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的真相究竟如何,陈蓦不得而知,他只知道,当他与司马懿回到许田猎场的聚集地时,那名向曹操递箭的近侍已经被程昱带走,不难想象,该名近侍必然会在程昱手中经历严刑拷打、受尽折磨,哪怕他道出其中曲折,恐怕也难逃一死。
不过话说回来,既然事情严重到需要卫尉程昱来处理,那么,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即便司马懿与陈宫的推断难以全中,怕也是猜地七七八八。
“陈将军!”
陈蓦刚刚抵达不久,便看到夏侯渊从远处走了过来,满脸沉重。
“夏侯将军!”陈蓦抱了抱拳。
说实话,陈蓦与夏侯惇、夏侯渊二人的关系不错,即便是以表字称呼也无不可,只是见夏侯渊带着几名卫兵满脸凝重之色地走来,陈蓦当即便意识到有事发生,是故在称呼上更加严谨了一些。
“唔,”夏侯渊点了点头,在瞥了一眼司马懿后,走到陈蓦身旁,附耳低声说道,“曹公将夜巡之事交与你我二人,你速速召回黑狼骑,在此布防……”
“唔?”陈蓦直听地面色一愣,随即心中一动,惊讶说道,“曹公的意思是……”
只见夏侯渊转过头去,朝着一个方向努了努嘴,压低声音说道,“此行,董承率有千余禁卫随行,皇甫嵩以其子皇甫郦亦有千余精兵,在加上朱俊、卢植等人手中兵士,虽不过三千上下,但是此行我等也不曾率多少兵……此距许都六十里,调兵不便,一旦有人发难,恐怕一时间难以收拾,是故,曹公叫你率黑狼骑在此驻防,倘若入夜时分有异常人马调动,不需上报,就地拿下;倘若有人抗命不尊,格杀勿论!——此乃明令!”说着,夏侯渊便从怀中取出一片绢绸,递给陈蓦。
陈蓦摊开一看,果然上面写着曹操亲笔所书,其左下方更有曹操私印,显然,夏侯渊是奉命而来,然而曹操在信中所写的内容,却叫陈蓦颇为吃惊,因为曹操不但叫陈蓦召黑狼骑在此布防,甚至叫他与夏侯渊二人前去接管皇甫嵩、卢植、朱俊等人手中兵权,简单地说,除了西园禁军之外,曹操竟然要陈蓦夺走帝党一系大臣手中那所剩无几的兵权,甚至于,将令写明,倘若皇甫嵩三人抗命不尊,陈蓦可以将其就地监押。
不得不说,围猎时那一场闹剧,多半是激怒了曹操。
在反复看了三遍之后,陈蓦缓缓地点了点头,回顾夏侯渊说道,“何时前往?”
夏侯渊多半是听明白了陈蓦话中的深意,在环首望了一眼四周后,压低声音说道,“大兄此刻正在召集曲部,半个时辰之后,你与我等一道前去,眼下,你且发下将令,召黑狼骑在此布防!”
“唔!”
“既然如此,我先去准备一下……”
“恭送将军……”
“不敢!”
两人客气了一下,夏侯渊带着人离开了,唯独留下陈蓦,皱眉望着手中的将令。
“我瞧瞧,我瞧瞧!”见夏侯渊已走,与陈蓦恍然如至交一般的司马懿哪里还会客气,凑近脑袋一瞥信中内容,随即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嘿嘿笑道,“不愧是有枭雄之名的曹孟德啊,即便在眼下这等光景,也不忘算计希声……”
“什么?”陈蓦愣住了,满脸疑惑说道,“你说曹孟德算计我?”
只见司马懿轻笑一声,理所当然地说道,“试想,眼下曹孟德乃朝中百官之首,凡朝中大小事务,需先禀曹孟德,而后才上奏天子,可谓是一手遮天!而接管兵权之事,曹操想必也会向皇甫嵩、朱俊、卢植等人发下调令,为防这些人发难,曹操又叫夏侯兄弟率兵前去,可谓是谨慎之极!——既然夏侯兄弟二人已足够担当此人,又何须叫希声一同前往?”
