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到此为止了,我儿,活下去……好好活下去……为娘……]
[不……不……]
“不!”
当贾诩再一次睁开眼睛时,他发现自己竟是被吓出一头冷汗。
“……”望了一眼自己颤抖不停的双手,苦涩一笑,喃喃说道,“睡着了么……”
长长松了口气,贾诩伸手拭去额头的冷汗,望了一眼四周,他这才发现,自己不知如何竟在一处断崖旁睡着了。
“很久没有做这个噩梦了呢……”苦笑着摇摇头,习惯性地伸手在怀中一摸,随即,他的表情变得极为紧张,因为他惊愕发现,自己珍藏的那一枚视如生命般的护身符,竟然不知何时失去了踪影。
“在哪?在哪?”贾诩连忙坐了起来,惊慌失措将怀中所有的东西都摸了出来,他这才发现,那一枚自己视如生命的护身符,竟被夹在一块白手绢中,以至于自己刚才没有找到。
“呼……”握着那枚护身符,贾诩心有余悸地松了口气,然而当他的目光落在那块白色手绢、以及手绢中所包着的一块肉脯时,他的眼中露出几分错愕。
“这是……”
思索了片刻,贾诩这才记起,那是陈蓦递给他的肉脯,但是当时他并没有吃,哪怕他自己也好些日子不见荤腥。
“没来得及给他吗……”望着手绢中的那块肉脯,贾诩微微叹了口气。
[贾爱卿是西北武威郡人士么?]
[是的,陛下……]
[听杨中侍所言,贾爱卿的双亲乃于二十年前的西北暴乱中丧生,可是如此?]
[是的,陛下……]
[抱歉……朕……]
[呵,陛下言重了,微臣家门蒙难时,陛下尚未诞生临凡,何来致歉?]
[朕……朕希望我大汉国泰民安,鼎盛繁荣,天下黎民安居乐业,不复灾祸,朕……朕要做一名有道明君!]
[呵呵,了不起的志向呢,微臣相信,陛下一定可以办到的……]
[真的么,朕?]
[啊,一定可以的……]
“嘁!”脑海中回忆起往日的点点滴滴,贾诩的眼神隐约浮现出一抹复杂神色,随即,竟是将那块手绢连同那块肉脯随手丢向一旁,面色狰狞地低声说道,“振兴汉室,哼,诩恨不得大汉就此灭亡!”
这时,一阵强风吹过贾诩脸庞,在他身后的草地上盘旋起来,不可思议的时,不多时,竟然有一位身穿青色长衫的儒士从那阵盘旋不止的清风中走了出来,望着地上的肉脯摇摇头,弯腰将其捡了起来。
而贾诩似乎也注意到了身后的动静,猛然回过头来,却见那位儒士伸手将那块自己丢弃的肉脯又重新递给了自己,脸上露出几分惊愕。
“你……是你?”看贾诩面上表情,虽说惊愕不已,却没有丝毫的戒心,想来多半是那位神秘的来客与他相熟。
“好久不见了,文和!”将手中之物递还给贾诩,那位神秘的儒士微微一笑,笑容如春风拂面,令人心畅不已。
如果陈蓦在此,他必然会惊讶地发现,这位从清风中现身的神秘儒士,竟是陈蓦当年在颍川时所遇到的那位算卦先生。
“……”望着对方手中的肉脯良久,贾诩犹豫地接过,随即表情不善地沉声说道,“你来做什么?莫非是来劝我?”
“劝?”儒士笑了笑,站在崖旁仰头望着夜空,淡淡说道,“为何?”
贾诩哂笑一声,带着几分讥讽说道,“不外乎那位当朝天子,倘若不是为他,从不过问世事的你,又岂会在此现身?”说着,他撇了撇嘴,斩钉截铁地说道,“倘若当真如此,恐怕你要白跑一趟了……诩心中主意已定!”
“哦?”那位儒士脸上浮现出一抹古怪的笑意,戏谑说道,“文和指的是,准备与那陈蓦联手,于郭汜营中刺杀当今天子?”
话音刚落,就连贾诩脸上露出几分惊色,下意识问道,“你怎会知道?”说罢,他好似想到了什么,自嘲一笑,摇头说道,“呵,诩几乎忘却,天下之事,又岂能瞒得过你……不错,诩已打定主意,要与那陈蓦联手,叫大汉正统亡于此间!”
那位儒士回头瞥了一眼贾诩,不知为何摇了摇头,随即再度仰头望向星空,问道,“文和,你说天下何以如此纷乱?”
