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没过多久,黄州城内的百姓都流传开居住在城中西南角的那户人家,家中的男人十分懦弱的事。
那个只知道姓陈,却不知究竟叫做什么的男人。
而更叫人顿足摧胸的是,这个懦弱的男人,竟然娶了那样如花似玉的美人……
“啊呀啊呀,这次多亏了陈家姨娘了,要不然啊,隔壁街王三那小崽子,铁定是娶不上那样贤惠的姑娘了……”
在一个清晨,临街的李婶又来到了陈蓦家中串门,话中对唐馨儿很是感激,毕竟唐馨儿帮了她一个大忙。
这个叫做李婶的中年妇女,丈夫早年间死在战乱之中,大概是在五、六年前,她带着自己年幼的孩子投奔了黄州的亲戚,以撮合年轻一辈的婚事、从中抽取礼金过活,可以说是从事媒婆职业的一类人。
最近,这个李婶又收了隔壁街王三一大笔钱,为他家的儿子说了一桩婚事,虽说之前一切都十分顺利,可是到了最后,人家姑娘家却希望办一次比较体面的婚礼。
一般来说,汉朝的女人都比较擅长女红,比如唐馨儿,她在颍川与陈蓦成婚时,所穿的便是自己缝制的嫁衣,当然了,偶尔也会有些不擅于这方面的女子,毕竟女红除了个人的天赋外,还需要有人教导,至少张素素就不会,而隔壁街王三那个儿媳妇,显然也不怎么擅长。
是故,与唐馨儿关系不错的李婶,当即来请唐馨儿帮忙,唐馨儿本来就是性格温和的女子,当然不会断然拒绝,毕竟前一年陈蓦与唐馨儿为生活所迫时,也没少托李婶介绍活。
其实说起来,因为唐馨儿人长得漂亮、性格又温和,兼之又掌握有一手的女红技艺,是故,她与周围的街坊关系都比较融洽,要知道在这个时代,街坊、邻居间的关系,甚至比朋友还要重要,毕竟朋友并不是时刻都在一起,而街坊、邻居,谁也保不定有需要别人帮助的时候,不是么?
当然了,那李婶也不是叫唐馨儿白白出力,她也从礼金中分出了一部分给唐馨儿,毕竟,虽说两人的关系不错,但是帐还是要算清的,正所谓亲兄弟也要明算账么。
“李婶说的哪里话……前两年李婶照顾我夫妇二人的恩德,妾身可是万万不敢相忘呢,日后倘若有妾身力所能及之事,只要李婶不嫌麻烦,尽管开口……”
“陈家姨娘真是太客气了……”李婶直听着笑不拢嘴,眉开眼笑地说道,“什么恩德不恩德了,老身可不敢当,街坊间谁也保不定有个犯难的事……”说着,她好似想起了什么,偷偷往院内瞄了一眼,小声说道,“陈家姨娘,你家那口子……”
或许是看穿了对方的心思,唐馨儿微微一笑,说道,“他呀,今日一早便上山狩猎去了,大概要到晌午才会回来,李婶可是有事?”
“那倒不是,”李婶摆了摆手,随即望着唐馨儿那娇美的容颜,叹息说道,“陈家姨娘也是命苦的人呐,你家那口子,唉……”说着,她忽然好似醒悟了什么,又是尴尬、又是歉意地望着唐馨儿。
对于李婶的言下之意,唐馨儿很清楚,正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在黄州城内,有不少人都知道了陈家男人懦弱的事……
真的是懦弱么?
堂堂征战沙场的将军,手染数万人鲜血的绝世猛将,难道真的会畏惧城内那些地痞混混?
唐馨儿淡淡一笑,也不做解释。
虽说附近的居民对自家夫君有些误会,但是在她看来,那显然不算什么,相反地,她反而对于自家夫君的改变颇为欣慰与欣赏,同时,对于自家夫君发誓不再踏足乱世,就此安心与她隐居在此的承诺,又增添了几分信心。
宽容,这并不是一件简简单单便能做到的事,尤其是对于习惯了高高在上的自家夫君来说,而如今,他能够为平息干戈而示弱,这难道不是一种心境上的强大么?
