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也就是八月二十三日清晨,谢安收到了[天上姬]刘晴派人送给他的书信,信上只写了很简短的四个字。
[当真要战?]
将这封信平铺在帅帐的桌子上,谢安长长地吐了口气。
这是他与[天上姬]刘晴交兵以来,后者第一次写信给他,毫无疑问,眼下的刘晴几乎已被谢安逼到几乎矢尽粮绝的地步,仿佛只要一场战事便能终结两军一个半月来的僵持。
但是,这最后一场仗却不好打啊……
无论是人还是野兽,若是失去了唯一的退路,会刺激他们爆发出平日里完全所没有的那种力量。
而眼下的太平军,若是全军上下背水一战,置生死于度外,哪怕大梁军占尽优势,也不见得就能稳赢。
打,还是不打呢?
谢安闭着眼睛静静思考着,在他身旁,秦可儿一面侍候着将果脯递到身边的男人嘴里,一面偷眼观瞧桌上那封战意满满、威胁满满的书信,心下暗暗偷笑。
这家伙与那刘晴越是不和、越是闹得不可开交才好!
不得不说,[蜃姬]秦可儿尽管似乎已打定主意站在已渐渐有了几分好感的谢安这边,但是对于他与刘晴之间的事,她依然还是相当在意。
虽说在她看来,谢安如今对她似乎很信任,哪怕是军事会议也不支开她,但是,她还是没有多少信心。说句话说得好,女人一生最大的不安,其实来自于她心中的假想敌。
“老爷打算跟贼军开战么?”秦可儿试探着问道。
就如同秦可儿所感觉到的,谢安眼下对她确实很信任,毕竟他从墨言口中得知,那份珍贵的情报便是来自于这个女人的笔下。可以说,如果没有秦可儿提供的情报,无论是谢安还是他麾下的大梁军,多半无法将刘晴逼到这等地步。正因为如此,谢安并不觉得有什么是不能对这个女人透露的。
“不战……拖得太久,恐怕[坑人王]李贤那边会有大麻烦,可若是开战……”说到这里,谢安忍不住瞥了一眼桌上的那份书信,尽管信上只有四个字,但是他毫无疑问感受到了刘晴那份不惜玉石俱焚的觉悟。
“两难呐,两难!”补充了一句,谢安轻叹着摇了摇头。由于情报传递的不便利,哪怕是直到如今,他也不知冀京请出了[安陵王]李承去支援李贤,因此,谢安很是担忧李贤眼下的处境。
虽说他与李贤的关系称不上朋友,更别说是挚友,甚至于,两人一度还是政敌,但是,谢安却不希望李贤出什么意外,无论于公于私。
从公事上来说,[八贤王]李贤乃冀京李寿朝廷最是贤明的一位臣子,他拥有着作为帝王的才能,但是却因为不想使得大周朝廷内部分裂,而心甘情愿地皇位让给了谢安所支持的李寿,从而缓解了他与谢安、李寿一派系中势力的紧张关系,确实称得上是一位可敬的君子。
从私心来说,谢安觉得,正是因为有李贤担任了丞相这个需要管理大周国内所有政策、民生、刑事、税收等等的苦差事,才使得他这位六部尚书之一能够轻松一些。可以说,李贤当上了丞相,得到的只有三分的权利,干的却是七分的工作,似这等兢兢业业的实干家,天下哪找去?
是故,虽说不满李贤夺了自己师傅阮少舟的丞相之位,但是,谢安依然还是默认了李贤便是大周丞相的事实,或许,他是被李贤兢兢业业、为国为民的品德与操守所打动了吧。
当然了,如果这位贤王殿下在财务方面不是那么抠门的话,谢安恐怕会更加支持他。但反过来说,若不是李贤这些年牢牢控制着户部,掌管着大周的经济与税收,恐怕如今大周朝廷也无力与[三王]以及[太平军]两线作战,毕竟打仗可是要花钱的,而且大把大把的钱,收购军粮的钱,征雇民夫运粮的钱,士兵的军饷、士兵的抚恤,等等等等。
“不好办呐……”搓了搓有些发凉的双手,谢安长长叹了口气。
聪明的秦可儿自然清楚谢安这句有感而发便是来自于刘晴送来的书信,在听到谢安的感慨后,心中多少有些吃味。所以说聪明的女人的活得累,担心这担心那,看看王馨那个笨丫头,自谢安又有时间陪她耍玩后,这几日不知有多开心。
事到如今还惦记着刘晴那个小丫头?
