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景野站在树荫下等陈昕儿来。此时小区已经闹腾起来了,正是上班时间,一波一波的人流向小区外走,显得逆流进小区的都卓尔不群得很。可此时进小区的不是清早买菜回来的大妈,就是……田景野见到一个人骑电动车进小区,车上载着一个蓝色塑料筐,里面都是快递。正好此人被出门的车子挡住,停在田景野面前,田景野就搭讪了一句:“这么早就来送?”
“天热,不是早上送,就是傍晚送,中午吃不消,会中暑。”快递员说。
田景野连忙点头,表示赞同。快递员很快就见缝插针地走了。田景野看到一辆出租车开过来,停到他面前,陈昕儿从里面钻出来。田景野笑眯眯地趴在车窗上,将车费结了,起身道:“我们进去?”
田景野没听到回音,扭头见陈昕儿打量着小区,就问:“还认识吗?老小区了。”
陈昕儿疑惑地道:“好像……宁宥家在这儿。不过读高中时他们租房住。”
田景野前面带路:“对。我找宁宥妈妈有些事,她不认识我,不肯开门,但她知道你,我赶紧请你来帮忙。我已经给你们老总打电话了,等会儿我送你去上班。”
陈昕儿一听就站住了,若有所思地看着田景野问:“宁宥的事?”
田景野立刻警惕起来,字斟句酌地道:“宁宥拜托我做的事。你只要露个面,让宁阿姨认可我是宁宥同学就行。”
陈昕儿信了,但她反而止步,可又有点儿心虚,不敢面对田景野,扭开脸去不自然地道:“对不起,田景野,我有个要求——只要简宏成答应我三天内让我见到小地瓜,我就跟你去。”
田景野大惊:“陈昕儿,都是同学,这么要挟不大好吧?”
陈昕儿依然扭着脸不看田景野,强自镇定地道:“你该不会因为帮助我很多,就希望我随叫随到吧?”
田景野道:“你不要挤对我,明显是你愿意帮我的,但一听说是宁宥的事,立刻提出条件。我只问你,拿一个帮过你很多忙的老同学家的要紧事来要挟以换取自己的利益,这样好吗?”
陈昕儿咬牙沉默了会儿,道:“我也知道这样做没良心,可我有什么办法?小地瓜是我儿子,我只有小地瓜一个儿子,我有什么办法?要简宏成低头,只有宁宥,换你也不行。我只有委屈宁宥。”
田景野道:“所以你委屈宁宥这么多年,还理直气壮地说出来?你凭什么?算了,你忙。”田景野自己走了。
陈昕儿大声道:“田景野,你也有儿子,你老婆不让你看他,你怎么想?你难过吗?你挖空心思想过办法吗?”
陈昕儿的话正正地戳中田景野的心,她哪知道昨晚田景野前妻挟持他儿子试图换取什么,她心急了就找最顺手的稻草抓。
田景野停下来,但没转身,只扭头道:“陈昕儿,你苦,你就可以百无禁忌了吗?你走吧。”
田景野说完又走了,一点儿没有停下与陈昕儿商量扯皮的意思。可陈昕儿挂念小地瓜到了极点,怎么肯放弃眼前唯一的机会?她追上去,道:“你一个人回去,不怕宁宥妈不认你?”
田景野理都没理,继续往前。他想不到陈昕儿能变得良心都不要了。
陈昕儿急了,顿足大叫:“你们怎么都偏心她?为什么?”
田景野站住了,回过头来,严肃地看了陈昕儿一会儿,走几步来到她面前,道:“在我最困难的时候,你去看过我吗?没有。但宁宥在最开始我最接受不了的时候,每隔一周去看我、开导我一次,此后几乎每个月去看我一次,替我排解心理积郁。等我出来后,我遇到很多人翻脸不认人,也有人虚情假意地关心得让我反感自卑。我消沉过一段时间,甚至涮自己寻开心,别人都看见我嘻嘻哈哈的,以为我没事。又是宁宥,坚决不许我糟蹋自己。她拿我当弟弟,当小孩一样地强行改变我的形象,让我不得不从心里振作起来,跟上表面形象的改变。你那时呢?你只会一个个电话追着我,要我办你的事,你可曾想过我当时的糟糕心态?宁宥关心我,我当然关心宁宥,我有良心。我的良心还表现在,你即使不关心我,我也关心你,不顾我好朋友简宏成的反对。可现在呢?我只是请求你帮一个小小的忙,车马费我出,你请假时间不扣钱,你只需要到场一下。你怎么对我?”田景野摇头,说完话又走了。
陈昕儿跟了上去:“田景野,我不是故意的,可我为了我孩子啊,我孩子没了。”
田景野头也不回地道:“你是人,你儿子是人,别人都不是人。”
陈昕儿道:“求你帮帮我。”
田景野道:“帮你够多了,以我们的关系,我已经做得很多了。”
“最后一次!”
田景野哼了一声,根本不想把这话当话。
陈昕儿见田景野不反驳了,以为有机会了,连忙又跟进一句:“好人有好报。”
“你?哈。”田景野依然不理陈昕儿。不过,这回他已经熟门熟路,说话间已经走到宁蕙儿家楼梯口。
宁蕙儿又听到敲门声。她看看时间差不多过去了半个小时,以为又是刚才那个自称是宁宥同学的人,便欣然起身,准备辨认是不是有陈昕儿。可她才走两步,门外却大喊一声:“快递。”这一下,宁蕙儿的警惕心一下子吊到了嗓子眼儿。这么巧?今早怎么门庭若市了?她走过去,先看一眼门镜旁边贴的接快递须知,然后打开油瓶盖一看,果然穿着很像快递员,才紧张地问:“哪里寄来的?谁寄的?收件人电话多少?”
外面的快递员无奈地照着宁蕙儿的问题读了一遍:“上海,宁……有?电话是8363××××。”
又是女儿的?刚才那个男人也号称是宁宥的同学,现在快递也来自宁宥,为什么这么巧?尤其是,这两件事,宁宥都没打电话过来提起。宁蕙儿很想不接快递,可又担心快递里万一有什么要紧的东西。
外面的快递员等急了,道:“喂,快签字,我一车快递都还在楼下呢,万一被人偷了,我可赔不起。”
宁蕙儿终于下定决心,掏出钥匙,抓起旁边早备下的一把剪刀和一把几乎一尺长的雪亮厨师刀,毅然开门出去。
外面,快递员一看见正对着他的雪亮刀尖,吓得往后退了三步,背顶住对面人家的门,才停住。
快递员害怕,宁蕙儿倒是安心了一点儿。她将家门关上,防止别人冲进门,壮着胆子道:“我看看里面是什么,你再走。”
快递员小心地道:“你看,快点。”
宁蕙儿挥动锋利的刀子将箱子拆开,见里面只有一串两把钥匙和一封信。宁蕙儿疑惑,立刻拆信来看。
“妈妈:当您看见信的时候,我和灰灰已经到美国了。我们将在美国度过一个暑假,我学习,灰灰跟我参观大学校园。怕您担心,我早已提前几天拜托宁恕跟妈妈说明此事,希望宁恕已经传达到……”
快递员急了:“大妈,你快点儿啊,签字后再看信也来得及啊……喂,你怎么了?喂……你怎么了?你别吓我。”
宁蕙儿眼前越来越模糊,她只觉得浑身无力,身边似乎有人在喊,但她没力气看了,软软地擦着楼梯扶手倒了下去。
田景野走上第一级楼梯,回头严厉地看着陈昕儿。陈昕儿已经跟来了,可在楼梯前,还是犹豫了。上去,她就会失去这个最好的机会。而那天儿子在电话里撕心裂肺的哭声却扯住了她的两条腿,让她无法动弹。她恍惚着站住,恳求地看着田景野,希望田景野妥协。田景野等了会儿,脸上大为失望,回头再往上走,不再理陈昕儿。而此时,楼道里传来快递员的喊叫声。田景野大惊,下意识地感觉是宁宥的妈妈出事了,赶紧三步并作两步,蹿上去,果然见宁宥家门口,一个快递员扶着一个老太太在焦急。
田景野一看老太太已经人事不省,便立刻打电话叫急救车,然后才问快递员:“怎么回事?是这个门的吗?”田景野顺手将老太太接住。
快递员忙道:“跟我无关,这大妈打开快递看信才几秒钟,就昏倒了。”
田景野扶着宁蕙儿,道:“你拿信给我看。”
快递员捡起飘走的信,放到田景野眼前。田景野只看到两行,就自言自语地道:“坏了,快递到早了。小哥,麻烦你帮我一起扶大妈下去。”
陈昕儿听到不对劲,犹豫了会儿,磨蹭了会儿,也悄悄跟了上来,才走到这一层的楼梯拐角,就见田景野目光如刀子一样地射过来,刺得她浑身一个哆嗦。
但田景野没空搭理陈昕儿,他对快递员道:“没你的事,多谢你扶住老太太。”他腾出一只手来摸出皮夹,抽两百元给快递员,“谢谢你帮我一起把人扛下去等救护车,我们抓紧时间。”
快递员见田景野讲道理,当然非常配合,当即收起快递里的钥匙和信,塞进田景野口袋,与田景野一起将宁蕙儿扛下楼。经过惊呆的陈昕儿身边时,田景野怒喝一声“让开”,然后顶开陈昕儿,急急冲下楼去。
陈昕儿一个踉跄,差点儿摔下楼梯,但她再也不敢说什么了,默默在后面跟上。
宁恕几乎是保持着一个姿势,蜷在派出所的木沙发上睡了一整晚,动都没动一下。警察见他无害,也就随他便了。可过了早上八点,他的手机就开始不断叫唤,停止了又叫,不依不饶的样子。一早上班就开始忙碌的警察被吵得烦死,只好推醒宁恕。可宁恕慵懒地、长长地“嗯”一声,转个身,继续睡。警察无奈地道:“不用上班的吗?”
