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呜——!!呜呜——!!呜呜——!!”
三声号角吹响,大战一触即发。
在本阵的帅旗下,谢安正审视着己方军队的阵列情况。
此番对阵白水军总大将阵雷,刘晴所用的乃是九宫方阵,第一列从南到北分别是王淮、唐皓、成央三个曲部,第二列从南到北乃齐郝、梁乘、典英三个曲部,而第三列则是南侧鄂奕,北侧廖立,再加上中央本阵的谢安,三行三列共九个兵团。
从这个兵阵不难看出,刘晴并不是事事都崇尚冒险,在不清楚对面白水军总大将阵雷的本事前,她选择了最为稳妥的九宫方阵,毕竟这个阵型能够较为顺利地中途改变为其他阵型,比如说以诱敌深入为目的的方门阵,或是加固防守、采用步步逼近战术的衡轭之阵,甚至于,她刻意地加强了中央的军势实力,将唐皓、梁乘这两位善于临阵指挥的帅才安排在中路,以防备阵雷采用中央突破的战术。
要知道,对面的阵雷可是摆出了锋矢之阵,由第一军团长陈昭负责中路, 第二军团黄守与第三军团符敖分别负责南侧与北侧。不得不说,这种适合全军突击与中央突破的阵型,着实给谢安与刘晴带来了莫大压力,毕竟两军主将的武力完全不在一个档次,周军缺少一位像阵雷这样能够坐镇战场的绝世猛将。
当第一通战鼓擂响时,两军的第一波试探交锋打响了。
因为只是试探双方士卒实力情况下的佯攻,因此周军与白水军都不曾投入许多兵马。周军一方,第一列的王淮、唐皓、成央每人手里握有一万兵力,但是,他们只是各自派出了两支千人部队,反观白水军,也只投入了大概五六千兵力。
这使得周军与白水军从初回交锋显得不温不火,并没有那种一上来就出现全军厮杀的惨烈感。
“那个阵雷还真是悠闲啊……”
因为在雪地上骑马不便,刘晴与谢安同坐那辆主帅战车,倚站在木栏后,眯着眼睛关注着远方的白水军。
“有么?”谢安疑惑地望了一眼刘晴,诧异问道,“初战试探敌我双方的士卒素质,这不是领兵作战的步骤之一么?”
“话是这么说……”皱了皱眉,刘晴凝声说道,“按理来说,那阵雷应当全军突进才对……这样才像是要替其主公李慎报仇雪恨的样子嘛!”
“李慎?你指我军营中那个冒牌货?”谢安似笑非笑地说道。
没有理睬谢安的揶揄,刘晴聚精会神凝视着远方帅旗之下的阵雷,皱眉说道,“据费国、唐皓所言,那阵雷应该是一个自负甚高的武夫,不过依我看来,不像啊……那家伙与陈大哥不一样……”
谢安当然清楚刘晴口中的陈大哥指的就是梁丘皓,闻言好奇问道,“哪不一样了?”
“同样是对自身武艺充满自信,但陈大哥惯用的战术就是全军突进,不管战术得当与否,陈大哥始终能凭借自己的勇武率先打开战场局面,或逆转劣势,或扩大胜势,但是那阵雷……有点奇怪!——并不是像是纯粹的武夫……”
“什么意思?”谢安闻言莫名其妙地望了一眼刘晴。
“……”刘晴抿了抿嘴,没有解释,毕竟这里涉及到一些梁丘皓的不足。
毋庸置疑,梁丘皓绝对是大周立国以来最强悍的武人,超强的腕力、敏捷的身手、深不可测的体力与匪夷所思的直觉,这使得梁丘皓即是战场上无可匹敌的武神,亦是夜里中令人心惊胆寒的刺客。
但遗憾的是,梁丘皓在战场上的作用仅仅体现在冲锋陷阵上,他将一半的时间用来精研武艺,将另外一半的时间用来思念刘晴的母亲刘倩,这直接导致这位顶天立地的大豪杰在指挥作战上有着许许多多的不足。
说白了一句话,梁丘皓不善统帅兵马,撇开斩将夺旗不谈,在指挥麾下兵力作战的本领上,他或许连周军中的普通将领都比不上。
这一点梁丘皓自己也是心知肚明,因此,他从不采用什么所谓的战术或者兵阵,他唯一掌握的兵法就是全军突进。在下达了全军突进的命令后,这位武力冠绝天下的豪杰便会从帅转变为冲锋陷阵的将领,肩负冲击敌军的重任。
左翼受阻则支援左翼,右翼受挫则支援右翼,可以说,整个战场皆是梁丘皓的狩猎之地,在战场上的他,犹如睥睨天下的武神,锐不可当。
平心而论,个人的武力,在兵力超过万人的战场上所能起到的作用几乎是微乎其微,毕竟万人以上的战场,那属于谋士、军师等智者的领域。
但是,梁丘皓的出现却让长孙湘雨意识到,原来就算是动辄数万人、乃至十余万人的战场,天底下依然存在着能够以武力凌驾于策略的绝世猛将。
说实话,这是任何一位崇尚智谋的军师、谋士所不想承认的。
但是此刻刘晴所关注的阵雷却不同,此人明明具备着足以匹敌梁丘皓的超常武力,但是,他却更像是一位智略型的将帅,这种令人难以理解的反差,让刘晴着实感觉有些奇怪。
“传令前军,再投入一倍兵力!”皱了皱眉,刘晴通过传令兵向前军的王淮、唐皓、成央三支曲部下达了将令。
“你这是做什么?”谢安一脸纳闷地望了一眼刘晴,毕竟战斗打响还不过数百息,两军佯攻部队的整体实力察觉甚至都还没有暴露出来,但是刘晴却急着加派了军队,这显然违背了试探白水军实力的目的。
“试探一下他,看看他是否会改变战术……总感觉那阵雷有点不对劲!”刘晴皱着眉嘀咕了一句。
“什么不对劲?”
