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当今时间,丞相长孙府——
在自家的后花园后,胤公正与自己的学生阮少舟在花园中散步,一面走,一面淡淡笑道,“太子殿下那边的反应也不慢啊……”
“是啊,”阮少舟点了点头,皱眉说道,“顺水推舟,便将九皇子李寿以及谢安推到了洛阳战场那片火坑,还想法设法将东军的梁丘舞困在冀京,没有[炎虎姬]相助,谢安恐怕……”
“呵呵呵,你这个老师倒是做的称职!——放心吧,不还有老夫那位了不得的孙女么!老夫敢打赌,这次九殿下与谢安闹出这档子事,准是她在背后挑唆!”说着,胤公微微一笑,忽然,面色微变,惊声说道,“老夫想起来了!”
“什么?”阮少舟一脸疑惑之色,诧异问道,“师座想起什么了?”
只见胤公伸手捋了捋胡须,喃喃说道,“老夫此前总觉得在何处瞧见过谢安那个小家伙……方才,终于想起来了,那是去岁大年三十,在西国公韩宏五十大寿之际!”
“西国公韩宏?”阮少舟微微皱了皱眉,似乎也会那西公府颇有意见。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连连念叨两句,胤公的脑海中,不禁又回忆起当初他在马车上所瞧见的那位少年。
既没有因为受到屈辱而满脸愤怒,也没有因为得到些许好处便满脸喜色。
不以物喜、不以物悲、能屈能伸……是为大丈夫!
“少舟,西国公之子韩裎回冀京了么?”
见自己的老师忽然说起此事,阮少舟有些纳闷,摇摇头疑惑说道,“并非学生背后说闲话,那韩裎着实不是领军材料,这都大半年了,依旧无法剿灭泰山那帮贼寇,太子李炜想打压东公府,暗地里培植西公府的如意算盘,恐怕是打不响了!——师座何以言及此人?”
“呵呵呵,”胤公微笑着捋了捋胡须,脸上浮现出几分小孩子般的笑意,戏谑说道,“老夫忽然觉得,日后有好戏可瞧了!”说到这里,他忽然注意到自己的学生一脸的古怪。
“怎么了,少舟?”
“学生觉得,师座方才说话时,神色酷似您的宝贝孙女,湘雨……”
“有……有么?”胤公微微一惊,苦笑不迭地摇了摇头。
“哎呀,这可真是……”
——与此同时,冀京城外某山,安乐王府老管家福伯坟墓前——
在听了谢安的讲述后,长孙湘雨一脸鄙夷地望着他。
“什么?你还做过这种事丢人的事?——古人云,不是嗟来之食……”
谢安翻了翻白眼,没好气说道,“那古人有没有说,别死皮赖脸赖在人家家里吃白食啊?”
长孙湘雨闻言小脸微红,不服气地说道,“什么叫吃白食啊,难听死了,人家这么帮你与寿殿下……别忘了,人家还要帮你们到洛阳平息叛乱呢,凯旋之日,天子龙颜大悦,赏赐你等,人家可没有半点好处!所以说,眼下吃用你一些怎么了?——寿殿下也是这么觉得吧?”最后一句,她是对李寿说的。
见长孙湘雨说得这般理直气壮,李寿心中暗暗好笑,再一瞧谢安郁闷的表情,他坚定地选择了站在长孙湘雨这边。
“长孙小姐所言极是!——谢安,你太小气了,你到本王府上蹭了那么多次饭,本王可曾嫌你?长孙小姐看得起你,这才暂住在你府上,可别不识抬举!——你可知道,这可是整个冀京其余世家公子求都求不来的福分!”
“这话小女子爱听!”长孙湘雨毫不吝啬地给了李寿一个赞赏的眼神,后者谦逊一笑。
二人的[眉来眼去],只看得谢安牙痒痒。
“李寿,你这家伙……”
或许是注意到了谢安愈加不善的目光吧,李寿也有些心虚,连忙岔开话题说道,“这么说,你就是在那之后,碰到我的?——不对呀,听你描述时的语气,你好像并没有当时那么生气啊……”
李寿的话,成功地转移了谢安的注意力,在仰头望了一眼晴朗的天空后,谢安喃喃说道,“啊,那什么西乡侯,我一点不在意,只是……只是在随后,碰到了一个女人……”
“一个女人?”望着谢安低落的神色,李寿愣了愣,心中很是不解,正要询问,却见长孙湘雨眼眉一挑,带着几分揶揄猜测道,“我猜,莫非就是你昏迷那些时日,口中一直念叨着的,婉儿姐?南国公的儿媳……”
谢安闻言皱了皱眉,望着长孙湘雨问道,“是舞告诉你的?”
