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汉末年立志传

作者:贱宗首席弟子

——初平三年三月三十日,白马渡口曹营——

望了一眼坐在帅帐主位上不发一言的陈蓦,司马懿不禁摇了摇头,在帐内来回踱了几步,来到了陈蓦面前的桌案旁,瞥了一眼那只灰色布袋中的粉末,伸手取过一些在手里捻了捻。

“这么说,你们俩口子再次吵架了,就是因为这点小事?”

“什么俩口子……不、不是,这是小事?这可是关乎到……”

“好了好了,”司马懿苦笑着摇了摇头,随即摆正表情好奇问道,“当年黄巾军中精锐黄巾力士,就是服用这种东西?——话说,这叫什么来着?养气什么?”

“[养气除秽丸]!”陈蓦无可奈何地瞥了一眼司马懿,要知道他方才已经对司马懿说过一次了,但是看这家伙的表情,显然是没有放在心上。

“对对对,”经陈蓦这一提醒,司马懿这才回想起来,在似笑非笑望着手中的粉末摇了摇头后,他随手将粉末再次放回了那只灰色布袋中,继而拍了拍双手,掸落了那些粘在手上的些许粉末,正色问道,“你确定眼下摆在你我面前的药粉,与当初张宝炼制的丹药相似?”

在长长叹了口气后,陈蓦点了点头,说道,“虽说在药味上淡薄许多,但是确实是这股味道……”

说起来,对于当年张宝所炼制的丹药,恐怕如今也只有陈蓦最有发言权,毕竟当初那些服用过这种的丹药的黄巾力士,大多已随着张氏兄弟的败亡而不在人世。

“这样啊……”司马懿闻言轻吸一口气,若有所思地说道,“她这是想借此药物提升士卒的实力么,不过即便如此……”说着,他转头望向陈蓦,诧异说道,“依懿看来,这并没有什么过错啊,何以希声如此动怒?”

“没有过错?”陈蓦的双眉紧紧凝了起来,虽说他当初是依靠着张宝所炼制的那养气除秽丸才能走到现在,但是说实话,他对于这种丹药并没有什么好感,也难怪,毕竟当初那位叫做韩然的同帐士卒,在服用这种丹药后的惨状,至今也未曾叫陈蓦忘却。

摆着韩然这个前车之鉴在,陈蓦如何能够容忍张素素再一次将这种本不该出现在世间的药物给手底下的士卒服用,更别说那些士卒还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将这种药粉混在饭菜中服用了,这在陈蓦看来,简直好比是将别人的寿命都榨出来利用,这实在让他难以认同。

“利用?”在听了陈蓦的想法后,司马懿笑了,不过笑得有些诡异。

“仲达,你笑什么?难道我说的不对么?”

话音刚落,只见司马懿微微摇了摇头,正色说道,“并不能说对与不对,难道说,那些士卒不曾服用此药粉,就不算是被利用了?别忘了,希声,我等眼下之所以还可以这样安稳地坐居白马,靠的,就是这些被利用的士卒,说句不客气的话,难道我等不是在利用他们阻挡袁绍么?——倘若没有营内这近乎八万士卒,单你一人,岂能守住此地?”

“我不是这个意思……”

“懿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想说张素素此举不合礼法,不符德品,对吧?但是你要知道,希声,此营内八万将士,此刻还活生生在我等面前,但是谁也无法保证他们明日还能活着,退一步说,就算明日还活着,那么后日呢?大后日呢?冷静点,希声,我倒是觉得,张素素此举,也没有什么不妥的对方……”

“可是那药粉会折损寿元……”

“那又怎样?”打断了陈蓦的话,司马懿正色说道,“人可活一甲子,也就是六十年,但你可曾见过这些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的士卒活够一甲子的?秦时征岁十三男丁从军,四十五卸甲;我朝征兵取十五岁以上男丁,四十遣回家乡,期间近三十年的从军生涯,你当真觉得,他们能够活足一甲子么?”

