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平二年,八月二十三日——
在陈蓦回到下蔡的第三天,袁术在寿春传来了召集令,邀黄巾一方派人出席会议。
本来,作为黄巾一方的代表,出席这种重要会议的人选也就是张素素和张白骑两人,毕竟陈蓦对于此事向来不感兴趣,但遗憾的是,这两天来张白骑忙碌于更替军备器械一事,无法抽身前往寿春,以至于陈蓦无可奈何地顶替了张白骑的位置。
当然了,单单叫张素素独自一人前往寿春,别说张素素不愿意,陈蓦也放不下这个心,毕竟黄巾与袁术虽属同盟,但是袁术那反复无常的性格实在让人无法安心。
下蔡距离寿春并不算远,第二日的早晨出发,第二日便可以抵达,然而,当陈蓦望见那些驻扎于寿春城外的军队时,他不免也吃了一惊。
而依在陈蓦怀中的张素素显然也注意到城外的那份肃穆气氛,咯咯轻笑道,“呵,看来袁公路准备有所行动了呢!——我说前些日子那家伙怎地突然一反常态,又是送军械又是送粮食,原来是打算着叫我等替他卖命呢!”
陈蓦闻言皱了皱眉,思忖说道,“扬州半境以属他所有,大小县城皆已归顺,他想出兵何处?莫非是孙策?”
陈蓦这么说也不是道理,因为在前些日子,远方的细作传来了关于江南的消息,自孙坚死后一直沉寂无丝毫音讯的江东一党,以孙坚之子孙策为首,于一月半前突然在历阳起兵,先后击败了豫州刺史、区阿太守刘繇,以及占据吴郡、自称东吴德王的严白虎,以风卷残云之势席卷了偌大江南,将北至区阿、丹徒、秣陵,南至豫章、鄱阳等大片地盘收入囊中,此刻正乘胜取建安、延平,其势力比之孙坚在世时有过之而无不及,也不难因此惹来袁术不快。
听闻陈蓦说起孙策,张素素的俏脸上露出几分幸灾乐祸的笑容,窃笑说道,“将门虎子,那孙策不愧是孙坚膝下长子,确实有些出人意料……这袁公路,岂不知除恶务尽、斩草除根之理,这下可是自食恶果了!”
话音刚落,张素素忽然抬头瞥了一眼陈蓦,见他表情尴尬,心中一乐,讨好般甜甜说道,“可不是说小蓦哟,我的小蓦乃世间大丈夫,只不过不忍将孙坚余党一网打尽罢了,只不过呀,素素奉劝小蓦这种事日后还是少做为妙,需知,小蓦你是出于善意,但对方可不见得会领情啊!”
陈蓦听罢苦笑着摇了摇头,也难怪,黄巾军中的事物如何能瞒得过张素素,她岂会不知是陈蓦当初假借讨要玉玺的名义,放过了孙坚麾下的几员老将,倘若那时候陈蓦不讲情面,别说眼下孙坚还能挥军江东,恐怕连是否能活着都成问题。
但是这份手下留情就能换来江东众人的释怀么?别说张素素不信,就连陈蓦自己也很清楚,他与江东、他与孙策、以及那孙尚香,那可是不同戴天的杀父之仇,除非一方死去,否则恐怕这辈子都难以化解。
不过话说回来,陈蓦也不得承认孙策确实有些能耐,别的且不说,光说他对袁术暗中谋害孙坚一事故做不知,竟主动上表向袁术求庐江太守一职,并且信中言辞谦卑,隐隐有拥护袁术为江东之主意思,如此能屈能伸,便知此人绝非池中之物。
当然了,陈蓦并不清楚,那是孙策之妹、孙尚香,也就是当年的董白,以及孙策之义弟周瑜的功劳。
孙坚的血脉能得以延续,这在陈蓦看来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因为那是他唯一能为孙坚做的,但是连他也没有想到孙策竟然凭借着那万余残兵,在短短时日内打下偌大地盘,如此足以证明,孙策绝不逊色其父半分,可笑那袁术还以为江东猛虎孙坚死后可以高枕无忧,竟然一度姑息了孙策,以至于如今养虎为患,尾大不掉。
闲聊间,两人骑马来到了寿春北城门口,望着城门口来来往往的百姓以及众多守卫,陈蓦低头望了一眼依在自己怀中的张素素,咳嗽两声,有些尴尬地推了推她。
岂料张素素故作不知,只顾将头埋在陈蓦怀中,这叫陈蓦有些无可奈何。
就在这时,城门处的守卫瞧见了他二人,当即,便有一人走上前来,抱拳问道,“敢问足下,可是陈蓦陈将军?”