“本小姐猜的!”在谢安惊愕的目光下,长孙湘雨轻轻摇动着手中的扇子,娇声说道,“你曾经说过,你并非是自愿来到冀京,而是为了将某个人带来这里,但是,本小姐此前调查过你的身份,并没有发现你有什么朋友、亲人,换而言之,若非那位发生了什么不测,便是你二人可能是发生了什么误会,不再来往……想到那日殿试,南国公那般义助你,对你颇为亲切,而你却似乎有什么芥蒂,本小姐便想到,你当初从广陵带来冀京的人,多半与南公府有些关系……本小姐便叫人调查了一番,看看南公府中,究竟哪个女人名字中带着[婉],然后就查到了,南国公的儿媳,广陵苏家之女,苏婉!”
望着她得意的神色,谢安恨得牙痒痒,忍不住咒道,“这般工于心计的你,日后一定找不到夫家!”
遗憾的是,长孙湘雨丝毫不将谢安的诅咒放在眼里,轻描带写地说道,“那你就养着人家呗!——好啦,快说啦!”
“就不说!”谢安气呼呼地说道。
“那行,”长孙湘雨嘴角扬起一个危险的笑容,自言自语般说道,“那人家就这样理解好了,那个苏婉嫁给了吕帆,你心中嫉恨,某一日将她约出府外,想对她做一些先这样再那样的事……”说到这里,她面色微微一红,多半是想到,谢安曾经针对她说过这样的话。
“你……你可别胡说啊!”谢安闻言心中一惊,表情有些不自然。
“那你就老实交代咯,否则嘛……”啪地一声合上折扇,长孙湘雨咯咯笑道,“其实人家觉得,那个女人刚死了丈夫,当了寡妇,你们还可以再续前缘呢!”
“你别胡说!”谢安的神色变得有些凝重起来,他太了解长孙湘雨这个疯女人了,知道她做事从来不分轻重,只要她觉得有趣的事,都会去做,丝毫不会去管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
倘若这个疯女人当真传播谣言,那苏婉的可就名节丧尽了,要知道,谢安正是为了避免这种事,这才刻意与南公府保持距离,尤其是在吕帆战死沙场之后。
“那你老实交代!”坐在一把小凳子上,长孙湘雨兴致勃勃地望着谢安。
“算你很!”谢安气闷闷地望了一眼长孙湘雨,随即继续缓缓讲述当初所发生的事……
——弘武二十二年大年三十——
在耍弄手段从西公府得了一篮寿食后,尽管走了几条弯路,但是最终谢安还是凭着记忆,找到了前几日那家热情招待他的民居。
透过窗户纸,谢安依稀能够见到那对夫妇以及他们那三、四个孩子正在屋内享受天伦之乐,至少在谢安看来那是一份难得的温馨。
在门口摆下四个尚且冒着热气的馒头,并且将那一小锭银子摆在最显眼的位置,谢安抬手“笃笃”敲响了那户人家的门,继而一转身,走到了墙根处。
“谁啊?”
那户人家的男人发出了略带戒备的喊声,继而吱嘎一声,门开了,一个看似三十岁出头的男子站在门外朝着四周望了望,随即莫名其妙地望着门口那四只冒着热气的馒头,以及那摆在最显眼位置的一锭银子。
谢安一直站在墙根处倾听着,直到听到那户人家的女人发出一声戛然而止的惊呼,以及那几个小家伙的欢呼后,他才淡淡一笑,转身离去了。
露面?
不,没有露面的必要,遵从于[一饭之恩必偿]这一人生格言的谢安,并不会去在意那户人家的感谢,在他看来,那对夫妇前几日给予他的帮助,其价值要远远大于那一锭银子以及那几只馒头。
一碗热腾腾的、漂着碎肉的热汤,亲切的问候,以及那几个小家伙隐隐带着几分嫉妒与敌意的目光……
呵呵呵!
