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城之战,这场初次交锋便各自投入十万兵卒的战斗,在战斗打响后半个时辰依然持续着,甚至于,有着愈演愈烈的迹象。
战场上的气氛扭曲了,原先仅为履行各自将领命令的两军士卒,在看到了无数战死的同泽倒下之后,相继被战场上的疯狂气氛所影响,一时间仿佛杀红了眼,一个个奋勇冲向敌军,前赴后继、舍生忘命。
望着那随处可见的惨烈厮杀,听着那不绝于耳的惨叫,这哪里是初战的试探,简直就是决战!
即便是坐拥扬、豫两州内大半地盘的天下第二大诸侯袁术,也不禁因为自己眼前所呈现的人间而面色惨白,眼露惊恐之色。
只见袁术拄着宝剑站在一处高坡之上,遥遥望着远方厮杀中的人海,紧咬牙关,恨恨说道,“该死,那吕布初得徐州没几日,何来如此多兵马?可恶……阿瞒,莫非你早有预料,是故叫我先攻徐州么?该死,该死!”
低声怒骂几句,袁术皱眉遥远战场。
只见中军大将陈兰正率领麾下军队与吕布帐下上将郝萌麾下兵马杀地难分难舍,说到底那是三万五千对四万士卒的主力战场,短时间内确实是难分胜负。
再看右翼,袁术麾下大将雷薄、桥蕤二人亦与对面吕布军军中成廉、魏续两员骁将久久僵持不下。
虽说对方是天下无双的温侯吕布、吕奉先麾下军队,能与保持五五之分已是不易,但看袁术表情,却显然不是十分满意。
要知道,至今为止吕布都未曾亲自出战啊,这个站在所有武人顶端的男人!
或许是左右瞧见了袁术阴沉的脸色,其中献媚般说道,“主公且宽心,那吕布仅凭一支东拼西凑的弱旅,岂能与主公麾下虎狼之师所抗衡……”说着,此人忽然好似看到了,连忙抬起手遥遥指着主战场,一脸欢喜地说道,“果不其然,主公且看,我军先锋陈兰将军已压制了那郝萌大军……”
“压制?”袁术转过头去,狠狠瞪了一眼那个插嘴的家伙,面色阴沉地说道,“蠢货!难道你等的眼目是摆设么?没瞧见那吕奉先尚未有丝毫异动么?!只要那吕奉先一刻不出,何人能断言我军必胜?即便我军此刻占尽上风,亦无丝毫作用!——给我记住,蠢货!”
“是,是,主公英明,恕小的多嘴……”见袁术震怒,那人惶惶低下头去,再不敢插嘴。
不得不说,袁术虽然为人倨傲狂妄,但在某些方面却不失是一位名主,至少他未被眼前虚假的胜机所迷惑。
“吕布……吕布……”袁术咬牙切齿地念叨几声,忽然双目一睁,望向左翼战场,只可惜左翼战场太过遥远,即便他竭力远眺,亦无法真切地看清楚一切,是故,袁术沉声问道,“左翼战局如何?”
左右一听,当即派人前去打探,不多时,便有一名传令官策马至袁术面前,翻身下马,单膝叩地,抱拳说道,“启禀主公,陈纪将军尚在苦战当中!”
只见袁术深深皱了皱眉,忽而问道,“黑狼骑何在?为何还未杀至敌军中阵?”
那名传令官犹豫一下,低头说道,“启禀主公,黑狼骑受阻,此刻亦在浴血奋战……”
“什么?”袁术愣了愣,满脸诧异地低下头望着那传令官,难以置信地问道,“黑狼骑竟也受阻?可知是哪一个敌军曲部?兵马几何?”
那名传令官摇了摇头,低声说道,“不知是何人所率曲部,只知全军以素稿为旗,为数千二上下,军中士卒装备精良,一手持枪、一手持盾,进退间必口呼[陷阵]……黑狼骑难以寸进!”
“难以寸进?”袁术猛然间睁开眼睛,恶狠狠地骂道,“开什么玩笑?!三千黑狼骑,面对区区千二步卒,竟言难以寸进?”