“正是陈某!”陈蓦从怀中摸出了那块由袁术所赠却被他一度丢在家中的令牌,在那守卫面前一晃,沉声说道,“承蒙袁使君召唤,陈某按约前来!”
“是是,”那守卫讨好般笑了两声,连连点头说道,“主公今早便发下话来,叫我等在此恭候将军……”说着,他用诧异的目光望了一眼陈蓦怀中的张素素,待望见她那张美轮美奂的娇颜时,下意识地咽了咽唾沫,尤其是张素素那戏弄般的一笑,竟令他浑身一颤,有些难以把握自己。
“将……将军请!”似乎是抵御不住张素素那勾人魂魄般的眼眸,那守卫急忙低下了头,结结巴巴地请陈蓦入城。
望着怀中的张素素露出一副恶作剧得逞的自得笑容,陈蓦无语地摇了摇头,一抖手中缰绳。
“驾!”
战马黑风晃晃悠悠步入了寿春城中,作为袁术治下郡府大城,这是陈蓦第三次踏入其中。
不得不说,且不论袁术为人如何,他麾下的文臣确实有些能耐,将偌大城池打理地井井有条,且不说别的,光是城内的治安,就要有些城镇好的多。
在一些百姓怪异的目光注视下,陈蓦与张素素二人一马,顺着大街来到了州府所在,对于那些诧异、惊讶的目光,张素素倒是颇为自若,毫不在意自己半依在陈蓦怀中,反倒是陈蓦有些承受不住,一路上尴尬不已。
到了袁术所在州府,陈蓦翻身下了马背,又伸手将张素素从马上抱了下来,继而又拿出那块令牌,在围上前来的守卫面前一晃。
“陈将军?请!——主公与诸位将军已在府内大厅等候多时了!”
说着,那名守卫就要伸手来解陈蓦腰间的佩剑,却被陈蓦伸手阻止了。
也难怪陈蓦如此谨慎,毕竟眼下身处的地方是袁术所治地盘,而此行陈蓦与张素素又未曾带来护卫,这玩意要是出了什么事,那该如何是好?
就陈蓦而言,他并不是太信得过袁术。
陈蓦的不配合,叫那些守卫有些为难,放又不好放,强行解剑又畏惧于陈蓦的威名,就在他们左右为难之时,府内跑出一名士卒替他们解了围。
“主公有令,请陈将军与张小姐入府商议要事!——陈将军可以不必解下佩剑,请!”
很显然,袁术已经知道了陈蓦二人的到来,也难怪,毕竟这是寿春,作为寿春之主,袁术岂会不知城内的任何风吹草动。
在那名士卒的指引下,陈蓦与张素素穿过府内庭院,顺着折转好几个周折的廊庭来到了大厅,只不过粗粗一望,陈蓦便瞧见厅中的席位中已坐满了文臣武将,当然了,除了李纲等几个比较熟的面孔外,陈蓦一个都不认识。
“下蔡军张素素、陈蓦到!”
守在厅外的一名士卒喊了一嗓子,当即,原本有些喧闹的大厅顿时安静了下来,无数双眼睛相继落在陈蓦与张素素身上,那大多是充斥着睥睨与不屑的目光,也难怪,谁叫此刻黄巾寄人篱下呢。
不难猜测,那些袁术麾下见过的、没见过的文臣武将,似乎想给陈蓦与张素素一个下马威,以至于当张素素踏入厅中的刹那,她忽然感觉到一股无比强大的压迫力,叫她身躯微微一颤,有些难以承受。
就在厅中一些武将露出得意笑容的同时,陈蓦亦踏前一步站在张素素面前,随即虎目一睁,一股无法言喻的渗人杀气顿时笼罩了整个大厅,那一股肃杀的气,令厅中一些武将心惊不已。
尤其是陈蓦那双充斥着杀意的眼睛,虎目一扫,偌大厅中,竟无一人敢与他对视。
“啪啪啪!”