司马懿说地不错,在汉朝,其实人的寿命已经延长到五十岁、乃至六十岁以上,就当时而言,这已属高寿,尤其是活够一甲子也就是六十年,这可是一件了不得的事,毕竟在古代,世人把六十年称为一甲子,用后来从西方传入的佛教术语来说,这相当于一个轮回,而一旦人能够活到六十多岁,就意味着他从此超脱了轮回之外,从此不再受万世轮回之苦,可以尸解成仙,说白了,就是从此可以位列仙班了,当然了,说到底,这仅仅只是古人的美好愿望而已。

但是话说回来,也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活到五十岁甚至六十岁,能活到这个岁数的,大多士珅土豪、朝官公卿,就平民百姓而言,显然是活不到这个岁数的。

据说,汉朝东汉末年至三国期间,国内男丁平均寿命曾经达到过三十岁这个可怕的数字,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国内的男丁,有绝大部分在还没有三十岁的情况下便死去了,从这个数字看,也难怪起初有六千万人口的汉朝,竟然会在晋国一统后锐减到九百万人,难怪古人会用[人命如草芥]、[十室九空]、[万里无人烟]这种来描绘乱世的残酷。

或许有人会说,这能怪谁,要怪就怪那些男丁自己去当兵,甘愿成为乱世的牺牲,但是归根到底,若不是为了得到那些微薄的军饷供养家中的妻儿老小,谁会甘愿当兵?

或许有人还会说,那是他们傻,就不会在攒点钱后退伍返乡么?

但是实际上,就当时而言,退伍是不允许,除非在战场上受到严重的伤势,无法再征战杀敌,否则,一旦你说出打算退伍的话,无疑就会被别人当成逃兵,不得不说,古代对于逃兵的处罚是相当严厉的,几乎是逮到就杀。

也难怪,毕竟当时的军队体制就是这样,与后世的征兵制度不同,在汉朝,一旦入伍,就意味着你已将自己的性命出售给了你的主君,如果没有其他的变故,你多半要在军队中呆上长达三十年的时间,当然了,每年的军饷是会按季度发放的,并且,倘若你不幸战死,你的主君还会拨出一笔不菲的抚恤,派人送到你家乡的亲人手中。

你可以放心,在这一点上,你的主君是绝对不会克扣的,毕竟他一旦这么做了,非但会激起兵变,更会失却人心。

简单地说,在古代,当兵也是一类能够赚钱的职业,只不过,那些赚来的钱多半并不是给他本人花,而是为了供养在家乡的妻儿老小。

明明是用自己的性命换来的钱,自己却没有机会去享受,不得不说是一种讽刺,但是反过来说,这却是乱世中大部分国内男丁唯一能够赚钱养家糊口的渠道。

正因为如此,司马懿才会认为张素素的做法并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也是,毕竟青州军中的士卒年龄大多在二十到三十左右,到他们四十退伍,期间相隔长达十余年,谁能保证他们能够顺利地在战场上存活下来,说不定今日还生龙活虎,明日便成为敌军刀口上的牺牲了,在这种情况下,就算牺牲几年阳寿那又如何?得到的可是你能够在战场多一份存活可能的机会啊!

平心而论,陈蓦与司马懿对这件事的看法都没有错,只是看待事物的角度不同罢了,陈蓦在意的,是张素素在瞒着士卒的情况下,擅自在其饭菜中投入这种会折损阳寿的药粉,但是在司马懿看来,如果在服用这种药粉后便能让那些士卒得到能够在战场上存活的实力,就算缩减几年阳寿、甚至是十几年的阳寿,那又如何?

