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突然说出的这句话……
让棠娘陷入沉默。
事实上,她已经很久没有想过那个男人了。
男人的面容已经糊模在她的记忆深处。
她一时贪欢睡了傅明宇几次,知道自己怀了身孕过后……也说不清出于什么心态,她离开了正义岛,也离开了傅明宇。
在与世隔绝的高山上等待孩子到来的时间里,她萌生了想要四处走走、看看这个世界这个国家的念头。
于是,她在孕期里学识了字,生下孩子后留下书信给栀栀,带着孩子开始了浪迹天涯的旅程。
多年来,她居无定所。
她买了一张国家地图、又买了一份列车时刻表,两份图表对照着看,走遍了全种花国所有的省会城市……
主要收入就是卖鱼。
先带着孩子去打海鱼、卖掉、攒够钱,再带着孩子在省会城市租个小小民居,一住就是一两个月,娘俩儿直到将这城市逛遍……再开启下一段旅程。
一路上,她因为看起来年轻貌美,有无数心怀叵测之人觊觎她,最终全都折在她的武力值之下。也有很多好心人看在她孤身带着孩子四处流浪,给予她不少关照……
她遇到了很多很多事,见识到很多很多人,欣赏了很多很多风景……
她当然也悄悄打听过正义岛的事儿。
她知道,正义岛、海鸥岛……甚至是整个南陵都在栀栀的领导下,变得越来越好,全国闻名。她也知道,傅明宇一直守在正义岛……
他是在等她回去吗?
棠娘下意识很抗拒。
所以她愈发放慢了旅程。
直到两年前,她在津市近海打鱼卖钱的时候,附近的渔民告诉她,说有个国家船厂正在高薪聘请水性好的人。
棠娘想了想,也去凑了个热闹。
她的水性无人能及,当场就被船厂录取。
近十年的飘泊,棠娘已经不是不谙世事的天真少妇。她向船厂要求了工资、级别、住宿等问题,还解决了金枝上学的问题。
金枝是个聪明孩子。
在船厂子弟小学上了半年的二年级之后……拿到了小学课本,就连跳四级,第二年的下学期就升了五年级,这马上就要上六年级了!
人人都夸金枝聪明。
棠娘也为孩子感到高兴,一次喝醉了酒,失言对女儿说道:“你阿娘虽然……大字不识的过了快四十年,也就是近十年前,才被你栀栀姨给教会了认字儿的,可你阿爹是个大学生啊!所以你阿爹聪明你也聪明,这一点你随他……”
就这么一句戏言,没想到这孩子一直惦记到现在。
此时金枝旧话重提,棠娘却不知道要怎么接下去了。
“阿娘,这次我们回正义岛去,会见到我阿爹吗?”金枝问道。
棠娘闭了闭眼,无端端暴躁了起来,“你阿爹早死了!”
金枝:……
“阿娘,你别跟我斗气,我就问你一句话……你带着我在外头四海为家,其实你……不是不想回正义岛,而是我阿爹在那儿等你,可你不想看到他,甚至不希望让他知道我的存在……对不对?”金枝问道。黑暗中,棠娘白净的脸庞瞬间涨红。
“不是!”棠娘怒道。
金枝问道:“他得罪你了?”
“没有!”
金枝奇道:“他没得罪你,那你跑什么?”顿了一顿,小姑娘又好奇地问道:“难道说,是阿娘你对不起他?”
棠娘的心肝儿顿时跳漏一拍,“你这死孩子!胡说什么呢?”
金枝儿笑了,“阿娘,你没发现吗?其实你平时很少生气,当然也很少开心……情绪波动并不多,但只要一说起他来,你就……有种掩饰不住的激动。”
“我没有。”棠娘淡淡地说道。
这孩子怎么这么鬼灵精怪?
简直和栀栀一模一样!
不过,栀栀年岁长些,虽然心里门儿清,但不该说的她一句也不说。金枝毕竟还小,在城府与涵养方面欠了些火候。
天知道她多辛苦才掩饰住激动和惊讶的情愫……
这时,金枝又抿嘴一笑,“好啦好啦我知道了,阿娘你别生气嘛!”
“我没有生气。”棠娘嘴硬道。
黑暗中传来小姑娘的嘻嘻轻笑声。
棠娘莫名有些脸热。
母女俩就在这一方小小的庇护所里呆了一天一夜。
其实也不是那么的舒服。
黑暗、闷热,空间狭小,风声尖锐得像女鬼在尖叫,雨声噼里啪啦砸在竹编遮棚顶上,动静大得让整个庇护所都在颤抖……
母女俩基本上坐在庇护所里的。
坐久了屁股疼,也是可以站起来,但庇护所的顶、会紧捱着棠娘的头顶。而且庇护所不但承受着两个人的重量,还经受着风吹雨淋的摧残,母女俩也只能是坐累了就起来站一块儿,并不敢剧烈运动,就怕把庇护所给整塌了。
也基本没办法睡着。
原因无它,噪音太大了。
直到台风过境后,动静小了许多,娘俩儿才相依偎着好好睡了一觉。
清晨,棠娘起来了。
金枝还睡着。
小姑娘爱睡懒觉,平时在家要是棠娘不喊她起来练功,她能一觉睡到大中午!
