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张梁,是大哥张角的影子。
自懂事起,双亲便已不在身边,是大哥带大了二哥,又是二哥带大了我,是故,我一直很敬重自己两位兄长。
少时家贫,兄弟三人相依为命,为改变这种有上顿没下顿的日子,大哥苦读诗书、勤做学问,立志要入仕为官,光宗耀祖,但是很遗憾的,大哥最终还是卡在举人这一关。
举孝廉,这是大汉朝为官的先决条件,也是必经之路,按理说,这原本是一条至善之政,但是因为汉室的腐败,各地官员大多贪赃枉法、任人唯亲,倘若没有大笔的贿赂,倘若不是世家子弟,要成为举人,实在是难如登天。
我记得,大哥前前后后一共失败了三次,自十七岁那年便开始着手准备这方面事物的他,然而到了二十六岁时,却依旧毫无建树。
是因为大哥没有才华么?
不!是因为大汉朝官吏制服的不合理!
记得三次应征举人不成后,大哥一气之下便将家中仅有的那些藏书全部烧地一干二净,正所谓事不过三,大哥或许已绝了入仕的念头。
但是尽管如此,大哥心中那口恶气依旧难以下咽,每日闷闷不乐,终于有一日,他长叹一声,背上包裹游学去了,说是游学,其实多半是想找那些世间所谓的大儒寻寻门路吧。
素来心高气傲的大哥,为了我兄弟三人,终于还是不得不向这个世道折腰……
大哥走的时候,我才十一岁,懵懂无知,全赖长我六岁的二哥将我带大。
二哥名宝,是钜鹿有名的地痞无赖,平日里与那些狐朋狗友没少做欺凌街坊的事,坑蒙拐骗、敲诈勒索,但是,正是因为二哥的这些不义之财,家中才会有足够我兄弟二人活命的食物。
待我十九岁时,家境渐渐转好,当然了,那与我没有任何关系,都是二哥的功劳。
二哥很聪明,从来不去招惹自己惹不起的人物,也绝不会专盯着一户人家欺负,这使得他在钜鹿口碑虽差,但也没有人上告官府来捉拿他。
二哥的狐朋狗友中赌徒甚多,但二哥自己则从来不赌,也不沾酒色,他将平日的闲钱都积攒起来,待我十九岁那时,好说歹说托人替我介绍了一桩婚事。
记得二哥说,以他在钜鹿的口碑,恐怕没有几户人家愿意将女儿嫁给他,但是张家的血脉不能断,正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很惊讶二哥虽然没念过书,却竟然知道这个道理。
毕竟在那个时候,大哥已有七八年没有音信,我兄弟二人实在不敢肯定大哥是否还在人世。
可能是二哥前后不止一次地恳求别人,也可能是说媒的媒婆惧怕二哥而将我说得天花乱坠,很意外的,钜鹿城中一户姓杨的人家竟答应了这门婚事。
望着那时二哥欣喜的模样,我的心中十分沉重,更让我感觉非常难过的是,自我成婚后,二哥便开始有意无意地避开我夫妇二人,可能怕他的名声影响到我吧。
但是很令我意外的,我的妻子杨氏却几番叫我去请二哥回来,说起来,她并没有什么沉鱼落雁之姿,但是性子却很贤淑,很通情达理,至少,她没有在意二哥的恶名,相反地很尊重他。
也正是因为这样,我敬重这个女人……
在杨氏的帮助下,我在钜鹿城内经营了一家上不了台面的杂货铺,虽说赚钱极少,但是好歹有了一条活路,连带着二哥在内,至少吃饭没有什么问题。
美中不足的是,大哥一直毫无音信,还有,杨氏始终未能怀有身孕。
后来才知道,她小时曾得过一场大病,大夫诊断后断言她日后无法生育。
呵呵,想想也是,若不是这样,她的双亲又如何会将她嫁给一个不成器的家伙?
记得那时,二哥十分失望,但是我却不在意,虽说为人子女当尽孝道,可是我连自己的父母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尽哪门子孝道?