更重要的,是那些士卒能活下来,能够得到更多的军饷以供养家中的亲人,毕竟人活着就有希望,就算那些士卒以后因为服用了这种药粉而变得白发苍苍,甚至于在退伍后无法继续下地干活,那又怎样?毕竟他们活下来了,并且,他们的亲人也活下来了。

“这么说,反倒是我错了?——这种歪门邪道……”在听闻司马懿的劝说后,陈蓦自嘲摇了摇头。

“倒也不能说是错了,只是……希声,我早就说过,你太耿直了,而且还顽固,跟个老头子似的!”司马懿轻笑着说道。

“……”陈蓦闻言望了一眼司马懿,正要说话,却见司马懿突然压低声音,正色说道,“希声,我知道你是过分着紧她,是故对她这般严厉,以免她误入歧途,但是有一点你可别忘了,你如今乃此营主帅,全营数万人安危皆仰仗于你,再者,曹公能否能抵挡袁绍百万大军,你的作用也不可小觑,当务之急,你心中所思,应当是如何阻袁绍于黄河对岸、如何守住白马十日,为曹操争取时间……说句不好听的话,她如今乃五万青州军之统帅,而青州军的实力,你应该也清楚了,要守住白马,势必要仰仗她,倘若你等将帅失和,这岂不是亲者痛、仇者快,反叫袁绍得了便宜?”

陈蓦闻言愣住了,不得不说司马懿说的一点不错,要知道眼下的张素素已经不是当年只会缩在身旁怀中哭泣的小女孩了,她乃黄巾之首,乃五万青州军之首,倘若两人失和,后果那是何其严重?

想到这里,陈蓦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罢罢罢,回头我去哄哄她……”

“正是此理!”司马懿哈哈一笑,然而笑声却带着几分揶揄,那别样的意味,让陈蓦不禁有种交友不慎的感触。

然而就在这时,帐外忽然传来了一阵通报。

“陈帅,王充将军求见!”

“王充?”陈蓦愣了愣,轻笑说道,“进来吧!”

话音刚落,便听黑狼骑部将王充急匆匆地奔入了帅帐,不等陈蓦问话,一脸急切地说道,“陈帅,大事不好,张天师与张宁小姐打起来了!”

“啊?”陈蓦好似没有听清,眨了眨眼错愕问道,“你说谁和谁打起来了?”

“张天师与张宁小姐,此刻东营大乱,末将恰巧经过,听说麾下将士来报,心知此事事关重大,是故当即前来向陈帅禀报!”

“……”猛然间,陈蓦面色大变,站起身来,二话不说朝着东营而去,在他身后,王充与司马懿对视一眼,亦当即紧跟其后。

在半途上,听着东营喧哗阵阵,陈蓦脸色愈加难堪,皱眉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见陈蓦发问,王充不敢怠慢,一面紧跟自家大帅左右,一面抱拳说道,“末将也不甚清楚,只听说张宁小姐好似去东营找张天师说话,但是说着说着便打了起来,此刻东营大乱,营内士卒不明就里,俱不敢上前……”

“光是张素素与张宁二女么?”

“呃,好似还有三名头戴面具的将领,据说是青州营的将领……”

糟了!

陈蓦一听便知道情况不妙,头戴面具的青州营将领,这说的分明是张素素麾下四鬼将,望了一眼天边徐徐下落的夕阳,陈蓦愈发为张宁感到担忧,毕竟在他看来,张宁虽说实力强地令人发指,但是面对三位武神级的人物,她多半也讨不到便宜。

想到这里,陈蓦眼神一变,整个身体突然消失在原地,在瞬息之间,出现在数十丈之外,心中着急的他,竟然动用了贪狼的[缩地]。

虽说东营距离陈蓦所在中营有近乎两里之遥,但是在陈蓦的[缩地]面前,也不过只是短短十几个呼吸的工夫。

果不其然,当陈蓦赶到东营时,东营几乎已是乱成一团,无数曹兵与青州军争相观望,而在这众人之中,张宁正与张素素以及董卓、孙坚、吕布这三位武神打地不亦说乎,只见东营之内气流横窜、狂风大作,粗粗一看,竟有多达十几个帐篷被毁。

“住手!”

