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暑假将至,姜女士和赵阿姨即将带着铁蛋、铁柱兄弟俩来到正义岛,准备和栀栀、黎恕度过两个月的假期……
栀栀和黎恕花了好几天的时间来做准备。
眼看着她们抵达的日子快到了,黎恕开始蹲守在镇长途班车站那儿,从每天下午的四五点,一直守到夜里。
但不知为什么,迟迟没有等到姜女士和孩子们。
黎恕开始焦躁不安,栀栀也赶了过来,一方面安抚他,一方面和他一块儿继续等。
——要是有手机就好了!
栀栀如是想道。
在超过预计时间的第四天傍晚,心急如焚的黎恕和栀栀终于在长途班车站那儿看到了扛着大大挎包、背着大包袱,风尘仆仆又面有菜色的姜女士,以及身后背着铁柱、手里牵着铁蛋的赵阿姨。
两位长辈都是一副蓬头垢面的样子。
栀栀和黎恕连忙迎了上去。
黎恕接过母亲身上的行李,又伸手牵住睡眼惺忪的铁蛋;栀栀则把已经睡熟了的铁柱从赵阿姨背后解放下来,背在自己身后,又连声问候姜女士、赵阿姨和铁蛋。
黎恕更是连声问道:“妈,这次咋回事啊?怎么路上耽误了那么长时间?你这一出门,我连问个信儿的地方都没有……这几天我天天给爸打电话,我爸都快要急疯了!”
姜女士满面病容地摆摆手,“别提了,早知是这样,我就不该贪图坐火车平稳……一早听了铁蛋爷爷的话,跟着军车过来多好!”
当下,一众人朝着码头那儿走去,姜女士和赵阿姨则将路上发生的事儿说给栀栀和黎恕听。
坐火车从京都到南陵来,火车是直达界南省城的,然后需要从省城换乘火车到林市,再从林市倒长途班车到南陵镇。
顺利的话,三天时间足够了。
但问题就是,路上并不顺利。
姜女士和赵阿姨遇上抢孩子的拐子佬了!
事情是这样儿的:
姜女士准备要带着孩子们去南陵,老黎本来给安排了让她们跟着军车来。但姜女士嫌坐军车颠簸得太厉害,而且军车也是要出任务的,不可能直达。一趟接一趟的行程,也需要整整三天。
与其坐三天颠簸得要死的军车,姜女士宁愿坐绿皮车的卧铺,至少在第一趟行程的一天一夜里,还能安安稳稳地睡个觉啥的。
老黎也没勉强,便给她安排好行程。按约定,姜女士一路行来,都会有出差的军官顺道陪伴、护送。但头一程火车(从京都到界南省城)因故大晚点,当姜女士和赵阿姨赶到省城的时候,没有找到前来接车的人。
姜女士心想,这次大晚点就晚了差不多两天,人家也是要出差办事儿的,估计是等不了所以走了。
本来按照老黎的交代,路上如果出了意外,姜女士第一时间必须就近找邮电局,给他打电话。他再来安排……
可姜女士心中焦急,想早点儿赶到儿子儿媳身边去。再加上她和赵阿姨抵达界南省城火车站的时候,是夜里两点多。邮电局没开门,她又看到售票大厅那儿的小黑板上用粉笔写着:
【省城——林市,1203次列车,早6:00发车,票价三元】
姜女士心想:如果等到明天邮电局开门,她打完电话给老黎……岂不是再耽误一天?于是她毅然去买了票,又在火车站门口买了些吃的,她和赵阿姨就坐在候车大厅里,一人抱着一个孩子,和孩子们吃了点东西,眯了一会儿。
有一个三十多岁带孩子的年轻妇女上前和姜女士搭讪。
这几年来,姜女士一直在带孩子。带着孩子在外呢,就很容易被同样带着孩子的人搭讪。大家多半都是交流一下育儿经,然后让孩子们在一块儿玩玩,最后分道扬镳。
所以姜女士也不在意。
这带着孩子的妇女自称姓黄,单名一个燕字。她和丈夫生养了三个孩子,如今被她背在身后的是最小的女儿。
黄燕先是问姜女士,这是准备带着孩子上哪儿去。
听说姜女士要去林市?
