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平三年一月下旬,许都——
不得不说,尽管曹操在外的名声并不怎么样,但是却丝毫没有过河拆桥的意思,他不但没有像袁术那样暗中削弱黄巾,甚至于给了黄巾一个更大的发展空间,但是谁也没有想到,即便如此,黄巾军却依然引发了一场风波。
征西将军府,那是曹操借朝廷名义赏赐给陈蓦的府邸,在来到许都后半个月里,陈蓦在宅邸中安心养伤,几乎没有踏出府邸一步,只有一次另外,那是在张素素的天师府中,那一次,闹得很大……
“唉!”站在院中望着花园的景致,仅仅穿着一件单薄衣服的陈蓦,负背双手长长叹了口气。
这时,他身后传来一阵细微的脚步声,只见唐馨儿踏着碎步来到了他身后,将一件长袍披在陈蓦身上。
回过神来,陈蓦转过头去,却见唐馨儿报以温柔的微笑,低声说道,“外面寒冷,夫君伤势尚未痊愈,还是谨慎一点的为好……”
望着她那关切的目光,听着她那轻柔的声音,陈蓦点了点头,在唐馨儿有些出乎意料的眼神中,伸出手轻轻将她搂在怀中。
“夫君?”唐馨儿惊讶地望着陈蓦,见自家夫君面带丝丝苦涩笑容,聪慧的她心中一动,低声说道,“夫君莫不是……想起周、裴两位大哥了?夫君放心,两位大哥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
“但愿如此吧!”望着屋外院中绵绵的白雪,陈蓦微微轻叹一声。
周仓与裴元绍,是陈蓦初来这个时代最先遇到的人,记得在颍川时,若不是他二人照顾,恐怕陈蓦早已死在乱军之中,尤其是逃亡途中,他周仓与裴元绍不惜陷自身于险境,引开追赶的三河骑兵,这份情义,即便是眼下,陈蓦时刻念念不忘。
是故,有些不明所以的黄巾才瞧见一件件令他们颇为惊讶的事:周仓与裴元绍,这两位仅仅只是守备与都伯官职的人,在黄巾之中却有与其身份不符的威信,甚至于与黄巾军中的耀眼人物陈蓦平起平坐。
对此这类事,陈蓦向来不放在心中,因为在他看来,没有周仓与裴元绍,就没有今日的他,是故,即便职位的差距再大,三人之间的这份情义依然不会概念,不管何时何地,周仓与裴元绍显然都是陈蓦心中的大哥。
但是陈蓦万万没有想到,他们三人间竟然会有分道扬镳的那一日。
那是在数日前……
“老子不同意!绝对不同意!”
在曹操借朝廷名义赐给张素素的天师府中,素来嘻嘻哈哈没个正形的裴元绍当着黄巾军大小头目的面,拍桌摔碗。
毋庸置疑,当时整个厅内的气氛异常压抑,满厅的黄巾军大小头目都望着裴元绍愤怒地冲着张素素吼着。
“你要我裴元绍给那狗皇帝下跪,我忍了,但是更名一事,我裴元绍说什么也不答应!——素素,你难道忘了么?是谁害死了三位天师?是这狗朝廷!又是谁害死了众多兄弟?还是这狗朝廷!当初兄弟等浴血奋战,为的便是推翻暴汉,而今时今日,我等却对狗皇帝下跪,甚至将我黄巾更名为青州兵,如此何以面对当初无数战死的弟兄?!——难道这一些你都忘了么?!”
不得不说,被裴元绍劈头盖面一阵痛骂,张素素面色时青时白,隐隐有发怒的迹象,但是摆着陈蓦在场,又鉴于当初裴元绍与周仓死命保护自己的事,张素素微微吸了口气,勉强压下了心中的怒气,和颜悦色地解释道,“裴大哥,你误会了,素素这么做,只不过是想让我黄巾有一条出路,你也瞧见了,自甲子年起兵开始,我黄巾军冠上贼名,前后牺牲了近百万弟兄,但是结果如何呢?[居大义者得天下],这便是世道!
大汉延续四百余年,根深蒂固,以至于天下人皆尊汉室,并以汉人自称,此大义也!
今时今日,我张素素之所以投入朝廷,并没有任何私心,富贵也好、权柄也罢,在我看来皆不如我黄巾军恢复当初兴盛、甲子大兴!