在场外大吼的陈蓦,一个缩地来到了场中央,一手挡住了张宁,随即右手在腰间一摸,摸出一柄短剑,挡住了孙坚手中的黑色战刀……

“陈……陈将军……”张宁的表情有些羞愧,低着头不敢妄想陈蓦。

“小子,你可来了!”带着青色厉鬼面具的董卓用莫名的语气说了一句,听得出来,对于张素素要他们联手对付张宁一事,董卓多半是没打算插手,只不过碍于某些原因,他不得不这么做罢了,毕竟张宁与他非亲非故,为了张宁而触怒如今的张素素,显然有些不智。

因此,董卓退了下去,而被挡下的孙坚也退了下去,唯独带着赤鬼面具的吕布没有任何退让的意思,手持一把铁戟迎了上来。

“铛!”勉强用右手的短剑挡住吕布手中的铁戟,陈蓦压低声音说道,“吕将军,请你住手!”

话音刚落,便听吕布冷笑一声,同样压低声音说道,“凭你也敢命令我吕布?荒谬!——想要我住手,就拿出你的实力来!”

“你!”

“哼!——你不是阻止过我么,再阻止我一次不就好了?”说着,吕布手中的铁戟一转,戟尖的月牙刀刃朝着陈蓦脸上划去,而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了张素素的声音。

“住手!”

“嘁!”在听到这句话后,吕布撇撇嘴,突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倘若张素素喊地再迟一步,恐怕陈蓦脸上便要多一道伤口。

“你总是很走运呐……”似有深意地对陈蓦丢下一句话,吕布冷哼一声,转过身,大步走向张素素那里。

或许吕布这是在暗示陈蓦,在徐州时,倘若不是张素素,你陈蓦何以能与我打成平手,成就如今威名?但是很可惜的,眼下的陈蓦显然没有心思去猜测吕布话中的深意,因为他的目光,一直落在不远处的张素素身上。

“到底……怎么回事?”

一刻之后,陈蓦将张宁与张素素带到了中营帅帐,询问事情的经过,毕竟在他看来,张宁与张素素虽说在初次见面时便剑拔弩张,但是最近的这段时间,却未曾有过这般激烈的冲撞,何以会当着东营无数将士的面大打出手呢?

或许是为了二女的面子考虑,陈蓦将一干闲散人员都逐出了帐外,包括王思、张辽、刘辟这等心腹爱将,不过话说回来,对于司马懿,陈蓦本想请他在帐内旁听的,毕竟这家伙想的要比陈蓦更深远,但是不知为何,还没等陈蓦说话,司马懿便仿佛逃命般跑出了帐外。

也难怪,毕竟他司马懿不是陈蓦,对他来说,张素素与张宁是得罪不起的人物,就算二女当中真有一人存在过失,他恐怕也不敢直言,再者,以他司马懿的才智,哪里会猜不出其中的缘由?

在这种家务事上旁听?不要命了?

多半是顾及这些事,是故司马懿早早便避退了,以至于整个帅帐之内,仅仅只有陈蓦、张素素以及张宁三人。

“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坐在主位上的陈蓦用目光扫视了一眼张素素,尽可能地让语气变得平稳一些。

然而的陈蓦的话音刚落,却见那边张素素冷哼一声,说道,“你去问那个贱人!”

“素素!”见张素素出口伤人,陈蓦着实有些不喜。

“哼!”见此,张素素眼中怒意更盛,望着陈蓦恨恨说道,“小蓦,为什么你一口断定是素素的过失?当初你是那般疼爱素素,现在呢?只要发生什么事,你都认为是素素过失,为什么?为什么?”

“我……”陈蓦哑口无言,毕竟张素素说的不错,在最近这段时间,只要是有些事情牵连到了张素素,他不知怎么竟都会不由自主地将矛头对准张素素,连陈蓦自己也不知为什么。

“你还敢说不是被这个贱人迷惑?她那点好?你说呀!”

“放肆!”见张素素越说越过分,陈蓦心中大怒,猛地一拍桌案,沉声说道,“你想知道为什么?那是因为你此前做下过太多的错事!”