“那种青涩的丫头片子哪里好了?”秦可儿满肚怨言地小声嘀咕一句。
“唔?可儿方才有说什么么?”似乎是没听清,谢安疑惑问道。
“不,没有……”秦可儿醒悟过来,微笑着摇了摇头,想了想说道,“小奴是说,老爷需防备贼军狗急跳墙。小奴听说,兔子急了也会蹬鹰,又何况是四万余太平贼军!”
可能是因为经历过一段被谢安无意间冷落的日子,秦可儿可不想谢安因为一时的疏忽,再度在与刘晴的对抗中落于下风。
说实话,大梁军死伤多少,在秦可儿看来跟她没有丝毫关系,关键在于,若是大梁军处境不妙,她身边这位大梁军的主帅便要头疼了,如果再像前几日似的,没日没夜召集军中部将商议军情,那秦可儿可受不了,毕竟在这种举目无亲的地方,谢安这位摘取了她清白身躯的男人,无疑便是她最亲近的人,她很享受被谢安溺爱的感觉。
“可儿说得是呢!”谢安轻笑着点了点头,忽而朝着帐外喊道,“来人,传梁乘、王淮、冯何等几位将军到帅帐议事!”
“是,大人!”帐外传来了护卫军士卒的回应。
“老爷又要招人商讨军情?”秦可儿有些闷闷不乐地说道,“明明还说要陪小奴说说话的……”
“战事为重嘛!”谢安有些无可奈何地望了一眼秦可儿,继而戏谑说道,“再说了,可儿方才说身体不适,可老爷瞧着,可儿没什么大碍嘛……”
秦可儿俏脸微微一红,确实,装病这一招她这几日不知使了多少回了。
与梁丘舞、金铃儿、长孙湘雨那类坚强的女性不同,甚至于还比不上外柔内刚的苏婉,秦可儿尽管外表上看起来仿佛很坚强,但是,她内心却相当的柔弱。无意识中选择强大的男人依附,这是大周大部分女子的通病,归根结底一句话,这类女子缺乏自身的安全感。
正因为如此,谢安对待她愈发霸道,秦可儿便愈发感到莫名的喜悦。但是,这份喜悦终归还是会有疲惫的时候,偶尔,秦可儿也想着暂时摆脱一下奴仆的身份,尝试着做一回女主人,是故装病向谢安撒撒娇,使唤谢安做这做那,算是一种感情事上的调剂吧,毕竟如今的谢安确实挺宠爱她的。
比较遗憾的是,谢安不傻,一回两回或许看不出来,可装病这招若是用地久了,谢安岂会看不出来?只不过是没有说破罢了。毕竟,谢安总归也算得上是情场老手了,哪会做出这等不识风趣的事?偶尔揶揄一下秦可儿就得了。
“小……小奴确实身体不适呢……头晕、恶心什么的……”秦可儿微红着脸辩道,事实上,她最近的身体状况不知有多好。
“头晕、恶心……可儿不会是有喜了吧?”谢安瞪大着眼睛说道。
“老爷!”秦可儿略显羞嗔地瞥了一眼谢安,忽而面色一愣。
被谢安提醒她这才记起,除了前几回她有提前服下避孕的药物外,但是在谢安无意间冷落她的那件事后,她却是给忘了。
也难怪,毕竟她对谢安渐渐也没有了之前的那份憎恨,随着相处的日子一日日增多,她隐约感觉,她仿佛就是谢安的女人,跟他做那档子事那是理所当然的事,甚至于,就算为他生下一儿半女,也不是什么无法接受的事。
所以说,习以为常是一件相当可怕的事,它会逐渐改变一个人原本看待事物的态度。
“老爷很希望小奴为老爷生下一儿半女么?”秦可儿眨眨眼挑逗着谢安,羞涩说道,“可以哟……小奴心甘情愿的……”
“当然!”谢安嘿嘿一笑,忽而也眨了眨眼,带着几分揶揄说道,“不过老爷我已召了梁乘他们,造孩子这事,咱还是等到夜里再说吧。”
“啧!”秦可儿倍感可惜地咂了咂嘴,为自己故意挑逗这个男人却被他轻易看穿而感到可惜。
这个可恶家伙的情报究竟是谁送来的?明明跟情报不符嘛!