在唐馨儿看来,明明有着能够轻易摆平对方的力量,却主动示弱,那并不是什么懦弱,而是宽容,是器量,毕竟,以陈蓦的实力,就算能够摆平那些地痞混混,那又有什么值得骄傲的?
要知道在乌巢附近乌梅林那一战,陈蓦以一敌十万,杀近乎两万人,令其余八万人心惊胆战,万分惶恐,他当时所展现出来的实力,那显然已超乎了万人敌的境界。
是武神!
而以武神的实力,去对付几个连气都不知为何物的地痞混混,这难道当真有什么意义么?
啊,没有任何意义!
相反地,反而会因为暴露这股力量而引来一连串的事,甚至于,最终只能被迫离开居住了三年的黄州,相比之下,这就有点不值得了。
当然了,这些思量,唐馨儿显然不打算与李婶言明,一来是没有必要,二来嘛……
自家夫君的名气,实在太响亮了……
“陈家姨娘,那老身就先走了,日后有什么麻烦事,还要请你多多帮忙啊……”
“李婶说得哪里话……李婶慢走!”
“诶!”挥了挥手,李婶在大街上走远了。
望着她离开的背影,唐馨儿微微摇了摇头,走回了屋内,着手打理屋内的清洁事宜,这是她闲来没事时所经常做的事,虽说起初几次叫她这位身份尊贵的旧太子妃累地满头大汗,但是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她倒是渐渐开始习惯这种虽然贫苦但却温馨的生活。
而最让唐馨儿感到安慰的是,她的丈夫似乎也已渐渐习惯了这种日子,唯一遗憾的是,丈夫那因为几度踏足战场上而所残留下的警觉与本能,始终未能彻底的消除。
尤其是对血的反应……
唐馨儿的顾虑无疑是准确的,即便是在远离战场的今天,陈蓦依然还保留着当初的种种习惯,然而,这并不是最大的问题,最大的问题在于,他身上过重的戾气,终于开始有了反噬的迹象……
其实这些事,早在陈蓦最初遇到华佗时,华佗便对他说起过。
七年前,华佗便告诉陈蓦,武人的戾气,那是一柄双刃剑,虽说戾气的强弱多少决定着一位武人实力的强弱,然而过重的戾气,却会反过来影响自身。
然而那时,陈蓦并不很在意,因为他根本想象不到,那作为力量的戾气,究竟对会自己的精神产生怎样的影响,直到如今……
三年前乌巢附近乌梅林一战,那一场几乎是十死无生的战斗,叫那时精神无比集中的陈蓦踏足了武神的境界,凭借着贪狼武魂那不可思议的力量,创下了那般令人难以置信的传说。
【天地崩·神鬼乱舞!】
这糅合了干戚之舞与缩地的招式,威力亦是超乎寻常,正是凭借着这一招,陈蓦才得以从那十死无生的战场存活下来,但是,他亦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根据华佗的诊断,陈蓦体内的肌肉与经络几乎断裂了大半,也难怪,毕竟那是贪狼的最快速度,以区区人的肉体,如何能够承受那般快的速度?
乌梅林一战,让陈蓦从万人敌一跃晋升为武神,但同时也彻底地葬送了陈蓦作为武将的可能,因为经络的受损,陈蓦的身体不时会出现颤抖的迹象,尤其是四肢,而这对于武人而言,显然是致命的。
如果说乌梅林一战是陈蓦的全盛时期,那么现在,他所依然保留的,仅仅也只有五、六分而已,更糟糕的是,由于他体内的丹药药力耗尽,他的身体已开始出现明显的衰老迹象,换而言之,即便是这仅仅只有全盛时期五、六分的力量,恐怕也难以长久地维持。
正如当年华佗所说的,陈蓦以牺牲了至少五十年的阳寿,获得了近乎万人敌的力量,甚至于,在短短四、五年间,一跃成为天下间屈指可数的武神级猛将,然而,仅仅只有一天……
仅仅只有一天的武神,随后,甚至连万人敌都达不到,这就是如今的陈蓦,这就是他当初用丹药来刺激自身获取力量的苦果……
当然,对于这一切,陈蓦并没有后悔过,毕竟,事到如今,就算后悔也没什么用,至少,他终于触到了最初的理想,平平静静地,与最心爱的人共度一生,虽说这一日来地实在有些太晚……
想到这里,陈蓦暗暗叹了口气,背着一大筐的柴火,肩上扛着打猎所得的一只鹿,走入了黄州城的城门。
远远地,他瞧见有一群当地的百姓聚在布告前长吁短叹。
“唉,襄阳又在征兵了……”
“你没听说么,刘荆州又一次乱棒打走了曹孟德派来的使者,这下子荆州恐怕要有麻烦了……”
“谁说不是呢,那曹孟德前些年打败了那个袁、袁什么……哦,袁绍,眼下,那曹孟德占据了整整七个州,幽州、并州、冀州、青州、兖州、豫州、徐州,刘景升大人单凭荆州一地,怎么打得过曹孟德七个州的兵力呢……唉!”说着,那位说话的老者摇头叹了口气。
“有什么好惊讶的,”一位看上去似乎有些学问的儒士不屑说道,“去年曹孟德不是派了个叫什么张辽的将军征讨幽州么?将袁绍的那几个儿子都杀掉了,还把鲜卑啊、乌丸啊那些外族彻底赶出了我大汉的疆域,现如今,曹孟德已经彻底扫平了北方,还不拿荆州开刀么?”
