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五年初,许都——
距离张素素攻下荆州已有近八月有余,随着这个女人的权势越来越大,朝野上下,没有人敢对她说个不字。
哪怕谁都知道,金殿帘幕之后那自称为刘协的人只不过是一个用以代替天子的傀儡。
啊,朝中这些大臣们,其实都清楚的,真正的天子刘协,早在半年前便在近侍大臣贾诩的帮助下逃离了许都,但是他们能做什么?
眼下的这些朝臣,不过仰张素素鼻息而存活罢了,说得好听是朝中大臣,说得难听些,不过是些摆设,比之庙宇中的泥胎塑像还要不如。
真正的大权,乃是由张素素的心腹大臣程昱把持着,就算是荀彧,也难以改变这个事实。
“有事早奏,无事退朝!”
按照惯例,那坐在帘幕之后假扮刘协的人,从始至终就没有说一句话,说实话,这是一件很不遵循常理的事,但是有谁敢说呢?
要知道为了这件事,程昱以及张素素在这半年里又何止杀了成百上千人?
啊,有些事,装作不知道就行了,活得太明白的人,死得也快。
或许正因为清楚明白这一点,在这些年里,司马懿也未急着博取功名,但是张素素却几次提拔于他,与其是说是看中了他的才华,倒不如说是顾念他与陈蓦的交情吧。
唔,说起来,已经有大半年瞧不见那个女人了呢……
抱着几分猜疑,司马懿走在回家的路上。
“司马大人!”
“司马大人!”
路过的朝中同僚大多向司马懿拱手行礼,尽管其中有些人的官职甚至要比司马懿高上许多阶,这让司马懿更坚信了自己的观念。
任人唯亲啊……
记得司马懿幼年读书时,对于朝中任人唯亲的这个现象深恶痛绝,不过这会作为当事人,他倒是觉得有些……
呵呵,或许这就是人的通病吧,即便是司马懿也不能幸免。
“回来了?”回到府中后,妻子张春华正在屋中看书,见丈夫回家,起身相迎。
“唔!”司马懿点点头,将身上的貂绒罩衣递给妻子,继而接过妻子递来的热茶,坐在椅子上美美喝了一口,感觉一口热茶,将身上的寒冷全部驱散了。
“今日朝中情况如何?”妻子张春华问道。
“还是那么一回事,朝中大事,皆有程昱一人把持着……”
“那个女人还是没有露面么?”
“唔!”
“真是奇怪了,整整半年了,她在做什么呢?莫不是在设计对付曹系旧臣?”张春华诧异说道。
“为夫倒是不怎么看,”司马懿淡淡一笑,摇头说道,“剩下的那些百官也不是傻子,怎么会在那张素素权势如此鼎盛之时发难?半年前那两回,已经杀了不少人,剩下的,多半也被吓破胆了,程昱那家伙可不是什么善茬,而那个张素素,也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人……”
“说的也是,”张春华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继而,她好似想到了什么,在司马懿对面的座位坐下,语重心长地说道,“不过夫君,你这些日子也未免太过于逍遥了吧?按理说来,摆着你与陈蓦将军那层关系在,只要夫君稍稍争取,位列三公也不是没有可能,可是夫君呢?眼下却还是一个小小的黄门侍郎……妾身就不信了,倘若夫君自表求官,那个女人会拒绝……”
“黄门侍郎怎么了?”司马懿面色微红,睁大眼睛反驳道,“为夫走在大街上,那些将军啊,公卿啊,还不是一个个向为夫行礼?”