“仲达的意思是……”
“曹孟德这是在断你后路,叫你与朝中帝党一系大臣反目!——谁叫你与陛下关系不浅呢?”
“……”陈蓦听罢微微皱了皱眉,在犹豫一下后,迟疑问道,“那我该怎么做?”
只见司马懿轻笑一声,正色说道,“此刻最忌左右摇摆不定,要么曹孟德,要么陛下,希声需做出抉择……”说着,他微微一笑,带着几分揶揄继续说道,“其实也无需什么抉择,眼下这种光景,任何人都会选择曹孟德吧?——而曹孟德之所以这么做,也无非是想招揽希声,免得希声被陛下一方拉走……”
“也就是说,我只有一条路可走,是么?”
或许是注意到了陈蓦脸上的顾虑,司马懿宽慰道,“其实也无大碍,曹孟德既然对你发下这等将令,足以证明他对你颇为信任,否则,又岂会叫你领黑狼骑在此驻防?说到底,你乃外姓大将,又直属黄巾,曹孟德能做到如此,已属不易……好了好了,莫要在胡思乱想了,速速发下将令,与那夏侯渊一同前去接管兵权吧!——哦,对了,待会记得带上我!”
“啊?你去做什么?”陈蓦满脸莫名其妙。
却见司马懿摸了摸下巴,嘿嘿笑道,“为虎作伥、狐假虎威究竟是何等滋味,叫懿也经历经历!”
“……”没好气地望了一眼司马懿,陈蓦无奈地摇了摇头,他真猜不透这家伙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东西。
朝着左右望了一眼,陈蓦忽然望见远处张辽引着十几名兵士,满载猎物而归,他当即招手喊道,“文远,过来!”
“蓦哥?”张辽好似这才注意到陈蓦,几步跑了过来,喜滋滋地说道,“蓦哥,你看我所得……”但是话还没说完,就被陈蓦打断了。
“文远,你速速召回曹性、高顺,再传令给王思,叫他率黑狼骑到此布防,保护陛下与百官安危,倘若有任何兵马靠近,除曹公直系心腹大将外,一概不予理会;倘若有人发难,意欲闹事,格杀勿论!——明白么?”
张辽愣住了,在深深望着陈蓦的眼睛半响后,终于明白了话中的深意,抱拳说道,“诺!——末将这就去!”
望着张辽离开的背影,陈蓦微微叹了口气,也难怪,因为唐馨儿这层关系在,他实在不想与刘协一方闹地太僵。
只可惜有些时候,天不遂人愿,半个时辰后,陈蓦终究与夏侯惇、夏侯渊兄弟二人来到了卢植、朱俊、皇甫嵩以及其子皇甫郦等人麾下兵士的驻扎地。
“曹公有令:围猎混乱,恐有将士冲突发生,暂时接管诸位手中兵士,待围猎过后,再归还诸位!”
在见到卢植等人的当即,夏侯惇便从怀中取出了曹操的调令,正如司马懿所说的,曹操做地谨慎之极,不但叫夏侯兄弟率领了千余将士前来,又亲笔作书,倘若卢植等三人不从,非但落不得好处,甚至要冠上以下犯上、抗命不尊之罪,换而言之,曹操之所以要叫上陈蓦,很显然是为了断他后路,叫他彻底与朝臣撇清关系。
不得不说,在听闻这道调令,卢植等人的面色不是很好看,尤其是皇甫嵩之子皇甫郦,更是抱拳质问夏侯惇道,“敢问将军,我等犯的什么罪?何以要无辜收编我等手中兵卒?”
“你难道还听不明白么?”只见夏侯惇一抖手中曹操调令,沉声说道,“此乃曹公好意,叫诸位暂免统军之苦,安享围猎之乐……休要废话,且将虎符予我!”说着,他一抬手,身后千余步卒当即提枪对准了众人,摆明倘若卢植等人不从,便强行将其镇压。
不得不说,望着卢植、朱俊、皇甫嵩三人呈现出左右为难、长吁短叹之色,陈蓦心中不禁有些感慨。
要知道在数年前,这三人可是围剿黄巾的朝廷三路大军统帅,前后攻灭了颍川黄巾、南阳黄巾、冀州黄巾等几处黄巾军主力,从而导致有席卷天下之势的黄巾渐渐步入绝境,即便陈蓦并不是一个[气人有、笑人无]的人,但是看到三人如此表情,也不禁有些扬眉吐气的感觉。
尤其是皇甫嵩与朱俊……
谁会想到呢?
