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廷事变后,陈蓦先回了一趟家,毕竟前往皇宫诛杀董卓时他并没有带着战马黑风。
此时城内的厮杀尚未停歇,些董卓一系的西凉武将仍然带着家仆、亲兵顽固抵抗着,也难怪,别说他们还不知道董卓的死讯,即便是知道了,也多半不会投降,毕竟这些西凉武将造下杀孽太重,董卓倒了,他们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然而,当吕布率领着禁卫与部将郝萌所率御林军赶到时,那些西凉军武将心中的侥幸便被彻底打破了。
因为自己的剑戟已被董卓斩断,陈蓦随手拾了一柄长枪往自家府邸赶。
一路上,或多或少有西凉军士卒趁机抢掠百姓财物,但凡是被陈蓦遇到,当街斩杀,绝不留情,毕竟董卓已经毙命,西凉军大势已去,陈蓦不需要再顾及什么。
等他到了自己家时,他奋威校尉府早已是人去楼空,毕竟周仓是陈蓦是什么关系,那可是同生共死的患难兄弟,陈蓦的托付,周仓如何会不放在心中。
早早地,周仓便护送着唐馨儿主仆二人、并陈蓦府上家仆、侍女共计八人到城内秘密场所躲藏,免得受到城内兵祸牵连。
但是当陈蓦踏入府门时,却惊讶地发现胡轸身穿着一件普通百姓衣衫,满脸愁容地来回在厅内打转,当他见到陈蓦时,脸上愁容顿时烟消云散。
“陈老弟!”胡轸抢先过来向陈蓦见礼,比起几个时辰前更加客气,反倒是陈蓦脸上有些愧疚,还了一个礼,尴尬说道,“胡将军怎得在我府上?”
其实,胡轸被陈蓦打晕后没过多久就醒了,醒来时一眼就瞧见了陈蓦故意留下的短剑,遂用那短剑割断了绑住双手、双脚的绳子,这才得以脱困。
但就在这时,胡轸忽然听到城内喊声时顿起,派人一打探这才知道,吕布部将郝萌假借自己名义调来城西的御林军,大肆屠杀城内董卓一系武将。
没过多久,府外有人大喊董卓毙命,胡轸听了心中一惊,为了谨慎起见,他换上一套普通衣服,悄然离开了府邸,免得受殃及之祸。
当时城内十分混乱,御林军、禁卫、金吾卫、西凉军这四支兵马杀成一片,胡轸急欲找个地方避避风头,想来想去,他忽然想到了陈蓦。
单单看陈蓦故意留下一柄短剑让自己脱身,胡轸便不得不承认陈蓦是一个重情重义的人。
是故,胡轸急急忙忙来到了陈蓦府上躲藏,可遗憾的是,陈蓦尚未回来,府内又人去楼空,他这才万分焦急,直到看到陈蓦返回府上,胡轸那颗七上八下的心这才安定下来。
毫不隐瞒地将自己遭遇对陈蓦说了一遍,胡轸苦笑说道,“陈老弟,你可是把老哥我害惨了!老哥我如今是走投无路了,还望陈老弟顾念旧日同僚之情,为老哥担待一二。”
也难怪,要知道胡轸可是董卓麾下五位中郎将之一,董卓倒了,他未必能好到哪里去,更要命的是他现在要权没权、要兵没兵,万一遇到一路禁卫或者金吾卫,那可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或许有人认为,胡轸此刻不提陈蓦威胁他讨要虎符一事会更好,但是不得不说,这便是胡轸的过人之处,毕竟那件事刻意不提反而会令陈蓦心生芥蒂,不如就假借埋怨口气,半开玩笑地将此事挑明,不但缓解了陈蓦心中的愧疚,更释解两人之间因那件事而产生的些许隔阂。
简单地说,只要讨董卓有功的陈蓦有一日在长安,他胡轸便一日性命无忧,甚至过些日子胡轸还可以托陈蓦上奏朝廷,戴罪立功,重获官职。
当然了,前提是胡轸信任陈蓦,因为他认为,陈蓦是一位重情重义的君子。
果然,陈蓦的回覆并没有让胡轸失望。
“胡将军,末将此刻要去城外一行,将军若是不弃,可否随末将同去?”