张春华闻言无可奈何地白了一眼自家夫君。
说起来,她也本是河东名门氏族之后,当初下嫁给司马懿时,其实只是她的家族看中了司马懿之兄司马朗在朝中的权势,本来她还有些不乐意的。
但是在成婚后,张春华才渐渐发现,自己似乎有些小看了自己这位丈夫,要知道,她本来对自己的学识是相当自信的,但是在司马懿面前,却如同孩童般幼稚,更令人想不到的是,她的丈夫,竟然受到了朝中最俱权势的那个女人的看重。
大疑之下,张春华追问自己的丈夫,这才得知,自己的丈夫竟然与当初那位陈蓦将军是至交。
天啊,成婚三年多,她可从来没听说过这件事。
要知道在这半年里,许都不止一次传开谣言,说张素素此次进军荆州,为的并不是收复天下,而是为了找回当年传言在乌巢一役中战死的将军陈蓦。
一个权势滔天的女人,如此处心积虑要找到一个男人,除了感情,难道这其中还有别的什么么?
至少张春华是不信的。
也正因为这样,她对自己的丈夫产生了几分不满。
唔,也不是不满吧,她只是受不到自己丈夫那种为人处世。
你说你主动找张素素那个女人求个官怎么了?
人生在世,不就是为了名利二字么?
倘若你荣登三公之位,那不是司马家、张家的荣耀么?不是能给这两个家族带来不少便利么?
真是的!
想到这里,张春华没好气地瞥了一眼丈夫。
见此,司马懿赶忙低下了头,故作装作没看见。
说起来,自从妻子张春华为自己诞下一个儿子后,她在司马家的地位愈来愈高,还博得了老夫人的宠爱,即便是在司马懿几个兄弟中,亦有不少威望,至少司马懿的长兄司马朗不止一次地夸过她,这使得司马懿倍感压力。
司马懿承认,妻子所说的话是正确的,倘若他飞黄腾达了,司马家与张家,势必会得到不少便宜,但问题是……
唉!
“好了,不要再说了!”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司马懿的表情变得有黯然。
显然张春华也是一位知书达理的贤妻良母,即便在规劝丈夫之余,亦会给丈夫留有余地,是故,见此司马懿面露不喜之色,她便不再说话,只是看她表情,依旧对此感觉有些可惜。
就在这时,屋外匆匆奔入一名府上管家,神色诡异地说道,“老爷,夫人……”
“什么事?”
“这个……方才门仆来报,说丞相府请老爷前去赴宴……”
“啊?”司马懿愣住了,一时间竟没有回过神来,茫然不解地说道,“丞相府?”
“是……”
“有说起,还有邀请其他人么?”
“这个,似乎是丞相府单单邀请了老爷……”
“单单邀请我?——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
望着管家离去的背影,司马懿脸上露出几分疑虑,回顾爱妻说道,“那张素素已有半年不曾露面,此次突然派人邀请我前去,我总感觉有些不对劲……这不年不节的,那张素素邀请我做什么?”
张春华点点头,深以为然,在犹豫了一下后,忽然建议道,“不如托病退辞?”
“不要命了?”司马懿没好气地白了一眼爱妻,他可是太清楚了,一旦他以抱病作为借口推辞,那么,不出一个时辰,那张素素便会再次派人将其带去,那个女人,可不会管你是否是抱病在床。
“那夫君的意思是?”
“是瞧瞧吧!”懒洋洋地站起身来,司马懿拿起一旁架子上的貂绒罩衣,吐了口气说道,“按理来说,那个女人也不至于拿我怎么样……”
“说的也是!”张春华附和地点点头,毕竟司马懿与张素素之间,实在说不上有什么恩怨交集。
在嘱咐了爱妻几句后,司马懿披上外套,走出了自家府邸,踏着路面的积雪朝着张素素的丞相府而去。
在来到丞相府跟前时,司马懿特地瞅了瞅屋外围墙边那几块拴马石,发现并没有什么马匹、马车停留。
“看来那张素素当真是请了我一人,也不知是福是祸!”