一听见“上班”两个字,宁恕不由自主地一骨碌坐起来,睁开眼睛,直勾勾地看着眼前的警察。
警察无奈地道:“快看手机,都叫十分钟了。”
宁恕睡得四肢无力,好不容易才翻出一直叫唤的手机,但一看见显示是来自田景野,他毫不犹豫地按掉了。他侧身双脚落地,捂住脸还魂。他其实还想睡,可时间已经不允许了。
救护车上的田景野两眼看着医生抢救,耳朵忙着听手机里的反应。可宁恕的手机打了又打,一直没人接听,最后一次,居然被挂断。田景野不禁怒斥一声,只好改用短信。
一直乖乖坐一边的陈昕儿此时才有机会说话:“赶紧给宁宥打电话。”
田景野眼皮都不抬:“看看再说。”
陈昕儿道:“万一有个好歹,你担不起。”
田景野将短信打完,发给宁恕:“你妈晕倒急救立刻去中心医院。”他打得急,标点符号都没打。然后田景野抬起眼看陈昕儿一眼:“要是没延误那几分钟,要是赶在快递前,宁宥妈就不会出事。”他说完,任凭陈昕儿再怎么动作、怎么说话,都不再搭理陈昕儿。
陈昕儿的脸一直红到脖子。
宁恕好不容易回过魂来,听得手机有短信提醒,打开来一看,一下子跳了起来,浑身的每一个细胞都苏醒了。他赶紧给田景野打电话,手机刚一接通,他就听见救护车的呼啸声:“田……田哥,我在派出所,我立刻去医院。怎么回事?”
“你妈在快递员面前晕倒了。正好我受你姐之托去找你妈。目前在急救车上。你直接去中心医院吧。”
“我妈要紧吗?”
“不知道,还在昏迷。”
“田哥,拜托你。”宁恕说完,立刻一跃而起,操起拎包,就直奔中心医院,跑出派出所才发现附近完全陌生,这儿不知是什么地方。他赶紧手机定位一下,查到中心医院离这儿不远,便索性抡起两条长腿,飞奔过去。
简宏成将宁宥母子送到机场,又殷勤地送进候机厅。郝聿怀以为这是理所当然的,以前司机叔叔送的时候也帮拎行李,一直送到托运行李的地方,但宁宥不断给简宏成使眼色,让他赶紧告辞。简宏成怎么肯?
郝聿怀看见厕所就跑去了。宁宥这才开口,跟简宏成道:“谢谢你,你这么忙,赶紧回去吧。”
简宏成笑道:“你问都不问就答应我,这么信任我,我怎么能不把你们送入关?”
宁宥心里有千言万语来解释为什么如此信任,可都没说出来,只微微一笑,低下头去。
简宏成也不禁微笑了,凝视着宁宥,什么话都不想说了。多年等待,终于等来这一刻,他不想破坏这美好至极的气氛。
可宁宥的手机击破了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宁宥拿出手机一看,公司来的电话。她不满地嘀咕一声,接起电话,那边却不是工作电话,而是告诉她,有陌生人来公司,说是找郝青林老婆,来人情绪激动,显然来者不善。宁宥郁闷地结束通话,斜睨简宏成一眼。
简宏成觉得不对劲,问:“怎么回事?”
“郝青林主动找司法机关交代了新问题,时机把握得那么好,一是差点拦住我出国进修,二是拖延协议……在当时的时间。现在第三波来了,大概是被他交代的问题所牵连的人去我公司闹我的。幸好,我比预期早走几天,本意是带灰灰玩几天,没想到避祸了,要不然不知什么下场。”
“这么卑鄙。你别担心,回去我找人再给你家安一道门。呵呵,钥匙我收着,这样你回来时只能第一个通知我了。”
宁宥哭笑不得,一眼瞥见儿子蹦出来,忙道:“我儿子来了,别乱说了。”
“书带着吗?”
“没看过的都带着。”
“回来交流。还早,不急着进去。灰灰,等会儿飞机上尽量睡觉,养足精神,顺便开始倒时差,等下落地时还是白天,有很多事要做,你要保证有清醒的脑袋帮助你妈。”
“Yes, Sir.”郝聿怀显然对出门这事很激动,但他蹦跳着,走到简宏成身边,与简宏成比高低。很遗憾,他只比简宏成矮一点儿。
简宏成很是郁闷,又没法推开小孩子。这看得宁宥笑转了身。简宏成道:“我还没吃早餐,要到那边吃点儿。灰灰也去吃点儿?飞机上的饭菜难吃极了。你们现在进去太早了,哪儿都是等,不如吃着等。”
郝聿怀现在是简宏成的粉丝,非常轻易地就踊跃响应了,自作主张地与简宏成一起去吃饭。宁宥也只能笑着跟过去。
田景野站在急诊室门口,眼睛45度角朝上,看着天花板与墙壁相接的那条线,一句话都不说,也不看一眼旁边绞着手、自知理亏的陈昕儿。
陈昕儿心里知道这事闹大了,她在其中做了不小的错事。而此时,可以拿来逼迫田景野联络简宏成的条件也已消失。陈昕儿脑袋清楚起来,意识到自己的无良。她试图弥补,可田景野现在的脸色让她感到害怕。她想来想去,只好还是拿宁宥作法。她看着田景野的脸色,小心地道:“快给宁宥打电话啊。”
田景野理都不理。
陈昕儿等半天没回音,只好又小心地道:“要不,我发条短信给宁宥?”
田景野非常不愿搭理陈昕儿,可此时只能开口说话:“宁宥去美国了。”
陈昕儿又没了办法,站在边上,心神不宁地东张西望。于是,她看到有个男人疾奔而来,这个男人隐约有丝熟悉的感觉:“这是宁宥的弟弟宁恕吗?”
田景野身形未动,只是将眼睛溜了过去。他见来人果然是宁恕。宁恕左颧骨有块青紫,脸皮泛油,头发毛糙,衣衫不整,眼角似乎还挂着眼屎。田景野联想到刚才在电话里宁恕说他在派出所,估计此人昨晚不知出什么事了。但他没打算问,只是斜睨着宁恕不语。
宁恕跑到田景野面前,累得气喘吁吁,直不起腰来。他双手支在大腿上,攒足中气才问出一句:“田哥,在里面?”
田景野点点头,面无表情地拿下巴指指他面前的门。
宁恕看了会儿门,缓过气来,即使记得田景野早已与他划清界限了,可还是只能逮住田景野问:“田哥,我妈苏醒没?”
田景野看宁恕一眼,立刻转身朝刚才宁恕来处大步走去:“陆院长?我是田景野,病人朋友,谢谢您来。病人这两个月有过两次轻度脑出血。”
陆副院长正是田景野找朋友请来给宁宥妈妈治病的专科专家,他与田景野握握手,诚恳地道:“我先进去看看,你别急。”
宁恕在边上看着,身为真正的病人家属,他完全插不上嘴。等陆副院长进去急诊室,宁恕还看着那门,忽然感觉有什么东西在眼底下晃,低头一看,是两张纸和一串钥匙。
田景野道:“我预交五千块钱的收据,你立刻还钱给我。这封信和一串钥匙是我在你妈昏倒现场发现的,我认为你妈昏迷与快递员无关,已经打发他走了。”
宁恕拿了田景野递来的东西,先掏钱包将五千元交给田景野,然后看那封信,还没看完两行,他脸上已经变色了。
田景野见此,扭头对陈昕儿道:“你可以走了。”
陈昕儿不知田景野此时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她犹豫地看向宁恕,跟宁恕道:“有什么需要跟我联系,我是你姐同学陈昕儿。”
宁恕一听,就将眼睛从信纸上挪开,翻出名片交给陈昕儿:“谢谢,你也给我个联系方式。”
田景野毫不犹豫地抢走宁恕的名片,三下五除二地撕成渣渣:“你们两个不必联络。陈昕儿,你再不走,我火了。”
陈昕儿一下子清楚起来,赶紧转身就走。
陈昕儿身后,是田景野冷冷看着宁恕一语不发。
宁恕怒视田景野,却无法开口说一句话,里面老妈情况不明,主治医生是田景野所请的,他现在什么都捏在田景野手里。他只好憋住气,继续看信。宁恕的手在颤抖。
宁宥的手机又响了,依然是公司同事打来的:“宁总,来人查知你真的去了美国,他们就走了。没有暴力,没有出格行为,公司也没有任何损失,您请放心。”
宁宥忙谢谢,一边按掉通话,一边跟简宏成道:“去我公司闹的人走了,看样子还算温和。”
简宏成“噢”了一声,拿起他的手机打出一个电话:“对,是我。你拿上一天一夜吃的去一个地方管着,有人要是有野蛮动作,你阻止就行,不要动武。地址我立刻发给你。”他说完,将手机递给宁宥,“这个号码,你发一下你家地址。”
宁宥接了简宏成的手机,却放在桌上,先忙着将自己的手机关了:“爱谁谁呢,等一下上了飞机,眼不见心不烦。要真砸了我的门,我上天入地也要追他们索赔。你不用派人去。”
“说什么气话呢。”但简宏成也没勉强,随手拿回手机。
郝聿怀听得摸不着头脑,终于能插上嘴了,忙问:“怎么回事?”