无后就无后,反正我并不在意,相反地,我对当时的日子非常满意,无论是兄弟之情,还是伉俪之情。
大概半年后,就在二哥偷偷摸摸攒钱准备再给说一门亲事时,已失踪了近十年的大哥竟然突然回来了,并且学到一手玄妙的法术,这让我和二哥有些不敢相认。
而更令我和二哥震惊的是,大哥竟然说要推翻当时的大汉朝,又交给我与二哥每人两册道术。
我得到的是《龟甲神章》与《百战奇略》,是《地卷》的上下册,内中记载的大多是带兵打仗的兵法以及应用于此类的道术,而二哥则得到《人卷》的上下册,内中记载养生、炼丹、驭气等种种道门精要,毕竟二哥一直很倾慕前秦时期那毫无根据的长生不老仙丹。
正所谓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既然大哥已做出决定,我与二哥自然义无反顾,随后,我兄弟三人分头行动,招揽天下豪杰,准备起兵反汉。
可能因为大哥回来后的改变吧,二哥渐渐变得倾向于享乐,当然,我不是对此不满,毕竟,从我个人来说,没有指责二哥不是的资格,绝对没有!
这一筹划,大抵准备了整整十年左右,期间,大哥创立了大平道,并且招收了大量的信徒。
然而有一次,大哥外出半年回来后,却带回来一个女婴,并将他交给我抚养。
可能是因为学习了天书上所载道法的原因,我一眼便看出这个女婴体内有一股凶恶的意志,我不相信以大哥的能耐会没有发现。
随后,当听说这个女婴的遭遇后,我更是对她产生了反感,据说这个女婴一诞生后,其所在的村子便爆发了瘟疫,死了不少人,甚至连她的父母双亲都死在其中。
这,这简直就是活生生的妖孽啊!
但碍于大哥所说的话,我尽管不满,也只能放在心中,但是颇为意外的,杨氏似乎很喜欢这个孩子,可能是因为她自己无法生育的原因吧,她将这个女婴当成是自己的孩子抚养着。
哦,对了,这个孩子,大哥起名叫做素素……
是想让她做一个平凡的女孩子么?
可是这种一出生便克死村人、克死双亲的女娃,真的能够一世平凡?
至少我是不信的。
但是令我颇为意外的是,尽管素素出生不凡,但是在我抚养她以后,却也没什么灾祸发现,甚至于,竟然还有一桩天大的好事降临在我头上,那就是明明无法生育的妻子杨氏,竟然在这个孩子来到的次年有了身孕。
难道之前的一切都是我的臆测?
这个孩子并不是什么妖邪?
出生时其村子爆发瘟疫也仅仅只是凑巧?
就在我带着几分惊喜暗忖时,终于,我等了数年的灾祸降临了……
在九个月后的一天,素素与我的妻子杨氏在城外河边散步时跌入河中,当时,平日里甚是喜爱素素的妻子,竭力将其救了上来,期间,不慎动了胎气,引产时,因为体力不止,终于……
那一日,我素来敬重而爱慕的妻子,以及我那尚只有九个月的孩子,我同时失去了……
而造成这一切的元凶,都是那个养女!
她是故意的么?
她是故意的吧?!