秦可儿暗暗咒骂着给她传递‘假情报’的某名广陵刺客情报网中的女子,毕竟,在相处了一段时日后,谢安还是跟之前一样,反而是她秦可儿渐渐深陷其中,仿佛真成了谢安的女奴似的,只为他一人而活着。
这种感觉在秦可儿看来虽然谈不上不好,但终归……很别扭!
比如说,任凭她使尽浑身解数也无法使谢安忘掉刘晴,这让她感到很懊恼,尽管谢安垂涎刘晴美色,仅仅出自她个人的臆测。
“大人?——大人有事召末将等人?”
帐外,传来了梁乘等人的询问声。
望了一眼有些闷闷不乐的秦可儿,谢安挑逗般抬手勾了勾她下巴,轻声说道,“好了好了,老爷我尽快与诸将商议完毕,然后就陪你……乖,听话!”最后两字,谢安故意板着脸说的,毕竟根据经验,他感觉这一招对秦可儿最是管用。
要是梁丘舞、金铃儿、长孙湘雨三女心情不佳的时候,谢安再用这种口吻去吓唬她们,三女恐怕多半会当场翻脸。但是对秦可儿来说,却仿佛比别的什么都要管用,哪怕秦可儿此刻心中不满,却也很是受用,故作畏惧地无奈点了点头。不可否认,谢安身边的几位女子,性格确实都比较别扭。
在得到谢安的回应后,梁乘等人这才小心翼翼地走进帐来,进账后几人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谢安身旁的秦可儿,见她衣装得体、面色也如常,三位将领这才暗自松了口气。
自从秦可儿可以任意出入帅帐之后,军中似梁乘、王淮、冯何等将领便不敢再贸贸然入帐了,就连苟贡、丁邱等人,也会在帐外先站上一会,给帐内的谢安与秦可儿足够的反应时间。毕竟撞见那种事,对于部下而言可不是什么好事,虽说谢安并不会因为那点小事责难他们。
“不知大人有何事召唤末将等人?”梁乘抱拳问道。
可能见秦可儿面色如常,并不像是刚刚受宠后那种眼眸含春、满脸潮红的模样,梁乘心中着实轻松了许多,毕竟这意味着他并没有搅和自家主帅大人的幸福之事。
“此番召你等过来,只为此物……你们上前来!”朝着梁乘等人招了招手,谢安指了指摆在桌上的那份书信,刘晴的亲笔书信。
“当真要战?”梁乘疑惑地念着书信上的字,不解问道,“大人,这是?”
“是太平军送来的!”瞥了一眼信上那四个字那霸气不足、娟秀有余的笔锋,谢安轻笑说道,“倘若本府所料不差,这应该是[天上姬]刘晴亲笔所书!”
“挑衅?”王淮满脸不解地嘀咕一句,在他身旁,冯何咬牙骂道,“要战便战,何惧之有?!——大人,末将愿为先锋!”
“冯何,稍安勿躁!”安抚了一下冯何,谢安吸了口气,正色说道,“依本府看来,这恐怕并非是挑衅的战书,更像是……最后的通牒!”
“大人的意思是?”
“刘晴是想告诉本府,倘若我军再步步紧逼,那么,太平军亦不惜鱼死网破、玉石俱焚!——她在信中想要表达的意思,大概就是这个吧!”