甲子年诸多黄巾将士的牺牲,素素不敢忘却,裴大哥息怒,但是裴大哥可曾想过,为何我黄巾当初那般强盛,却亦无法推翻汉室?
皆因民心!——天下民心向汉!
裴大哥难道还不明白么,传承四百载的大汉,并不能以区区武力推翻,必须得以大义!
并非是素素要舍弃黄巾这个名称,只是[黄巾等同于贼寇],天下各地皆充斥着这个想法,今时今日,上苍赐我等一个绝好机会,更名青州兵,韬晦养光,借汉室与曹孟德之力,徐徐壮大我等,加以时日,当我黄巾壮大,反戈一击,到那时再举义兵,岂不是更加容易?”
说实话,待张素素一番解释后,确实说服了不少心存芥蒂的黄巾将领,但是,却依然无法说服周仓与裴元绍等人。
“是,素素你说地不错,到那时,我等或许确实有推翻大汉的时机,但是,那还是黄巾么?五年?十年?二十年?待我等这一批老卒死后,新加入的弟兄他们会记得黄巾么?不,到那时,他们依然是汉卒、是汉官、是汉将,但决然不会是黄巾……大义固然重要,那么道义呢?”说着,裴元绍怒视着张素素。
见此,陈蓦起身相劝,然而,他才刚刚开口,却被裴元绍打断了话。
“没你的事,小蓦!”作为黄巾军两位将帅,陈蓦却被区区都伯的裴元绍一句话顶了回去,只见裴元绍深深望了一眼陈蓦,心中是又气又恼,摇头说道,“小蓦,说句不客气的话,别看你身为大帅,统帅数千黑狼骑,但是你在我裴元绍看来,依然是当初颍川大营中那不明世故的小弟兄……我裴元绍托大叫你一声兄弟,小蓦你是应了也好,不应也罢,有些话我近日来堵在心中,不说不快!”
说实话,认识裴元绍那么多年,陈蓦从来见到过他露出这般严肃神色,在犹豫一下后,抱拳说道,“裴大哥请直言!”
见陈蓦依然称呼自己为大哥,裴元绍眼中露出几分欣慰之色,但是随即便被无尽的恼怒所取代,毫不客气地斥道,“别人我不管,因为他们不曾见过当初颍川的惨状,但是小蓦你呢?你可别忘了,我等三人是眼睁睁看着八万颍川将士全军覆没,这一切拜谁所赐?便是那朝廷!便是那天子!”
“裴大哥……”
“你给你闭嘴!”怒声打断了陈蓦的话,裴元绍丝毫不留情面地呵斥道,“小蓦,你如今也算是得以了,大汉征西将军、护军,又领了一个什么颍阳亭侯,可是风光无限啊……你还会记得含恨而死的波帅么?还记得众多牺牲的弟兄么?当你手捧征西将军官印时,可曾会记起这一些?”
“我……”
“你啊,就是太过于优柔寡断,只要是素素说的,兄弟你一概照办,平时些许小事还则罢了,今时今日,更名一事,你作为亲眼目睹我黄巾由盛转衰的颍川黄巾,却也不劝劝素素,哥哥倒是要问问,兄弟你心中究竟在想些什么?!”
“……”张了张嘴,陈蓦哑口无言。
说到底,裴元绍说的一点没错,无论是当初颍川军渠帅波才也好,八万败亡的颍川将士也罢,这一些陈蓦恐怕早已忘却,他唯一记得的,便是要帮助张素素,是故,面对着裴元绍的质问,陈蓦哑口无言。
如果说先前张素素还可以勉强压抑心中怒气,但是当他瞧见陈蓦也被裴元绍痛骂了一顿后,她心中火气顿时就燃了起来,转头望向闷不吭声的周仓,沉声问道,“周大哥的意思呢?”
在张素素看来,比起裴元绍这个浑人来,周仓显得更为稳重,但是很可惜,这一次,周仓并没有站在张素素这一边。
“素素说的不错,但是我更倾向于老裴的话,”当着厅内大小黄巾头目的面,周仓站了起来,环顾四下,沉声说道,“虚与委蛇,韬晦养光,借朝廷与曹孟德扩大我黄巾,此事我周仓认同,即便因此要对那天子叩拜,甚至于在路上碰到朝中大臣时让路避退,这一切我可以忍,就像老裴所说的,但是,唯一[黄巾]二字,是绝对不可以改动的底线!——我周仓,宁可作为黄巾逆贼而死,也不愿改伍青州兵加官进爵!”说着,他转头望了一眼裴元绍,随即对张素素抱了抱拳,正色说道,“倘若天师执意如此,我等唯有辞行!”
