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下,苏橙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白,胸口像是被重重踩了一脚,长久以来不愿意面对的问题就这样赤/裸/裸没有任何回旋的讲了出来。
要不是抵着桌子,她有可能会踉跄摔倒。
他说的没错,奶奶的死和他有什么关系,又不是他要老人家生病的,说到底他什么都没对奶奶做。
他甚至不知道奶奶生病。
是她强人所难了。
苏橙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出办公室的,她在手机上和秦远请假后,拿上包离开了公司。
漫无目的地走着,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日光映出她的影,落寞孤寂。
从天亮走到了天黑,直到脚后跟传来痛楚她才回过神,低头看了眼,磨掉了好大一层皮。
旁边有人路过停下,提醒她,“你手机响了。”
苏橙这才听到了手机的铃声,她点点头,“谢谢。”
随后从包里拿出手机,是苏良树的电话,她没接,直接挂断,随后苏良树又打过来,她接通。
苏良树怒气冲冲说:“苏橙,你真是我的好闺女。”
苏橙走了一下午,腿都要累断了,心情不好,不想理人,问他:“你想说什么?”
“几百万的拆迁款你真要独吞吗?”苏良树说,“那可是老太太的。”
“房本是我的名字,我已经咨询过了,这就是我的。”苏橙只想快点结束通话,“你要是有疑问还是起诉我吧。”
苏良树:“你以为我不敢?”
苏橙轻哼,“你有什么不敢的,又不是第一次做。”
之前苏良树已经争过房产了,但是没成功,“你奶奶的房子,你弟弟也应该有份。”
苏橙沉声道:“我再说一次,房本是我名字,房子是我的,和你们都没关系。”
话落,她不顾苏良树谩骂直接挂了电话,随后把手机号和微信号一起拉黑。
耳根子终于清净,她继续朝前走,没走多远手机再次响起,这次是周宇琛打来的电话,苏橙犹豫片刻后接通,声音恹恹,“喂。”
她真的有些站不住了,风一吹,人跟着晃了晃。
周宇琛担心了一下午,总算联系上她,声音都是颤的,“橙橙。”
他哑着声音叫她。
“嗯。”苏橙顿住步子,站在了路边,前方就是十字路口,她忽然不知道要怎么走了。
好像怎么走都是错的,就像那八年,选来选去她选了条最难捱的路,所有人都跟着她一起痛苦。
“对不起。”周宇琛听着像是要哭了。
不知道是不是被他感染,苏橙的情绪也一下冒了出来,眼睛湿漉漉的,眼睫上也染了湿意,声音很轻,“你没说错,确实不关你的事。”
她固执的把自己困在那方小小的世界里,还强词夺理,说是他害的。
其实是她自己不愿意走出来。
“不,是我的错。”周宇琛轻哄,“我要是没有消失的话,你就不会错过和奶奶见面,或许她就不会出事。”
“是我的错。”
周宇琛很后悔在办公室里讲的那些话,那不是他的本意,他并不想推卸责任,更不想让苏橙难过。
那是她最亲的人,谁都不会比她痛。谁都没有资格说教什么,包括他。
“你在哪?”他问。
她红着眼朝四周看了看,觉得熟悉又不熟悉,摇摇头,“不知道,我可能走丢了。”
“你把位置发我。”周宇琛急了,“现在发。”
苏橙听到了脚步声,还有朱阑的声音,问周宇琛去哪,周宇琛没回,苏橙说:“别来。”
周宇琛顿住,“你说什么?”