“何等猖狂的妖女!”冯何破口大骂,也难怪,毕竟他对设伏令他麾下九千骑兵全军覆没的刘晴怀着深切的仇恨。
“冯何,大人面前注意一下言辞!”梁乘皱眉提醒了一下冯何,继而转头对谢安抱拳说道,“大人,末将是否可以理解成,眼下贼军已被我军逼到绝境?”
“正是这个意思!”出言称赞了梁乘一句,谢安正色说道,“濒死之虎尚有反扑噬人之时,又何况是人?四万余太平军若是同仇敌忾,上下一心,不惜玉石俱焚也要跟我大梁军死磕,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四万余太平军?”梁乘闻言一愣,疑惑问道,“大人,贼军还未着手准备渡江么?算算日子,贼军至少有一半已渡江了才对呀。”
“这个嘛……”谢安闻言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耸耸肩说道,“你说的不错,算算日子是这样,不过……昨夜漠飞到夏口太平军闹腾了一番,杀死了不少人,凿沉了不少船,吓地太平军不敢轻易渡江了,唯恐我军随后掩杀。甚至于,据说早一步已渡江的那五、六千太平军士卒也又回到了这边……”
梁乘恍然大悟,点了点头说道,“原来如此,原来是漠都尉拖住了贼军渡江事宜……这样的话,贼军确实不敢轻易渡江了……”
梁乘所言,正是刘晴所顾虑的。
毕竟四万余太平军不可能乘坐战船同时渡江,登船之事至少也得好几个时辰,再者,也不可能一开始就让所有的士卒都排列准备登船,毕竟如此一来,一旦周军展开奇袭,那么太平军便只有败北,丝毫没有抵挡之力。
为此,刘晴至少得留下一半的兵力提防周军,只能叫一半的人先渡江。可这样一来也会出现一个问题,那就是,四万余太平军中的一半兵力,也就是两万余士卒,是否能够挡得住周军六万余兵马?
答案显而易见,挡不住,根本挡不住!
倘若四万余太平军背水一战,尚可与周军一较高下,但若是抽走两万余人,那么剩下的士卒,无疑会成为周军枪下的牺牲品。
整整两万余人呐……
刘晴狠不下这个心,因为她很清楚,一旦周军来袭,殿后的太平军士卒根本就没有登船的时间与可能,只有死路一条。而更令她为难的是,殿后的军队留少了无法起到拖延周军的作用,而留多了,则是白白浪费仅剩无几的兵力。
为此,刘晴在思前想后之余,选择了按兵不动,尽管夏口仍有战船数百艘,但是却没有一名太平军士卒渡江。
她在等,等谢安对此的反应。
而这,恰恰也正是谢安感到头疼的地方。
他没想到刘晴在有机会逃跑时竟然不逃,就死死扎根在夏口等着他,这使得谢安也只能按兵不动,毕竟一旦他展开攻势,刘晴一发狠凿沉了所有战船,这非但是毁了谢安大军渡江前往南郡江陵支援八贤王李贤的交通工具,更会叫四万太平军犹如濒死的野兽般可怕凶狠。
历史上,在背水一战的情况下翻盘彻底扭转不利战局的战事比比皆是,谢安可不想成为其中一个反面教材。
打仗,还是得讲究围三阙一,即是所谓的凡是莫要做绝,给对方留下一条生路,这并非是仁慈,而是能确保减少己方兵力损失的有效战术,毕竟一支军中士卒个个置生死于不顾的军队,绝对不会是任何将领想碰到的。
“总之,先出兵试探一下刘晴,若是她所言非虚,我等再做打算……”
总结性地说了句,谢安拿起桌上这份书信,皱了皱眉。
倘若真打算背水一战的话,没有必要写这封信啊,这岂不是自暴意图?再说了,单凭这封满带威胁口吻的书信,自己也不可能会退兵放他们走啊。
她究竟想做什么呢?[天上姬]刘晴……
等等!
难道说,她想跟我军谈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