“……”或许是没有想到陈蓦竟然会有这般大的反应,亦或是没有想到陈蓦竟然会这么说,张素素气地浑身颤抖,用难以置信的目光望着陈蓦,微微摇了摇头,喃喃说道,“竟然……素素怎么也没有想到,这样说我的,竟然会是小蓦你……”说着,她不禁咬了咬嘴唇,眼眶一红,两道泪水夺眶而出。

“我……”望着张素素那近乎绝望的神色,陈蓦气势一滞,心中有些不忍,毕竟他也意识到,他说得确实有点过分了。

然而就在这时,却见张素素抬头拭去了脸上的泪水,随即直直望着陈蓦,用近乎于逼迫的口吻说道,“好、好……小蓦,摆着这个贱人在,素素只问你一句话,你究竟是要她,还是要素素!——倘若你要素素,那么就让这个贱人滚回汉中去;倘若你要她,那好,从此素素与你恩断义绝!”

“你!”陈蓦万万没有想到张素素竟然说出恩断义绝这种话来,气地他双手颤抖不停,在深深望着张素素许久后,怒声说道,“你这是在逼我?!”

“是!”张素素猛地站了起来,注视着陈蓦半响,压抑着愤怒说道,“从今日起,有我没她,有她没我!——倘若小蓦你当真要选她,那好,素素即刻就走!”

“你!”陈蓦勃然大怒,平心而论,他从来都没有感觉到如此愤怒,此刻的他,仿佛感觉全身的血液都燃烧了起来,只因为张素素那一句话。

一时间,整个帅帐安静了下来,静地那样压抑。

忽然,陈蓦深深吸了口气,全身绷紧的神经缓和了下来。

“那好,你走吧!”

“……”听着那看似平淡的话语,张素素冷不丁身子一晃,竟然瘫坐在席中,难以置信地望着陈蓦,喃喃说道,“不……不会的,是素素听错了吧?小蓦怎么会……你怎么会……”

“你没有听错……”陈蓦语气平淡地说道,不知为何,他忽然感到了无比的疲惫,那是至今为止前所未有的疲倦。

在长达一刻钟的死寂之后,张素素默默地站了起来,在望了一眼陈蓦后,又默默地转身望帐口走去,看着她那双肩颤抖不停的模样,很显然,她这是刻意压制着心中的悲伤。

“素、素素……”总归是姐妹,见妹妹竟然露出这种近乎于绝望的目光,张宁心中也有些不忍,她犹豫着伸出手去,想将张素素拦下来。

“啪!”

张素素抬起左手打飞了张宁打算阻止她离开的右手,随即用一种近乎于刻骨铭心仇恨的眼神深深望着张宁。

“张宁,此生此世,我绝不与你干休!”

说着,张素素回头望了一眼陈蓦,用满含着眷恋的目光,随即,默默走出了帅帐。

望着她离开的背影,张宁仿佛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她终于明白,为何张素素之前明明说过并没有要伤害她的意思,但是卦象显示,张素素却会与她为敌,甚至于,将她所有的一切都夺走。

“怎么会变成这样……”张宁喃喃自语着。

自己明明是去向她解释,自己并没有背着她将她营中的事务告密给陈蓦将军,为什么会这样?

对,当她问起自己为何会在陈蓦将军帐内时,自己之所以会犹豫,那也决然不是出于心虚,只是……自己怎么好意思说,自己这是为替陈蓦将军换药包扎伤口……

这就是天意么?

呵呵,倘若自己不要那么在意那卦象,也没有长途跋涉赶去许都,或许这一切都不会发生吧,她甚至永远不会知道,她还有一个姐姐……

一切的错,都开始于自己离开汉中……

为什么呢,那时自己为什么要离开汉中呢?

