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二年十一月初,与后世的气候不同的是,在这里,十一月已经是处在相当寒冷的冬季了,虽说还不至于到河水冻结的程度,然而早晨的寒霜已是随处可见。
尤其是在徐州这个气候湿润、又多季风的地域,寒风刮在脸上如同刀子一般,叫人从心底感受到大自然的威力。
这样的天气,是不利于行军打仗的,因为寒冷的天气会严重影响到军中士卒的士气,但是,曹操却依旧没有退兵。
正如那位神秘的女子张宁所说的,曹操在战前向东郡、颍川、陈留、濮阳等众多世家赊借了大批的物资,倘若无法成功拿下徐州、给予那些出资的世家应得的报酬,势必会影响到曹操在兖、豫等地的威望与信誉,甚至会因此引发动乱。
不得不说,曹操足可以称之为背水一战,要知道,虽说他与袁绍曾经结下盟约,可谁能够确实袁绍日后不会反戈一击呢?
“虽天下之大,亦不足我二人分之啊!”
在曹军大营帅帐,曹操身披狐绒锦袍,坐在帐内一堆篝火旁烘烤着双手,期间皱眉说道,“冀州来报,本初已于界桥一战扭转乾坤、势压公孙瓒,如今其麾下大将颜良、文丑挥军并州,本初则亲自率领数十万大军威逼易京,即便公孙瓒有易水为助,恐怕亦难以支撑……公孙覆灭,恐怕就在眼前了!”
曹操口中的本初,指的无疑便是他的好盟友,冀州刺史袁绍、袁本初。
“主公莫不是心惧袁绍攻灭公孙瓒之后,挥军南下?”曹操话刚说完正坐于席中的荀攸微笑着问道。
“呵呵呵,”见心中所想被看穿,曹操也不在意,闻言呵呵笑道,“要说不怕,那是自欺欺人,倘若本初攻灭公孙瓒,那么河内大片土地便尽归其所有……幽、冀、并、青,四州之地啊,何以聚不得百万大军?每每想到此事,操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话音刚落,曹操麾下谋士中最务实的程昱拱手说道,“主公莫要担忧,以在下看来,袁绍与公孙瓒交兵年逾,折损十余万兵卒,即便此役大捷,恐怕也无力南下,无论是战亡士卒的抚恤,亦或是粮草,甚至是战后利益的分配,这些恐怕都要叫袁绍忙上一阵子,依在下推算,袁绍就算再快,恐怕也要等来年开春才能应付完毕……”
“换句话说,来年开春操便不得已要与旧日至交兵戎相见么?”曹操微微叹了口气。
“那也不见得,”程昱摇了摇头,正色说道,“我观袁绍此役,多半也是元气大伤,想必需要时日休养生息,倘若我等能在来年开春之前结束徐州战事,分拨重兵屯于边界,想来袁绍也不敢冒犯率军南下,多半是继续维持与主公的盟约……”
“也就是说,我等还有三个月的时间来应付徐州的战事么?”曹操闻言皱了皱眉,搓着双手摇头说道,“三个月,甚是紧促啊!”
话音刚落,忽然帐内传来一声轻笑。
“主公何以担忧至此,在嘉看来,莫说三个月,一月绰绰有余!”
曹操闻声转过头去,望着郭嘉披着一条虎皮绒毯缩在篝火旁饮酒,摇摇头苦笑说道,“奉孝莫不是还想着离间袁术与黄巾?在操看来,徒劳而已。黄巾之根基眼下处于下蔡,好比是袁术眼皮底下,倘若黄巾有丝毫反意,袁术调兵剿之,不过数日之间耳!——如此,黄巾何以敢造次?”
“主公此言差矣!——确实,眼下黄巾实乃如履薄冰,一步不敢踏错,然而袁术又何尝不是如此?方才所言,从寿春出兵至下蔡只需数日,换而言之,从下蔡出兵至寿春,亦不过数日!”