黄燕又惊又喜,对姜女士说,她也是要回林市去的。又说这次是她头一回一个人出远门,央求姜女士和她结个伴儿。
姜女士同意了。
大家聊了一会儿,黄燕突然脸色一变,说肚子疼,就把她一岁多的女儿托给姜女士,捂着肚子匆匆走了。
当时姜女士还和赵阿姨开玩笑,说这黄燕也是个心大的,就敢这样把孩子托付给刚认识的陌生人?她就不怕她们是拐子啊?
在这过程中,襁褓中的小小女婴睡醒了,开始了啼哭。
姜女士哄了哄孩子,一脸稀罕地对赵阿姨说道:“赵大姐你看,都是一岁多的娃娃,这个女娃娃生得就太精致了,像七八个月大的!我们铁柱一岁三个月,看体格像是比这女娃娃大两倍似的!”
女婴瘦弱、连哭起来也没力气,像只垂死挣扎的没毛猫儿。
姜女士哄来哄去都哄不好,然后灵机一动,心想:这孩子是不是饿了?
于是姜女士就拿出了随身携带着的为铁柱准备的奶粉、小杯子和小调羹……去打了一杯开水回来慢慢吹凉,调了一杯牛奶,用小调羹一点一点喂小女婴吃。
在喂食的过程中,赵阿姨发现这小女婴只出了两颗浅浅的牙,不由得有些狐疑,对姜女士说道:“夫人,我们铁蛋一周岁的时候已经出了八颗牙了!就是铁柱比较瘦一点儿吧,可他现在一岁三个月大,也出了七颗牙,这小姑娘真有一岁吗?怎么才出两颗牙啊?”
姜女士也想不明白,“会不会是男孩儿天生骨架子大?女孩儿秀气一点儿,出牙也出得慢?”
赵阿姨嘀咕道:“反正我觉得她不像一周岁的娃娃。”
小女婴吃奶吃得很急,一看就是被饿狠了。
姜女士想要撕点儿馒头,浸在热牛奶里给她吃,却被赵阿姨阻止了,“夫人,你还是别让她吃馒头了……她要是真的一岁三个月了,吃点儿软馒头不打紧。就怕她才六七个月大,喂馒头给她吃怕噎着。”
姜女士觉得有道理,便将馒头又放了回去。
整整一杯牛奶,瞬间就被小女婴给吃得干干净净……
就是铁柱也不会在那么短的时间里,能吃完那么一大杯牛奶。
吃饱喝足以后,小女婴短暂的乖巧了一会儿,面上还露出了可爱的笑容。但过了一会儿,又闹腾了起来……
姜女士一连带了两个孩子,已经很有经验了。当下,她立刻解开小女婴的衣裳,果然看到尿布已经是沉甸甸的,屎尿足有一大包!甚至有些便便已经干涸在尿布上了!再仔细一看,小女婴的屁屁已经被沤得有些发红,还散发出恶息的气味儿!
直到这时,姜女士才突然意识到——黄燕好像只抱着这个孩子,并没有看到她有随身的行李???
这合理吗?!