提着一篮寿食漫步在鲜有行人的大街上,谢安的心情出奇的好,一来是他还清了前几日所欠的人情,二来嘛,那一对善良的夫妇总算可以过一个比较不错的春节,至少那一锭银子能够让那户人家的几个小家伙做一身新衣来迎接新的一年,而这,恰恰正是谢安尚在孤儿院时好多年的愿望。
“春节快乐!”坐在一座石桥的桥旁,谢安望着自己怀中的那一篮寿食喃喃自语着。
不出意外的话,那将是他大年至元宵的唯一的食物,毕竟冀京很多家店铺的伙计或者掌柜都已确定地告诉过他,这些店铺要直至元宵才会再次开张,并且在此之前不招收打杂的仆役。
天,越来越冷,空中渐渐飘落片片雪花。
也难怪,毕竟是寒冬嘛,冬天不下雪,那显然不合常理。
缩了缩身子,谢安渐渐感觉自己的全身泛起阵阵寒意,但是他没有动,在他看来,与其拎着一篮子的食物满街寻找能够遮身的地方,还不如趁着那些馒头还带着几分热气,先行果腹充饥,借此恢复一些体力。
想到这里,谢安拿起篮子中一只馒头,吹散了沾在上面的雪花,放入嘴里咬了一口,慢慢咀嚼着。
不得不说,尽管那个叫做韩裎的什么西乡侯在谢安看来是那样的不如人意,不过这些寿食的味道倒是不错,都是上好的面料以及上好的馅。
也是,人家可是西国公呢!
张嘴又咬了一口,谢安一面咀嚼着,一面抬着头,用略带茫然的目光望着面前冻结的城中内河。
不得不说,此刻的谢安,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独。
也不知过了多久,谢安忽然感觉落在自己身上的雪好似停了下来。
“雪停了?”
错愕地伸出左手,谢安下意识地仰头望向天空,他这才注意到,他的头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把碎花纸伞,正替他遮挡着愈来愈大的雪,而握着这把碎花纸伞的主人,是一位身穿着素白色镶金丝衣裙的年轻女子。
只见这位年轻女人年纪大概在二十左右,清秀可人、端庄贤淑,别的尚且不说,光是她手中那把碎花纸伞伞柄上所镶嵌的宝石,便知这位女子必然是出入富贵之家的女子,更谈何其他。
毋庸置疑,这位女子便是广陵苏家之女,如今南公府的儿媳,苏婉。
“是你?”谢安微微皱了皱眉。
或许是注意到谢安皱眉的动作,苏婉的眼中闪过一丝阴霾,幽幽叹道,“小安,你就这么讨厌我么?”
“小的怎么敢?”谢安自嘲一笑,淡淡说道,“您可是广陵苏家的千金大小姐,哦,对了,现在应该叫你南国公府上的少夫人,对吧?”
“小安!”女人的眼中隐隐浮现出几分愠怒,但是半响之后,她幽幽叹了口气,再没有说话。
默默地,谢安望着身旁的女子,不由地,他回想起了一年前的往事。
那是他最初来到这个时代的时候,那个时候,也是这样的下雪天,谢安缩在一家府宅的石狮子后躲雪,与眼下不同的是,那时候的他充满了惶恐,充满了不安。
谢安永远不会忘记,在那时候,也是这样,眼前的女子站在自己面前,用手中的伞替他遮着雪,只是那个时候,她手中的纸伞还只是很普通的那种……
她是他的恩人,如果不是她,谢安恐怕早已冻死在上一年的大雪中,说实话,他并不想用这种语气对她说话,但是……
“是我对不起你,小安,”在谢安沉浸于回忆之时,苏婉盈盈在谢安身旁蹲了下来,低声说道,“去年我苏家蒙难时,遣尽家财尚不能救家父逃脱贼人所污蔑的重罪,府上的人,也只有你愿意带我来到冀京向大狱寺状告广陵的贪官污吏,为我父、为我苏家洗刷污名……”说着,她抬起右手,轻轻为谢安拍落了身上的积雪,继而低声说道,“自那时起,便我一直将你当成自家弟弟看待……”
“那还真是谢谢了!”谢安嗤笑一声。