“别找我。”苏橙走回马路牙子上,屈膝蹲下,自己搂紧自己,克制着不让自己去哭,“我谁都不想见。”
“苏橙。”周宇琛声音重了一些,随即又放轻,“你想看我疯吗。”
刚说完,听筒那端传来嘟嘟声,苏橙结束通话,关了手机,她双手撑着膝盖慢慢站起,然后又是漫无目的的行走。
前方有小情侣在手牵手走着,男生喂女生喝奶茶,女生喂男生吃冰激凌,男生揉了揉女生头,女生依偎进男生的怀里。
他们身上还穿着高中的校服,看那样子是高中生。
苏橙想起了自己的高中生活,除了学习外,大概就是追随着周宇琛了,制造巧遇,偷偷和他走同一条路回家,即便绕远也甘愿。
买和他相同的书包挂件,当做情侣款。
就连水杯,她也买了同款,不过没敢带去学校,只敢在家里用,每次用那只杯子喝水的时候,她就有种在和周宇琛做相同事的感觉,好像他们离得更近了。
他贯穿了她整个青春,是她世界里最亮的那盏灯。
后来那盏灯灭了,还是她亲手灭掉的,苏橙视线变得模糊起来,后知后觉发现她哭了。
自从安葬完奶奶她已经很少哭了,每次去墓园看她的时候,她也只是报喜不报忧,说的都是开心的事。
好像悲伤离她很远了似的。
其实悲伤一直都在,只是被她掩藏起来。
苏橙没注意到脚下的坑,被绊了一下,站稳后刚要动,脚踝那里一阵疼,她自嘲笑了声,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这下真没办法走了。
她朝左右看了看,既没有站牌,也没坐的地方,她的脚撑不了太久。
从包里摸出手机,开机,她想打车,车还没打上,周宇琛的电话打进来,他说话声音很喘,“你到底在哪?”
意识到自己的语气不对,又放轻,“告诉我,橙橙。”
脚太疼,苏橙没脾气再扛了,放下面子,哽着声音说:“我把位置发你手机上。”
“好,我等你。”周宇琛叮嘱,“别挂电话。”
“嗯。”苏橙点进微信,戳进他的头像,把位置发了过去。
“我马上去找你。”他说。
下一秒,苏橙听到了车子启动的声音,他一边开车一边说:“你哪里也别去,就在那等着。”
苏橙嗯了一声,之后没了声音。
周宇琛担心她,不断找着话题,“吃晚饭了吗?”
她回:“没有。”
“想吃什么?”他又问。
“不饿。”她说。
“吃川菜吗?”
“不想吃。”
他轻哄问:“那你想吃什么?”
“烧烤,啤酒。”她说。
“好,那去吃烧烤。”周宇琛转动方向盘,听见她没了声音,动了动耳朵上的蓝牙耳机,“昨天那个男人是谁?”
他问这个问题其实挺危险的,但他忍不住了,从昨晚把她抵在墙上的时候就想问。
“交往过的。”苏橙很自然地说了出来,“谈过一个月。”
“现在呢?”周宇琛握着方向盘的手指紧了紧,“现在什么关系?还在谈?”
“没有。”苏橙抿抿唇,“早分了。”
周宇琛提着的心咚一声掉到地上,声音听上去有几许轻快,“为什么?”
“不合适。”有些冷,苏橙拢了拢身上的衣服,“不来电。”
周宇琛嗯了一声,“他那样的长相确实不容易来电。”
他这个样子和上学的时候又挺像了,混不吝地说其他人长得不如他,苏橙下意识反驳,“其实长得也还好。”
“你喜欢那样的?”周宇琛发现他的情绪完全是跟着苏橙走的,她一句话能让他上天,一句话能让他入地。
她是那个掌舵的人,支配着他的所有。
“周宇琛,”她又叫他名字了,每次叫他名字总没好事,苏橙说,“你又越界了。”
周宇琛知道,什么都知道,但就是控制不住,控制不住吃醋嫉妒发狂,他想抱她,亲她,把她压在床上抵死缠绵。
吻遍她身体的每一处。
疯了一样想。
可是,他不能,他要等,等她心软,等她妥协,等她原谅。
周宇琛身体里像是住着两个人,一个不停地劝说,“要给她时间,慢慢来,那些伤痛总会过去的。”
另一个磨砺着牙齿嘶吼,“你没看到她对别人笑吗,你要是再等她就是别人的了,你甘心吗。”
他被这两道声音撕扯着,人都要扯碎了。
许久后,周宇琛只说了一句话,“苏橙,我没办法放手。”
……
周宇琛是在半二十多分钟后找到苏橙的,那时苏橙已经没有力气站了,摇摇欲坠的,有男人路过见她很痛苦的样子,问需不需要帮忙?