可看到小女婴这么难受的样子,姜女士来不及细想,就从自己的随身行李中,找出铁柱的干净尿布,又拿出干净的小毛巾,去蘸了温水,给小女婴洗干净了,让她凉快了一会儿,才重新包上尿布。
忙完这一切,铁柱也醒了,闹着肚子饿,要吃的。
姜女士连忙去洗净了杯子和调羹,又冲了一杯热牛奶,又掰碎了馒头将之浸在热牛奶里,喂铁柱吃了。
铁蛋已经是大孩子了,晚饭吃饱就好,不需要加餐。等到弟弟吃饱了,他主动爬上座位,和弟弟并排睡在一块儿……兄弟俩很快就睡着了。
直到这时,距离黄燕离开已经过了一小时左右也不见她回来。
于是姜女士把仨孩子放在一块儿,她和赵阿姨分别坐在孩子们的两边儿,大家一块儿打起了盹儿。
大约又过了半小时左右,黄燕才匆匆赶了回来,对着姜女士千恩万谢的。
但那会儿姜女士困得很,也没精力问黄燕太多,就闭着眼睛继续打盹儿。
五点半,工作人员敲锣,说省站开往林市的火车即将发车,让大伙儿排队验票进入月台。
姜女士和赵阿姨就扛着行李,带着铁蛋兄弟排队检票,进入月台,又上了火车。
黄燕背着小女婴亦步亦趋地跟在后头。
上了火车以后——
黄燕的座位当然没跟姜女士她们在一起。
于是黄燕非常焦急地拿着她的车票,恳请坐在姜女士和赵阿姨身边的人,想和他们换座位,还说她和姜女士是一起的……
不过,坐在姜女士对面的一个男青年并不乐意和黄燕换座位,“同志,我不想跟你换。我带的行李特别多,坐在这个靠近车厢头的位置,方便我下车。你的那座位太靠近车厢里头了……到时候一靠站,只有两分钟停车时间啊,我得把那么多的行李搬下车。万一落上一两件来不及搬的话……那可怎么办?”
结果黄燕直接哭了,“同志,主要是我带着孩子呢……”
最终,那个并不乐意换座位的男青年还是碍于情面,和黄燕换了座位。
到这时,姜女士突然意识到,她买票的时候,曾经看到了这个行李特别多的男青年,以及周围还有几个衣着特征比较明显的乘客,也是同时和她一块儿排队买票的人。
仔细回想一下,似乎她和男青年的车票是因为前后腿售出,所以排在一块儿;那么黄燕的车票座位被排到了后面去……是因为黄燕是后来买的车票的缘故吗?
可在候车室等车的时候,黄燕明明一听说姜女士是去林市的,她便一脸喜色地说她也是去林市的啊!
该不会是,她先听到姜女士说要去林市,然后才买了去林市的火车票的吧?
但此时,姜女士也不愿意对一个带着幼小孩童上路的单身女性抱有过于恶意的猜测,于是就忍着啥也没说。
搭乘火车从界南省城到林市,如果不晚点的话,那就是早上六点发车、夜里十点左右到。
天亮以后,铁蛋醒了,拉着姜女士说肚子饿,要吃饭饭。
姜女士也没含糊,列车员推着小车卖早饭的时候,姜女士一口气买了十个肉包子和五个菜包子,以及两份蛋炒饭和八个水煮鸡蛋。
赵阿姨还跑去接了一壶开水过来,冲了四大杯牛奶。
这阵仗把黄燕给吓住。
“李阿姨你买这么多……吃得完吗?”黄燕笑道。
——姜女士知道,儿媳栀栀十七岁独自一人坐火车下乡插队的时候,半路上就因为同伴的警惕性不够,差点儿被拐卖。按说,栀栀外表更美丽柔弱,她才是拐子佬最爱的对象,却因为她足够警觉,人还聪明,所以她反而无事。
这一次,也是姜女士头一回在没有别人保护的前提下,出远门乘车。所以姜女士留了一手,谎称自己姓李。
李,其实就是“黎”的异音字。
“放心吧!这些还不够呢!”姜女士笑道。
接下来,铁蛋现场给黄燕表演了一个四岁小朋友吃早饭的即兴节目:只见铁蛋一个人就吃完了整一份蛋炒饭,还吃了五个肉包子和俩鸡蛋,除此之外,他还喝了满满一杯牛奶!