“你……唉!”苏婉幽幽叹了口气,在沉默了片刻后,忽然想起了什么,从衣袖中取出一张烫着蜡封的书信,勉强堆起几分笑容说道,“小安,我记得你曾经说过,你想当官,我一直记得……眼下我已经为你打点好了一切,凭着这份文书,你可以马上去清河县上任,虽然只是一个县令,但是你放心,三年之内,只要不出差错,我可以想办法将你调入京师为官……”说着,她一脸期待地望着谢安。
“还真是了不起啊,几句话就能让我当那什么清河县县令,嘿!——那位姑爷的能耐还真是大的可以……”
“不是可亭,我是恳求公公……”说到这里,苏婉忽然注意到了谢安冷笑的神色,表情一黯,连忙转口说道,“是南国公,小安你忘了么,他一向对你颇为嘉赞,说你忠心为……为……”不知为何,她忽然说不下去了。
“为什么?你怎么不下去呢?”谢安撇嘴冷笑一声。
望着谢安嘲讽的神色,苏婉忍不住暗自叹息,继而深深望着谢安,用异常压抑的口吻低声说道,“小安,我知道,你日后一定会成为一个大人物的,我也相信你日后飞黄腾达后能替我父、替我苏家报仇雪恨,只是……那需要多久呢?十年?二十年?三十年?我可以等,但是我冤死的父亲,悲伤过度而死的娘亲,他们能等么?广陵那几个贼子能等么?倘若那几个贼子中有一个老死、或者因他事毙命,我岂不是无法报这杀父毁家、家破人亡之仇?南国公的吕公爷与吕公子都是好人,听闻此事当即便派人追查这件事,将那些贪官污吏绳之以法,这份恩情,我……对不起,小安……”
“……”谢安无言以对,因为他知道眼前的女子并非是那种嫌贫爱富的女人,相反的,她可以说是谢安心目中最完美的女人,温柔、善良、也正因为这样,他才始终无法接受自己失去她的既定事实。
一个家丁为了自己的女主人一路奔波来到冀京?
别开玩笑了,若不是谢安心中对这个女人充满好感,怎么可能不遗余力地帮助她,要知道在前来冀京的途中,要知道那个时候的她,根本是一无所有。
甚至于,在路上,都是谢安在照顾着她,无论是住店打尖、还是露宿荒郊,否则,一个从来没过远门的大家闺秀,怎么可能平平安安从广陵千里迢迢来到冀京?
他,喜欢她,仅仅只有这一个解释罢了。
而这个解释,其实她也多少也清楚,但是她没有办法,对她报以倾慕之心的南国公吕崧独子吕帆,主动出面调查的此事,将广陵那帮陷害苏家的官员绳之以法,替她苏家洗刷了污名,替她报了那血海之仇,而身无长物的她,唯有以身相许来报答这份恩情。
也正因为清楚,她才会一直牵挂着谢安,暗中百般相助且不说,还替他谋求了一个县令的职位,就如谢安后来对梁丘舞所说的,别看只是一个县令之职,无足轻重,但是要知道,清河县就在冀京不远的地方,历来都是有后台的官员用以升迁的跳板。
“清河县县令……”摇了摇头,谢安自嘲一笑。
他并没有向苏婉具体解释他之所以想当官的理由,因为那已经不重要了,不过苏婉那份细致的关怀,他确实是感受到了,虽然有些差强人意。
“我原谅你了……”谢安轻声说道。
“真……真的?”南国公府的少夫人睁大了眼睛,露出一脸的喜悦之色,显然,她有些不敢相信。
“应该说,我从未恨过你……”谢安微微叹了口气,继而瞥了一眼苏婉手中的文书,摇头说道,“不过这个,你还是拿回去吧,我改变主意了,我不想当官了……”
“为……为什么?”苏婉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了,在咬了咬嘴唇后,望着谢安神情略有些激动地说道,“为什么,小安?——在西国公府门庭前,你可以为了这一篮寿食不惜被周围人所看轻,但为何我的好意,你却不肯接受……”
“唔?你怎么知道?”谢安惊讶地望着苏婉。
无言地张了张嘴,苏婉微微低下头,低声说道,“如果你不生气的话,我就说……”
“你说说看?”