这时,厅中响起了一阵掌声,陈蓦放眼望去,只见武将席中有一人正微笑望着自己,赞誉说道,“不愧是陈奋威,这份胆气、这份气魄无人能比,纪灵自愧不如!”说着,他转头望向不远处席位中的李纲,轻笑说道,“李将军,如今陈将军与我等同为主公效力,李将军如此盛气凌人,恐怕有些不妥吧?”
“哼!”只见李纲轻哼一声,冷冷说道,“身为降将,竟如此妄自尊大,姗姗来迟,叫我诸位将军、大人在厅中等候,李某只不过稍作不满,想来诸位也是同李纲一样心思吧?”
话音刚落,就有几位将领纷纷出言附和,看得那纪灵大摇其头,起身抱拳对陈蓦与张素素说道,“诸位将军也并无恶意,只是在苦等良久,稍有不满罢了,还请两位莫要介意!——主公尚在府内安歇,请两位入席稍等片刻,请!”说着,他抬手请陈蓦与张素素入席,但是不知怎么,陈蓦感觉他的笑容有些牵强。
继而,当陈蓦扫了一眼四周后,他这才明白过来,只见偌大厅堂中已经坐满了文臣武将,以至于留给陈蓦与张素素的席位,竟只剩下靠近厅门的末席小几罢了。
望了眼纪灵眼中的尴尬与歉意,陈蓦淡笑一声,抱拳说道,“如此,我等便不客气了!”说着,他转过身抬手对张素素示意了一下。
只见在厅中众人冷笑的目光下,张素素面色自若地在末席小几后坐下,而陈蓦在解下佩剑放在桌案旁之后,亦入席就坐,看不出来有任何异色,这叫厅中那些武将有些失望。
不得不说,那些家伙们实在是他们挑错了对手。
要知道张素素可不是一个普通的弱质女流,她可是天下黄巾之首,论胸襟、气势,丝毫不逊色寻常男子,岂会在意厅中众人的刻意为难?而陈蓦更不是善于之辈,这些年来出生入死,什么大场面没有见过,岂会因此就方寸大乱?
在接下来的一刻钟时间中,厅内再度热闹起来,厅中众人互相敬酒谈笑,竟将张素素与陈蓦搁置一旁,无人问津。
至于那纪灵,似乎有心想与陈蓦交谈几句,只可惜他的座位隔得陈蓦太远,他又不好起身过来,是故只好作罢。
为此,陈蓦倒是不介意,自顾自饮酒,毕竟他本来就不打算和那些家伙有什么接触,至于张素素嘛……
她岂会不知那些武将耍的什么把戏,玩心一起,竟依在陈蓦怀中频频挑逗。
不得不说,厅中那些武人的把戏并不能令陈蓦心神有任何的改变,但是张素素的挑逗,却叫他有些难以把持,尤其是那如幽兰般的诱人耳语,甚至叫陈蓦端着酒盏的酒杯都有些颤抖不已。
其实有这种尴尬的并不只是陈蓦一个,要知道那些武将之所以互相谈笑风声,那都是给陈蓦与张素素看的,他们本想给两人一个难堪,然而这会,张素素那充满诱惑的言语,以及半依在陈蓦怀中的窈窕身影,都叫他们心中欲火大气,以至于每一个都憋地面色通红,心情烦躁。
“呸,不知廉耻的妖女!”忽然,有一名武人脱口低骂一句。
话音刚落,那边陈蓦听到,眉头一皱,猛地一拍桌案,沉声说道,“你再说一遍!”
望着陈蓦那双充满杀意的眼睛,那人哪里敢再次重复,下意识地撇过了脑袋,然而他身旁却有一名武人拍案而已,指着陈蓦厉声喝道,“陈蓦,你瞧瞧清楚,此乃寿春……”
然而,他的还没说完,就见一道寒光闪过,一柄明晃晃的短剑向他激射而去,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他头上的发冠竟被劈成两半,随即,只听翁地一声,那柄短剑余势未尽,直直没入此人身后的廊柱,只剩剑柄在外。
“咕……”望着那个披头散发的武将,厅内众人无不暗暗咽了咽唾沫,而纪灵更是一脸难以置信,心中暗暗称赞:好眼力,好臂力,好手段!