张辽么……
听着那些百姓的议论,陈蓦默默地走过布告。
该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么?
当年跟在自己身后的守门小卒,那个蓦哥长、蓦哥短的小子,终于也成为了手掌数十万兵马的将帅……
陈蓦苦笑一声。
既是对张辽的祝贺,亦是对自己的自嘲。
不过说实话,陈蓦对此并不感到惊讶,毕竟张辽是他所见过的、对武学最有天赋的人,比他陈蓦、甚至是比吕布还要有天赋,是故,即便是有朝一日张辽一跃成为武神,陈蓦也不会感到惊讶。
做的不错啊,文远……
陈蓦在心中暗暗赞许着,然而隐隐地,他心中多少感到有点悲凉……
忽然,就在陈蓦一脸悲凉地准备往家走时,旁边百姓中的一句话叫他不由停住了脚步。
“你知道什么,这次派使节前往襄阳的,可不是曹孟德,而是一个叫做张素素的女人……”
张素素……
猛然间心中一惊,陈蓦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望向说话的那人。
那是一个看起来有三十多的商贾,穿着很是华丽,正仰着头一脸倨傲地对那些面露不解之色的百姓说道,“我李茂这些年来,走南闯北,什么事不知道?眼下许都,可不是曹孟德担任丞相,而是那个叫做张素素的女人……大概是一年前吧,我去许都时,城内发生了一场动乱,两支兵马在城内打地你死我活,后来我才听说,曹孟德患有头疾,每日疼痛难忍,也不知是谁提议,将国事交给那个叫张素素的女人打理……真不知是哪个家伙说的,竟然叫一个女人掌握大权……”
“后来呢?后来呢?”附近的百姓连连问道。
那位商贾得意地笑了笑,卖了半天关子,这才缓缓说道,“后来?后来这不就打起来了么?曹孟德一系的将领与那个叫张素素的女人麾下的将领打得你死我活,听说青州的夏侯惇、汝南的夏侯渊、颍川的曹仁、陈留的曹洪,都相继出兵攻打许都……”
“结果如何?”
“结果?”那位商贾微微叹了口气,笑着说道,“结果就是那个张素素调回了河内的张颌,冀州的高览,泰山的张辽,还有许许多多青州军的将领,在许都外与曹孟德一系将领打了一仗……”
“谁赢了?”不少百姓伸着脖子问道。
“谁赢了?”那位商贾冷笑一声,望着四周的百姓沉声说道,“夏侯惇、夏侯渊、曹仁、曹洪这些曹孟德麾下的大将陆续被降罪、削官,你们说谁赢了?——后来还是荀尚书为了避免此事扩大,亲自劝说,这才保留了那些位大将的官职……”说着,他顿了顿,望着布告栏说道,“所以说,这次可不是曹孟德派来的使节,而是那个叫做张素素的女人,听说这个女人心狠手辣,激怒了她,那可不是什么有趣的事,荆州,恐怕难免要步入战火了……”
“啊?”附近的百姓一听,顿时面露惶恐之色,也难怪,毕竟对于这些安分守己的百姓而言,战乱那可是比天灾还要可怕的祸事。
在附近众人长吁短叹的议论纷纷中,陈蓦默默地穿了过去,不得不说,他此刻的心情很是复杂。
她……
终于走到这一步了么?