也难怪袁术如此震怒,毕竟在陈蓦决定打造黑狼骑的期间,袁术也曾拨下了不少资金器械,甚至还送来了千匹上等的好马,虽说此举多半是为了拉拢陈蓦,但是不得不说,袁术确实是对这支骑兵抱以厚望。
说实话,黑狼骑也未叫袁术失望,初战便建立赫赫战功,先是在灵璧杀地数倍于自己的刘备军望风鼠窜,随后又在短短八日内攻破五城、踏平两关,这等实力,叫袁术简直是又喜又惊,甚至不禁升起了几分惧意,生怕陈蓦日后转过头来以这支骑兵来攻打他,这才暗中打起了借徐州之战来削弱黑狼骑的念头。
然而此刻,就当袁术最渴望这支骑兵绽放出最耀眼光芒时,他却忽然听闻那三千黑狼骑竟被一支名不见经传的、千余人所组成的曲部所阻挡,虽说他也清楚单凭那区区千余人无法真正阻挡那支骑兵,想必是左翼战场数万吕布军士卒相助,然而即便如此,袁术亦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陈蓦何在?!”袁术沉声问道。
只见那名传令官稍稍一停顿,抱拳禀告道,“启禀主公,陈蓦将军正与一敌将交战中……”
“唔?”袁术皱了皱眉,略感惊讶地问道,“究竟何人,竟能阻挡陈奋威?”
“据说是吕布军麾下一名叫做张辽的骑都尉……”
“骑……骑都尉?”袁术简直难以相信的自己的耳朵,在愣了半响之后,怒声骂道,“那家伙究竟在搞什么?对付区区一个骑都尉,竟也要如此大费周章?”
话音刚落,却见那名传令官抬起头来,犹豫说道,“小的瞧见时,尚是陈蓦将军落于下风,似不敌那张辽……”
“……”袁术双目一睁,满脸呆滞,继而眼中怒意大盛。
“开什么玩笑?!”
——与此同时,左翼战场——
正如那名传令官所言,陈蓦依然被张辽拖在乱军之中,与他麾下三千黑狼骑竟已相距十箭之地。
或许是黑狼骑的将领们信任自家主帅,是故这才丢下陈蓦照计划迂回袭吕布中阵,但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面对着区区一个骑都尉,自家主帅竟然反而落于下风。
“铛铛铛,锵!”
“锵锵!”
“铛!”
兵戈触击之声久久不绝,面对着张辽先声夺人的迅猛攻势,陈蓦在长达一炷香的时间内,竟然连一记反击都无法做到。
那真的……
“锵!”
真的是自己记忆中的文远么?
“铛铛!”
单手斩马刀重达四十六斤……
“叮!”
换而言之,两柄就是九十二斤……
“铛铛!”
重达九十二斤!
“……”
眼望着如雷霆般向自己斩下的斩马刀,陈蓦深吸一口气,双手握紧长枪一挥,但听“锵”地一声巨响,陈蓦与张辽胯下战马各自因为反冲之力倒退数步。
在回气的期间,陈蓦望了眼微微颤抖不停的双手,又望了一眼对面不远处张辽手中的那两柄斩马刀,望着他再度摆好了那令自己无比熟悉的架势,右手正握战刀垂在腰后,左手反握横于胸前,陈蓦微微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这个架势太熟悉了……
啊,真的是太熟悉了……
[唔?蓦哥,你握剑的方式很奇特啊……]
[哦?是么?]
[正常情况下都是正握啊,不是么?]
[是么?可能是我用习惯了吧,你知道的,我是一个刺客……]
[刺客都是这样握剑么?]
[或许吧,我只是觉得这样更好一些,再说了,左手的短剑并不主要用来伤敌,而是保护自己,一攻一守才能做到攻守兼备不是么?]
[这个……果然很不习惯啊!还有,要是对手看穿了这个套路,那如何是好?]
[呵,那只是你不习惯罢了,左手的剑虽然是作为辅助,但也不是毫无杀伤力啊,你看,这样,这样,反握可以横割、可以反手猛刺,力道不是要比正握更刚猛几分么?]
