栀栀正和李爱国说话呢,陈跃进进来了。
三人呆在一块儿,说了一下覃蓉愿意调过来的事儿。
陈跃进大吃一惊,“真的吗?”
李爱国含笑点头,“我跟她之间的误会也已经说清楚了……”
“误会?”陈跃进奇道,他不由自主看了栀栀一眼,然后语蔫不详地问李爱国,“是那件事儿吗?”
“对,那是一个误会,是那个人故意设的圈套。”李爱国当着栀栀的面也不好直说,就含糊了几句。
陈跃进听明白了,连连点头,“那就好,那就好!对了……那小覃什么时候调过来?”
李爱国说道:“她正在带毕业班儿呢,总得等到七月,对吧栀栀?”
栀栀含笑点头,“没错!我明天就上南陵去办她调令……”
“叩叩叩——”
有人敲门。
“栀栀?”方丽娟推门而入。
见李爱国和陈跃进也在,方丽娟愣了一下,问道:“栀栀,你是不是在忙?我……来得不是时候吧?”
“别瞎说,快进来!”栀栀连忙招呼方丽娟。
李爱国说完了妻子调动的事儿,还得去忙别的;陈跃进将手里的一迭资料交给栀栀就完事儿了……
这会儿看到方丽娟形容有些憔悴的样子,又听到刚才方丽娟那么一说,顿时明白过来——方丽娟可能是有什么事儿要找栀栀细谈。
于是李陈二人与别方二人打了个招呼就离开了。
栀栀稍微收拾了一下桌面。
她也看出来,方丽娟找她应该是有什么事儿。
但这会儿她放在办公室里用来招待客人的茶杯用完了,便站起身,说道:“娟儿你等等我,我一会儿就回来。”
说着,她拿着三只茶杯走出了办公室,清洗干净以后又回来……却在进入办公室前一秒,清楚地听到坐在办公室里的方丽娟似乎发出了一声似泣非泣的抽气声音。
栀栀一滞。
她停顿了几秒钟,笑盈盈推门而入,“娟儿,你帮我把门锁上……我告诉你啊,我带了一点儿我公公的大红袍茶叶过来,今天我俩好好品一品!说起这茶叶啊,我还真不懂得欣赏……我记得你和晴玉都是湘省人吧?湘省好像也出茶叶……”
方丽娟犹豫片刻,起身帮着栀栀关上了办公室的门,强笑道:“我们湘省的茶叶就是毛尖绿茶……比不起福省的茶叶那么出名。”
“好,那我们今天就来试试福省的大红袍!”说着,栀栀沏了两杯大红袍,递过去给了方丽娟一杯,她自己捧了一杯。
方丽娟捧着茶杯,看向栀栀,泪眼迷蒙。
“栀栀,我现在……真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了。”方丽娟含泪说道。
栀栀柔声说道:“你有什么心事就直说,咱们处了那么多年还没处成亲姐妹……那就是陶容冶申书华他们的错!”
“啊?”方丽娟愣住。
她很是不解,“关他们什么事啊?”
“对啊就是不关他们的事儿,是我胡乱说的嘛,”栀栀笑道,“所以你也可以胡乱说说……不要有压力。”
方丽娟噗嗤一声,含泪笑了。她捧着茶杯,被幽幽茶香薰得有些微酽,小小声说道:“栀栀,时间过得真快呀!一转眼……十年过去了。”
栀栀没吭声。
她静静地聆听着。
方丽娟的情绪有些颓然,“十年了,除去龙强和甜甜还在闹矛盾之外,小伙伴们全都找到了自己的另外一半儿,结了婚、安了家、有了孩子……”
然后她又赶紧补漏,“傅明宇不算,他虽然也还单身,但他早已心有所属……说起来,在龙强和甜甜心里,其实也还都有着对方。所以……最后单下来的,还是只有我一个人。”
“栀栀,我是不是很失败?”方丽娟低声问道。
栀栀抬眼看向方丽娟,诧异地说道:“你怎会这样想?”
“大多数人都结婚了,你还没有结婚。在我看来,你是一个不愿意将就着过日子的人。这一点,我觉得你做得很好……人要结婚,无论是不是因为真爱,搭伙过日子这句话是没跑了。相爱着的两个人结了婚,日子才能比一个人单过着要好。”
“但如果和一个不爱的人结了婚,那心里头哪有不怨恨的?日子肯定过得鸡飞蛋打!这样的婚姻,说不定还不如一个人呢!丽娟,我觉得你是一个对自己很负责、很爱惜自己的人,这是好事儿。女人总得先爱自己,才更容易招别人爱嘛!”栀栀劝解道。
方丽娟笑了,“你总是很乐观……但我的心理素质真没你那么好。”
顿了一顿,方丽娟轻叹,“我跟你说实话吧……其实这事儿在我心里已经憋了好长一段时间了……就是最近不是出来了知青返城政策么?我家里人的意思……他们还是希望我能回去,又正好我还没有结婚,条件上也符合要求。可我……”
栀栀已经猜到是因为这个了。
“那你是怎么想的?”栀栀问道。
方丽娟再三犹豫,小小声说道:“我也不知道。所以今天才想着来过来和你聊一聊……希望我是放不下海鸥岛的,以前倒还好,一是大家都单着,二是大家都忙。一心扑在工作上,谁还有空谈恋爱处对象啊……”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大家突然接二连三的都有了对象,然后按部就班的结婚、生孩子……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变成了一个真正的孤家寡人。栀栀,如果不是在讨论工作方面的事儿,你们聊的家务、公婆关系、孩子……我一句也插不上嘴。”
“倘若我是个不喜欢有家庭拖累的人,倘若我是个不喜欢小孩子的人……或许我也不会这么难受。可是,我还是很希望能遇上一个喜欢我、我也正好喜欢他的人,和那个人组成一个家庭,生养两三个孩子。”
“我真的,单身太久了……”说着,方丽娟小小声问道,“栀栀,你不会觉得我恨嫁,像个花痴一样吧?”