暗暗叹了口气,司马懿走向府门,正所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嘛,当真遇到祸事,再怎么逃避也没用。
好在门府处的那位护卫对他依旧那般客气,让他暗暗有些松心,尽管他也知道,这些护卫的态度根本不足以证明什么。
“司马大人!”忽然,一声娇呼惊动了司马懿。
司马懿转头望去,却见张素素的贴身侍女依儿竟然就站在府门内等候着他。
“依儿姑娘!”司马懿深鞠一躬,毕竟这个小女孩是张素素的心腹侍女,再者,似乎与大将军张辽有着一些暧昧的关系,哪怕是仅仅为了与自己关系不错的张辽,司马懿也得客客气气的。
当然了,话说回来,也正是因为这样,让司马懿悬起的心稍稍平复了些。
既然这位侍女亲自来迎接自己,那就证明,张素素这回邀请自己,并非是要对自己不利,不过究竟为了什么,司马懿还是弄不明白。
“敢问依儿姑娘,此次丞相大人是单邀小可么?”
“嗯,是的,”走在前面领路的依儿点点头,回过头来说道,“此次小姐只邀请了司马大人一人!”
“不知所谓何事?”
“这个……”依儿的脸上露出几分尴尬与为难,讪讪说道,“这个司马大人待会就知道了……”
司马懿闻言愣了愣,因为看依儿的表情,她似乎是知情的,既然知情还对自己这般客气,那就是说,此次并非祸事。
难道是好事?
将信将疑之余,司马懿跟着侍女依儿一路来到了丞相城的深处,一直来到了一座较为偏僻的屋子。
“小姐就在里面……”回头对司马懿说了一句,依儿推开屋门,请司马懿入内。
望了一眼光线明显有些不足的屋内,司马懿深深吸了一口,大步踏入,即便他可以肯定邀请自己前来并非处于恶意,但当依儿关上房门时,他心中依旧一惊,隐隐有些紧张。
“是仲达么?”幽幽地,屋内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
司马懿眯了眯眼睛,在适应了屋内昏暗的光线后,他这才发现,声音是由屋内一角处那张床榻上传来的。
透过悬挂在床榻前的那一袭薄纱,司马懿隐隐看到床榻上侧躺着一个身影。
“正是小可……”司马懿赶忙应了一声,继而才感觉有些不妥,深躬一礼,正色说道,“下臣司马仲达,拜见丞相!”
“仲达是自己人,就不必如此拘礼了!”床榻上的张素素咯咯一笑,说道,“坐!”
司马懿闻言一愣,回顾了一眼四周,这才发现屋内早已摆下一张席位,案上摆着几碟小菜,以及一小壶酒。
“多谢丞相赐座!”再次行礼作为感谢,司马懿毕恭毕敬地坐入席中,这时,依儿走过来,替他斟上一杯。
“多谢多谢!——多谢丞相赐美酒!”司马懿连声道谢,颇有些受宠若惊地一口饮尽。
至于那些小菜,他却没有去动,一来是这样不像话,二来,他实在没有食欲。
也是,摆着张素素这么一位动辄而惊动天下的奇女子在,他还能有食欲?
“咯咯,仲达,今日妾身请你来,非是以丞相的身份,是故,仲达实在不必如此拘束……”
“是是,微臣明白……啊不,小可明白!”
“咯咯,”床榻上的张素素微微一笑,继而轻笑说道,“说起来,这些年实在委屈仲达了,仲达乃小蓦至交好友,然而妾身却未对仲达多番照顾,以至于……仲达的官职,如今还停留在黄门侍郎吧?”
“是……不,小可才疏学浅,资质愚钝,愧居黄门侍郎已属惶恐不安,又岂敢奢望高位?”