“周大哥?”陈蓦难以置信地望着周仓,却见周仓与裴元绍对视一眼后,深深望着陈蓦,沉声说道,“周仓有你这个兄弟,此生足矣,但是唯有这件事,我与老裴无法容忍……你要拦我们么?大汉征西将军?!”
“……”陈蓦张了张嘴,面色涨红。
见此,陈蓦身旁张辽怒声说道,“杀人不过头点地,何以羞辱至此?难道你等不明白么?此乃曹操拉拢蓦哥,非是蓦哥贪图富贵、权柄!——我张辽初至蓦哥麾下不久,不明世故,倘若两位都统再敢羞辱蓦哥,可别怪我张辽翻脸!”
“怎么,你还敢动手不成?!”裴元绍怒声斥道。
话音刚落,便见张辽拍案而起,亦怒视裴元绍,沉声斥道,“敢于不敢,裴统领可是要试试?!”
就在这时,陈蓦猛地一拍桌子。
“够了,文远!——坐下!”
“……”张辽错愕地转头望了一眼陈蓦,见陈蓦低头望着桌案,看不清脸上表情,心中仿佛明白了什么,抱了抱拳。
“是,蓦哥……”
而裴元绍或许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歉意地望了一眼低着头的陈蓦,随即抱拳环视一眼厅内众黄巾头目,沉声说道,“话已至此,我与老周就此告辞……”说着,他深深望了一眼张素素,一转身,走出厅外。
“告辞!”同样离开的,还有周仓。
而继两人之后,亦好几名头目在犹豫了一番后,毅然向张素素辞行,以至于原本为了讨论黄巾日后的一场会议,最终竟以不欢而散作为结局。
也就是在那一日,作为黄巾军元老一级人物的周仓与裴元绍离开了,带走了一批最忠于黄巾的将士,那数百乃至上千人中,有大半是当初忠心耿耿跟随张素素辗转南北的老卒,甚至是处于下蔡被袁术围攻尚且拒不投降的黄巾死士。
原以为走出的仅仅只有周仓以及裴元绍等人,只可惜,这仅仅只是一个开端,就在这两位元老级统领出走的次日,黑狼骑副帅张燕在苦思了一宿过后,终究向陈蓦辞行。
在随后的几日中,黄巾军仿佛变得如同一盘散沙,有不少人无法忍受尊朝廷为主,毅然出走,以至于原本万余黄巾,竟然只剩下寥寥六、七千人,要知道,那些可都是黄巾中最忠心的一批人,他们视黄巾胜过自己的生命,是黄巾的骨干,但是……
想到这里,陈蓦长长叹了口气,望着院中飘落的雪花,喃喃问道,“馨儿,你是怎么想的?”
唐馨儿愣了愣,在偷偷望了一眼自家夫君的表情后,小心翼翼地说道,“妾身以为,素素并没有做错,她是为大局考虑,大汉传承四百载,根深蒂固,确实不是那么轻易便能撼动的,而周、裴两位大哥也没有错,他们与夫君一样,对黄巾忠心耿耿,只是……他们有着他们的骄傲!”
“宁可作为黄巾逆贼而死,也不愿改伍青州兵加官进爵么?”回想起周仓的话,陈蓦苦涩一笑。
或许是看到了陈蓦脸上的苦涩,唐馨儿心疼地轻轻搂住自家夫君,低声说道,“夫君也没有错……这件事,不怪任何人,只是……只是每个人的想法不同,素素更加看重实际,而周、裴两位大哥,则更加看重黄巾的信念……”
“是啊,”陈蓦长长叹了口气,摇头说道,“是啊,十年、二十年之后,又有几个人还记得甲子年的黄巾呢?”