有几乎大半年的时间,我一直在思索着这件事,尽管我知道一个三四岁的女孩子,根本不会有这样的心机,但是……
从此之后,我便刻意地疏远了她,并且,时不时地冲她发脾气。
尽管我知道这一切可能是出于意外,但是我忍不住,每当看到素素这个孩子时,我就会想到杨氏,以及我那尚在娘胎便夭折的亲子……
可能是看出了这一点吧,没过多久,二哥便将素素这个孩子接走了,与我不同,他很喜欢素素这个孩子。
至于以后关于素素这个孩子的事,也大多是二哥在替我打理。
啊,我是一个失败的父亲,尽管素素那个孩子口口声声唤我为父亲,我却没有起到一个父亲应有的责任,哪怕是一丝一毫,更有甚者,我对这个孩子充满了憎恨……
但是,尽管我对素素这个孩子如此苛刻,她却竭力于维护她与我之间的父女之情,其中最让我心痛的,是那次她故意打碎了杨氏曾经用过的瓷碗。
当时我很愤怒,不但打了她,更狠狠质问她为何要这么做。
那时,她强忍着脸上的痛楚,勉强堆出笑容……
[素素很高兴呢,爹爹终于与素素说话了……]
突然间我意识到,我已经好久没有理睬这个孩子了……
次日,得到消息的二哥急急忙忙赶了回来,因为此事与我大吵了一架,并且将素素这个孩子带走了。
那时我第一次见二哥如此愤怒。
在此以后,唔,也没有什么以后了……
从那一天起,二哥便寸步不离地将素素这个孩子带在身边,带着她前去视察各地的我大平道信徒聚集地点。
记得大哥仓促起兵时,二哥也曾带着素素这个孩子回钜鹿一次,当然,我只是猜测,因为我没有见到,也不想见到。
在我看来,这样或许是最好的,对我,以及对素素这个孩子……
直到我黄巾起兵时,二哥带着素素前往颍川黄巾渠帅波才那里,那一次,据说只有二哥一个人活着回到了钜鹿,那时我在广宗,是故并没有见到二哥。
据说,当颍川黄巾在长社大败时,尽管二哥苦苦寻觅,却依旧没有在乱军之中找到自己疼爱的侄女。
是死在乱军之中了么,那个孩子?
连我自己也很惊讶,当我听到这个消息时,竟然没有丝毫的悲伤,相比之下,我更心痛颍川黄巾的全军覆没、以及其渠帅波才的阵亡,因为这会导致我黄巾军的全线溃败。
果不其然,自颍川黄巾全军覆没后,我黄巾就此一蹶不振,没过多久,钜鹿便被攻破,二哥被卢植所杀,此后再不久,广宗也被卢植攻破。
那时我才意识到,何以大哥临死前会说出奈何天道不公这样的话来。
啊,我黄巾一直以来都是在与天抗争!
没有那个仙人在背后暗中相助,区区卢植这个儒生,又如何能战胜我赳赳冀州黄巾?
我用火攻,则天降暴雨,敌用火攻,则天起狂风助势;
我军在南,则风朝南吹,我军在北,则风朝北往;
哪怕是最后的广宗之战,竟然也会发生天雷劈塌城墙这种千古罕见的奇事。
啊,胜不了,根本胜不了,奈何天道偏向于汉室,这种处境下,哪怕是孙武复生、霸王再世,也绝难有丝毫作为。
记得在广宗城破的那一日,我独自坐在自己房中饮酒。
平日里,我是不饮酒的,因为饮酒会误事,但是那时,不知为何突然有很大兴致。
我黄巾军,覆灭了……
尽管我一直希望自己能够继承大哥的遗志,替他完成推翻汉室的夙愿,为此,我不惜同时扮演大贤良师与人公将军两个人物,为的就是让黄巾信徒的士气不至于受到大哥逝世的影响,但是,我黄巾军,依旧覆灭了……
在卢植率军杀入城中的那几个时辰,我在房内一边饮酒一边回忆着自己以往。
虽说恶名昭著,但我张梁此生也算是问心无愧,唔……
如果当真要说愧疚,恐怕就是素素那个孩子了吧,她一直以来都以父待我,我从未将她看做是自己的女儿……
至于逃跑?我从来没有想过,毕竟广宗是大哥临死前托付给我,人在城在,城倒人亡!
再者,大哥死了,二哥也死了,妻子杨氏死了,素素那个孩子也死了,与其苟且偷生,倒不如去追随他们。
啊,当时我是那样想的,是故,当那些士卒冲进来时,我没有反抗,任凭他们乱刀将我杀死,毕竟,我已没有了反抗的必要。
但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素素那个孩子竟然活了下来,非但重振我黄巾军,还得到了一身强大的力量。
啊,当那个孩子让我重新回到这个世间时,我简直难以置信。
不过说起来,素素那个孩子所呼唤的,并非是我呢,而是大哥,毕竟她当时的处境很危险,被一个叫做张宁的女人所迫,但遗憾的是,大哥因为逆天改命,遭天雷所击,魂魄不全,这使得我能够假借大哥的名义,来到了这个孩子的身边……
回想起当初我与这个孩子的点点滴滴,忽然间我想到,或许这是上天给我恕罪的机会?
啊,人公将军张梁已经死了,变成尸鬼复活的,是大贤良师张角!