“你爸……”
“你老公!”郝聿怀飞快地纠正。
宁宥尴尬地一笑,道:“他交代的新问题可能牵扯到其他人,其他人的家属恼了,就找他的家属要说法。幸好我们决定早走一步。”
郝聿怀听得瞪大双眼:“可万一他们真砸了我们家门呢?我们得好几天不在家啊。”
宁宥心说,到底是孩子,看不到关键问题,即使她已经提示了。她平静地道:“有物业。真砸了正好索赔,重新装修。”然后她对简宏成道,“我们先办登机去了,这边麻烦事太多,我只想赶紧逃避。”
简宏成也只能无奈地道:“行,去吧。”
郝聿怀道:“等我吃完这些,好吗?不能浪费。”
简宏成趁机招呼宁宥耳语:“刚才也注意到你在田景野的事上跟你儿子避重就轻,有必要粉饰太平吗?挺好的孩子,别养出一个不懂事的,了解一些人间烟火没什么大碍。”
宁宥一愣:“不懂事的?”她与简宏成拉开半米距离,看了他一会儿,却还是点头道,“有数了。”
郝聿怀看着,心里有些狐疑升了上来。
田景野眼看着宁恕脸色铁青,将手中的这封信狠狠捏成一团。他没说话,依然抱臂朝天花板与墙壁的接缝处看着,但心里知道宁恕想什么了,估计肯定是埋怨宁宥寄信害死老娘。但等宁恕拿出手机拨号时,田景野开口了:“打你姐姐电话?她已经飞美国了。”
宁恕抬头看向田景野,冷冷地道:“即使已经在美国,也应该让她知道她干的好事。”
田景野道:“你一边颧骨青肿了,看样子我应该给你另一边颧骨一拳头。你说的是人话吗?你为什么不早通知你妈?你妈为什么看到这种信都能晕倒?到底是谁干的好事?”
宁恕道:“跟你无关。”
田景野道:“跟宁宥有关,就是跟我有关!你任意妄为,把你妈绑架在火山上,你明知火山喷发,却不转移你妈。因为你知道绑架你妈就是绑架宁宥,绑架宁宥就是绑住其他人的手脚,你卑鄙无耻至极。你再敢推卸责任,我就揍你个浑身青肿。你给我记住。”
“你……”宁恕气得浑身发抖,可他懂形势,说什么都不敢在此时发作,只能也学田景野两眼朝天,看天花板,胸口呼哧呼哧地乱喘。
陆副院长从急诊门里走出来,拉田景野到一边说话。宁恕见了,赶紧跟过去,都不怕田景野拿眼睛白他。
但护士同时推插着呼吸器的宁蕙儿出来,大叫:“家属呢?家属呢?”田景野看见,立刻命令宁恕:“你推去啊,愣着干吗?”
宁恕无奈,只好与护士一起推妈妈去做CT。
田景野连忙扭头对陆副院长道:“就是这亲儿子闯祸害的他妈。”
陆副院长看着田景野道:“你是病人朋友,可能不方便拿主意。而这位儿子看样子不上道,病人还有没有其他可靠的近亲?必须立刻通知。我估计今天要做手术。等CT结果出来,我们再商量手术方案。”
田景野听了一愣,问:“很严重?有没有生命危险?”
“初步看很严重,不排除有生命危险。”
田景野千恩万谢,送走陆副院长,不等陆副院长走远,已经摸出电话找宁宥的号码了。此刻,他不能不通知宁宥了。可是拨号过去,那边关机。这下田景野只能看天发呆,想主意了。
简宏成终于被宁宥劝离,依依不舍地、一步三回头地告辞离开。下到停车场,还没等他看见车子,被他叫来接他的司机已经看见他了,站起来冲他挥手。简宏成连忙走过去,还没走到车里,田景野的电话进来了。田景野招呼都没有,急匆匆地道:“你在上海的土豪朋友多,赶紧群发短信给你的土豪朋友,问有没有现在在浦东机场的,宁宥妈脑出血,问题很严重,她必须立刻回家,决定手术。我也继续找其他土豪朋友想办法。”
简宏成一听,就往回跑:“我就在,我刚与她分别。你等着。”
幸亏最近简宏成在跑步机上减肥,此刻跑得跟风一样,钻进电梯后还忍不住两脚乱蹬,恨不得能飞出电梯。
宁宥刚刚排队等到托运行李。她专注地检视着手中的票证,而郝聿怀东张西望,一眼看见飞跑而来的简宏成。郝聿怀忙让妈妈看。宁宥一看就急了,这浑蛋可别跟她闹深情款款、十八相送,以她现在的身份,不能接受。她看看儿子,只能赶紧主动迎上去,满心腹诽:他也太冲动了。
但简宏成见面就大声道:“快,别登机了,你妈严重脑出血,田景野来电通知,要做手术。你拿我手机给田景野打电话。”
宁宥大惊,一只手伸出去要电话,一只手不断招呼儿子。郝聿怀连忙推行李过来。简宏成将电话拨通,交给宁宥,自己过去接上郝聿怀,跟郝聿怀解释怎么回事。
田景野道:“其实你妈昏迷是在七点四十,急救车送到医院是八点多点儿,现在送去做CT。我本来自作主张,想着如果你妈只是卧床休养几天,就不通知你了,但刚刚医生说开刀可能性很大。你弟弟完全靠不住,昨晚可能还在派出所过夜了,脸上一大块乌青,我看你必须回来。其他情况路上跟你讲,你先找车出发,快。”
宁宥将手机交还简宏成,道:“征用你的车子。你自己打车回去。”
简宏成拉起行李往电梯走:“司机也给你。”
“不用,你忙你的。”
“是真司机,不是我。我本来一个人懒得认路开车回去,叫司机来机场等我,送走你们后让司机接我回公司。现在索性连司机带车都交给你,我打车回去。我这边还有几件要紧事处理,回头也得回去一趟,处理我姐母子那些事,我们那边见。”
“怎么谢你才好?”
“赶紧打开你的手机,方便随时联络。”简宏成一语双关。
郝聿怀拿出自己的手机道:“我手机一直开着,你们以后找不到我妈,可以找我。我等下上车存一下你和田叔叔的号码,回头发短信给你,你得加我哦。”
宁宥急得手脚发软,她早就担心这一天了。妈妈第一次晕倒时,医生已经提醒过她,所以她处处小心,以免刺激妈妈。不知今天什么原因刺激到妈妈了。而手术?那不是严重到……她赶紧拿刚刚打开的手机搜脑出血,她早已看过好几篇有关脑出血的科普文章了,可此时她想多了解一些。幸好有简宏成在旁边主导,她可以放心不管儿子,不管脚下的路,只关心妈妈的病情。
简宏成与司机一起帮忙将行李照老样子放好,而后亲自给宁宥开门。宁宥眼睛从手机上挪开,定睛看了简宏成一会儿,叹一声气,坐进车里。简宏成趴车窗上道:“如果有事需要我,随时来电。”然后他招呼司机走到稍远处,轻声吩咐,“我女朋友,你一定给我照顾好。”他掏空腰包,只留下一百块,其余的都交给司机路上用。
宁宥伸出脑袋,往两人那边瞧,看见这一幕,不禁又叹气。不知简宏成心里是什么滋味,如此努力救助杀父仇人的老婆。和解,退让,谈何容易?要多大的胸襟才能做到?司机回来后,立刻启动车子出发,宁宥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想与简宏成握一握,可简宏成刚将皮夹揣回口袋,等他反应过来时已经来不及了。他快速伸出去的手掌迅速靠近到与宁宥不到一尺距离时,便越离越远,他心中大大地失落。
宁宥呆坐了会儿,升上车窗,打电话给田景野,问怎么回事。田景野一五一十地告诉她。宁宥听得感慨万分,跟田景野道:“连自家亲人那一环都掉链子,那么陈昕儿耽误的那些时间根本不能算事。有时候只能想想那是命,命该如此。”
田景野正要说,见宁恕推着妈妈回来。他就问:“要不要跟宁恕说话?”
宁宥不由得摇头,又立刻意识到这是打电话,田景野可看不见她摇头,忙道:“不想理他。昨天已经跟他表明了态度,从此做路人。”
田景野叹息着收线,看着被留在急诊室门外的宁恕道:“CT结果怎样?”
宁恕摇头:“还得等会儿。”
“多久?”
宁恕被问住,手足无措。
田景野低声骂了一句,不再理会宁恕,回头抓住一个刚出来的护士,询问CT后的程序。宁恕只能在后面跟着,再被田景野骂,也只能跟着。他现在脑袋一团乱麻,反应完全追不上田景野的速度,唯有跟着。
可财务老周偏偏此时来电:“宁总,车子还在你那儿吗?我们要立刻去银行了啊。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
宁恕一听,才想起昨天傍晚发生的事,他脸上的汗就多了:“你用我的。昨晚我出车祸,车子还在银座精舍的地下车库,你派个人去处理一下,保险之外的钱我自理。我现在没法脱身,我妈晕倒送急救了。”
老周本来还心想怎么愣头青一个,一听宁恕妈妈送急救,立刻表示理解,但还是问:“会议室等你的那些人怎么办?是不是都让他们回去?”
宁恕不禁发了会儿呆,他今天手头全是工作啊,而且他今早还约好去规划局演示他加班做出来的提高容积率的粗略布局。别的事还能拖一拖,唯独这件事完全由不得他,过了这村就没那店了。宁恕脸上的汗更密了:“老周,会议室的先让他们回去,我今天完全不可能有时间了。”
田景野在一边冷冷地道:“刚才陆院长说,会手术。”
宁恕一愣,看了田景野两眼,又果断地跟老周道:“刚通知,要手术。公司那边你替我照看一下。”宁恕结束通话,擦了擦脸上的汗,抬头想了会儿,问田景野:“大概什么时候手术?”他见田景野眼睛一横,忙又放软语调道:“田哥,大概什么时候手术?”