在纪灵有些叹为观止的目光注视下,只见陈蓦冷冷瞥了一眼那人,从腰后在此摸出一柄短剑狠狠插在桌案上,沉声说道,“陈某脾气不好,失礼之处,还请诸位多多担待!”
那仿佛充斥着挑衅的言辞,叫厅中那些武将有些按耐不住,甚至有一个叫陈纪的拍案而起,怒声喝道,“陈蓦,你以为这是在下蔡?此乃寿春!——我就不信你敢在此放肆!”
话音刚落,又有一名叫做雷薄的武将亦望着陈蓦冷笑说道,“倘若不信你便试试,只要我等一声令下,府外卫兵涌入,谅你陈蓦有天般能耐,亦逃不出这个寿春!”
面对着诸多逼迫的目光,陈蓦淡淡一笑,悠然自得地将杯中酒水饮下,随即放下手中酒盏,虎目一扫那陈纪与雷薄,缓缓说道,“呵,陈某倒是想试一试,你们呢?”
“……”
听着陈蓦那用仿佛闲聊般的口吻说出那般挑衅之词,厅内的众将反倒是哑口无言,一来是陈蓦的反应完全出乎了他们的意料,二来,陈蓦凶名在外,早前更是孤身一人在万军之中挟持了袁术,这份本事,他们自认为自己无法应付,至于其三,那就是袁术的态度了,毕竟袁术此次召陈蓦与张素素到此,那可不是为了杀他们二人,是故,即便是袁术宠信的将领们,也不得顾及一下自家主公的态度。
其实这一点,无论张素素也很清楚,是故她才没有拦着陈蓦,一来是算准了这些家伙不敢过分惹事,二来嘛,她可不希望自己心慕的男人吃亏,要知道在这个小女人心中,如果说黄巾占着一半的分量,那么另外一半,无疑就是陈蓦。
“咯咯咯,”见厅内众人被陈蓦一句话噎地左右不是,张素素咯咯一笑,依着身躯为陈蓦斟满酒盏,嘻嘻笑道,“小蓦好神气呢……听师兄说呀,他前段日子来寿春,可是被人欺负惨了呢,嘻嘻!”说着,她瞥了那些家伙们一眼,指桑骂槐般嘲讽道,“也真是为师兄了,为了我黄巾,还要低声下气地应付某些肇事的家伙……主人都还没发话呢,只懂得摇首摆尾的家犬,乱吠什么?”最后四个字,吐字清晰、铿锵有力。
“你说什么!”厅内众武将勃然大怒,就连一些位方才一直静观其变的文臣亦皱了皱眉,颇为惊讶地望向张素素。
整个厅中的气氛顿时改变了,剑拔弩张,好不压抑。
见此,纪灵心中暗叹不已,急忙站起身来打圆场,“诸位,诸位,张首领与陈将军眼下和我等一样为主公效力,是谓同僚,何必自相攻伐?岂不是亲者痛仇人快?”
然而,他区区一人如何能劝得到那般多的武将,只见那些武人个个面带愤怒之色,恨恨瞪着张素素,若不是畏惧陈蓦那一手神乎其神的飞刀,恐怕早已冲上前去。
就在这时,旁门的帘子一挑,传来了袁术震怒的声音。
“都给我坐下!”
望见袁术脸色铁青地走了出来,众将面面相觑,不敢造次,相继入席就坐,只不过望向张素素的眼神,仍旧是那般凶狠,当然了,后者对此显然毫不在意。
在张素素暗自偷笑的目光下,袁术皱眉扫视了一眼厅中,这才将注意力转向了陈蓦那一席,见陈蓦与张素素皆已赴约,满意地点了点头。
“诸位,今日将你等召来此处,仅为一事,”只见袁术抬步走向主位,将手中一封书信重重拍在桌案上,怒声说道,“杀刘备,取徐州!”
徐州?
陈蓦愣了愣,感觉有些出于意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