见对方忽然岔开话题,贾诩有些疑惑,犹豫一下,正色说道,“不外乎天灾人祸!”
“详细言之!”
贾诩皱眉望着背对着自己的儒士,虽然看似瘦弱,却仿佛隐隐带有天地之威,想了想,贾诩沉声说道,“大汉连年干旱,粮谷难充,又兼朝廷苛捐杂税过重,是故人心不稳,盗贼四起、叛乱丛生……”
“善!”儒士轻笑一声,继续问道,“既如此,首恶在天灾耶?在朝廷耶?”
贾诩闻言皱了皱眉,好似意识到了什么,冷笑说道,“自然在朝廷!天灾乃天祸,无从避免,然而朝廷却不思补救,犹那般横征暴敛,天子愚昧不识忠邪,百官碌碌不体民众,又兼朝中小人当道,似这等朝廷,何益于天下?何益于世间?诩甚是不明,你为何处处包庇,难道仅仅因为大汉乃天下正统?”
儒士闻言默默叹了口气,正色说道,“天有其律,诸事皆有缘法,日月潜息、四时更替、幽冥之间,万物已循因缘,是谓天道……朝代更替亦遵其理。况一饮一啄,岂莫非前定乎?”
“少给我扯什么宿命!”贾诩似乎显得有些激动,望着那儒士激愤说道,“难道我贾家一门一百三十六口人,合该做此乱世之牺牲乎?”
儒士默然不语,然后待贾诩情绪稍稍平复一些后,他又忽然问道,“文和,你曾经对我言道,乱天下者,其罪在天子、百官也!呵,今日我且问你,孰人其罪更甚耶?”
贾诩听罢一愣,事到如今,他岂会不知眼前这人是在说服自己,尤其是那句[孰人其罪更甚耶],叫贾诩有些难以抉择,其实他也清楚,天下之所以落到如此地步,无非是因为朝中宵小逆臣当道,但是要知道,如果他回答[不在天子、乃在百官],那么就意味着自己再没有痛恨大汉正统的理由,因此,他沉默了。
正如贾诩所想的那样,儒士轻叹一口气,幽幽说道,“君权为神所授,故称帝王为天子,然天子亦不过凡人,耳闻不过百尺、目视难及京畿,况千里之外乎?况万疆国土乎?其耳闻、其所见,皆来自于百官秉承,是故,古人有言,天子愚昧然百官贤明,则天下依旧天下,山河依旧山河;倘若天子贤明,然朝中小人当道,即便是尧、舜、禹、汤,亦难有丝毫作为,文和意下如何?”
那句句在理的话语,即便是贾诩心中不愿承认,也只得点了点头。
“兄所言极是……”
儒士诡秘一笑,忽然意有所指地说道,“只不过文和啊,何以朝中小人当道呢?”
贾诩撇嘴冷笑一声,下意识说道,“不外乎天下士子自诩洁身自好,不愿应诏为天子……”正说着,他好似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连忙改口,说道,“不外乎天子愚昧不识奸邪,错信小人罢了!”说罢,他有些心虚地望了一眼那儒士。
只见那儒士微微一笑,戏谑说道,“是极!天下士子受儒学中庸理念所熏陶,宁可扬名于野,粗衣素食,亦不愿应诏入朝,恐伤名德,致使天子周身无人可用,文和啊,你说是与不是?”
贾诩露出几分讪讪之色,勉强地应了一声。
有些意外,在陈蓦面前自若从容,几番噎得他难以还嘴的贾诩,如今面对着这位儒士却似乎有些力不从心。
“其实啊,朝中又岂会一名贤良也无?只不过是似文和独力难支罢了,此等情况下,即便是你贾文和,胸有万般算计,恐怕也难有甚作为……”说着,那位儒士诡秘地一笑。
而这时的贾诩见自己从始至终都被好友压制着,心中本来就有些不渝,闻言更是无名火起,下意识辩道,“那可不见得!”然而刚说完,他忽然意识到了几分不妙。
果然,正如贾诩所想的那样,那位儒士深深望了一眼他,轻笑说道,“当真?”
望着对方眼中的笑意,贾诩心中暗恼,却又不好反口食言,只好含糊应了一声,随即有些不渝地说道,“说了这么多,无非是要诩去辅助那刘协,是也不是?”
那位儒士轻笑着摇了摇头,回过身来,指了指贾诩手中的手中那块被白色手绢所包着的肉脯,轻笑说道,“至于此事,文和不是早就做出回覆了么?”