当年颍川黄巾中一个不入流的小卒,如今已一跃成为天下扬名的大将,而反观当年围剿黄巾的两路大军统帅,如今却仿佛阶下囚一般,这实在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说实话,鉴于曹操在将令中的隐晦描述,倘若陈蓦是一个睚眦必报的人,他甚至可以借此事向皇甫嵩与朱俊二人一报当年八万颍川黄巾覆灭之恨,他确实可以做到,只要能激得皇甫嵩等人抗命不尊……
但是想了想,陈蓦还是放弃了,毕竟耍弄伎俩不符合他的性格,再者,以皇甫嵩等人眼下的处境,也实在是叫陈蓦难以对其落井下石。
当然了,不得不说皇甫嵩等人运气不错,倘若此行来的不是陈蓦,而是张白骑、甚至是张素素,恐怕这两个老头就没有这么走运了,无论是张白骑也好,张素素也罢,多半会借此事一报当年之仇。
“夏侯将军如此行径,难道不有些欺人太甚么?”面对着夏侯惇咄咄逼人的逼迫,皇甫嵩这个即便已上了年纪的老头,也不禁被激出了几分怒气。
“怎么?”夏侯惇冷笑一声,极为傲气地说道,“老将军的意思,是要抗令不尊么?”
话音刚落,便见皇甫嵩面露愤慨之色,正要有所动作,却被卢植一把拉住,摇头低声说道,“义真,住手吧!”说着,他转头望了一眼环抱长枪、静静站在一旁的陈蓦。
卢植认得出,那就是颍川黄巾陈蓦,是当年刺杀了他副将宗员的刺客,也是与吕布力战数百回合最终打成平手的绝世悍将,也是赤手可热、叫曹操处心积虑意欲招揽麾下的人,有这样的人物在旁,再加上曹操麾下大将夏侯惇、夏侯渊二人,自己这些老弱兵卒,哪里是他们对手?
如今的天下,已不再是让我辈风光的时代了!
想到这里,卢植黯然叹了口气,缓缓走到陈蓦面前,在望了一眼夏侯惇与夏侯渊后,拱手对陈蓦说道,“我等愿意交出兵权,还望将军高抬贵手……”
夏侯惇与夏侯渊闻言望向陈蓦,因为曹操此行之前便暗中叮嘱过他们,倘若陈蓦趁机杀皇甫嵩等人以泄当年之恨,便休要阻拦陈蓦,毕竟,一旦陈蓦这么做了,无疑与朝中帝党一系彻底反目成仇,这更有利于曹操。
以老弱的皇甫嵩与朱俊这两个顽固不化的老头的头颅,换来一位当今绝世悍将的信任,曹操不觉得这是一笔吃亏的买卖。
但是最终,陈蓦还是点了点头,对卢植抱了抱拳,低声说道,“老将军放心,落井下石、趁人之危这种事,陈某不为!”
夏侯惇与夏侯渊闻言对视一眼,心中更是暗暗赞赏。
“既然如此,卢中郎便请诸位交出虎符,而后随我等一同前往天子驾下,如何?”见卢植服软,夏侯惇的语气也和善了许多。
“老朽……谨遵将令!”
初平三年三月初,曹操在围猎期间夺了卢植、皇甫嵩、朱俊等人以及其麾下直系曲部将领手中兵权,以至于曾经在黄巾之乱中风光无限的三位中郎将,彻底失去了实权。
截止当日,除国舅董承手中尚有三千余西园禁军用以保护天子外,朝中帝党一系已失去了所有的兵力,沦落为有名无实的摆设。
陈蓦原以为此事就此告一段落,但是万万没有想到,围猎结束之后的第三日,就当陈蓦在家中与司马懿下棋,突然卫尉程昱带人闯了进来。
皱皱眉叫有些受惊的唐馨儿回到内室,陈蓦望着程昱不满说道,“程大人这是做什么?”