棠娘看了看女儿白皙高挺的秀气鼻头,忍不住摸了摸自己圆润的鼻头……女儿啥都好,就是有点不太像她。
嗯,可能还是像她爹。
“阿娘,我还要睡觉……”金枝闭着眼睛呢喃道。
棠娘心疼女儿跟着她一路奔波、还担惊受怕的,便道:“嗯,你睡你的。”
她出了庇护所,又仔细地将油毡布帐子角掖严实了,将三个空的军用水壶斜挎在身上,朝着岛上走去。
棠娘找到了淡水,先是洗漱了一番,灌满了三个水壶,又采了些蛇灭门、萱草花、野决明等。看到丛林里有棵大树,树上挂着八月瓜藤,结满了金灿灿熟透了的野果八月瓜,便用鞭子打了下来,全都装进网兜里……
当然,过程中她一路遇到蛇,自然是毫不客气地鞭子狂甩……最后又卷了十来条死蛇,一样拖回营地。
棠娘先是焚烧了蛇尸,扔在营地周围;再将驱蛇植物焚烧了,也扔在营地周围。然后她就吃起了八月瓜。
八月瓜的味道简直甜如蜜,甜糯又多汁。
她一口气吃了四五个,留了一半儿给女儿……
突然,她警觉地站起身,看向了远处。
海洋远处出现了一个小黑点儿?
棠娘站在高处,盯着那个小黑点儿看了一会儿,终于确认……那是一艘小船。
但不知为何,好像无人驾船???
蛇岛已经很接近正义岛,摇船的话,一天就能到。
如果在这个地方发现了一艘无人操纵的小船……
那么大概率就是,岛上有哪位老兄弟已经不行了,于是独自出海投身——这就是海葬。
整个南陵只有正义岛还保存着这样的习俗。
因为正义岛上的人是渔民,他们天生属于大海。
棠娘的心,顿时紧紧地揪了起来。
一时间,她不敢去想到底是哪一位老兄弟……
但她突然意识到,她的老兄弟们本来就已经不年轻了,在她离开的十年里……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告别了正义岛,回归大海。
棠娘呆呆地看着那艘小船儿,心头突然泛起了浓烈的归家意识。
只是——
随着小船儿的靠近,好像船上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棠娘睁大了眼睛。
所以?
船上的老兄弟还活着???
棠娘立刻身姿轻巧地跃下礁石,朝着海边冲去。
只要船上的人还没死透,她至少还可以和老兄弟说说话!
她迅速赶到海边,蹚了一会儿的浅滩,就一个猛子扎入海里,迅速朝着那小船儿游去。
游得越近,她就看得越清楚……
船上确实有个人,还活着,而且还顶着一头白发?
近了,近了……
船上那人是个男的。
他没穿上衣,也不划船,就背对着棠娘的方向,呆呆地坐在小船上……整个人显得毫无生机。
棠娘奋力游过去,用力踩水,从水中一跃而出,双手攀住了小船的船舷。
白发男人被吓一跳,转过头看着棠娘。
棠娘呆住。
这白发男人……
他为什么拥有一头雪白的头发,却拥有一身小麦色瘦削但精壮的躯体,以及他的脸……他生得容貌俊美、气质沉静文雅、眼睛也漂亮,就是看着她的眼神里,似乎正酝酿着莫名的风暴。
最最最重要的是,男人的五官……居然熟悉得让棠娘感到有点儿毛骨悚然?
这男人就是傅明宇。
他正丧气呢……
被退落的潮汐给带到一个不知名的地方、在船上小寐时好不容易梦到了棠娘结果在梦里一着急就……醒了!
想要再入梦多看她一眼也是不能……
结果???
那魅惑了他一辈子的美艳海妖突然出现在他的船上?!
她身着黑衣,肌肤冷白细腻,湿哒哒的乌发贴在莹雪一般的美丽面庞上,眼神无比清澈,还盛满了惊讶,以至于她的红唇也微微半张,露出一排小巧洁白的牙齿。
“你……棠娘?”傅明宇失声惊呼。
棠娘惊呆了。
这把声音——好吧,看到他的脸和他的白发时,她还真有点儿懵,不敢确认是他。但他一开口说话,这声音她当然认得啊……
还是真是傅明宇?
天,这到底是什么孽缘?
大海这么大,居然……这样也能遇上?!
在这一刻,傅明宇整个人突然就颠狂了起来。
他一把捉住棠娘,生生地将她提溜上船,然后一个饿虎扑食就将她压在舱底,然后歇斯底里地低吼,“我就在梦里说了你几句,你就……一声不吭的要走?我等了你十年了!我不配问你一句你要去哪吗?你要去哪儿你说!我跟你一块儿去啊!”
棠娘瞠目结舌。
极度地震惊,让她的大脑完全转不过弯来……
所以也没有反抗。
而对于傅明宇来说,这一刻简直如置身梦中!
他现在……到底是不是在做梦啊?
他找了她多久,等了她多久……
都已经快绝望了、被逼疯了,结果她突然出现?
傅明宇不愿意相信这是一个梦。
但哪一次的梦,都比这一次真实……他心爱的美人鱼躺在他身下,他能感觉到她身上湿衣的冰冷,以及她身体的微温,她富有弹性的肌肤……以及她愈发美丽的容颜……
傅明宇怔怔地盯着自己日思夜想的女人,喜得浑身轻颤,又恨得双目赤红。
他告诉自己——
这不是梦!绝不是梦!!!
算了……
就算这是一个梦吧!
那他也要好好珍惜能梦到她的时光。
他俯身下去,恶狠狠地吻住了她。
棠娘陡然睁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