居然是以圆梦和工作为主?她明明白白地说清楚了她更愿意选择陶容冶,是因为和陶容冶在一起后,她就多了一个志同道合的伙伴。另外两位被放弃的追求者,不愿意的理由是:他们将来不可能去海鸥岛???
——陶容冶信中所写的情况更少,但他表达的意见,与于露一致。也是觉得和于露在一起,她能理解他,支持他的工作。
所以?
一方面说来,其实于露和陶容冶三观一致。虽然他俩的结合……总让人觉得有些一言难尽,但好歹两人已经相处了好几年,知根知底的不说,有共同的奋斗目标,能够理解对方在工作上的需求与表现……他们会是很好的合作伙伴。当然了,如果他俩是真心相爱的话,那就更完美了。
从另一方面说来么……高甜甜和龙强之间就缺少这种贴切的默契。
看起来,高甜甜和其他小伙伴们不太一样。
其他的小伙伴们,事业心重于一切,但是高甜甜是个典型的感情至上的女孩儿。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高甜甜是没有问题的——她爱龙强,因为特殊的原因她对龙强十分依恋,她舍不得龙强太辛苦、吃太多的苦……这些都是可以理解的。
知道问题出在哪儿了,那就好办了。
不过,栀栀暂时还想不出解决的办法——
“栀栀!把信件全都收起来!开饭啦!”黎恕在厨房那儿叫嚷道。
栀栀赶紧把糕点盒子收好,又把信件全都收了起来……
黎恕已经用圆扁筛将饭菜碗筷什么的一骨脑的全都端了过来,“饿了吧?赶紧吃!”
栀栀看了一眼菜肴。
米饭不是煮熟的,是放在蒸屉里蒸熟的?
主菜是一盘子热气腾腾的蒜泥白肉?另外还有一大钵子的紫菜蛋花汤,和一份清炒大白菜?
栀栀明白了。
黎恕还真是家务小能手!
难怪刚才他说半小时就能吃上饭呢,要是栀栀来做饭呀,这两菜一汤少说也得花上一小时。
所以黎恕烧饭的时候,是直接架大炒锅来蒸饭的——即锅里烧开水,开水上面架蒸屉,蒸屉里头蒸米饭。然后他把片得薄薄的猪肉直接扔进开水里煮上半小时,等饭熟的时候去洗大白菜、泡发紫菜、调蒜泥白肉的酱汁等。
米饭煮熟的时候,白肉也煮到了发软的地步。先把米饭端下来,再把猪肉从汤里捞起来……蒸屉里的大米浆汁会在蒸煮的过程中,掉落一部分到汤里。所以这肉汤是米白色,还把油水全都吸走了……
在肉汤里直接放入泡发好的紫菜,再打两个鸡蛋进去撑碎,洒上姜末,盐末和葱花末,出锅!
最先做好的就是这道汤了。
接下来,黎恕再烧一锅热油,将刚才拌好的拌肉酱浇上热油……拌肉酱被炝香了以后,再用和煮软烂的猪肉一拌,就是特别好吃的拌肉啦!
最后下油锅清炒大白菜,三分钟出锅。
这会儿黎恕帮着栀栀添饭,栀栀就摸索着问黎恕,刚才他是不是这么做饭的……
黎恕有些纳闷儿,“你刚过来偷看我做饭了?”
栀栀嘻嘻笑,“不用看也是一猜一个准儿!”然后挟了一块蒜泥白肉塞进嘴里嚼了嚼,惊呼道,“不辣的蒜泥白肉!”
“放了辣椒某人就不吃了!”黎恕说道。
栀栀爱极了这滋味,“你放了甜面酱对不对?哇,好好吃!”
甘醇微甜的酱味儿拌着新鲜猪肉的鲜美……实在是太太太好吃了!而且味道还挺重,用来拌饭吃……一口微甜鲜美的酱拌猪肉,再佐上一口甘润浓香的白米饭,简直就是一流的享受呀!
吃到有些发腻了,再吃上清清淡淡又自带甜味儿的清炒大白菜,再喝上一口带着米汤和肉香的紫菜蛋花汤……
栀栀由衷地叹道:“黎恕我要给你发个奖!”
黎恕愣住,从饭碗里抬起头,疑惑地问道:“什么奖?”