“郭奉孝啊郭奉孝,口齿伶俐,操不是对手,”苦笑着摇了摇头,曹操带着几分没好气的口吻问道,“那操来问你,如何能使袁术与黄巾反目?眼下黄巾之中大将,陈蓦率三千黑狼骑屯于小细川,张白骑率八千步卒扎营于川口,此二人均非善与之辈!——尤其是那陈蓦,操三年前在长安便与其有过一段交情,此人胆识、勇武,皆远超常人,又兼重情重义、绝非名利可以撼动……”
见曹操摇头叹息,荀攸摸了摸下巴上细须,犹豫插嘴道,“可否以大义说之?”
曹操闻言微微摇了摇头,苦笑说道,“操亦知[君子说之以义、小人诱之以利],然那陈蓦,却非君子,亦非小人,介乎两者之间,叫操难以看透!”
“哦?”荀攸闻言一愣,好奇问道,“主公可否详细言之?”
曹操点了点头,在回忆了片刻后,低声说道,“要说此人是君子,却不思洁身自好,先是投身黄巾、助那妖女张素素加害诸多讨贼有功之士,后又委身董卓、助纣为虐,足可视为昏昧……可要说他是小人,此人虽杀孽滔天,却不曾加害过任何百姓,况且此人知善恶、明事理,实在难以想象,此等人物竟然甘心沦落、屈身为贼,叫操颇为看不透!——操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此人最重承诺,倘若黄巾与袁术已暗结盟约,只要袁术不轻言毁约,此人便不会反!”
“主公似乎对此人颇为喜爱?”程昱轻笑着说道。
“呵呵,”曹操闻言哈哈大笑,轻声说道,“似这等豪杰,何人不喜?再者……”说着,他顿了顿,微微叹息说道,“操还欠其人情!——当初操与陈蓦有过约定,他助我行刺董卓,无论成败,而操则助他将宫中两女子暗中护送出城,此人已履行此约,而操……当时却因行刺失败方寸大乱,一时间竟忘却履行承诺,孤身逃出城外……何等失态!何等狼狈!”
见曹操言起当初愧疚之事,荀攸与程昱对视一眼,均感觉不好插嘴,在足足过了半响后,荀攸识趣地岔开话题,转头问郭嘉道,“观奉孝面色,好似是成竹在胸,究竟有何等妙计,不妨说来听听?”
只见郭嘉轻笑几声,忽然压低声音说道,“自古以来,欲说敌将,必先要叫其身陷万劫不复!”
“奉孝的意思是……”荀攸仿佛明白了什么,双眼一眯,低声说道,“从袁术下手么?”
“正是!”只见郭嘉摇了摇手中酒葫芦,轻笑说道,“昏主之下多妄臣,我等只需如此如此……”说着,他压低声音细言几句,直说得曹操双眼一亮,不得不对自己麾下这位智囊心悦臣服。
“好计!好计!——便按奉孝所言之计行事!”
在随后的十日光景中,曹军突然一反常态,加紧对了泗水东岸的进攻。
要知道在前些日子的夜袭之中,无论是兵力的损耗还是麾下大将的反叛,吕布一方可以说是损失惨重,是故,吕布这几日退守大营、并不主动邀战,只求耗到曹操军中粮尽,不得已退兵。
而理所当然地,泗水东岸便成了袁术军的地盘,虽说袁术并不怎么情愿为吕布守门,但是他更不想曹操夺得徐州,是故,无奈之下唯有接手泗水东岸的布防,但是,他的打算却与吕布雷同。
前几日,或许是因为天气的原因,曹军未有任何动静,而这几日,曹军突然渡水东袭,叫袁术一方部将有些手忙脚乱。
不得不说,在近几日中,曹军的攻势未免太过凶猛了一些,仿佛有种不得徐州誓不罢休的气势,夜袭、强攻,无所不用其极,连番交锋之下,袁术帐下粱纲、李丰等部将麾下曲部可谓是损失惨重。
但令人奇怪的是,曹军频频袭击屯扎于泗水中游对岸的梁纲、李丰等袁将兵营,却意外地对上游的陈蓦、张白骑视若无睹。
倘若一次、两次还好,然而三、五次下来,实在不得不叫人心中起疑,毕竟陈蓦与张白骑二人屯兵之处只距梁纲、李丰兵营仅仅三十里地,何以中游频频爆发战事,而上游却相安无事?