“夫君……”唐馨儿心疼地望着陈蓦脸上的忧愁,忽然心中一动,岔开话题说道,“夫君不去安慰一下素素么,以妾身看来,遭此事打击最大的,恐怕多半便是素素了……”说着,她愣了愣,面带疑惑地说道,“说起来,这些日子都没瞧见素素呢……”
陈蓦苦笑着摇了摇头,回想起张素素当时一脸铁青的面色,摇头说道,“她现在还在气头上呢,就连为夫也以为,黄巾即便遇到何等险阻,周仓与裴元绍两位大哥也决然不会抛下黄巾,却没想到……”
“此正是[道不同不相为谋],周、裴两位大哥是真豪杰,而正因为如此,他们才会选择离开……”
“恩,说的是啊……”
而与此同时,郭嘉正在天师府院中等待着张素素接见。
不得不说,虽说郭嘉依然维持着曹操帐下智囊的身份,但是实际上,他却是张素素在朝廷、甚至是在曹操帐下的内应,不管郭嘉甘愿与否,为了那滋补、调养的丹药延续自己所剩无几的寿命,好去破解手中那一册天书中所蕴藏的奥秘,郭嘉不得不为张素素所用,尽心为黄巾在朝中取得好处。
但是话说回来,也正是因为此时,郭嘉得到了张素素的信任,或许,这是他唯一感觉比较欣慰的事,至少张素素并不是单纯地利用他。
“郭大人,天师请郭大人内室相见!”
郭嘉这边正站在雪地里望着池中的尾鱼,身后忽然毫无预兆地传来一句话,惊地他浑身一颤,下意识地转过头来,自嘲苦笑,拱手说道,“好,在下这就……”
正说着,郭嘉面色大变,难以置信地望着面前的人。
只见他面前那人身高九尺,身穿甲胄,虎背熊腰,头盔之下的脸上,带着一张赤红色厉鬼面具。
说实话,郭嘉方才还以为是自己分心,是故没有听到来人的脚步声,直到他感受到面前这人身上所隐隐散发出的强大压迫力时,他这才明白过来。
这种程度的气……
万人敌……不!是武神!
仿佛明白了什么,郭嘉双眼微微一眯,低声说道,“在下就知道,像阁下这等豪杰,岂会如此轻易死去……伤重不治?嘿!”
岂料那人波澜不惊,平淡说道,“郭大人什么意思?”
“呵呵呵,区区小伎,岂能瞒得过我……”说着,郭嘉一把抓住来人的手臂,随即抬起另外一只手,一把摘下了对方脸上赤鬼面具,随即戏谑笑道,“堂堂温侯,竟诈死躲藏此处,实在是出乎意料……”
骇人听闻,站在郭嘉面前,竟然是早先几日因为伤重不治而死在牢狱之中的吕布!
“别来无恙啊,吕奉先!”
出于郭嘉的意料,吕布面不改色,淡淡地望了一眼郭嘉,一把挣脱,随即取过郭嘉的手中的面具重新带上,淡淡说道,“大人认错人了,吕布已经死了,我乃青州军五营大将之一,赤鬼!”
【黄巾五鬼之首——赤鬼!】
“……”而此刻,郭嘉正一脸骇然地望着的左手,因为他感觉到,自己方才所握住的手臂,竟然没有丝毫温度,冷地如同冰块一般,感觉不对劲的他忽然抬起手按向对方胸口,在短短几息过后,郭嘉连连退后几步,望着对方面色大变。
直到如今,他才意识到,对方身上的气,并非是他熟知的武人的戾气,而是充斥令人不安与几丝腐臭的死气……
“怎么可能……”郭嘉微微张了张嘴。
没有心跳,没有呼吸,没有脉搏……
难道说……
这个家伙是……
“郭大人,请别让天师久候……”
“呃,是是……”满头大汗的郭嘉连连点头。
回想起天书中所记载的一些辛秘,郭嘉望着那人离开的背影,心中翻江倒海。
活死人,肉白骨;
借尸还魂,厉鬼返阳;
谓之为,【尸鬼】!
张素素啊张素素,那个女人竟然已能够做到这种地步么?!
——与此同时,在某处仙山——
在山中一道观大殿之内,有一位身穿青衫的儒士正皱眉望着棋盘中的棋子,突然间,只听咔嚓一声,棋盘上有一枚棋子竟然呈现出裂痕,随即碎裂两半。
“天纲……”
【第三卷 崩坏的天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