栀栀嗔怪道:“怎么会呢!人本来就是群居动物,想要一个家,是所有人类都渴望的事儿。你勇于承认内心的需求,这是好事。”
然后栀栀又问道:“那你有参加知青联谊活动吗?”
“我年年都参加,”方丽娟的笑容有些勉强,“但是……没人看得上我,可能我太高了吧?当然了,也没谁让我觉着特别顺眼。不瞒你说,其实南陵镇上的梅花婶,正义岛的春芽婶子她们已经帮着介绍了好些男青年给我,可最后……都没成。可能我现在的名声也不太好听了吧……”
栀栀点头,“所以你想……”
“我想回城。”方丽娟坦然说道。
“如果我找不到合适的人,也就没办法在这个地方落地生根、开花结果。那我只能抓住青春的尾巴尖,在二字头的最后两年时间里,回到家乡去……万一能找到合适的人呢?”
“退一万步讲,就算我回了城、也找不到合适的人,也总有家人亲戚可以倚仗,不至于无时无刻都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说着,方丽娟又说道,“栀栀,你……帮我指点一下迷津吧!”
其实栀栀很想说,有时候家人还不如朋友呢!至少朋友还能有个边界感,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大家门儿清。家人呢……有时候捅刀子最疼、伤人最深的就是家人,还能仗着血脉毫无顾忌。
但栀栀也很清楚——方丽娟长年呆在海鸥岛,已经很久没有跟老家的亲人相处过。再加上她还是个很渴望爱情和亲情的姑娘……爱情迟迟不到,她肯定会对久违的亲情抱有滤镜。
所以她不好直说。
想了想,栀栀说道:“娟儿,我知道你的心思了。但我也要很坦白的告诉你,我不同意你离开海鸥岛。”
方丽娟怔怔地看着栀栀。
栀栀直视着方丽娟,认真说道:“你也是建设海鸥岛的功臣之一,你也是从海鸥岛走出去的工农兵学员之一……到现在,你也是海鸥岛不可或缺的一分子。在这个世界上,不管谁离开,地球都会一样转。但你离开了海鸥岛……那就是不行。”
方丽娟垂下了头。
她浓密的长睫毛飞快地扇动几下……
豆大的眼泪便从她眼眶里跌落下来。
“所以——”
栀栀拖长了尾音,对方丽娟说道:“我虽然不同意你的调离,但我会批准你的长假。方丽娟同志,请你做好休假准备。在休假的同时,我也需要你认真思考几个问题……”
方丽娟吸了吸鼻子,带着哭腔说道:“你说。”
“第一,我需要你做出两份规划。一份规划是你在海鸥岛的未来构想,另外一份,当然就是你回到老家以后的职业规划与人生计划。”
“第二,你虽然是以休长假的方式回到老家去,但我需要你隐瞒事实……你就直接跟家里人说,你已经办妥了回城手续。这个秘密,一直到假期结束为止。”
“我就只有这两个要求,当你的三个月长假结束,如果你依然决定要回城,我会马上给你申请调令。”栀栀说道。
方丽娟看着栀栀,眼泪哗啦啦地顺着面庞往下淌,“栀栀!你——”
她吸了吸鼻子,尽量止住哭泣,又急又轻快地说道:“你是害怕我的家里人……会嫌弃我,对不对?所以你给我一个长假,先让我回家感受一下家里人的态度。所以你才强调,我对海鸥岛的重要性……”
“这么一来,只要家里人对我不耐烦,嫌弃我,我自然还有一条退路,对吗栀栀?”方丽娟含泪问道,“栀栀,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栀栀定定地看着方丽娟,一字一句地说道:“因为你值得。”
泪眼迷蒙的方丽娟飞快地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强行止住破碎的呜咽声,“可我是个逃兵!而且,一旦我走了……我有可能会带一个特别不好的头,说不定会有其他人向我学习,也离开海鸥岛……”
“海鸥岛留不住人,是海鸥岛的问题,与你无关。”栀栀认真说道,“无论你决定将来是留下、还是离开,我都支持你的决定。”
“为什么?”方丽娟哭着问道。
栀栀平静地说道:“方丽娟同志,你还记得我们的初衷吗?当初我们拼尽一切,要把海鸥岛打造成为科研示范岛,到底为了什么?”
栀栀自问自答,“我们是为了……让海鸥岛带动整个南陵地区科学种田,富裕起来。让大家有饭吃、有衣穿……我们想要影响的,远远不止南陵地区,往大了说,我们是想要影响整个国家的!事实上,也确实有外省的不少劳动集体来我们这儿参观,我们应该有带动的……”
“而现在的知青回城政策,是让背井离乡的人们回到亲人身边……这个政策的初衷,也是为了让大家变得更好啊!所以我为什么要拒绝?”
方丽娟连连点头,“我懂了!栀栀我懂了!”
“谢谢你……”她含泪对栀栀说道。
栀栀笑道:“那你别哭了,把眼泪擦一擦,来试试这茶水……”
方丽娟深呼吸好几次,终于控制住情绪,然后和栀栀一起,捧着茶杯慢慢啜饮完一整杯茶水,这才站起身,转头对栀栀说道:“栀栀,那我就……先写信回家,告诉她们说,我可以回城了……然后我就把工作交接一下吧!”
栀栀点头,“我会在明天的例会上,指定人手来接任你手头的工作,就暂定这个月十五号,你可以离开,休三个月的长假了。”
方丽娟咬住下唇,用力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