我暗自告诉自己。
可能是死过一次后,对世间事物的看法有了些许不同,黄巾这个字眼,对于我而言已失去了意义,如今的我,不过是大哥的影子,但是至少,至少让我尽到父亲的责任,那生前迟迟未能履行过的责任……
啊,什么黄巾,什么汉室,什么天道,都无关紧要,只要素素这个孩子好好地活着,哪怕她将自己误认为是大哥张角,这都无所谓。
尽管她并非我所亲生,但,她毋庸置疑是我张氏最后的血脉!
绝不允许,任何人威胁到她!
……
“哧……”
一声仿佛利刃透体般的声音响起,在陈蓦难以置信的目光下,张角,不,是张梁手中的桃木剑刺穿了他的身躯。
“雷咒!”
只见张梁左手手捏道印大喝一声,顿时,陈蓦只感觉千万道雷电在体内暴走,那剧烈的痛苦,让他不由痛哼出声。
望着陈蓦痛苦的表情,张梁丝毫不为所动,尽管他知道,眼前这个男人,是他女儿张素素平生最爱的男人。
毋庸置疑,张梁对陈蓦起了杀心,原因就在于,陈蓦会让他的女儿死去。
啊,什么赤壁之战,不过是素素那个孩子与眼前这个男人的一场游戏罢了,一场她必输的游戏。
其中过程如何,张梁不知道,但是结局如何,他却可以肯定。
在张梁看来,他的女儿张素素,其实力已远超世间任何一个妖术师,就连她的伯父张角亦难望其项背,按理来说,世间已没有人能够杀她,只有这个男人,只有陈蓦,只要他动手,他的那个傻女儿恐怕不会有丝毫的反抗……
正因为如此,张梁暗自打定主意要杀了陈蓦,这是他作为父亲唯一能够做的一件事。
痛苦么?
痛苦吧?
望着陈蓦痛苦的表情,张梁心中暗暗叹了口气。
说实话,他其实对陈蓦很有好感,因为没有陈蓦,就没有张素素,就没有眼下黄巾势力掌控朝廷的局面。
更有甚者,当初在许都时,尽管张梁没有任何表示,但是他已隐隐将陈蓦视为自己的女婿,但是他没有想到,被自己视为女婿的陈蓦,竟然反过来要加害他的女儿……
无法容忍,无法容忍!
想到这里,张梁眼中杀意更浓,但见他一抬手,天空忽然劈下一道红雷,精准无误地劈在陈蓦身上,那强大的电流,甚至连张梁手中的桃木剑都无法承受而碎裂。
结束了呢……
望着陈蓦直直坠入江中,张梁暗暗叹了口气。
然而,就在陈蓦即将坠入江中时,一个黑影掠过,又将其拉了上来。
是陈二。
“嘁!——你这家伙还真是不让人省心啊!”扯着陈蓦的手臂,陈二带着他用缩地转移到附近一艘战船上。
似乎是注意到了陈二不渝的表情,陈蓦苦笑说道,“是对手太强了好么?”
陈二闻言撇了撇嘴,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陈蓦的说法吧,毕竟就连他也没想到,这个[张角]竟然比他陈二大人还厉害。
“还没死么?”张梁皱了皱眉,继而好似想到了什么,恍然大悟般喃喃说道,“哦,对了,素素那个孩子给你不死之身……看来寻常的法术是杀不了你呢!”说着,他缓缓抬起右手,在稍稍一停顿后,一道充斥着至阳之力的闪电从他手心窜出,劈向陈蓦。
而当时,陈蓦与陈二两人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当即被那道雷电劈中。
但是令人诧异的是,被那道雷电劈中的陈蓦与陈二两人,竟然砰地一声化作两张人形的符纸,至于陈蓦与陈二两人,竟然出现在距离原来位置十几丈远的一艘战船上,江东的战船。
“总算是赶上了呢!”
在陈蓦与陈二惊讶的目光下,陆逊手捏一叠符纸,露出一脸微笑。
在他身旁,周瑜、诸葛亮、法正、吕蒙三人正相继用凝重的目光望着远处的张梁。
“陈帅,这里就交给我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