只见程昱拱了拱手,淡淡说道,“事分急缓,叨扰了将军偷闲,程某愧不敢当!”话是这么说,但是他脸上却无丝毫愧意。
好在陈蓦也听过过程昱的为人,见此,抱拳说道,“不知程大人有何要事?”
只见程昱从怀中取出一宗书卷,递给陈蓦,口中沉声说道,“国舅董承暗中结党营私、欲谋曹公,幸得细作探明此事回报……今曹公有命,命征西将军陈蓦,率领麾下曲部,就此名册上朝臣、将领,但凡许都之内,皆杀之!”
“皆杀?”接过程昱手中名册,陈蓦满脸惊愕。
“一人犯罪,牵连全族,此连坐之罚!”说着,程昱见陈蓦似乎并不是很明白,遂寒声解释道,“族中男子满十三者,皆杀之;女子沦为娼妓,充军边戎!——未免夜长梦多,望将军即刻起行!”说完,程昱便带着人扬长而去。
望着程昱离去的背影,陈蓦甚至于还有些转不过弯来。
这时,便听棋盘旁座上司马懿捏着棋子目视棋面良久,好似提点般说道,“看来,曹孟德非但要叫希声与朝官彻底划清界限,更要你与其反目成仇,免地你被其招揽!”
说着,他站起身来,走到陈蓦身旁,瞄着名册中的人名,一个一个读道,“车骑将军董承、工部侍郎王子服、昭信将军吴子兰、长水校尉种缉、议郎吴硕、西凉太守马腾……嘿,这董承何时竟与马腾有些协议……唔?左将军刘备?”说着,司马懿想了想,转头望向陈蓦,思忖道,“懿听说刘玄德好似离了许都?”
“唔,”陈蓦点点头,望着名册上多达十几人的人名,筹措说道,“前些日子,有细作来报,道袁公路又起六万大军,再攻徐州,刘玄德主动请缨,离了许都……”
“嘿!走地好是时候啊!”司马懿闻言嘿嘿一笑,戏谑说道,“久闻刘玄德仁义,却也不是迂腐之人嘛,多半是早早看出董承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难以成事,是故早作准备,遁出许都,不过……”
“不过……”
面对着陈蓦疑惑的目光,司马懿皱了皱眉,沉声说道,“想不到曹孟德这等枭雄,亦会铸下这等大错,刘备放不得啊!”
“什么意思?”
“曹孟德一错不该将刘备呆至许都,叫其与天子相认,白白地皇叔之名;二错在不该放刘备离开许都,夏侯惇、夏侯渊、曹洪、曹仁,哪个不能挡袁术于境外?何以要叫刘备前去?——懿实在有些不解!”
陈蓦闻言点了点头,猜测道,“或许曹孟德是想借刘玄德二弟关羽除掉袁术吧,再者,关云长已达武神之境,留在许都,曹孟德恐怕心中不安!”
“既然如此,便要先行铲除,何以放虎归山?”司马懿微微摇了摇头,随即忽然看到陈蓦手中名册,苦笑说道,“希声你这次可是麻烦了……”
似乎是听懂了司马懿话中的深意,陈蓦长长叹了口气。
“是啊……”
显然,曹操是有意将此事交给陈蓦,或许是为了叫陈蓦彻底与刘协一方反目,或许是为了叫黄巾背这个黑锅,但是话说回来,寄人篱下的陈蓦却不得不从。
虽不至于沦落为小人,但是陈蓦也没想过要当一个嫉恶如仇的君子,在这等乱世下,他只求能够庇护自己周旁这些人,家中的爱妻、麾下的将士,以及……张素素。
初平三年三月九日,鉴于董承结党营私、暗中欲谋曹操,曹操命陈蓦率黑狼骑将此事关联者尽皆诛杀,可谓是满门抄斩、牵连在内者多达千余人。
而随后,或许是曹操也意识到了放走刘备实属大错,遂当即召集兵马,令夏侯惇为统帅,陈蓦为先锋,火速赶往徐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