胡轸一听,顿时笑容满面,他哪里会听不明白,陈蓦分明是要保他,带他出城避避风头,等过些日子,长安城内风平浪静了再回来。
“同去同去!”胡轸哈哈一笑,心中再无任何牵挂,毕竟他一家老小都在抚风,即便那些禁卫将他府内金银财宝都掠了去,也没什么大不了。
因为陈蓦是吕布副将,府内后院也有几匹好马,牵过一匹交给胡轸,两人骑马朝城外而去。
估摸一刻左右,陈蓦二人来到了三河骑兵屯兵此处。
而此时陈蓦副将王思早已得到陈蓦派人送来的讯报,点齐了全营五千兵马,恭候着陈蓦。
望着那些军容雄壮的三河骑兵都带着随身干粮,胡轸不免有些疑惑,悄悄问道,“陈老弟,且不是去城内平叛?”
陈蓦默然摇了摇头。
“那是?”
陈蓦犹豫一下,面容古怪说道,“郿坞!”
胡轸听罢面色一惊,好似想到了什么,摇摇头微微叹了口气。
“出发!”
郿坞在长安城西两百多里处,董卓在这里盖了一座不下于小城池的府宅,富丽堂皇,装饰奢华,为董姓族人居住,包括董卓八十老母并家中其余族人。
王允下达的命令是急行,但是陈蓦却令麾下三河骑兵不紧不慢地赶着,如此一来,足足三日才赶到郿坞。
三日,已经是极限了,若是吕布,恐怕短短一日不到便能赶到郿坞,若是时间拖得太长,朝中那些大臣必定会弹劾陈蓦。
陈蓦原本希望长安能有几个董卓心腹日夜兼程赶来郿坞通知董卓族人,叫他们早做准备,遁入山林也好,匿名逃逸也罢,能走一个算一个,总好过被满门诛杀。
但遗憾的是,或许是因为吕布部将郝萌封锁了各处城门,以至于竟然没有一个董卓身旁心腹过来报讯,当陈蓦赶到郿坞时,这里仿佛还未得到丝毫讯息,更甚至于,当陈蓦率五千三河骑兵兵临城下时,驻守在郿坞的士卒竟然还和颜悦色地与陈蓦问话。
暗暗叹了口气,陈蓦招来麾下部将王思、王充、李扬、吴昭四人,对他们细语几句,却见那四将听罢满脸愕然。
“将军,”凑近陈蓦,副将王思低声说道,“王司徒所下达的将领可是……”话还未说完,他突然瞧见陈蓦瞥了自己一眼,顿时将剩下的话咽了回去,抱拳沉声说道,“末将遵命!”
说罢,王思大手一挥,喝道,“攻城!”
有心算无心,有备攻无备,陈蓦麾下五千三河骑兵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杀入了郿坞,驻守城内的数百士卒顿时大乱,四相逃窜,以至于不到一炷香的工夫陈蓦便控制了全城。
骑着战马黑风入了城,找了一个较为空旷的场所,望了一眼王思、王充、李扬、吴昭四将,四将顿时意会,与各自麾下部将细说几句,随后便去搜查全城,将城内所有董姓族人尽数带来此地。
在汉朝,对于叛国乱臣的惩戒向来是诛三族,父辈、子辈、孙辈,简单地说就是满门抄斩,其中包括嫁进来的女子,但是并不涉及女子的娘家。
然而王允这次下达的命令却是株连九族,要诛杀董卓父三族、母三族、妻三族,换句话说,但凡与董卓沾亲带故的,一个不留!
半个时辰后,陈蓦面前不远处的空地上已经跪满了人,上至头发花白的老人,下至不及满月的婴孩,粗略一算,竟然有不下三百口人。
“董卓族人都在这了?”陈蓦问道。
王思点点头。
陈蓦翻身下马,走到那跪在地上的三百口人当中,挨个辨别,寻找一个年仅十岁左右,单名一个白字的女孩。
董白!