想到这里,张宁怅然若失地叹了口气,回顾陈蓦说道,“对不起,陈将军,一切的错都在妾身,将军且将素素追回来吧,这些日子,妾身也瞧清楚了,妾身这个妹妹,本性不坏,只是有些急功近利,如今她这么离开,势必会胡思乱想,愈发偏激……”然而,她的话还未说完就被陈蓦打断了。

“让她走吧……这些年来,我真的累了……”

“……”张宁张了张嘴,本想再劝说什么,但是见陈蓦满脸疲倦,已再没有倾听的心思,心下长长叹了口气,默默走出了帅帐。

此事天色已愈加昏暗,望着西面群山上那仅有的一丝夕阳余晖,张宁苦涩地笑了笑。

或许,自己……还是回汉中吧……

想到这里,张宁回过头去,用带着丝丝眷恋的目光望了一眼身后的帅帐,进而头也不回地朝着辕门走去,最终消失在愈加昏暗的夜幕当中。

那一日夜晚,陈蓦第一次在军营中饮酒,并且把自己灌地酩酊大醉,而就在这个夜晚,张素素带着她麾下那五万青州军离开了白马渡口,前往濮阳一带。

得知此事的司马懿面色大惊,急欲想挽回此事,却不想陈蓦早已喝至大醉,以至于守在帐外的黑狼骑将他拒之帐外,直到次日凌晨陈蓦醒来,司马懿竟是在帐外等候了足足一宿。

“糊涂!糊涂!”

谁也不会想到,在帐外吹了一宿冷风的司马懿,精神竟然这么好,刚见陈蓦神情激动地将陈蓦骂了个狗血淋头。

而此刻陈蓦正是宿醉方醒,这不,竟是被司马懿骂地面色呆滞,一脸茫然之色。

“希声啊希声,懿虽早前便知你为人耿直、冲动,却不想你竟然这般冲动,你可知道,她昨日夜间可是带着五万青州军离开了白马……”

“走了就走了……你说谁?”陈蓦显然还没有缓过神来。

“还能有谁?!”望着陈蓦一脸浑浑噩噩的模样,司马懿气地顿足不已,在帐内来回踱了几圈后,皱眉说道,“以八万兵马对抗袁绍百万大军,这本来已属不易,却不想你还节外生枝,这下倒好,她带着五万青州军就此离去,只剩我等区区两万余兵马,倘若袁绍大军压境,你要我等如何抵挡?——这才第五日啊!离十日之期尚有一半极限啊!”

“啪啪啪!”

陈蓦伸手拍了拍脸颊,想让自己尽可能变得清醒些,随着隔夜酒意的徐徐退去,他脑中慢慢地回忆起了昨日的经历。

冲动,太冲动了!

好吧,你走吧……

自己当时怎么会做出那样的话?

清醒过来的陈蓦,懊恼地敲了敲额头。

“希声!希声!”

捏了捏鼻梁,陈蓦低声说道,“仲达,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你……好吧,给你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后,我会再回来,到时候……唉!”说着,司马懿一面叹息一面摇头走出了帐外,只剩下陈蓦独自一人坐在帐中。

是自己错了么?

明明是她不对,张口闭口贱人贱人,要知道张宁可是她的亲生姐姐啊!

自己明明只是想让他们姐妹和好,何曾偏袒过张宁?

“……”想到这里,陈蓦愣了愣,他好似想了什么,朝帐外喝道,“来人!”

话音刚落,便见帐外走入一名黑狼骑将士,叩地抱拳,说道,“陈帅,有何吩咐?”

“去请张宁小姐来……”

“这……”那名黑狼骑将士露出了迟疑的神色,在犹豫了一下后,抱拳说道,“将军,张小姐已返回汉中了……”

“什么?”陈蓦满脸惊愕,错愕问道,“何时的事?”

“便是昨日陈帅与张天师在帐内大吵了一番后,张宁小姐出帐便离开了大营,对了,她还有句话让属下转告陈帅,说是她一切的过错都在她,她本不应该来中原,并且让属性替她向陈帅道歉……”

“这……为什么当时不说?”