“这些日子,我……我派了好些府上家丁注意你的行踪……”
“你,你派人跟踪我?”谢安吃惊地瞪大了眼睛,事到如今,他这才明白为何苏婉每次都能轻而易举地找到自己。
“你说过不生气的……”
“我没说过!——算了!”望了一眼仿佛做错事般低着头的苏婉,谢安长长吐了口气,虽说有些不舒服,但是他知道这也是苏婉的好意。
毕竟以谢安如今的情况,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因为饥饿或者寒冷死在街头了,而苏婉之所以一直派人跟踪着谢安,也无非是因为担心他,不想这种事情发生罢了。
“好,我不生气,”望了一眼一脸内疚之色的苏婉,谢安缓缓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积雪,继而望着她正色说道,“一饭之恩必偿,睚眦之怨必报,这是我的原则,现在,你当初的一饭之恩,我已经以将你平安带到冀京的方式报答你了,也就是说,我们之间两清了,没有什么谁欠谁的,所以,有些事你可以不用为我考虑……”
“那这个……”苏婉再次举起了手中的文书。
无可奈何地望了一眼眼前的女子,谢安摇头说道,“我说过,我不会要的!”
“为什么?——我真的弄不明白!”苏婉的表情渐渐显得有些激动了。
“不明白么?那我就解释给你听,”深深望了一眼苏婉,谢安沉声说道,“西国公府门庭前,你说我的行为让人看不起么?我可以告诉你,在那种情况下,就算那些人都看不起我,我一样以自己为荣,因为我想办法让自己能够活下去了,这没有什么丢人的,如果我有朝一日真的飞黄腾达了,我也不介意戏弄戏弄那个什么西乡侯,但是你不同……如果我真的接受了,那么就连我自己,都会看不起自己了!——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而我,就是这么理解的!”
“有所为、有所不为……”重复了一句谢安的话,苏婉露出满脸苦涩笑容,摇摇头喃喃说道,“和以前一样,我还是弄不明白你的想法……”说着,她叹了口气,将那份文书又收回了衣袖,继而望着谢安正色说道,“不过记住,小安,不管什么事,我都会想办法帮你的……”
“嗯!——接你回去的马车已经在那里等了很久了。”谢安点点头,抬手指了指路边一辆装饰奢华的马车,尽管他已打定主意,日后不再与苏婉有任何来往。
毕竟对方眼下可是南国公府的少夫人,万一闹出一些闲言闲语,对于她而来是非常麻烦的,尤其是在她的新婚夫婿吕帆在尚未洞房便受皇命率军赶赴西境平乱的时候。
而这时谢安没想到的是,那位吕家大少爷,竟然是个短命鬼,出征没多久,就在函谷关下被一个籍籍无名的叛军将领一刀杀了。
“嗯,我回去了……”苏婉点点头,犹豫着是否要将自己手中的纸伞留给谢安,但是在望了一眼谢安后,她放弃了,因为她知道,谢安不会接受的。
——回到当今时间,南国府后院厢房——
“原来如此……”
梁丘舞正与苏婉对坐在一张小几上,待听到苏婉说起那份县令的文书时,她恍然大悟。
“我最初与安相识时,打算替他安排仕途,也遭到了他的抵触呢!他还说什么,要是他想用这种方式当官的话,一年之前都可以当上清河县的县令……原来是这么回事!”
苏婉苦笑一声,举起酒杯轻抿一口,继而望着梁丘舞轻声说道,“妹妹莫要多心,姐姐曾经在广陵时听小安说起过,在喜欢的女人面前,男人永远会摆出强势的作态……他之所以拒绝你的好意,便是因为他在乎妹妹你!”
梁丘舞听罢心中不禁有些小小的雀跃,忽然,她好似想到了什么,抬头古怪说道,“那他拒绝苏姐姐的好意,也是这个意思咯?”
“……”苏婉张了张嘴,哑口无言,低着头默默抿着酒水,再无言语。
望着苏婉失落而痛苦的神色,梁丘舞也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连忙岔开话题问道,“那……自此以后,苏姐姐便与安再无联系了么?”
“他不想见到我,他一见到就生气,我不想他生气……”苏婉幽幽叹了口气。
“那他如何结识的九皇子李寿,苏姐姐知情么?”