田景野道:“刚才护士不是说了吗?起码下午。”
宁恕看一眼手表,立刻道:“田哥,这儿拜托你,我得立刻赶去做件事,下午手术前一定到。”宁恕一边说,一边双脚开动走了。
“什么?”田景野大惊,完全想不到宁恕会来这一招,等他醒悟过来,立刻赶过去追宁恕。可宁恕跑得太快了,又起步早,田景野追几步就知道追不上了,只得止步,又回到急诊室门口。这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老娘等着做手术,儿子竟然能把老娘扔给外人,自己走掉。要是此时宁蕙儿醒来看见这一幕,还不得再一口气接不上来,一头栽倒?这种人真是没治了。
车子进入高速公路服务区,车加油,人休息。
宁宥看着加油站前长长的车队,对无法赴美而满脸失望的儿子道:“我想到要打个电话,你跟我过去,还是自个儿在车子里待着?”
郝聿怀却道:“外婆不是不让你管她吗?她不是说有你弟管着就够了吗?她不是生气你多管闲事吗?你干吗不听话呢?”
宁宥简直是无言以对,她为妈妈的病心神不宁,因此,沉吟良久才能道:“明理负责的人有时候就得对那些不可理喻的行为不计前嫌,比如我现在想起要电话通知一下你爷爷、奶奶。”
郝聿怀立刻跳下车:“那我跟你去听。”
宁宥只好带儿子找避风避光的僻静处给郝青林父母打电话。她已经不愿再称呼二老“爸妈”,只好含混略过:“早上好,我是宁宥啊。”
郝父也只好忽略这声称呼,大家都心知肚明:“宥宥啊,上飞机了没?”
宁宥道:“有件事很要紧。刚刚有人到我公司找我闹事,听同事传达的意思,应该是郝青林再次举报后,有哪个被牵涉到的贪官家属不高兴了,试图找郝青林家属说说话。郝青林时机找得正好,本来我可能被那些家属缠住,耽误行程,好在我临时决定提前走,才避免被纠缠。但我怀疑那些家属不会善罢甘休,以前和郝青林都是同单位的同事,他们可能很容易就找到你们的地址,你们这几天最好出入小心。”
不仅是郝父,在一边听免提对话的郝聿怀也惊了,想不到大人做的事背后还能有其他解读,不由得抱住妈妈手臂。郝父闷声了好一会儿,才道:“宥宥,谢谢你不计前嫌地通知我们。但我们老了,不大懂现在的法律法规了,那些家属所作所为是不是犯法?我们可以怎么做?我们还是得请教你,希望你不计前嫌。”
宁宥看看儿子,郝聿怀也耸耸肩,一脸的无可奈何。宁宥对着手机道:“一般而言,他们不大会做犯法的事,但他们的纠缠会比较烦,言语会比较刺激人。他们会说他们心疼家人的遭遇,需要找个人说出来出出气什么的,你们会觉得很难应对。但我说的是一般而言,难保有人一激动而冲动。我建议你们走避。”
郝父在那边感谢,郝聿怀在这边又耸了耸肩。宁宥结束通话后,与儿子一起回车上,郝聿怀疑惑地问:“妈妈,怎么判断自己是不是《东郭先生与狼》里面的那个东郭先生?”
宁宥道:“我很痛恨你爷爷总希望我为你爸忍一下委屈,但也理解他。可怜他为了独子不得不顶着一头花白头发到处道歉。偶尔做做东郭先生,那就做呗,反正只要我乐意,我担得起就行。”
郝聿怀问:“外婆那儿呢?”
宁宥道:“那就更得做了,总得体谅亲人有脑子犯糊涂的时候。”
说着话,田景野的电话又来了。郝聿怀提出要求:“妈妈,我还能旁听吗?”
宁宥眉头一皱:“听吧。”她只能又按下免提。
田景野在那边激动地大声道:“你弟居然忙工作去了!居然把你妈扔给我这个外人忙工作去了,居然说下午手术前肯定赶回来。这禽兽!宁宥,你必须径直来医院,要不然手术前与家属讨论方案或者要家属签字什么的,就这事我没法代替你们啊。”
宁宥目瞪口呆:“田景野,麻烦你替我守着,我虽然知道你事情多得分身乏术,可还是得请求你帮我守着我妈。”
“这都不用你吩咐。你赶紧赶来。”
宁宥结束通话后,对郝聿怀道:“你看,关心他人,爱护他人,有可能变成东郭先生,但也会因此遇到田叔叔这样的好朋友。有好朋友在,即使遇见狼也不怕。”她一边说,一边拉着郝聿怀的手赶紧往回走。她看见司机的车子已经排到队,开始加油了。
郝聿怀想摆脱妈妈的手,可忽然发现妈妈的手在颤抖,再仔细看妈妈的脸,果然发现妈妈脸上的每块肌肉都写满焦虑。他忍不住道:“妈妈,你的手在抖。”
宁宥点头:“我妈妈出事,我当然紧张害怕。”
“我拉着你。”郝聿怀拉起妈妈往车子那边跑,小伙子跑步,宁宥哪追得上?但宁宥拼老命也得跟上,她此刻觉得儿子长大了不少。
宁宥才上车,田景野又一个电话飞奔而来:“宁宥,陆院长找我商谈你妈妈手术的方案。现在没有家属签字,我建议电话会议,我先代签,你来时再补签,可以吗?”
“全权委托。”宁宥说完,眼泪夺眶而出。
陈昕儿回去上班,到了公司自然是谁都不会怪罪她上班迟到。陈昕儿也没觉得异常,田景野面子大呗。但她一想到是她为了见到儿子而拖延的那几分钟导致宁宥妈妈遇到不测,满是内疚,心里头一直是宁宥妈妈失血的脸在不住地晃动。她纠结之下,心想即使田景野脸色再臭,她也得去弥补过错。她想跟同事说说,可一想到人家会怪罪她,又忍了。纠结再三,吃中饭时,她找上司请假。请假总需要理由吧,她想出一条理由:宁宥去了美国,宁宥妈妈只有一个没结婚的儿子照料,多有不便,因此她得过去帮忙。其实她不找理由上司也会准假,因为上司知道她的特殊性,但陈昕儿不太知道。她找到理由并获上司夸赞好人品之后,觉得她确实可以从这个方向入手帮忙,以抵消愧疚。
因此,当陈昕儿骑车满头大汗、面红耳赤地再赶到医院,在停车场边上锁好自行车,看见宁恕也正好从车子里出来时,她自然而然地面对特意走过来的宁恕赔笑道:“我想你妈妈需要护理,你姐不在,你是男性不大方便……”
宁恕完全是因为早上田景野悍然阻止他与陈昕儿接触而心怀好奇,特意上来接触陈昕儿。他闻言便夸张地表示感谢,再侧面试探:“唉,陈姐可想得真周到。你不是开车来?对了,你来帮忙,你孩子在家可怎么办?”
“我孩子……”陈昕儿脸上立刻变得僵硬,不知如何应对。
宁恕体贴地道:“你孩子难道让财大气粗的简宏成夺走了?然后你这个孩子妈被一脚踢出门?这太过分了吧。陈姐,你心地这么好,自己生活不顺,还关心我们,我真不知怎么感谢你才好。”
自打同学聚会一场闹腾之后,陈昕儿还是第一次听到熟悉的人这么体谅她,她虽然没说话,可眼泪早忍不住了,扭头悄悄擦拭。
宁恕见此便了然。他拿出名片递给陈昕儿,叹道:“没有人可以残忍地剥夺妈妈做妈妈的权利。孩子,尤其是小孩子,怎么可以离开妈妈?都说了,没妈的孩子像根草,有些人怎么忍心?我无法想象你现在对孩子的思念,如果可以,让我帮你。”
这一次没有田景野的阻挡,陈昕儿终于收到宁恕的名片,她也将自己的电话写给宁恕。而宁恕的话更是戳中她的心,陈昕儿不禁放声大哭:“可是我完全没办法,我连简宏成的电话都打不通,他们不知把小地瓜藏到哪儿去了,我根本见不到小地瓜。”
宁恕拉陈昕儿躲进树荫里,道:“先别哭,我们解决问题。理论上说,你未婚生子,孩子出生证明上只有妈妈的名字。仅凭这个,你就可以用法律手段讨还儿子。”
陈昕儿看到一丝希望:“我也想过。可是我孩子在香港出生,我得上哪儿打官司?去香港?我也想,可我现在没钱去。即使在这儿打官司,我现在也没钱。”
宁恕满脸同情:“唉,现在这社会,没钱寸步难行。这样吧,属地管辖问题,你可以去咨询一下我的律师。我给律师打个电话,你这就过去。不管如何,先给简宏成发一封律师函,明确警告他,你有法律撑腰。你看,就那幢金色外墙玻璃的大厦,很远,1201室,你去找闵律师。我立刻打电话给闵律师。”
陈昕儿一听,就转身要走,可想了想,又折回来:“咨询要钱吗?我现在一点儿钱都没有。”
宁恕道:“我公司付了他那么多律师费,他帮我一个小忙还是应该的。”
“可是我跟你非亲非故的……”
宁恕温柔地道:“我跟我妈妈最困难的时候,只有你来帮我,仅这份情谊,即使你去深圳打官司,我也会倾力资助你。”
陈昕儿听得满心激动,忍不住鞠躬了一下,尤其一想到宁恕这么帮忙,她早上却做了耽误他妈妈的事,更是满心愧疚。可是,夺回儿子的希望此刻占据了她全部心灵,她顾不得其他了,一边朝自行车走,一边看金色幕墙大楼,一边大声道:“我晚上来护理你妈妈,谢谢你,我晚上一定过来。”
宁恕不禁一笑,立刻拔腿往急诊楼跑。他牵挂妈妈,当然非常牵挂,但并不耽误他处理其他事情。
但是宁恕在急诊科没找到妈妈,一打听,才知已经开始手术了。他又赶紧跑向手术室。
即使是中午才过,还没到上班时间,可手术室等候区内已经站着、坐着了好多人。等候区内烟雾缭绕,许多人用颤抖的手指夹着香烟。宁恕伸长脖子,在烟雾中寻找田景野,好不容易才看到,原来田景野就站在手术室出口处的显要位置。
田景野也看到宁恕,他拿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宁恕,一言不发,看得宁恕心里寒意乱窜,几乎不敢开口说话。可宁恕还是得问:“田哥,我妈怎么了?不是说会稍晚才手术吗?”