那是董卓的孙女,也是他最疼爱的孙女。
在长乐宫门前,董卓自知难逃一死,也明白自己死后,自己一家老小必然有灭门之祸,于是董卓便以自己的人头换来了陈蓦一个承诺,一个延续董家血脉的承诺。
若是叫陈蓦保全自己那三百余族人,这显然不现实,当时董卓当时唯一的想到的,便是自己年仅十岁的孙女董白。
倒不是董卓不孝,不曾想到将自己拉扯大的孤母,只是他家中那位老母已是八十高龄,腿脚不便,又兼重病,每每需要有人在旁服侍,即便陈蓦暗中放过,恐怕也活不了多久,与其让她多受折磨,倒不如母子二人一同赴死。
只有自己的孙女董白……
当时董卓唯有将此事托付陈蓦,虽说陈蓦反了他,但是陈蓦的秉性董卓还是很清楚的,至于其他其他族人,董卓显然是顾全不了那么多了。
在四周三河骑兵莫名其妙的目光中,陈蓦挨个辨认着董卓的孙女董白,直到他走到最后一列时,忽然有个低着头的女孩忽然握着一柄短刃朝陈蓦扑了过去。
当时陈蓦正背对着对方,猛然间感觉到身后一阵杀气,下意识转过身,不轻不重的一记手刀砍在那个女孩手腕,只听当啷一声,短刃顿时掉落在地。
“拿下!”见有人竟敢行刺自家主将,一名三河骑兵都伯大喊一声,当即便有几名士卒将那女孩拿住,硬生生按在地上。
这时,女孩身旁有一位年轻、貌美的妇人大惊之色,连声哭求道,“将军饶命!将军饶命!她还小,不懂事,冒犯了将军虎威,妾身代她向将军赔罪!”说着,跪地磕头不止。
“咳咳,”胡轸这时走了过来,压低声音说道,“陈老弟,此乃相……咳,此乃董卓儿媳……”
陈蓦点了点头,和颜悦色地抬手对那妇人说道,“董夫人请起!”随即,他走到那女孩面前,细细打量了一眼面前的女孩,越看越像董卓口中的孙女董白,遂问道,“你叫什么?”
“呸!”只见那女孩恨恨地瞪着陈蓦,对着吐了一口唾沫,只可惜陈蓦是暗器方面的专家,微微一撇脑袋便躲了开去。
“放肆!”附近几名三河骑兵大怒,拿着剑鞘就要抽向那女孩的脸,却被陈蓦一把抓住剑鞘。
而那位美妇人更是又急又气,连连磕头,哭道,“她乃妾身女儿,单名一个白字,尚且年幼,求将军放她一条生路……”
话音刚落,就听那女孩望着陈蓦冷笑着说道,“娘亲休要再说了,倘若祖父尚在,这些狗兵必然不敢如此对待我等,既然他们敢这么做,祖父想必是难逃一死,祖父若死,我董门一族三百余口人,岂有一人能够走脱?”一句话说得那美妇面色惨白。
她就是董白?!
见那女孩甚至比有些大人看得更透彻,陈蓦心中不禁有些诧异,仔细打量着董白,董白也面无惧色地与陈蓦对视。
“带出去!”陈蓦挥了挥手,那几名三河骑兵一点头,押着董白走出了人丛。
见到如此光景,那美妇人苦得更是悲切,拉扯着陈蓦衣甲不住地求情,直到陈蓦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若真如此,妾身来世也不忘将军恩情!”说着,那妇人对陈蓦盈盈一记大礼。
曾几何时,有几人能让董家儿媳行如此大礼?
微微叹了口气,陈蓦心中感慨万分,回到众人之前,回顾左右将领道,“都齐了么?”
副将王思点点头,低声说道,“除坞内被掳来的良家女子、宫女、嫔妃,以及董贼家中老母咬舌自尽外,董贼其余族人尽数在此!”
“……”陈蓦默默点了点头,随即与胡轸对视一眼,犹豫着抬起右手,待深深吸了口气后,右手重重落下,沉声喝道,“杀!”
