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恕是个急性子。
当下,他就烧好了晚饭,然后骑了自行车出去找张大有,又把张大有拉到家里来吃晚饭,顺便了解一下到底什么情况。
张大有有些惶恐,大约是不好意思又上栀栀家里蹭饭,便涨红了脸到处伸手摸口袋,看样子是想摸点儿钱出来封个红包的样子?
可他衣着清贫,外套看起来已经很旧了,肘部有很明显的缝补痕迹,裤角散了线,脚下的皮鞋也掉了漆……
看起来落魄得很。
栀栀热情地招呼他,“张师兄,你坐……坐啊,我有事儿问你!”
张大有还是不安,拘谨地坐在沙发边缘处,很有礼貌地说道:“别同志你请说。”
栀栀示意黎恕摆饭,然后问张大有,“张师兄,请问你在黑鹤洲认识一个叫罗建华的人吗?或者是一个名叫别芃芃的女同志?”
张大有愣了一下,点头,“认识啊!我和他俩住得不远……他们是夫妻俩。”
栀栀笑了,“是这样的,别芃芃是我的堂姐。”
这下子,换成张大有十分惊讶了,“哟,还有这缘分呐?”
栀栀笑道:“是啊!他俩也有写信给我,不过呢,一张信纸又能写多少内容呢?张师兄,你和我说说他俩的近况吧!”
张大有点头,说道:“罗建华到黑鹤洲的时间不长,他的手好像受了伤,到黑鹤洲的时候休养了好几个月,靠他妻子打点儿零工……啊对了,他妻子也是搬石队的,但跟我不是一个班儿,我们认识,就是平时很少说话……”
“罗建华的手好了以后就开始画图纸了,他很厉害,是路桥专业的,很受领导器重……”张大有说道。
栀栀又问,“那他俩的生活条件怎么样?”
张大有老实说道:“说真的,条件确实不太好……如果条件好,那就不用建设了,对吧?我们工地上全都是搭棚子住的,夏天闷热得像住在蒸锅里,冬天好像住在冰屋里……男同志嘛,扛一扛就过去了,但是别芃芃是个年轻的女同志,我觉得……还是挺辛苦的。”
栀栀不说话了。
对于这个姐姐,她是又爱又恨。
——之前四姐对家人的维护,栀栀是看在眼里的;但四姐为了一个与自家立场敌对的男人,差点儿和家里决裂……栀栀又失望透顶。
现在罗建华想通了,要去追求他的梦想……对于罗建华来说,当然是好事。
可对于四姐来说,栀栀还是觉得有些恨铁不成钢——毕竟去黑鹤洲是罗建华的主意、是罗建华要去追梦圆梦,四姐也跟着去……
难道她就没有自己的梦想吗?
再想想……
算了算了,不是每一个人都有梦想。
那就接受平庸吧!
只要她能过得好,也算不错了。
这么一想,栀栀又苦笑。
可张大有说,四姐过得很辛苦呢!
栀栀叹气,对张大有说道:“张师兄,你什么时候回黑鹤洲?我能不能麻烦你帮忙捎点儿东西去给我堂姐?我保证东西不会太多,我就弄点儿蔬菜种子什么的给她。”
张大有连连点头,“没问题……我年初六走。”栀栀谢过了他。
这时,黎恕也把饭菜全都搬了过来。
由于先前和栀栀相谈甚欢,张大有没那么拘谨了,跟着黎恕去厨房洗了手,又帮着搬饭,等到三人坐下来吃饭的时候,也算是有说有笑了。
黎恕就问起张大有,当初郎品佳和李三贵的恩怨,又问郎品佳是因为什么去了牛棚的。
张大有对李三贵自然是心怀怨忿的,便一五一十地说了起来。
大前提跟施教授说得差不多,但多了很多细节。
比如说,李三贵的妻子叫陈清香,她和李三贵、郎品佳、颜露都是同学。具体的关系就是:郎品佳和李三贵同时追求颜露,陈清香单恋李三贵。后来郎品佳和颜露出国,李三贵和陈清香谈了五年,当确认颜露已经嫁给了郎品佳、且不会再回国时,李三贵这才死心,和李清香结了婚。
比如说,郎品佳被关牛棚的主要原因有两个,主要是因为他和颜露的婚姻关系,颜露不肯回来被打成走zi派、逃兵,郎品佳因此受牵连;其次是因为郎品佳为了让学生更好的了解国外的一些论文和研究材料,私下教授学生学习鹰语……这也是他被打进牛棚的原因之一。
还比如说,如果郎品佳都能被关牛棚,李三贵和陈清香自家好几个亲戚的情况可比郎品佳严重多了,为啥他们没事儿?