田景野冷冷地问:“你还有妈?”
宁恕汗流满面:“求你,田哥,请告诉我。相信我,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妈。”
田景野不理,一个180度转身,将宁恕搁在身后,但伸手递过来一张账单:“去付费。”
宁恕接了账单问:“我等妈妈出来后再去付费,行吗?我想等着妈妈。”
田景野回头又深深看一眼宁恕,道:“既然大孝子来了,这儿就让给你了。”说完他就退走,将大好的显要位置留给宁恕,自己去稍远处的空椅子上落座。
宁恕听得羞愧万分,可无法辩驳,所有的要害目前都掌握在田景野手里呢。他赶紧占据刚才田景野站的地方,这个地方,即使是时刻进进出出的医生、护士、护工脸上的雀斑都能看得清清楚楚,何况病人的脸。田景野真能选位置,也真能霸占位置。站在这个位置,宁恕真心体会到什么叫坐立不安,两只脚似乎不能同时站定,必得有一只脚活动才行,而固定做支撑的那只脚则是一会儿就疲惫不堪,必须换一只脚才行。而时间,更是仿佛凝滞了一般,宁恕等啊等啊,等不到头。
田景野却是一落座就电话汇报宁宥:“宁恕到了。”
宁宥道:“你去忙吧,田景野,让宁恕看着好了。”
“不放心他,万一他以为手术会有一段时间,这段时间闲着也是闲着,正好处理工作,又正好有要紧电话来找,他又离开一段时间,你妈妈怎么办?等你来再说。”
宁宥只能摇头。
郝家父母吃完中饭,郝父洗碗,郝母擦着桌子道:“我看还是去我妹妹家住几天吧。宁信其有。”
郝父道:“你又来了,什么叫宁信其有?你还信不过宁宥,以为她恐吓我们?”
郝母怒道:“你别跟我咬文嚼字,我没信不过宁宥的意思。我的意思是,咳,我们要相信那家人找得到我家地址。青林刚毕业时,留的地址都是我们家地址呢。”
郝父好脾气地道:“你怎么一说就生气呢?我看还是在附近找家商务宾馆住几天,躲过风头,等那家冷静下来就行。我都没脸去住亲戚家,人家万一问起来,我们怎么说?一辈子的老脸都没了。你开始收拾吧,就当去宾馆避暑。”
郝母也是一怒即罢,点头承认老头子说得在理。但她使点儿小性子,偏不肯去收拾,而是将抹布放到老头子手边,道:“我还是去对门杨教授家说一声,请他们帮忙留心最近有什么可疑人物来敲我家门。”
郝父道:“别去啦,他们家中饭向来比我们早,可能这会儿正午睡呢。我们也得想想该怎么跟他们说这件事,回头住下了,再跟他们在电话里说也来得及。”
“又是你最有道理……咦,老郝,你的脸怎么红成这样?快,别洗了,去躺下,我扶你平躺下。”
郝母抢过郝父手中的碗,随便一扔,便强扶着老头去卧室躺平,随即倒水、找药。
可没等郝父缓过气来,家门却被敲响了。老两口都是浑身一震,郝父指着门道:“你……去看看。”
郝母放下手中的杯子,小心地走去门边,不敢弄出丝毫声响。她从门镜看出去,见是两个陌生人,似乎是母子。正好外面的人也说话了:“郝青林家吗?有人吗?出来一个说话啊,一声不响算什么玩意儿啊!出来啊。”
郝母一听来者不善,立刻又蹑手蹑脚地回到卧室,将卧室门紧紧合上。可外面的说话声音虽然听不见了,敲门声依然闷闷地响着。郝母握住郝父的手,轻道:“应该是他们。”郝母说着,就流下了眼泪,可又担心郝父,连忙空出一只手拿起扇子,轻轻给老头子扇风。她见老头子脸色没有褪色的样子,忙补充一句:“可看上去只是普通母子,好像没什么危害,别担心。”
郝父握紧郝母的手,轻道:“屈辱。”说着,两眼也溢出泪水。
老两口在闷闷的敲门声中,相对而泣。
过了好久,郝父缓过气来,急着问:“要不是宥宥通知我们,如果我们没个思想准备,猝不及防地被人找上门来,我会不会死?”
郝母急道:“别胡说。”
“可其实宥宥可以不告诉我们的,尤其这是我们青林故意害她,按她那次的说法,这是第三波,不知还有没有第四波、第五波,就算泥菩萨也会被青林气死,她迁怒于我们本也是我们活该。但她没有,反而帮我们,我这条命是她救的。”
“你说得是。我刚才不该说宁信其有。”郝母换一只手摇扇子,替换下来的手又握住老头子的手,说什么都不肯放手,“还有一件事,我才想明白,老郝啊,你才是我这辈子最重要的人,我得看紧你。”
郝母说得泣不成声,郝父听得老泪纵横。
车子到了医院,郝聿怀说声“谢谢叔叔送我们”,腿脚利落地蹦出车子,原地弹跳了好几下,舒活坐久了的身子,然后理所当然地道:“妈妈,真的不用我陪你去吗?我想陪着你呢。”可他说完,久久没听见回音,不禁回头去看,却见妈妈还没钻出车子。他疑惑地弯腰往车里瞧,只见妈妈才将车门推开小小一条缝,还在那儿吃力地努力。郝聿怀不明所以,就蹦过去替妈妈打开车门:“怎么了?”
宁宥道:“一路上恨不得快点、快点,浑身都在使劲,现在四肢都累得不听话了。你帮帮妈妈。”
郝聿怀试图拉妈妈的手,发现不管用,便帮妈妈将一条腿搬出来,踩到地面,然后扛起妈妈一条胳膊,连拖带背地将妈妈弄出车门,又拖着妈妈在车外活动。司机站在一边看着,不便帮忙,至此才问:“还行吗?不行我进里面去借个轮椅来推你。”
宁宥走几步后活动开来,试着原地踏步几下,见灵活了,忙翻出一沓钱交给儿子,道:“行了。灰灰,你跟叔叔一起去办理宾馆入住登记,再把我们的行李收好,这个重大任务就交给你独立去完成。”
“我要跟你一起去。”
“我可能会和我弟吵架,场面比较丑陋,你还是不去看的好。”
郝聿怀道:“我不是去看,我是去助阵。”
宁宥当即想到简宏成耳语别把儿子培养成一个不懂事的,她不再勉强,伸手过去:“走,拉妈妈跑。”
上阵母子兵,郝聿怀拉起妈妈,撒丫子就跑,觉得自己很牛。宁宥与司机告别,提起麻木的腿拼命跟上。儿子还真是管用。
因为下午上班时间到了,下午的手术纷纷开始,宁恕所站的地方人员进进出出的,有躺着进出的,也有站着进出的。异常热闹,宁恕目不暇接,自然是没工夫去管田景野在做什么。
田景野与宁宥一直保持联络,此刻不声不响地走到楼梯口去等候,很快,便见到郝聿怀费力地拉着宁宥气喘吁吁地跑上楼来。原来两人等不及电梯了。田景野接住,道:“刚刚陆院长已经出来了,他说你妈会立即转移到楼上的重症监护室,还说需要你耐心等待你妈苏醒。手术已经解决当下能解决的问题了,其他就靠后面的治疗与护理了。陆院长还没吃中饭,我不便问太久,回头再带你找他。”
宁宥缺乏锻炼,一跑到终点,就累得直不起腰了,伏在没事人一样的儿子背上。听完田景野的传达,她费劲地点点头:“有没有说生命危险……”
田景野飞快地抢断:“关心则乱,你还在问这个问题,宁恕站那么好的位置,居然没看见陆院长从他眼皮子底下出来。”
宁宥抬眼看了田景野好一会儿,忽然意识到“手术已经解决当下能解决的问题了”背后有太多余韵,尤其在妈妈转移到ICU的前提之下,这余韵是什么,早一目了然。她使劲地站直了,想再说什么,却说不出口,看着田景野继续喘粗气,气息怎么都平息不下来,心跳却越来越急促:“她才开始享福,她这辈子……”宁宥终于费劲地说了出来,两眼看向门边如木头人般伫立的宁恕,心里翻江倒海的全是恨,没头没脑地都栽在宁恕头上。
田景野劝道:“先关注你妈身体,其他账慢慢算。”
宁宥悚然惊醒,忙道:“我犯糊涂了。田景野,你交代我该做的事,然后你去忙吧。”
田景野看看手表:“我不急,等你妈妈出来了再说。你首要大事是镇定。”
说话之间,即便是郝聿怀,眼睛都没离开过手术室的门,所有人的心随着手术室门的开开合合而起起落落。终于,宁恕一个箭步,冲到门口正中央,这边的三个人都如离弦的箭,飞奔了过去。手术床推出来了。
年轻的闵律师将律师函从陈昕儿手中收回,再问一句:“你还有没有其他意见?”
“没有了。可这官司真的能打吗?”