话音刚落,就见贾诩面色微变,错愕地望着手中那块被白色手绢所包着的肉脯,摇了摇头,苦笑说道,“一时不察,又中兄之算计!”
“呵呵呵,”那位儒士轻笑两声,温温说道,“就当是被骗了,如何?”
望着对方眼中的笑意,贾诩气乐了,没好气说道,“兄说地甚是轻松,岂不知这一骗,乃诩半生岁月!”
儒士微微一笑,拍了拍贾诩肩膀,轻声说道,“其实此事文和心中早有定夺,只不过你习惯退缩,若无人逼迫于你,你又岂肯轻易展示才华……”说着,他顿了顿,正色说道,“大汉气运未灭,不该就此断绝,我不便出面,能仰仗的,便只有你了,文和!”
望着儒士眼中的信任,贾诩哭笑不得,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点点头,没好气说道,“罢罢罢,就当被兄所骗!”说罢,他忽然想起一事,皱眉说道,“只是那陈蓦……”
“奋威将军陈蓦么?”
“啊,此人武艺高强,不下吕奉先,尤其擅长于刺杀,如今他又复归黄巾,前来刺杀陛下,倘若他一意孤行,即便是诩,恐怕也难以将其降伏……”
“此事文和就不必担忧了,”那儒士抬起头,望了一眼不远处的林中,神秘说道,“天有其律,地有其理,人有其宿命,一饮一啄,乃由天定,岂是那般容易更改?至于那陈蓦……自有人叫他改变主意!”
“哦?”贾诩有些难以理解,狐疑说道,“据说,那陈奋威要杀之人,至今从未有一人逃生……”
儒士听罢轻笑着摇了摇头,低声说道,“世间最大者,莫过于天;人心最大者,莫过于情,那陈蓦……终究也是凡人,逃不过一个情字!”说着,他抬头望了一眼星空,微微叹了口气,喃喃说道,“他也本该命属汉室,只不过其中出了些许纰漏,唉,即便是我,也看不全那天意……”
“罢罢罢!”伴随着一声叹息,那儒士化作一道清风,无声无息地消失在贾诩眼前,就仿佛从未出现过似的,但是贾诩手中也意外地多了一册手稿。
这让贾诩有些惊讶,还没反应过来,却听耳边传来了那位儒士飘渺般的声音。
[文和,你虽习得《遁甲》之篇,却仅寥寥几页,《遁甲》亦分天遁、地遁、人遁三章、今日我将《地遁》通篇教与你,可叫你穿山过石,观地脉、识风水,纳地气为己用,望你致力辅助刘协,延续汉室。倘若有丝毫异心,日后我亲取你命!望你好自为之……]
听着耳边那不知算不算警告的警告,贾诩苦笑着摇了摇头,喃喃说道“当真被骗了呢!不过……”
意外地并不反感,难道……
[贾爱卿可要助朕匡扶汉室哦……]
[固所愿!]
“真是……呵!”望着手中的草稿摇了摇头,贾诩忽然听到耳边传来一阵细微的脚步声,转过头来,却见陈蓦提着宝剑一步一步从林中走出来,满脸疑惑地问道,“方才你与何人交谈?”
贾诩习惯性地笑了笑,不动声色将手稿并那块肉脯放入怀中,轻声说道,“此地仅诩一人,何来其他?”
陈蓦疑惑地望了望四周,毕竟他方才走向这边时,确实听到贾诩好似与人争执着什么,但是所到一看,却仅有贾诩一人,这叫他感觉有些匪夷所思。
而这时,贾诩正望着陈蓦的装扮出神,毕竟之前陈蓦曾打算换回身份,是故穿上那套黑色的甲胄,然而此刻出现在贾诩眼前的陈蓦,却仍然做[雒阳剑师王越]的打扮,一身素衣,手握重剑。
[……自有人叫他改变主意!]
脑海中回忆起好友的那句话,贾诩恍然大悟。
这时,朝阳渐渐从东方露出头来,照在二人身上,他们对视一眼,或许他们都感觉到了彼此心境的改变,因此,两人不觉感觉有些尴尬。
“咳,王师明鉴,倘若仅你我二人,恐怕难以在郭汜、李傕二人麾下数万叛军手中搭救陛下,不如在崤山静候几个时辰,据在下所知,骠骑将军杨奉不久便会率残军赶来汇合,再者,车骑将军董承、箕关太守张扬,他二人救驾兵马距此地亦不远,不若待其三军赶至,再一同谋划!”
“唔!——就这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