几日下来,梁纲与李丰二人竟损失了整整万余士卒,而上游的陈蓦与张白骑却毫发无伤,别说伤亡,他们甚至连曹军的影子也没瞧见,更别说稳守大营的吕布了。
正如郭嘉所预料的,本来袁术就不是很情愿自己白白为吕布守门,如今一看己方兵马伤亡惨重,心中更是不渝。
何以我嫡系兵马伤亡惨重,而黄巾与吕布两支兵马却丝毫无损?
不由得,袁术对上游的陈蓦与张白骑产生了怀疑,怀疑他二人是否与吕布暗中有勾结。
不得不说,袁术实在是冤枉他人了,无论是陈蓦、张白骑也好,亦或是吕布也罢。
说到底,陈蓦当前的任务是守住小细川这块要地,而张白骑的任务则是防止曹军从上游偷偷渡河,而既然曹军在泗水上游毫无动静,他们又何必去自找没趣呢?毕竟他二人的兵马加到一起也不过万余,如何抵地过曹军十余万?
而吕布的想法就更简单了,如今他处于弱势,而袁术又不曾对徐州放下垂涎之心,说到底不过是不想叫曹操拿下徐州罢了,是故,吕布又何必相助于自己将来的敌人呢?恐怕他多半巴不得曹操与袁术拼个两败俱伤,如此一来,他徐州自然是相安无事。
说到底,吕布与袁术也并非是全心全意地结盟。
正所谓天下最复杂之事莫过于人心,在郭嘉的因势利导之下,袁术到底是对黄巾产生了怀疑,是故,他向身在上游的陈蓦与张白骑派出了一名信使,命陈蓦与张白骑当即对曹操用兵。
这突如其来的将令,实在是叫陈蓦与张白骑有些莫名其妙,但是,鉴于眼下黄巾寄人篱下,二人也不好推辞,唯有按照将令,率军进攻泗水上游石桥处的曹军大将乐进、许褚二人的营寨。
然而,乐进与许褚早已得郭嘉秘嘱,并不与来犯的黑狼骑与黄巾士卒交战,只叫麾下弓弩手在泗水西岸摆开阵势,也不放箭,只做消极防守,而陈蓦与张白骑见曹军弓弩手在对岸严正以待,自然也不敢冒犯进攻。
是故,近几日间,陈蓦与张白骑先后袭乐进、许褚军营四、五次,陈蓦甚至几度与曹军猛将许褚交手了几回,然而两军的伤亡,依旧是零。
说句话,这种现象并不奇怪,毕竟没有人会傻傻地一头撞进敌军的弓箭范围内,尤其是在隔着一条泗水的情况下,要知道这地势分明对曹军有利,倘若陈蓦与张白骑贸然进攻,势必死伤惨重。
然而,袁术却难以接受,毕竟两军交战数日、双方伤亡将士为零这种事实,实在是叫人难以信服,退一步说,倘若黑狼骑折损个几十、几百,袁术恐怕多半可以接受,毕竟,至少黄巾与曹军交兵了,而眼下的局势,却叫他心中愈发不安。
而随后的事,更是几乎完全落于了郭嘉的意料,曹军对上游与中游相差极大的对待态度,越来越引起了袁术军中将领的不满。
何以我等浴血奋战,而那些黄巾贼却在上游隔岸观火?!
莫非黄巾与曹军私通?!
正所谓[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当谣言盛行到一点程度时,它便不将再是谣言,而是既定的事实!
自郭嘉谋定之后不过半月,袁术军中谣言四起,皆道黄巾欲临阵反戈、投靠曹操,即便袁术并不相信张素素敢这么做,但是心中却依然升起了莫名的不安。
毕竟,倘若黄巾当真临阵倒戈,他袁术别说此战败北,恐怕连寿春、汝南都要丢掉,尤其是当他回想起当日陈蓦孤身一人杀入乱军之中将他挟持的往事,心中更是惊怒连连。
不安之余,袁术当即便派了百余名心腹侍卫,团团围住了张素素的帐篷,美其名保护,实则是监押,以防止身在泗水上游的陈蓦与张白骑临阵倒戈。
然而这个举动无疑刺激到了大营内的黄巾士卒,更激化了袁术军与黄巾军彼此的矛盾,就连张素素亦对此极为不满。
“主公此举大错特错!”