“毫无悬念。唯一悬念是打官司后的执行是否有力,对方毕竟财大气粗,规避手段众多。但好在他家大业大,逃不走。”
陈昕儿喜极而泣:“谢谢你,闵律师,真谢谢你。”
闵律师将信收好,递给陈昕儿:“不谢。既然是宁总的吩咐,我自然要做到最好。你尽快去市中心最大邮局,将律师函用EMS寄出,保证对方当事人明天可以收到。我先帮你到这儿。”说完,他便起身送客,没一丝含糊。
陈昕儿将律师函好好放进包里,向闵律师谢了又谢之后,几乎是飞奔出了律师楼,又飞向她的自行车,然后骑车飞驰在拥挤的马路上。她不知哪来这么大的力气,竟是一气呵成,全无中断。
等邮局工作人员板着脸将她的EMS费的收据交给她,陈昕儿大呼一口气,问:“明天真能收到?中午还是早上收到?”她特意寄到简宏成在上海的公司,希望简宏成尽早看到。她不知道她歪打正着,简宏成正在上海办公。
邮局工作人员道:“上海嘛,现在有高铁,自己送去都能当天来回了,还……”
陈昕儿一听,就跳了起来:“对,你把快件还我,我自己送去。”她翻翻钱包,足够买高铁的一张票,大不了回来坐普通火车,就火车上过夜好了。她一把抢回邮局工作人员递回的快递,都不讨还那钱了,她得争分夺秒地去火车站赶火车。
陈昕儿再一次在烈日底下将自行车骑得风火轮似的。
宁宥看着妈妈被推进重症监护室,而后,她就与妈妈一墙之隔了。她发了会儿呆,扭头问儿子:“灰灰,我一直心慌意乱,没法集中注意力,你刚才有没有看清楚,我在电梯里喊到第三声的时候,我妈似乎微微睁开眼看了我一下?”
宁恕虽然面无表情地依然看着门,似乎在发呆,可他的脖子出卖了他。他的脖子稍微冲宁宥偏转了一个角度。田景野瞅得仔细,但一言不发。
郝聿怀道:“你一开始喊‘妈妈’,外婆眼皮底下的眼珠子转动得快了。我不知道第三声是什么时候,但外婆没睁开眼。”
田景野啧啧称赞:“这孩子,这么小就能帮上妈妈了。现在怎么办?”
宁宥却是很失望。她发了会儿呆,但看都不看同样发呆的宁恕,向宁恕伸手:“家门钥匙给我。”
“干什么?”宁恕自然已非当年小阿弟,不问个清楚,不会轻易交出钥匙。
“妈妈的医保卡。”
“噢,我会去取。我已预付五千元,你给我两千五百元。”
宁宥诚恳而温柔地道:“我很荣幸轮到出钱出力的时候,我总是钱出一半,力出大头。只是很不好意思,大家都做见证,我和灰灰从机场直接过来,手头带的都是大额美元,零碎几张人民币还得应付这几天的吃饭开销。不如你先垫着,当然,你肯定出得起这点儿钱。等我攒齐一笔,按现钞价结算成美元给你。”
田景野背着宁恕翻了个白眼。
宁恕果然愣了一会儿,闷声不响地转身走了。在宁恕的身后,宁宥翻脸冷冷看着宁恕的背影,直到背影消失在电梯里。
田景野这才道:“果然是从小拉扯大的,穴位捏得恰到好处,想惩罚他,就不掏钱;嫌他碍眼,就赶走他。我都不知道你点的是哪个穴位。”
宁宥冷冷地道:“只要不拿他当弟弟!”然后对儿子道,“灰灰,妈妈得守在这儿,你跟田叔叔去宾馆开房,放好行李。”她再对田景野道,“田景野,我儿子这几天托付给你,行吗?你帮我们在这附近找家安全点儿的宾馆,最好……你随时带着他。”她一边说,一边从包里把原先打算交给郝聿怀的一沓人民币掏出来,交给田景野,“这是五千元,你先拿着。”
田景野看见人民币,就忍不住一乐,伸手推开:“你最近没空去银行,先不用给我,留着随时急用,还得提防宁恕做甩手掌柜。招呼灰灰的钱我还是出得起的,再说还得征用灰灰做我的童工呢。我上班、谈生意都带着灰灰,你不介意吧?”
“这是最好的了。”“我乐意!”母子俩一同说。
田景野道:“那就好。我们先到护士站登记信息,再领你们找一下陆院长,完了你再来守着。这边暂时你也使不上劲儿,倒是必须先把你的手机号码交给护士站。”
宁宥拍拍脑门儿:“我脑袋现在一团糨糊,你想到什么,最好都一条一条地明确告诉我。走吧。”
“你还脑袋糨糊?”郝聿怀推着妈妈,“我再给你当一回拐棍。回去一定要带你跑步。”
宁宥当然非常乐意拿儿子当拐棍,可她更享受儿子照顾与帮助她的那份心意。她并未拿儿子当拐棍,现在腿脚不再发软了,看着儿子,心里好过许多。都说养孩子辛苦,可在那过程中,做父母的不知多乐在其中呢。于是,最终郝聿怀还是当了妈妈的拐棍。有拐棍在,宁宥边走边开始提笔草拟打算请教陆院长的那些问题。田景野见怪不怪。
宁恕将家里翻得跟小偷进过门似的,依然没找到妈妈的医保卡。他将妈妈的卧室彻底翻遍,连床垫都掀起来看了,依然没找到。他无力地坐在床尾呼呼喘息,拿出手机,翻出宁宥的号码,可想了想,还是很争气地摁掉了,因为他预计会挨宁宥的冷嘲热讽。宁恕只得继续自力更生。
宁恕正在检阅客厅储物柜里的一只只鞋子时,财务老周的电话来了:“宁总,车子拉到4S店了,保险连拖车费都赔,你不用挂心上。”
“噢,太好了。我的车子你们暂时用着吧。”
“刚刚赵董来电话找你,说你没接她的电话。”
“哦,一个国外来的电话?我看到一串乱码,还以为不知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电话……”宁恕回想了一下,那时他正等在手术室门口,一看见显然是国外来电的号码,当时第一反应是宁宥来电问妈妈的事,他不愿接,就按掉了,没想到是赵雅娟的来电。
“我妈那时候正手术,唉。”
“理解,理解。宁总,你也多保重,公司的事情叫我们做就是。赵董来电,主要是想了解一下进度,没经你同意,我暂时没把你家情况跟她说。”
宁恕将妈妈的一双老棉鞋的鞋垫抽出,口朝下倒了一下,什么都没有,又草草将鞋垫塞回,道:“我家的事不用烦到赵董,要是赵董再来电话,你跟她说进度如期推进。唉,我有个电话进来,老周,回头我打给你。”宁恕想说得详细点儿,可一想到昨晚对老周的怀疑,担心老周这边电话挂下,那边便将消息传达到简宏成耳朵里,因此他守口如瓶。
那打进来的电话显示是规划局总机:“宁总啊,方案不错,我们初步意见是可行。”
“啊,谢谢领导。”宁恕知道此时必须趁热打铁,一举拿下什么的,可是,他眼前飘过妈妈从手术室出来时苍白的脸,也飘过宁宥在ICU走廊里冷漠的脸,最终还是眼睛一闭,毅然下定决心,媚笑道:“领导赏光,晚上庆祝一下?”
下一刻,宁恕将所有的鞋子塞回鞋柜。他同时打电话给陈昕儿:“嗨,我,宁恕,怎么样了?”
“谢谢,真不知道怎么谢谢你才好。宁恕,闵律师给我写了律师函,我现在正给简宏成送去。”
“简宏成在本市?”
“没,我送去上海。”陈昕儿说得慷慨激昂,仿佛冲去战场。
“咦,你不是信誓旦旦地说晚上下班来帮我照料我妈妈吗?这下我晚上工作都安排好了,你要是不来了,我这边怎么办?”
陈昕儿这才想起来,坏了。她连忙道:“对不起,对不起,我……我都已经在火车上了,都快到上海了。我一想到我的小地瓜,就满脑子只有小地瓜了,对不起。让我回头弥补。我今晚就回来,连夜回来,我明天整天整夜都可以照顾你妈妈。”
“这么言而无信,算了,不求你明天来,别来了……”
“喂,宁恕,别生气。我是真没办法,那是我儿子,我亲生儿子,我身上掉下的肉,我全部希望……”
“狗屁!没见过你这种做妈的,你儿子在你眼里是你和简宏成的唯一纽带才是真的。”
宁恕说完,就气愤地挂掉电话,蹲在鞋柜边想来想去,只得无奈地打个电话给宁宥:“妈妈的医保卡在哪儿?”
宁宥正直着眼睛,一个人坐在ICU等候区,忐忑、焦虑、害怕、愤怒,都无人可说。宁恕的电话来得恰到好处,她几乎是咬牙切齿地点开,铁青着一张脸问:“这是不是承认你并未关心妈妈?”
“一码归一码,你别想趁机发泄对我的不满。妈妈还在病房等着我付费呢,你想干吗?”
“我呸,大孝子。”宁宥干脆地挂断电话。
宁恕完全惊呆了,他如入定一般地看着手中的手机。这不是宁宥的风格,怎么可以在妈妈患病在床、等待救援的时候做出这么不负责任的事?耽误他交费,难道等着医院把妈妈踢出门?宁恕连连骂了两句“不是人”,起身又骂了一句“是不是亲妈”,将手机在旁边桌上一拍,喊出一声“老子也不干了”。他在屋里左冲右突两圈,终于慢慢平静下来,明白他不能甩手不干。他跟宁宥不一样,他甚至可以设想出宁宥楚楚可怜地在他的熟人、同学面前控诉他,栽赃他:我是从机场直接赶来医院的,什么准备都没有,连妈妈家门的钥匙都没有,对,就是这么荒唐,我都进不了娘家门,因为我弟弟不给我钥匙。我眼下除了出力照顾我妈妈,其余只能指望唯一的亲弟弟宁恕来解决。我公开跟宁恕保证,等事后我可以回家了,与他平摊妈妈的医疗费。可是,我弟弟,我妈妈的亲儿子,我妈妈用生命来保护的宝贝儿子,竟然不肯为妈妈的病出一分钱。我们家爸爸早逝,是我们妈妈熬干了身子,才把我们养大的,如今弟弟终于回家工作,妈妈以为可以歇一口气了,可也油尽灯枯,倒下了……
宁恕可以想象宁宥的形象与宁宥的身份会提升多少可信度,他知道自己赌不起气,他会万劫不复。这社会如今宽容得连外遇都视若寻常,但若是被栽赃一顶不顾亲妈死活的帽子,那就别想混江湖了。他是一根辫子都不能让宁宥抓,尤其是在当下这节骨眼儿上。他只得忍气吞声,拿起手机,再拨宁宥电话:“好吧,我认。”
但宁宥冷漠地道:“你等等,我打开录音。公开通知你,我开录音了。我问你,今天妈妈为什么会脑出血?”