苏婉苦笑一声,摇头说道,“自那晚惹他不快后,姐姐会撤回了暗中监视他的府上下人,他如何结识的九皇子李寿,姐姐还真不知晓,不过姐姐也认为,以小安的机灵与才智,绝不会默默无闻地饿死在冀京……直到某一日姐姐听说,东军神武营的副将项青率领士卒在大街上追捕小安,姐姐这才感觉不对劲,慌忙派人去东公府外监视……好在妹妹与小安的误会能够化解……”说到这里,她歉意地望着梁丘舞,毕竟派人府上下人监视人家府邸的事,可是相当无礼的。
“原来是这样……那[路引]一事,我叫人来南公府,打算提醒吕伯伯,却意外发现,南公府也在准备[路引]之事,便是苏姐姐的主意吧?——是苏姐姐察觉到了那份圣旨上的破绽吧?”
苏婉微微一笑,轻声说道,“姐姐在广陵时,跟着小安经营我苏家家业,好歹也从他那里学到了一些皮毛,叫妹妹见笑了……”
“苏姐姐过谦了……”梁丘舞的表情略微有些尴尬,毕竟她当初瞅着那份圣旨看了半天,也没瞧出其中的破绽所在。
“说起来,小安结识九皇子李寿的事,妹妹也不知情么?”
梁丘舞闷闷地摇了摇头,她原以为已经足够了解自己的夫婿,但是直到与苏婉一席话,她才忽然发现,她其实并不了解谢安。
——与此同时,冀京城外某山,安乐王府老管家福伯坟墓前——
听闻了谢安的讲述,长孙湘雨用异样的目光瞧着他,也不知是讽刺还是嘉奖般,咯咯笑着说道,“可以呀,谢安,连清河县县令都瞧不上么?这可是升官的捷径啊!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你竟然不屑一顾,不愧是人家看重的男人呢!”
“少来了你!”谢安气闷闷地瞥了一眼长孙湘雨,继而低下头,用之前长孙湘雨手中的那根细木棍,拨动着已烧尽的纸钱,叹息说道,“凡是有点骨气的家伙,都不会接受吧?”
“哦,有骨气啊……”长孙湘雨咯咯一笑,撇嘴奚落道,“那真没瞧出来呢!在东公府,舞姐姐说一便不敢说二的你,竟然也知道骨气这两个字……了不起,了不起!”
“这话轮不到你来说吧?——吃白食的家伙!”谢安颇为无语地翻了翻白眼。
说起来,他确实挺畏惧梁丘舞,在当初对她做了那档子事后,当她醒来时,那份无言而深沉的愤怒,谢安至今依旧是历历在目。
即便是在与梁丘舞相处了几个月后,谢安依然觉得,这个女人虽看似平静,但是骨子里,却有着一种令人无法言语的强大压迫力,就仿佛她体内关着一头凶猛的野兽似的,一旦发怒,一旦脱缰,后果不堪设想。
而日后的事,更是验证了谢安如今深藏心底的评估,就如梁丘舞自认为不了解谢安一样,谢安也远远达不到了解梁丘舞的程度,此时的他,还未亲身领会,梁丘舞当年在冀北战场时的可怕。
何以当初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女孩,却会令无数北戎狼骑闻风丧胆;何以只有及笄之龄,却能成为军方领袖人物之一。
可以说对梁丘舞、对梁丘家,谢安几乎还是一无所知,他只知道梁丘舞武力极强,却不知究竟强到什么地步,也不清楚为何她会拥有这份远超常人的武力……
“你!”长孙湘雨气呼呼地瞪了一眼谢安,神色有些不渝。
见此,李寿连忙介入他二人之中,做平息干戈的和事老。
“这么说,当时你就是见到了以前心仪的女子,是故才气闷于胸?也亏得本王够倒霉的,恰巧碰到了你这个疯子!——无妄之灾,真乃无妄之灾!”
谢安闻言勉强一笑,那日望着苏婉缓缓离去时的心情,即便是今时今日,他依然记忆犹新。
目送着那辆马车在漆黑的街道上渐渐驶远,他原以为自己的心情缓缓会平静下来,但是事实证明,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他心中对她的思念便愈加深刻,只能怪,这个女人待她是那般的温柔、亲切……
他很清楚他当时的心情。
那叫,嫉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