黎恕点头,甚至还拿出了纸笔,记下了张大有所说的,李陈夫妻的那几个亲戚的名字。
张大有也不傻,小小声问道:“黎同志,是不是……我老师有平反的机会?”
黎恕如实答道:“我努力努力,但我的能力很一般,未必能成。”
张大有看了他半晌,突然站起身,冲着黎恕深深一鞠躬,“不管怎么说,我都要感谢你!谢谢你黎同志!”声音里透出了浓浓的哽咽。
吃完晚饭,张大有走了,黎恕和栀栀连夜坐在客厅里把郎品佳的手稿全都看了一遍,越看就越钦佩这位教授的才华与海量的知识。
第二天是年初二,栀栀的同门在年前就已经约好了,今天大家上康梦清家去聚餐。康梦清出大米,其他的师兄师姐师弟们带菜过来……
栀栀看出来,黎恕很想去见一见郎教授,就对他说道:“那你把我送到康师姐家去呗!然后下午你再上她家去接我回来就成。反正我们师兄妹说话,你干坐着也没意思,不如把去看郎教授的事儿办了,就不耽误明后天的事。”
黎恕觉得有道理,但又担心栀栀遇上事儿。
栀栀失笑,“康师姐是林业局副局长,她自个儿一个人分了一套房子,而且我又不离开她家……不会有事儿的!”
黎恕便依了栀栀。
他先是去了一趟菜市场,称了五斤新鲜的猪五花肉,然后又称了几斤苹果橙子,又买了些土豆红薯,以及找小贩买了十个馒头二十个包子,这才回家带上了栀栀,先把她送到康梦清那儿,又把猪五花和苹果橙子也拎到了康梦清家去,然后他带着土豆红薯和馒头包子离开了。
栀栀是头一个抵达康梦清家的。
她向康梦清道歉,“今天黎恕有事儿,我一个人也不敢走那么远的路,所以我来早了,师姐不会怪我吧?”
康梦清笑骂了一句“有病”,赶紧把栀栀拉进了门,又看到栀栀带了那么多的猪五花肉和水果过来,更是嗔怪,“你怎么带了那么多东西来?”
“吃呗!”栀栀答道。
康梦清,“我也准备了肉,足四斤呢!加你这儿的……你这也有五斤吧?我跟你说,我猜令坤也会拿猪肉过来……天哪,我们哪儿吃得了那么多?”
栀栀笑道:“吃不完就每个人打包带点儿回去!许师兄和梓毅回了学校宿舍以后,只要买几个馒头,把菜热一热就能凑和一顿。”
康梦清笑道:“就这么办!对了你先坐、坐啊……我给你倒杯麦乳精吧?”
栀栀坐自行车过来,吹了一路的冷风,这会儿双手冰冷的,特别愿意喝点儿热饮,便点头道:“谢谢师姐!我爱吃甜一点儿的,要是还有白砂糖的话,再给我加一勺糖,成吗?”
“没问题!”康梦清笑着去调制麦乳精去了。
过了一会儿,康梦清端了两杯麦乳精过来,两人一人一杯。
栀栀捧着杯子捂热手,慢慢啜饮,这才觉得全身都暖和了,然后问康梦清,“师姐,你和大师兄什么时候办喜事啊?”
康梦清面一红,说道:“昨天我上他家去了,今晚上……他会跟着我一会儿去我爸妈家。”然后又小小声说道,“其实我们两家的父母都知道,就是不敢声张……现在我们已经不怕何明艳了,估计……过完年先订婚,年底前会结婚的。”
栀栀由衷地为她俩感到高兴,“你们也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叩叩叩——”
突然有人敲门。
康梦清笑道:“啊,应该是令坤来了!”
她虽然已经二十七岁了,但笑容天真羞涩,一溜小跑着去开门,轻盈的身姿暴露出她此刻喜悦的心情。
栀栀笑了笑,捧着杯子继续慢慢地喝甜甜的、热热的麦乳精。
然而康梦清却迟迟没有回到客厅?
甚至门厅那儿还隐约响起了康梦清与其他人争执的声音!
栀栀放下了杯子,慢慢从走到了门厅处。
果然,她听到康梦清正与一个女人吵闹争执——
“谁在我家里,又关你什么事?”
“你走开,让我进去看看!”
“这里是我的家,你到底想干什么?”
“你不让我进去就证明你心虚!你说,是不是藏了个男人在里头?”
“你干什么?”
“别拦着我!”
接下来,康梦清被人重重推开,并且往后踉跄几步,摔倒在地。
一个女人带着两三个男人冲进了康梦清家,并且和栀栀打了个照面。
栀栀睁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