一声令下,当即有数百三河骑兵提刀走向每一个董卓族人背后,那些董姓族人啼哭、痛骂,却也无法阻挡三河骑兵手中那下落的战刀。
待一阵血光过后,三百余董姓族人尽数被斩,只剩下董白一人,只见董白望着族人的凄惨下场,面色发白、浑身颤抖,仿佛木偶般失去了生气。
陈蓦显然是注意到了这一点,皱了皱眉,挥手叫麾下部将掩埋董卓族人尸首,又叫部将收敛城内财物。
趁着部将忙着的工夫,陈蓦拉着被绳索绑住的董白来到郿坞城外,胡轸显然是注意到了,心中既好奇又惊疑,跟了过去。
虽说董白聪慧,但毕竟只是一个年仅十岁的孩子,家中遭逢如此大变,亲眼看着三百余口亲人被杀,让她整个人都变得浑浑噩噩。
来到城外一处河畔,望着双眼呆滞的董白瘫坐在地,陈蓦蹲下身来,沉声说道,“恨么?我杀了你三百余口族人!诛你董氏满门者,乃是奋威校尉陈蓦!”
话音刚落,就见董白那呆滞茫然的眼神逐渐被无尽的仇恨所取代,奋力挣着身上绳索,甚至于猛地扑过来,一口咬在陈蓦右手手腕上。
“……”
陈蓦猛地一皱眉头,他并没有运用刚体,任凭董白狠狠咬着,毕竟若是他运用刚体,那么显然会伤到面前的董白。
也不知过了多久,陈蓦感觉到手腕上的力道越来越轻,这才随后一甩,将董白远远甩开,随即望了一眼自己手腕处深可见骨的清晰牙印,从背后摸出一柄短剑,随手甩出,在胡轸惊愕的目光中,短剑割断了董白身上的绳索,钉在地上。
见绳索被割断,董白挣扎起身,拾起那柄短剑就刺向陈蓦,但却被陈蓦轻易打下手中的短剑。
“你不是我的对手!”陈蓦淡淡说道。
董白又气又恨,如此来来回回十余次,却均未能伤陈蓦分毫,她这才明白自己与陈蓦的差距,瘫坐在地失声痛哭。
默默望了一眼痛哭的董白,陈蓦转过身朝郿坞而去。
看了看董白又看了陈蓦,胡轸几步跟了上来,压低声音说道,“兄弟仁义,老哥我佩服!”不知怎么,他的语气更加亲切了一些。
“怎得?”
“别道老哥看不出来,”胡轸微微一笑,轻声说道,“兄弟诸般举动,皆是为了那女娃!为防那女娃痛失亲人而轻生,故意用诛全族之事作为挑拨,激起她心中仇恨,如此一来,她必定不会轻易寻死。再者,又将此仇恨背负在身,也无非是怕那女娃去找王允等王公大臣报仇。倘若她找兄弟寻仇,凭借兄弟一身本事,如何会被她轻易伤到?相反地却可以保全她;倘若她去找王允报仇,那无疑是自寻死路!”
“……”望了一眼手腕处血肉模糊的牙印,陈蓦低声说道,“董卓好歹对我不薄,我陈蓦能做的,也只有这样了!”
“陈兄弟高义,胡某不及!”
两日后,陈蓦与胡轸带着郿坞财宝回长安复命,此时长安城内兵祸早已平息,董卓一系武将将文臣尽皆被杀,唯有谋士李儒下落不明,或许是死在乱军之中。
作为百官之首的王允犒赏三军,大办宴席,宴间,封吕布为温侯、奋武将军、假节,仪比三司,作为显耀,又封陈蓦为奋威将军、虎贲侍郎,其余朝臣,皆受封赏。
期间,胡轸托陈蓦上表请降,王允纳之,贬官三级,将功赎罪,荥阳太守徐荣见董卓毙命,长安已归朝廷,以免腹背受敌,乃上表请降,王允亦纳之,仍为荥阳太守。
见董卓之事终于告一段落,陈蓦心生退意,毕竟他并不喜欢戎马一生的日子,于是,他便去找张素素述说此事。
那一日,陈蓦与张素素二人之间首次产生了真正意义上的分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