[果……果然如此……]
[至于什么套路,并不是固定要左手防备,右手伤敌,反过来也可以,甚至可以同时正握与反握,关键在于你如何把握这几个握剑姿势的时机……]
[蓦哥不愧是被温侯看重的人呢!]
[呵!]
[那个……蓦哥,我可以学你用这种握剑的方式么?]
[学?]
[唔,蓦哥奋威校尉的威名已经传遍长安了呢……]
[呵,要学的话,去请教温侯吧,我的武艺,也是温侯教的……]
[这个……说实话,蓦哥,温侯离我们这些小卒太远了,就算能见到温侯,我也不敢请他教我武艺啊……可以么?]
[啊,想用就用吧,也不是什么多高明的玩意,只要记住一正一辅、一攻一守就足够了……]
[唔!]
……
回想起当初在长安时的那一幕幕,陈蓦的心情异常沉重。
或许张辽说的不错,比起当年,陈蓦眼下虽然在实力上有了极大的增进,但是在锐气上却远远不如当初,如果说当年的他是一柄无时无刻都绽放着慑人寒芒的利剑,那么如今,这柄利剑已经收入了剑鞘,一副名为唐馨儿的剑鞘。
说实话,当年的陈蓦,其杀意之重,就连董卓、吕布都暗暗震惊,要问其中缘由,那无非是出于恐惧。
先是张素素,后是唐馨儿,肩负着两个女人安危的陈蓦,他在战场上对生的执念简直达到了极点,因为陈蓦很清楚,只有自己活着,才能保护这两个女人。
如何才能在沙场上存活下来?
杀!杀尽敌军!
每杀一人,自己活下来的几率便增加一分;每杀十人,自己活下来的几率便增加十分,要活着,只有将眼前的敌军全数杀尽!
正因为贯彻着这个理念,陈蓦当年造下了无数的杀孽,以至于渐渐地难以控制自己体内的戾气,直到辞官不做之后,与唐馨儿在颍川隐居了数月,那种现象才逐渐好转。
可以说,如果没有唐馨儿,或许陈蓦就会逐渐受体内暴戾的气所影响,变成一个只懂得杀戳的屠夫。
正是因为唐馨儿平日里的告诫,陈蓦逐渐收敛了杀意,即便是在战场之上,也尽可能地减少杀戮,仅仅以磨灭对方士气为主,其实说实话,这才是万人敌的真正含义,不战而屈人之兵。
相信不管是董卓也好、孙坚也罢,亦或是吕布,他们多半都经历过这个阶段,正如关羽托黑狼骑士卒转告陈蓦的那句话所说的。
[心境上的强,那才是真正的强!]
换而言之,只有不断增强自己的意志,无论何时都牢牢把握住体内那股暴戾的气息,休要叫其侵蚀自己的心,在始终贯彻这一点的前提下所拥有的实力,才是武人引以为傲的,倘若叫那股暴戾的气息控制了心神,即便再强,也不过是一头野兽罢了。
而在眼下的陈蓦看来,此刻在他面前的张辽,那强大的戾气、浓重的杀意,简直就像是当年的他。
倒不是陈蓦不想提醒张辽,关键在于,这个阶段如果不是自己切身领悟,单凭他人口述根本不足以跨越,更别说眼下的张辽已隐约将陈蓦视作了背叛吕布、背叛同僚、以及背叛他张辽的叛徒……
当然了,如果此刻陈蓦应允重投吕布麾下之事,那么或许张辽多半还听得进劝说,但是关键在于,陈蓦如何能丢下张素素、丢下黄巾,改投吕布麾下?
他办不到!