“仲达自谦了,仲达的才识,妾身是知道的……这样吧,从明日起,仲达便升任太尉一职吧,反正原太尉杨彪屡次上书告老还乡……”
“太……太尉?”司马懿着实吃了一惊,要知道黄门侍郎与太尉,那距离可远不止两三阶,简直就是平步青云啊。
倘若换做其他人,这会恐怕是早已欣喜若狂,也只有司马懿,能在这种时候保持清醒。
多智如司马懿岂会不知,张素素如何会平白无故地给他这般好处,很显然,这个女人是要让他办事。
不妙啊……
大大的不妙啊……
瞬间,司马懿的脑中闪过诸多念头。
推辞?他是不敢的。
接受?却又不知眼前女人这个要他做什么。
就在司马懿万般苦恼之余,张素素淡淡说道,“那就这么决定了吧,明日早朝时,妾身会叫仲德向百官传达此事!”她口中的仲德,指的便是程昱。
“是……多谢丞相!”司马懿满脸苦笑之余,亦暗生感慨。
太尉,三公之一,竟在张素素片言之间便决定了下来,四百年的大汉朝,竟然沦落到这种地步。
罢了罢了,也不知这个女人要自己做什么。
就在司马懿暗暗猜测张素素的目的时,却意外地发现,张素素口风一转,竟然说起了一些不相关的事。
“对了,仲达,说起来你也当父亲了吧?”
见张素素说起此事,司马懿愣了愣,继而满脸欣喜说道,“承蒙丞相吉言,去年小可幸得子嗣……”看得出来,他对此事颇为自得,这恐怕也是他那般敬重、礼让自己那位家中贤妻的原因吧。
其实不光是他,他的兄长司马朗也对此事颇为欢喜,毕竟眼下司马家虽说已有些起色,但终究还不上其他世家,而要振兴家族,人丁兴旺那自然是必须的。
“听说,长子名师?”
“对对!”司马懿笑吟吟地点点头,点着点头忽然感觉有点不对劲。
长子?
自己就一个儿子啊,何在长子?
就在司马懿惊愕之余,忽听榻上的张素素慢悠悠地说道,“不过妾身还是颇为欢喜幼子,前几日冒昧向你夫妇二人讨要,如今想想,实属不该,是故,今日将仲达请来,将你幼子归还……”
可以想象此刻的司马懿究竟是一副什么表情。
是莫名其妙?是一头雾水?
他根本搞不懂张素素究竟在说什么,以至于当侍女依儿将一个天庭饱满的婴孩递给自己时,司马懿犹如置身于云端。
直到榻上那层薄纱被拉起,露出张素素那略显苍白的脸庞时,司马懿这才恍然大悟,毕竟张素素此刻的模样,他当初在自己亲自产下孩儿已经瞧到过。
恍然大悟之余,他又倍感心惊,他终于明白,张素素今日找来他的原因,以及为何会突然间升他为太尉的原因。
这算什么事啊?
司马懿哭笑不得地接过婴儿,至于这孩子的父亲,他不用猜就知道是陈蓦,他只是好奇那两人那种让人倍感莫名其妙的关系罢了,至于这个孩子的真正母亲应该是张宁一事,司马懿自然是猜不到的。
“敢问此子名……”司马懿犹豫地望向张素素。
“仲达怎么连此事都忘了……”
是压根不记得有这件事!
司马懿暗自苦笑着,犹豫一下,勉强笑道,“是这样的,丞相将此子带走前,我夫妇二人尚未为他选名择字,既然丞相如此喜爱此子,不如便请丞相为他赐名,如何?”
也是,来暗暗猜测到来龙去脉的司马懿,又岂敢妄自尊大给这个婴孩取名?
张素素愣了愣,带着几分意外与赞许望着司马懿点了点头,继而深深注视着他手中的婴孩,长长叹息道,“就叫招吧……”
招者,唤也,至于张素素想要呼唤何人,不言而喻。
说实话,张素素并没有读过多少儒家圣贤的书籍,是故她起的名字很直白,但是饱读诗书的司马懿却会错了意,品了品点头说道,“昭者,明也……不错,不错,陈昭……”
话音刚落,司马懿忽然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压力,抬头一看,却正巧望见张素素正面色不善地注视着自己,心下一惊,一想到张素素是尚未出阁的女子身份,他连忙改口,“不不不,司马昭,司马昭……”
在司马懿满头大汗之余,张素素下了榻,缓缓朝着他走去,走到司马懿跟前时,压低声音说道,“仲达……”
“小可在!”
“对于这个天下,妾身没有什么兴趣,然而妾身的儿,却势必要做这天下之主!”
“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