苏橙摇摇头,说了声:“谢谢。”
男人执意,“你看着很不好,我还是送你去医院吧。”
拉扯间苏橙被推倒在地上,男人伸手去扶她,周宇琛从车上跑了下来,拎上男人的衣领要揍人。
苏橙叫住他,“周宇琛住手。”
周宇琛松开手,弯腰去扶苏橙,男人骂骂咧咧离开。
苏橙见周宇琛一直转头盯着男人看,轻声说:“他没对我怎么样。”
周宇琛收回视线,见苏橙走路困难,弯腰打横抱起她,“搂紧我。”
苏橙不敢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急忙揽上他的脖子,但她身体朝外倾着,没贴近。
上了车,苏橙规规矩矩坐在副驾驶的位置,连给周宇琛系安全带的机会都没有。
他问她疼不疼,她也忍着,说:“不太疼。”
去了医院,周宇琛还要抱她,她摇摇头,单脚蹦着进了电梯,靠在离他最远的位置。
恍惚的,刚刚电话里那份和谐又没了,苏橙又成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
周宇琛几次想说什么,但看到她脸色惨白又说不出了,他不忍心逼她,只能逼迫自己忍耐。
手指掐上掌心,告诉自己,别急,人要慢慢追,一个八年已经够了,不能再有另一个八年。
检查还算顺利,没有骨折,只是轻微挫伤,养养就能好,医生甚至都没开药,是周宇琛不放心,强行让医生开了药。
药费也是周宇琛出的,回到车上后,苏橙把钱转给了他。
周宇琛盯着看了一会儿,“什么意思?”
“你收了吧。”苏橙手指抠着安全带,牙齿咬咬唇,“没道理让你付钱。”
她真是懂的怎么让人挫败。
周宇琛想抓起她的手狠狠咬一口,但是忍住了,点头,“好,我收。”
他看出来了,他要是不收,她连车都不会坐。
苏橙还真是那么想的,他要是不收,她情愿自己走回去。
车子缓慢行驶,最终停在一家烧烤摊前,苏橙先开口:“这次我请。”
周宇琛没跟她争,“好,你请。”
他先一步推门下车,随后去她那边扶她,苏橙看着递在眼前的冷白修长手指沉默片刻后,还是没扶,她扶着车门下的车。
走路的时候,周宇琛几次想扶她,也被拒绝不了,苏橙说:“我自己可以。”
周宇琛跟在她身侧自嘲笑笑,压低声音说:“看来是真不需要我了。”
苏橙停了下,又继续走,始终没接他的话,她和他之间,即便没有奶奶还有其他的隔阂。
孙夏还有他的家庭,都算。
他父亲说过的,她配不上他们家,做梦都不要想。
……
苏橙的口味周宇琛都记得,点的也都是她喜欢吃的,服务员推销水果,问他们要什么,周宇琛特意提了嘴,“不要芒果,其他都来些。”
时隔八年,他还记得她芒果过敏的事。
苏橙情绪有些复杂,心沉沉的,没吃多少,倒是不停地在喝酒,周宇琛也没拦着,只是在她需要纸巾的时候适时递上纸巾。
又再她想倒酒的时候,给她倒满。
他托腮睨着她,看着她脸色一点点变红,唇角也跟着扬起,刚刚在找她的路上,他都慌死了,比那年初到美国被人抢了钱包还慌。
那半个小时对其他人来说,也就只是半个小时,但对周宇琛来说不是,心提到了嗓子眼,随时会跳出来。
好在最后她没事。
苏橙又喝完一杯,这是她喝的第五杯了,肚子涨涨的,意识有些晃,她的酒量也差不多到这,再喝的话肯定会醉倒。
周宇琛问她:“还喝吗?”
她打了个酒嗝,眯眼问:“你想灌醉我是不是?”
周宇琛扬了下眉,说了句:“不是。”
苏橙才不信,轻哼,“你就是。”
她意识真的乱了,脑海里像是有一团麻,理都理不清。
突然,她把头凑过去,眨眨眼,“周宇琛,我们没可能了。”
要是她清醒的时候讲,周宇琛会很难过,但她此时醉着,脸红彤彤的,梨涡深陷,好看极了,压下了那些不快,他问:“为什么?”
她又朝前探了探,探到了最前面,停在他脸咫尺远的地方,呼吸都似乎交融到一起。
气氛变得有些暧昧不明。
她长睫扑簌簌的,眼神氤氲蒙蒙,唇角扯了下又放平,刚要说什么,被他攫住下颌吻上了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