“住手吧,文远,我不想与你交手……”摇摇头,陈蓦又劝说了一次。
或许有人会为此感到疑惑,为何当初陈蓦可以狠下心来杀死屡屡对他有恩情的孙坚,却对张辽下不去手,其实道理很简单。
其一,陈蓦与孙坚从一开始都分属敌我,尤其是长社一役,芒砀山之战,孙坚给陈蓦留下了无法磨灭的恐惧,以至于,哪怕是陈蓦在心中念孙坚的好,但是他潜意识之中,却忍不住仍然将其视作敌人;而张辽则不同,自陈蓦投身董卓之后,他与张辽可以说是属于一个阵营中的同僚其二,地位、年龄,在两个方面陈蓦与孙坚差的太多,以至于几乎没有志同道合之处,然而张辽则不同,他虽年长陈蓦一岁,但是官职却要逊陈蓦许多,换而言之,比较聊得来。
其三,自长社一役起,在长达三年的时间里,陈蓦与孙坚不过只碰到寥寥数面,而相反的,陈蓦与张辽虽说也只相识半年左右,但是关键在于,他们二人每日都在宫门前值守,朝夕相处,那份同泽之情,是孙坚所无法比较的。
情同手足!
或许在陈蓦心中,他宁可与吕布为敌,都不愿与张辽交手,毕竟说到底,陈蓦虽说是吕布的副将,但是后者所处的层次实在是太高了,就连眼下的陈蓦多半都难以望其项背,又何况当初的他?
正因为如此,陈蓦方才这才一味忍让,即便是被张辽逼到没有退路,也没有丝毫伤他性命的想法,只想着刺伤其大腿逼其退后,仅看他一不动用命魂之力,二不弃马步战,三不投掷短剑,这足以证明,陈蓦手下留情了。
但是不得不说,张辽的实力确实要超乎陈蓦的预计,一时间竟逼得陈蓦手忙脚乱。
“住手?”张辽眼眉一挑,直直盯着陈蓦,沉声说道,“该住手的应该是你!为了一个遭尽天下世人唾骂的妖女,蓦哥叛离温侯、辞官不做,如今又投入袁术麾下,与温侯为敌……蓦哥,不要再执迷不悟了!”
望着双目充血的张辽,陈蓦微微摇了摇头,低声说道,“此刻我并非袁公路麾下,当初也亦非温侯麾下,从始至终,我都只是……颍川黄巾!”
张辽听闻双目睁大,大声喊道,“当初的承诺呢?联手助温侯成就霸业的承诺呢?”
只见陈蓦暗暗叹了口气,摇头说道,“文远,你应该知道,因为讨厌失约,所以我从来都不轻易作出承诺,直到今时今日,我只两个人许下过承诺,但是……都不是你啊!——你好好想想,我那时真的承诺过什么么?”
“……”张辽张了张嘴,似乎要说些什么,但是在片刻的寂静之后,他却露出一脸茫然的神色。
“住手吧,文远……”
听着陈蓦那低声劝说,张辽摇了摇头,眼中尽是失望之色,喃喃说道,“蓦哥受那妖女迷惑太深了……”说着,他深深吸了口气,眼神直直望向陈蓦,沉声问道,“蓦哥,辽再问你一次,可愿弃暗投明,弃贼军重归温侯麾下为将?”
望着张辽严肃的表情,陈蓦微微摇了摇头。
“果然被温侯说中了么?”张辽自嘲一笑,双手垂下,仰天长长吐了口气,就在陈蓦以为他也不想再战时,却见张辽猛吸一口气,在陈蓦微微皱眉的目光下,在那两柄斩马刀上凝聚了极其强烈的戾气。
随即,只见张辽双手手握斩马刀,摆好了那个学自于陈蓦的架势,右手正握垂在腰后,左手反握横于胸前,身躯略微前倾并稍稍侧转半个身位,微低头颅,紧收小腹,嘴里大口吐息。
“唔?”感觉到张辽那两柄斩马刀上所凝聚的戾气越来越浓厚,陈蓦一时间愣住了。
这个起手的姿势……
不好!
就在陈蓦心中一惊期间,张辽突然暴喝一声,但见其双手乱舞,其手中两把斩马刀骤然迸射出一道又一道月牙形的黑色剑气,毫无轨迹地朝着四面八方激射而出,其数量之多,竟不下百余道。
刹那间,但听惨叫连连,无论是袁术军士卒也好,吕布军士卒也罢,只要是在二人身旁数丈之内的士卒,都相继被那无情的剑气所割断了身躯,血光之间,残肢断臂此起彼伏,伴随着弥漫而起的土尘,遮天蔽日,以至于那数丈以内,竟恍如地狱。
【斩铁&气斩:干戚之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