闻此讯而来的杨弘终究还是来迟一步,在听说袁术已命人将张素素监押在北营帐内之事后,杨弘顿足摧胸说道,“主公何以不明,此乃曹军离间之计?欲分化主公与下蔡黄巾……主公如何不想想,眼下黄巾根基皆在下蔡,似陈蓦等人,其家眷皆在下蔡城内,倘若有丝毫反意,其岂不知主公会调兵马剿之?如此一来,他们又何以敢反?”
不得不说,杨弘一番话直说得袁术恍然大悟、茅塞顿开,当即下令又撤去了监押张素素与其麾下黄巾的士卒,然而,军中的谣言却仍未消止,而张素素心中的怒意亦并未就此消退,退一步说,袁术军与黄巾军之前的矛盾依旧未能解除。
眼见这种局势,袁术帐下另一位谋士王奇献上了一条计策,那就是叫袁术迎娶张素素,以此缓解军中的分歧,不得不说,此人所说的话,袁术颇为心动,毕竟张素素美色冠绝天下,他早已垂涎三尺,只不过碍于此女子的身份,不好染指罢了。
然而,此事却遭到了谋士杨弘的严词反对。
“不可!——倘若主公如此,无异自掘坟墓!”只见杨弘连连摇头,正色劝道,“主公何以不知那张素素为人?此人虽为女儿身,却有男儿志向,更何况,传闻此女心系其麾下大将陈蓦,与陈蓦纠缠不清,倘若主公迎娶之,一来无端损及主公威名,二来,恐怕要引来那陈蓦心中不满,徒生争端……”
只可惜,杨弘的奉劝袁术并未听取。
“陈蓦乃张素素麾下大将,倘若我迎娶那张素素,彼必视我为主,何来争端?还是说,我袁家四门三公,难道还配不上区区一个贼寇之女?再者,张素素身为一女子,岂会甘愿抛头露面,无非是出于无奈罢了,待他日我取得天下,封她一个妃子也就是了!”
杨弘连连苦劝,袁术却丝毫不放在心中,不得不说,袁术的口吻很是猖狂,仿佛他已经手握天下,但是他想错了,即便天下女子都心慕荣华,但唯独张素素不会,要知道这个女人可是连整个徐州都不放在眼里,她要的是偌大天下,是黄巾东山再起,而不是一个如同附庸一般的妃子之名。
不难想象,当这个消息传到张素素耳中时,她究竟会露出怎样一副愤怒表情。
次日,袁术麾下谋士王奇终究还是打着安抚的旗号向张素素委婉地说起了此事,从始至终,张素素脸上表情都保持着淡淡的微笑,仿佛对此提议并无异议,而当王奇踏出帐外的刹那,她那副绝美的容颜上却流露出了难以掩饰的愤怒。
“欺人太甚!”
说实话,以张素素的聪明才智,她也不难看出前番曹军异常的举动无疑是为了离间袁术与黄巾,是故,在袁术派人将其监押在帐内不得外出时,张素素忍了,然而这一次,她却感觉有些忍无可忍!
但是话说回来,忍无可忍又能如何?如今黄巾寄人篱下,倘若袁术不再打算庇护黄巾,那么黄巾面对的,无疑是万丈绝壁的万劫不复之地,除袁术以外,还有何人能够容纳作为叛逆的黄巾?
而就在张素素左右为难、不知所措之际,有一位尊客前来拜访了他……
“就是你么,叫曹操行此离间之计,郭嘉、郭奉孝?——真是好大的胆子,你就不怕我叫人将你绑上,呈于袁术座前?”
望着张素素冷冷的目光,也不在意话中的威胁,郭嘉微微一笑,拱手行了一礼。
“在下以为,天师不会那么做的……”
“会的,”张素素轻哼一声,淡淡说道,“如果你的说辞并不能让我满意的话……”
“……”郭嘉愣住了,随即微微一笑,期间,他不由望了一眼那位将自己带入营中的黄巾将领,随即又望了一眼面带笑意的张素素,眼中浮现出了几许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