“最佳家庭煮夫奖!”
黎恕“噗”一声,喷了一口汤出来……
幸好是对着旁边喷的。
“那你还不如给我来点儿实在的奖励呢!”黎恕清了清嗓子,认真说道。
栀栀喝了一口紫菜汤,歪着脑袋看向他,“你想要什么奖励?”
黎恕一笑,伸手做了个□□的动作。
栀栀瞬间明白了,红着脸儿啐道:“每次都摇到手快要断了!”
黎恕立刻很狗腿地说道:“我向你保证今天晚上很快的……”
栀栀恨恨地瞪了他一眼,又忍不住一笑。
黎恕知她答应了,顿时眉开眼笑。
栀栀把刚才她看的几封信的内容一一说给黎恕听。
其实黎恕已经拆看过他妈的那封信了,但别家的家书和洪禾禾的信,他没有动。此刻听到栀栀说起洪禾禾在信里所说的高甜甜和龙强的大致情况……
黎恕皱眉,“难道只能让龙强退到二线,天天守着高甜甜吗?可要真这么干了,龙强心里怎么样?我感觉龙强也是个很要强、对工作很负责任的人。”
栀栀说道:“那为什么就不能培训一下高甜甜呢?”
“培训高甜甜?”黎恕不明白,“可是高甜甜那性格……她好像有点儿、有点儿……”
栀栀替他说出了不太好说出口的那句话,“她对工作不太上心,对吧?”
黎恕嘿嘿笑了几声,没敢搭腔。
“你说的没错,”栀栀说道,“甜甜在专业学习方面……确实没什么建树,但我们不能要求每一个都对农业种植这方面感兴趣,对吧?所以,她要是真的学不进去,那也没什么关系,只要能完成好工作就好。”
黎恕,“那你准备安排个啥工作给她?”
“培训呀!”栀栀说道。
黎恕有些不明白,“培训什么?”
栀栀想了想,说道:“我这想法还不太成熟,需要先写信和陶容冶说上一声……你想啊,其实双岛社队的运作是不健康的。是,目前双岛社队刚成立没多久,我们还需要加班加点儿的工作……可我们不能一直无限期的超负荷工作呀,这是不对的。”
“所以呢,我需要陶容冶为双岛社队规范化一下运作流程……我们可以请来更多的知青加入,每一个知青都是双岛社队的一枚螺丝钉,大家聚集在一起,就成为了勇往直前的钢铁汽车……”
“然后呢,让高甜甜来担任培训工作。她那么心疼龙强,肯定会不遗余力地培训新来的知青,这样的话,龙强手里可用的人越多,他的劳动压力就越小……而双岛社队也会因为能干人越来越多,而越来越红火的!”栀栀说道。
黎恕静静地看着栀栀,“这事儿……只能陶容冶干?”
栀栀想了想,“还真就只有他能干。”
黎恕哼了一声。
栀栀笑了,哄他道:“我和陶容冶真的没什么……我们就是革命同志之间的友谊!我这个人啊其实最讨厌的就是加班儿了。我喜欢上班就好好上班,下班儿就好好享受生活……和我喜欢的人在一起,好好生活!”
黎恕被她哄得心花怒放,一蒸屉的米饭全吃完了。
吃过午饭,栀栀歇了个午觉。
两点钟左右,两人又赶去了学校。
栀栀直接去了实验室,然而本应有人值班的实验室里却空空如也?而且实验室外头的办公室那儿还一片狼藉?
——小姑娘王苗苗用过的学步竹篓已经破烂、变形,并且被随意扔在地上。
——办公桌被人推倒在地,文具散落了一地?
——现场甚至还有人丢了一只鞋?
鞋还是女式的系扣黑色皮鞋,有点儿像上午老师穿着的鞋子?!
栀栀觉得情况不太对,赶紧跑出来,上隔壁的办公室去敲门,“唐老师?唐老师?”
隔壁办公室唐教师的学生陆铭过来开门,“啊,是栀栀啊!”
栀栀急忙问道:“陆师兄,我们……”
陆铭告诉她,“栀栀,你家老师摔倒了,磕到了后脑勺,我家老师送她上医院去了!”
栀栀顿时倒抽一口凉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