“呃,昨日属下曾想向陈帅禀告此事,只是陈帅却叫属下去库房取酒,随后就将属下轰了出去,还说叫任何人都不得帐……”

“你!”陈蓦哑口无言,在暗自皱了皱眉头,挥挥手说道,“罢了罢了,你先下去吧!”

“是!”那名黑狼骑将士闻言如释重负,当即退出了帐外。

不得不说,此刻的陈蓦着实有些手足无措,在惆怅地望四下望了几眼后,忽然拿起了桌上的酒坛,然而,直到举到嘴边才发现那竟是一个空坛,这叫陈蓦愈加感到郁闷。

“这真是……”随手将手中的酒坛放回原处,陈蓦长长吐了口气,用双手拍着自己的脸颊,随即盯着桌上的酒坛陷入了沉思。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这才幽幽叹了口气。

“罢了,这样……也好……”

说实话,其实在这几年中,陈蓦已渐渐厌倦了当前的生活,说起来,自从在荥阳与张素素重逢之后,他做了太多他自己并不情愿去做的事,无论是刺杀那些讨黄巾有功的将领,还是带兵作战……

这一切都是为了她,为了当初自己许下的承诺,而如今……

想到这里,陈蓦终于释然了,对于他与张素素走到眼下这等地步释然了。

有一点张素素说的对,那就是不知从何时起,陈蓦渐渐从疼爱她转变为无意识地针对她,一旦张素素发生些许状况,陈蓦都会下意识地断定是张素素做错了,不得不说,这是一个很危险的讯号,这意味着陈蓦渐渐已不再相信她……

怎么可能还会相信她?

这些年来,她瞒着自己做了多少事?

临阵反戈、投靠曹操;独断独行,诛杀卢植、皇甫嵩、朱俊三人一门老小;处心积虑将董卓、孙坚、吕布、张角四人变作尸鬼为她效力;暗中在青州军饭菜中投入养气除秽丸的稀释药粉,欲将其打造成不逊于黄巾力士的精锐……

这一切的一切,在事情发生之前,她可曾对自己说起过?哪怕是一丝一毫?

她没有……

自己……

真的累了……

“蓦哥?”

就在陈蓦沉思之时,他忽然听到了张辽的声音,而当他抬起头时,却发现帐内不知何时已坐满了将领,司马懿亦在其中。

“醒了吧?”见陈蓦终于回过神来,司马懿不禁叹了口气,摇头说道,“好了,与其再想那些有的没的,不如考虑一下眼下的处境,倘若袁绍此刻挥军来攻,我等拿什么去抵挡!”

帐内众将闻言面面相觑,毕竟他们也听说了张素素因为与陈蓦不合、一气之下率军离开了白马的传闻,换而言之,眼下白马曹营只剩下曹仁曲部两万余人,以及陈蓦那三千黑狼骑,以这个兵力抗拒袁绍百万大军,无疑是自寻死路。

“要不然……退守平丘、延津二地吧?末将听说,曹公在撤军返回官渡时,曾将平丘、延津二地交予了李典、乐进二将守卫,倘若我等与李、乐二将合并一处,或许能有几分胜算,”说着,黑狼骑副帅王思顿了顿,迟疑说道,“就算再不济,燕城还有曹洪将军在……”

“不可!”见在坐的将领似乎有些心动,司马懿摇了摇头,沉声说道,“白马有黄河天险,而平丘、延津二地却无此天险可依,白马尚且守不住,难道平丘、延津便能守住不成?再者,白马之后皆是平原,倘若叫袁绍得了白马,他便可毫无顾忌地挥军南下,西可取平丘、延津,东可取濮阳、离狐,甚至于,还可以与此刻身在东武阳的文丑夹击仓亭,到那时,夏侯惇仅凭手中寥寥两万兵马,岂能挡袁绍、文丑大军?如此,东郡危矣!兖州危矣!中原危矣!”