宁恕一下子被问住:“你想要什么答案?你说,我复述,你总满意了吧。”
宁宥道:“我只要你心里所想的答案。你实事求是地说。”
宁恕气得胸口闷闷地痛,可不得不回答:“妈妈是收到你寄来的钥匙时脑出血的。你明知我不会通知妈妈,你为什么还寄来?”
宁宥道:“你从无一句话明确地告诉我你不会通知妈妈。但是我为了要求你预先面对面地通知妈妈,特意跟你陈述过所有利害关系,对不对?”
宁恕不得不承认:“对。但是我不认可你说的那些。”
“一、你不认可,你可以拒绝,但你没有拒绝;二、我所预料的最后不幸全部实现,你完全否定我的预料,说明你大孝子完全不懂妈妈;三、在我做出如此之坏的预料之后,你依然坚持不通知妈妈,且不向我报备你没通知妈妈,可见你对妈妈的安危有多不在意。以上三条,是,还是不是?”
“第三条不是,我昨天与你通话后就出了车祸,车祸后在派出所昏迷到今早。”
“如果昏迷,不会在派出所,而是在医院。派出所民警不会草菅人命,否则,我替你投诉。所以,你撒谎。我劝你后面的问题不管心里多勉强,还是实事求是为好。总之,第三条,你无法否认你忽视妈妈的安危,置妈妈的性命于不顾。”
宁恕被噎住,确实,他是昏睡,而不是昏迷。但谁能了解他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昏睡呢?不会比昏迷的情况好到哪儿去。可他无法解释,自尊也让他不愿解释他最近的仓皇生活。
宁宥等待了会儿,再道:“即便如此,我依然加了双保险,请田景野帮忙上门与妈妈耐心说明。可妈妈竟然不敢给田景野开门,因而贻误时机。妈妈为什么不敢开门?她害怕的人是谁招来的?你为什么一而再地招引危险上门?”
宁恕愤而道:“我是为这个家,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现在想把所有责任都赖到我头上吗?”
宁宥不搭理宁恕的愤怒,自顾自地说:“我们这个家由三个人组成,三个人中,我反对你报复,妈妈也在你我面前明确表态她反对你报复,她只想过好日子。既然三分之二票反对,你所谓‘为这个家’的理由已经不成立,你为的是你自己,承认吗?”
宁恕道:“你说是,就是吧。别说你没为我扇简敏敏的那一巴掌叫过好。”
宁宥道:“既然你承认,虽然是很不甘愿地承认,那么说明,完全是你的个人行为导致妈妈现在躺在医院。简单直接地说,你害了妈妈,你承认吗?”
“是,我承认,我为了拿到妈妈的医保卡,不让妈妈被踢出医院而承认,行了吗?”
“在我既没严刑拷打你,也没欺瞒哄骗你的情况下,你承认了。行了。最后提醒你一句,你从头到尾没问一句妈妈现在怎么样了,妈妈的性命在你心里到底有多少分量?你是妈妈的亲生儿子!妈妈的医保卡放在大门背后的草编袋里,与黄色封面的病历装在一起,你一齐拿来。”
宁恕一看,门后果然有一个草编袋,里面塞着看过的报纸。医保卡居然在看似最危险的地方?想都想不到。他起身过去伸手一捞,就捞出黄皮病历与医保卡。既然到手了,他不肯死忍了,愤怒地道:“你是挖一个坑,拿妈妈的命要挟我,逼我跳!你是妈妈的亲女儿吗?这当儿拿妈妈的生命来要挟我,你……”
“晚了,已经结束录音了。你不想想你那一套都谁教出来的,建议下辈子投胎避开我。我也不高兴再养你。”
宁宥说完,便结束通话,手机压在膝盖上不语。旁人只看见她在发呆,她自己知道上下两排牙齿磕得嗒嗒作响,不是紧张,也不是害怕,更不是愤怒,而是激动。为了逼迫宁恕清晰认识到他的错误,她不得不使用手段。那些本不该用于亲人、朋友身上的手段,不,即使对寻常不相干的人都不该用的手段,她刚刚冷静地加诸她一手拉扯大的弟弟身上。
她并不情愿。
陈昕儿终于赶到上海。这个庞大的城市以前她觉得出入如此方便,可等口袋里没钱,需要搭乘公交的时候,她被四通八达、蜘蛛网一般的道路搞得发晕。可她晕不得,必须赶在简宏成的上海公司下班前到达,时间已经不宽裕了。陈昕儿借着手机地图找到最合适的地铁线路,其余全用双脚飞一样地快走。终于,下午五点十分,她满脸又红又油地站到公司接待台前。她的形象,令接待台后面粉面桃花的女孩子有点儿怀疑她的来意,先一步偷偷叫了保安。
陈昕儿珍而重之地将保护过头、显得外壳有些软皮皮的EMS拿出来,对接待姑娘道:“我找简宏成,我要把这封律师函交给他。”
小姑娘警惕地道:“请登记一下姓名,我替你把律师函送进去。”
陈昕儿一听,累得几乎筋疲力尽的身子猛然一震:“简宏成在上海?不在深圳?”
小姑娘不敢看陈昕儿瞬间亮如灯泡的眼睛,竭力镇定地道:“我会把律师函送进去。”
陈昕儿听出弦外之音,不禁激动地道:“他在就好,立刻把律师函送进去,我叫陈昕儿,是简宏成儿子的妈。”
小姑娘有些慌了,但看看陈昕儿的衣着面貌,心里不信,没有温度地一笑:“行,你请在这儿等等,我这就送进去。”小姑娘其实就是敷衍。
正好,简宏成的前男助理走出来,一眼看见与环境格格不入的陈昕儿,愣了一下,等走过来,才想起这是谁,连忙返回来道:“陈小姐?”
这个久违的称呼令陈昕儿更是激动。她忙将台面上的律师函抓回来,交给助理:“是我。律师函,请你立刻交给简宏成。”
助理忙接了律师函:“稍等。”他边说边查看登记簿,抓起一支笔,将陈昕儿刚写了名字的登记严严实实地涂掉,才领陈昕儿进小厅等候。
简宏成将信将疑地接过律师函看,他有点儿不信陈昕儿弄得出这种东西来。但等他展开才看两行,便知陈昕儿跟他动真格的了。他将手中的律师函反复看了两遍,吩咐秘书让陈昕儿进来。
等得嗓子眼儿冒烟的陈昕儿听秘书一说,立刻“呼”一下从沙发里跳了出来,可起身后又觉得不对劲,紧张地问:“简宏成看了律师函是什么反应?”
秘书职业微笑脸地道:“不知道。这边请。”
“噢。”陈昕儿走出一步,忍不住又紧张地问,“简宏成这会儿心情怎么样?”
秘书当没听见,大步走出去了。陈昕儿只好跟上,并赶紧一路拉平衣服。此时她非常后悔来时穿的是上班时的衣服,是按田景野吩咐,为打入打工群体而特意挑选出来的五成旧、不起眼的衣服。而且,她忽然又想起,她没化妆,经过一整天的奔波,这擦了一脸防晒霜的脸还能不油光发亮?哎哟,就这么去见简宏成?想到这儿,陈昕儿收脚已经来不及了,她已经步入简宏成的办公室,看到了简宏成,看到简宏成一向聚光的小眼睛此刻瞪得如鸽蛋一样,仿若看见外星人。
简宏成怎么都想不到陈昕儿现在变成这种样子,一脸古怪,手足无措,形象落差太大,他接受无能。
秘书见此,连忙退出去,反手将门关上。
但好在见到简宏成的陈昕儿比简宏成更激动,尤其是看到简宏成对她的出现反应极大,更是欣慰,因此轻易放过了简宏成最失措的时刻。终于又见到简宏成的喜悦,以及对律师函导致的后果的担忧和恐惧,令陈昕儿一张脸千变万化。
简宏成很快平静下来,发现手中的茶杯早已倾斜角度过大,水在桌上淌出了巴掌大的一块。他掩饰地将杯中水喝光,平静温和地道:“天热,一路辛苦了。要不要去洗手间整理一下?出门过电梯后,左拐。”
陈昕儿愣住,过了会儿,乖乖地转身出门,出门前满脸颤抖地道:“谢谢你关心……我。”
简宏成忽然感觉事情不妙了。他再看看面前的律师函,不是说来讨要小地瓜吗?怎么一句不提小地瓜?