才一岁三个月大的铁柱,饭量也不小:蛋炒饭太硬了,姜女士怕孩子不好克化,不让他吃。于是她将三个肉包子、三个菜包子拆得碎碎细细的,喂铁柱吃。铁柱不负众望地狼吞虎咽吃了个一干二净!然后又吃了俩水煮鸡蛋和一杯牛奶!
姜女士则与赵阿姨分食了一份蛋炒饭,外加一人一个肉包、一个水煮蛋和一杯牛奶。
就这样,铁蛋好像还有点儿没吃饱的意思,等到姜女士和赵阿姨吃饭以后,小家伙又捱了过去,“奶、赵奶,你们还吃吗?”
姜女士,“还想吃就自个儿拿!”
于是铁蛋又吃了俩菜包和一个鸡蛋……
连着铁柱也吵着吃了一个鸡蛋。
最后桌面上还剩下俩鸡蛋和三个菜包子。
黄燕以狂热的眼神看着铁蛋兄弟,向姜女士搭讪,“李阿姨,真看不出来,这对小朋友年纪不大,饭量这么大啊?”
姜女士笑了笑,“嗐,光吃又不长个子!对了你怎么不喂你孩子吃早饭啊?”
黄燕看了一眼静静躺在座位上的小女婴,笑了笑,“我……等到了林市再说。”
姜女士愣住。
赵阿姨也惊呆了。
——到了林市再说???可是,就算火车不晚点,也要到夜里十点钟才能到啊!这么小的娃娃,饿上一整天真的好吗?
“哎黄燕,你这人怎么回事啊?”姜女士不高兴了,“这么小的孩子哪儿捱饿呢?而且现在去林市啊,最快也要到晚上!你真这么狠心吗?你还是不是人亲妈了?”
黄燕眼圈儿一红,忧伤地说道:“李阿姨,不瞒你说,这丫头是我生的第三个女孩儿了。我男人怨我,嫌我生出不儿子来……这一次,我其实是……是被他赶出来的!”
“不信你瞧瞧,我除了把这孩子带出来这外,连我自己随身的衣裳也没有多一件……我哪儿有钱给她买奶粉、买早饭啊!现在连我自己不也饿着么!”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
姜女士到底舍不得那么小的孩子遭罪,便将自己这边剩下的三个菜包和俩鸡蛋送给了黄燕。
黄燕千恩万谢,先是自己吃了俩菜包和一个鸡蛋,然后又拿过一个菜包子,喂小女婴吃。
小女婴显见得又被饿坏,吃得很急,迫切地用牙床去咬包子皮。但包子皮挺干的,吃了几口就被噎住,小脸蛋涨得通红。
姜女士又看不下去了,让赵阿姨拿出奶粉袋、小杯子和调羹,喊黄燕自己去冲一杯奶粉给小女婴。
黄燕去冲了一杯牛奶过来,结果刚喂了小女婴一口,瘦弱小巧的女婴就爆发出完全与她身型不相符合的凄厉哭泣!哭了两声以后小女婴又开始咳嗽,直到咳得昏天暗地,将包子皮吐了出来……才又开始继续哭泣。
黄燕再次用小调羹喂小女婴喝牛奶……
小女婴突然再次爆发出大哭。
姜女士看着黄女士略显得有些笨拙的动作,忍不住问道:“你自己前试一试,看看这牛奶烫不烫啊!”
黄燕恍然大悟,拿着调羹舀了一勺牛奶,刚放到嘴边碰触了一下,立刻被烫得“嘶——”了一声,面部的表情都有些控制不住,显见得是被烫到。
面对姜女士诧异、探究的眼神,黄燕有些无地自容,结结巴巴地对姜女士解释道:“我、我平时比较少照顾她……都是她奶奶照顾。”
姜女士打量着黄燕,没吭声。
她看向了被烫得哇哇大哭的小姑娘,心下微微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