其实早在许多年前的长安,陈蓦便从张素素打算占据长安、控制朝廷的做法瞧出了苗头。
不知为何,张素素对于权力的渴望,甚至比一般男儿还要强烈,她似乎迫切希望站到权力的顶端,去瞧一瞧那里的景色。
[……他日小蓦为天子,素素为后……驾驭天下千万之众,难道不好么?]
至今,陈蓦依然记得张素素当年对自己所说的话,也正是因为那句话,使得陈蓦第一次发现,他其实并不了解这个女人。
只是为了要替父亲、伯父完成他们未完成的事,还是单纯地渴望能够得到主宰天下的权利,陈蓦不知道,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发现自己越来越不了解张素素究竟在想些什么。
她,究竟想做什么?
想到这里,陈蓦不禁皱了皱眉,然而随即,他又感觉释然了。
她想做什么,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呢?
[从今以后,我与你再无任何瓜葛!]
自己明明已经说出了那样的话,无论她想做什么,都与自己无关了……
是啊,有什么关系呢?
自己眼下所要考虑的,仅仅只是如何养活家中的娇妻,叫她不至于辛劳就足够了,其余的事……
都与自己无关!
“砰!”
就在陈蓦暗自在心中打定主意时,忽然,好似有个人撞在他身上,随即,跌坐在地。
唔?
回过神来的陈蓦皱了皱眉,因为他瞧见那个被自己所撞倒、跌坐在地的人,竟然是一个穿着兵勇服饰的官兵。
此人看起来大概有二十三、四岁,与张辽差不多年纪,看起来孔武有力,但是似乎还并未学习到气,是故,被陈蓦无意间一撞,竟然一下子被撞倒,瘫坐在地。
糟糕……
望着对方眼中的惊愕,陈蓦暗叫一声不妙。
要知道在此之前,陈蓦一直掩饰着自己的气,以避免被他人察觉不对,但是身体的强度又如何掩饰?充其量也只能尽量避免与他人碰撞。
但是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就在他听说了张素素的事而心绪纷乱时,竟然不慎撞倒了一名官兵,这……
一个平民百姓,竟然一下子将一名训练有素的官兵撞到在地,甚至于,自己还丝毫无损,这显然不合实际啊。
一时间,陈蓦额头不禁渗出了薄薄汗珠。
而就在这时,那名被撞倒在地的官兵突然涨红着脸,咕咚一声站了起来,一把拎住陈蓦的衣领,怒声斥道,“你个混账东西,走路不长眼睛啊!”说着,他好似认出了陈蓦,缓缓松开手,惊讶说道,“老子记得你,你小子……前段日子被城内那帮地痞无赖撞见过,对吧?”
“唔,是吧……”在犹豫了一下后,陈蓦低头说了句。
只见那官兵上下打量了一下陈蓦,皱眉说道,“我看你这家伙也颇有些力气,何以要受那些地痞无赖威胁?真他娘的窝囊!——他日若是那些混账东西再来找麻烦,你大可以反抗,老子正抽逮不到机会教训那帮小子!”
“呃,多谢大人,不知大人怎么称呼?”
只见那官兵一拍胸脯,说道,“老子叫魏延,黄州这块地方,都归老子管!”说着,他挎着腰间的砍刀,继续巡逻去了。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陈蓦着实长长吐了口气。
还好是个不怎么善于思考的莽夫……
还好还好……
想到这里,陈蓦转过头去,正要望家中走去,忽然,前面走来一名同样挎着腰刀的官兵,是一位看起来有四、五十岁的老兵。
伴随着那名老兵呵地轻笑一声,陈蓦与那人擦肩而过。
就在那擦肩而过的一瞬间,仿佛是受到某种刺激般,陈蓦面色微变,不禁捏紧了拳头,而那名老兵,亦在目露凝重至于,下意识将手将手伸向腰间的兵器。
黄州这弹丸之地,竟然有此等人物……
这个人……究竟是谁?!
无论是陈蓦,还是那名老兵,心中万般震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