“不知参军有何高见?”一直不吭声的高顺问了一个最实在的问题。

“我……唉!”只见司马懿张了张嘴,但是最终确实长长叹了口气,正所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即便是他这样的谋士,在兵力相差如此悬殊的情况下,显然也想不出什么好主意。

就在这时,陈蓦忽然张口说道,“黑狼骑与我留下,其余人等,撤到平丘、延津二地……”

一句话说得帐内众人面色一愣,尤其是司马懿,更是一脸难以置信地望着陈蓦,皱眉说道,“希声,莫要玩笑……”

“你觉得我是在玩笑么?”

司马懿愣了愣,惊声说道,“袁绍有百万大军,区区三千黑狼骑,能做什么?”

“虽然不能阻挡袁绍挥军南下,但是至少可以延误其行程,”说着,陈蓦深深吸了口气,沉声说道,“我犯下的过失,我自己来弥补!”

司马懿闻言一愣,随即好似意识到了什么,急切说道,“希声,懿万万没有指责你的意思,我只是……”

“我知道,”抬手打断了司马懿的话,陈蓦脸上露出几分淡淡笑意,轻声说道,“仲达的为人,我还会信不过么?本来,在发生了这种事后,说实话我已经没有再留在军中的意义,但是,眼下光景,倘若我就此离开,势必会牵连曹公,牵连诸位,牵连兖、豫两州百姓,再者,曹公对我不薄,封我征西将军一职,倘若是因为我的过失,而导致曹公的计划全盘崩解,我难辞其咎!”

司马懿闻言皱了皱眉,急切说道,“即便如此,也不需……”

“好了,我意已决,仲达休要再劝!”说着,陈蓦环视了一眼在座的诸位黑狼骑将领,沉声说道,“这是我陈蓦最后一场征战沙场,但恐怕也是最过凶险的一次,倘若你等愿意随我一起,陈某感激不尽,倘若无意,陈某也不会有任何……”

话未说完,就见张辽站了起来,抱拳沉声说道,“陈帅这是说的什么话,张辽请战!——区区袁绍,何足挂齿!”

或许是张辽的气概激励了众将,曹性、高顺、王思、王充、李扬、吴昭等黑狼骑亦纷纷请战,毕竟在黑狼骑队伍之内的,那都是血性男儿,哪里会做出丢下主帅临阵退缩的事。

“好!”陈蓦点点头,随即沉声说道,“待此会议散了,子孝兄麾下曲部步卒,当即收拾行囊,撤到平丘、延津二地,助李典、乐进二将守城,濮阳有素……张天师五万青州军在,倘若我是袁绍,势必会选择相对兵少的平丘、延津二地……且将此事告知两位将军,不得有误!”

曹仁部将严虎、张刚等人面面相觑,在犹豫了一下后,终究点了点头,毕竟他们麾下曲部都是步兵,比不得黑狼骑有战马代步,机动性强。

“诺!”

“至于子孝兄……文远,你派数骑,送曹将军至许昌养伤,倘若得见曹公,便将此地境况禀告,叫曹公早作准备!”

“这……蓦哥,我……”张辽显然没有想到陈蓦竟然不打算带他一起。

倒不是陈蓦刻意地偏袒张辽,只是在他看来,白马一失,则袁绍势必挥军南下,并且仗着兵马众多的优势多线作战,如此一来,曹操的处境就变得极为艰难,毕竟曹军中缺少的就是能独当一面的将领,但是张辽,恰恰具有作为将帅的潜力。

“这是命令!”陈蓦沉声喝道。

“……诺!”

“高顺!”

“末将在!”

“命你带一百骑,即刻前往仓亭,叫夏侯将军退守东阿,免得到时候被袁绍、文丑夹击!”

“诺!”

“我呢?”见陈蓦连番下令,却没有提及自己,司马懿忽然感觉有种莫名的伤感。

果然,在深深望了一眼司马懿后,陈蓦微微一笑。

“去平丘吧,那里更能发挥你的长处……至于我这里,接下来的战斗,已不需要什么智谋了……”

司马懿闻言张了张嘴,随即长长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