宁宥一直守候在ICU区,与其他病人家属在一起,拉着脸,等亲人的好消息。每次护士有换药之外的其他动静,大家都不约而同地吊起脖子,既希望护士带来希望,又害怕护士带来不好的消息。
陆副院长匆匆来时,等候区的家属们也是先吊起脖子,等看清不是自家的主治医生,才又缩回脖子。而宁宥赶紧站起来,走过去,目送陆副院长换好衣服,进去病房。
正好宁恕急匆匆地赶来,他一看见宁宥,就止住脚步,不愿靠近。可他那位置角度不对,看不见病房里面,再说他观察之下觉得宁宥脸上表情像是说明屋里有动静,犹豫了一小会儿,还是走了过去,站在靠近宁宥的位置上。果然,他见有人忙碌在妈妈的病床边。
“怎么了?”宁恕非常紧张。对病人而言,特殊对待未必是好事。
宁宥看宁恕一眼,见他是真紧张,才道:“例行检查吧。”
宁恕这才松了口气,与宁宥步调一致地盯着病房里看。
过会儿陆副院长出来,宁宥忙跟上去道:“都已经下班了,陆院长还不休息?”
陆副院长道:“又来一台手术,正在准备,我趁机拐过来看看你妈。目前看来没有恶化迹象,你们家属需要做好持久战的准备。”
陆副院长简明扼要地说完,就匆匆走了,赶去下一台手术。宁宥也是走得飞一样地跟上,一路表示感谢,直到把陆副院长送进电梯才罢。等她回头,差点儿撞上也跟来的宁恕。她冷冷看宁恕一眼,绕过他,缓缓走回等候区。
宁恕很想不跟,跟上宁宥这个动作令他有很不好的感觉,可他有事,而且火烧屁股,只得跟上,只能跟宁宥好声好气地商议:“妈妈好像没起色。”
“但也没恶化。”宁宥也平静地回一句。一位当班护士换上家常服装下班,经过宁宥身边,宁宥忙停住客气地招呼一声“邵老师下班了啊,走好”,等邵护士也客气地招呼了离开,才又开步回等候区。
宁恕看着,并不意外。等邵护士走远了,他才又道:“病历和医保卡已经押在住院大楼的收费窗口,收据和收费单我都收着,回头一总算账。”
“好。”宁宥说着,在老位置坐下。
宁恕不愿坐在宁宥旁边,只好站着说:“看来是场持久战,我们需要分工一下,保证每个时间都有人候在这儿。今晚你继续吧,明天白天黑夜都交给我。”
宁宥一直侧着脑袋,仔细听着宁恕说话,等宁恕说完,就挥挥手,让他走,没说什么。宁恕不知怎么的,转身时有如释重负的感觉。但他一转身,就看见拎着打包食品从楼梯上来的田景野和郝聿怀。他匆匆与两人打个招呼,赶紧走去电梯那儿,与田景野他们岔开。
郝聿怀一边跟上田景野,一边回头看宁恕,奇道:“他是不是也来给我妈送晚饭?”
田景野道:“不可能。”
两人正好转弯,一眼看见宁宥,郝聿怀立刻蹿了过去,亲亲热热地坐到妈妈身边,还意犹未尽地撞妈妈一下:“我给你点了你喜欢吃的。”
宁宥再为妈妈担心,看见儿子依然心里舒服许多。她等着郝聿怀撞完,才起身对走到面前的田景野道:“多谢。看见宁恕了?”
“见了,跟陌生人似的。”
“又落到我圈套里了,心里正不舒服着呢。”
“呵呵,别总欺负小的。你妈怎么样?”
宁宥摇摇头:“没起色,陆院长特意来了两次。炸鸡翅,酱牛肉……”宁宥看得眉头竖起来。
田景野笑道:“我就说这是灰灰自己爱吃的,灰灰还坚持这是你爱吃的,幸好我给你买了凉拌素面和拍黄瓜。晚上就这么过夜?”
宁宥叹息:“刚才宁恕跟我谈如何轮流值守,他竟然都没问一句我怎么过夜。”
田景野依然好脾气地笑道:“亲兄弟知道你有好兄弟在,他不用担心。简宏成怎么这时候打我电话?”田景野接起电话。
简宏成此时站在洗手间门外,拿手机对着女洗手间的门,问田景野:“听见没,听见哭声没?”
田景野疑惑地听了会儿,道:“我在ICU,想听哭声,这儿多的是。”
简宏成立刻猜知田景野在哪儿,道:“开免提吧,让宁宥一起听。”等田景野开启免提,简宏成道,“宁宥,你那边情况田景野都跟我说了,你有什么需要,尽管找送你们的司机,我吩咐他了。”
宁宥道:“有田景野这条地头蛇,你让司机回吧,谢谢你。说你的事。”
简宏成皱眉道:“陈昕儿拿着一份律师函来找我,问我要回小地瓜。结果见面时我才说一句话,说她辛苦了,去洗把脸,她就钻进洗手间,哭到现在。”
田景野与宁宥几乎同时说话,田景野道:“哪家律所?”而宁宥道:“她本来就是爷俩一起找的意思。”
然后田景野对宁宥道:“果然她手里钱稍微一多,就得出幺蛾子,我们都料中了。”
宁宥道:“可现在律师这么贵,她请得起?写份律师函得要去她这个月发的全部工资了。”
田景野眼珠子一转:“坏了,她还是跟宁恕搅一起了。宁恕早上急吼吼地发名片给她,被我抢来撕了。会不会后来他们在别处又有见面?”
宁宥道:“像宁恕风格。”郝聿怀坐在椅子上,双眼在妈妈和田景野两人之间晃,有点儿听不懂。
简宏成在电话另一头完全插不上嘴,略嫉妒。他听到这儿,便扔下陈昕儿不管,拔腿就回办公室打电话,找朋友询问正平律所与翱翔集团房地产公司的关系。
简宏成打这电话时也没回避那边的两个,宁宥听了,不由得看向郝聿怀,果然见郝聿怀满脑门子的问号和惊愕。宁宥此时无法解释。
田景野道:“这事……不得不说宁恕真会抓机会。他妈在抢救,他还能脑袋清楚地打你一枪,人才!简宏成,你打算怎么办?”
简宏成道:“等等,我问出关系再说。”
宁宥愣了一下,点点头,走去病房那儿,又看妈妈去了。
田景野也领悟过来,对简宏成道:“说来说去,无非是一个钱的问题。总之,无论你怎么做,我这边都支持你。回头处理结束,再给我个电话。”
田景野这边才挂掉电话,那边简宏成的朋友就已经探知消息了:“简总,正平律师事务所正是翱翔房地产的法律顾问,专职负责的姓闵。”
简宏成再看律师函,下面签名第一个字正是闵。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发了会儿呆,呼叫秘书,让他把小地瓜领来。
陈昕儿设想过与简宏成的见面会如何恐怖,尤其还拿着律师函上门,逼迫简宏成,她早在小会客厅里等待时已经两腿弹琵琶了,惊慌得什么都不敢想,见到来喊她的秘书脸色较好,才恢复知觉。没想到,简宏成见她第一句话竟是温和的关切。简宏成这种表情是她多少年之前的记忆了呢,那都还是小地瓜还没出生时的记忆吧。这种表情对陈昕儿而言已是如此陌生,可它只要一出现,便如钥匙般神奇地将过往的感情轰一下打开在陈昕儿面前。那时候,男主外,女主内,她和简宏成就班级的事有商有量……
陈昕儿难过得无法自抑,躲在洗手间里哭,直到前台姑娘过来小心地通知她:“陈小姐,简总让我告诉你,小地瓜在办公室等你。”陈昕儿大惊,这么迅速?她赶紧把泪水洗干净,卷一沓卫生纸擦干,都没留意鬓角挂上了一缕卫生纸纤维,就冲向简宏成的办公室。但她没看见小地瓜,只看见简宏成一个人坐在巨大的桌子后面:“小地瓜……你……你不是说小地瓜?”
听到声音的小地瓜从简宏成的桌底下钻出一个脑袋,疑惑地一看,果然是妈妈。他立刻大叫着妈妈,扔下爸爸,绕过桌子直奔过去。顷刻,母子紧紧抱在一起,又是笑,又是哭,亲热得不行。小地瓜一改平日里的安静,高兴得尖声大叫,叫着叫着,又会忽然安静下来,咯咯笑着,捧起妈妈的脸亲一下,充满孺慕之情地凝视着妈妈,都不管妈妈一张脸又红又亢奋,头发乱七八糟的,浑身还带着汗酸味儿。
简宏成耷拉着脑袋,无奈地看着,转过身去想不看,可又忍不住转回来看。
终于等两人稍微安静下来,简宏成有些艰难地道:“正好有车子过去你那儿,你们下去搭车一起走吧。明、后天我会把小地瓜的东西都送过去。”
正在欢乐中的陈昕儿愣了,看向简宏成,好久才问:“你……说清楚点儿?”
简宏成索性起身,走过去打开办公室的门。
陈昕儿心里全明白了,她抱起小地瓜,对小地瓜道:“我们跟爸爸说再见。”
小地瓜全不知情,伸手探向简宏成:“爸爸什么时候回家?我们一起回家。”
简宏成佯笑:“爸爸晚点儿再下班。”他见小地瓜硬是要扑过来,这几天亲手带着,他知道小地瓜要干什么,就凑过脸去。果然,小地瓜吧唧亲了他一下。
一时,陈昕儿看着近在咫尺的简宏成的脸脑子是一片空白,这么近,可又那么远。
简宏成伸手招呼前助理过来。前助理非常机灵,过来以身体挡在简宏成与陈昕儿之间,硬是领陈昕儿走开。陈昕儿只觉得脑袋混混沌沌的,两眼只顾看着简宏成,却身不由己地被前助理带着走。只有小地瓜不知,还开心地趴在妈妈肩上,一个一个地飞吻爸爸。简宏成两只脚死死钉在办公室门口,不敢丝毫动弹。看着远去的小地瓜,他的眼圈红了。
等他们走后,简宏成回屋,忍不住狠狠将一沓文件全摔地上。宁恕!
田景野忍耐了一个小时,打电话给简宏成探听事情发展,听说后只会说两个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