“说不上来……”摇了摇头,刘晴低声说道,“总感觉此人与我曾经碰到过的将领不同……”
就在刘晴说话间,白水军那边亦出现了变动,对应周军增派援军的举动,白水军总大将亦加派了左右两翼与中路战场的兵力,但是他本人,似乎并没有出击的意思。
见此,刘晴皱了皱眉,在凝视着战场许久后,忽然低声嘀咕道,“这下麻烦了……”
“什么?”谢安疑惑地望了一眼刘晴。
似乎是注意到了谢安眼中的诧异之色,刘晴低声解释道,“我本以为那阵雷是与陈大哥相同类型的将领,因此选择了九宫方阵,防备着他率军从战场中部突破……你注意了么?那家伙的直觉很敏锐,两次了……初照面时,中路的唐皓军取得了微弱的优势,结果他故意加紧了左右两翼的攻势,使得中路唐皓军那一支变得过于深入,遭到了两翼白水军的截杀,虽说唐皓也马上看出了不对劲,指挥那两个千人将放缓攻势,但是,还是折损了不少士卒……”
“诶?”
“第二次,右路的成央军趁着白水军左翼截杀唐皓军的机会,打算突破,但是阵雷当即便在左翼补充了兵力,只不过五百人而已,但打断了成央军进兵的势头……那家伙,是在唐皓军过于靠前的那时,便向左右两翼各自增派了五百兵,为了就是防备我军两翼借此机会对其中路军形成包夹……这份对于战局的把握,简直是细腻到了极致!”
谢安闻言面色凝重地注视着战场,他发现,正如刘晴所言,阵雷通过不时地投入小规模兵力在关键的地方,渐渐地在三路战场取得了微弱的优势。
而最关键的一点是,他下令增兵的时机,几乎与刘晴下令增兵的时机保持一致,甚至于,比刘晴还要快上一线。
虽说这一线仅仅只有二三十息的差距,但是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刘晴在指挥兵马这个范畴竟然被那个阵雷所压制着!
不会吧?
在具备能够匹敌大舅哥武力的同时,在统兵能力上不逊色刘晴?
谢安目瞪口呆,毕竟这意味着,从身为武将的整体素质而言,那阵雷要比梁丘皓、梁丘皓更出色。能做到这一点的,在谢安的印象中,大周近三十年来只出现过一位,那便是东公府的老太爷、三十年前大周第一猛将,亲手参与覆灭了南唐的东路兵马大将军,东国公梁丘公。
“三十年一遇的奇才么?”谢安低声嘀咕一句,尽管他也不清楚嘴里为何会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可能,他下意识地将阵雷与梁丘皓、梁丘舞做比较吧,毕竟梁丘舞是梁丘公口中数十年难得一见的逸才,而梁丘皓更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天纵之才。
或许有人会觉得,就算那阵雷是三十年难得一遇的奇才,那又如何?毕竟连梁丘皓这位百年难得一遇的天纵之才都战死了,又何况区区三十年不遇?
但是要知道,梁丘皓并不是输在周军或者长孙湘雨手中,若不是为了掩护刘晴撤退,这个男人完全可以凭借自己的武力强行突围,纵观周军十余万人,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拦得住他。但是,他选择了直面那十架墨家机关连弩,因为他恪守着对心爱的女人的承诺,保护刘晴不受任何伤害到他生命的终结之日。
不得不说,周军能杀死梁丘皓这位豪杰,实在是极为侥幸的事。毕竟,梁丘皓远没有达到他那真正所能达到的极限,他的人生有大半的时间都荒废掉了,先前是因为失忆而失去了追逐大将军梦想的目标,后来又是因为刘倩的死心如死灰,说句不客气的话,他几乎是凭借着过人的武学天赋与家族血脉碾压着世间的猛将。
至于兵法,梁丘皓一窍不通,因为他没有那么多的时间来学习兵法,他的心中,早已被刘倩所填满,再也记不下别的。
记得长孙湘雨曾对谢安说过,如果谢安的这位大舅子具备像东军四将中的严开那样的指挥兵马的才能,那她就只能放弃洗刷战败了。
当时谢安付之一笑,毕竟他认为人都有擅长与不擅长的,哪有什么人既能拥有冠绝天下的武力、又拥有深不可测的韬略,但是眼下,谢安即将见识到,什么叫做三十年不遇的奇才……
“唔?你怎么光向左翼的王淮添兵呢?——打算变为雁行之阵?”
谢安疑惑地望着刘晴,因为他发现,刘晴的指挥似乎有些问题,不住地朝左翼的王淮军增添兵力,这直接导致周军左翼在南侧战场占据了绝对上风,但是这样一来,也使得王淮军变得过于深入,很有可能变成一支孤军。
“不换阵!”紧盯着战场的局势,刘晴沉声说道,从她微微转动的眼珠不难看出,她似乎在盘算着什么。
谢安莫名其妙地打量着刘晴,忽而古怪问道,“你不会真打算在这个时候与秦王白水军决战吧?”
“不可以么?”刘晴淡淡说道。
“倒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某人昨日说什么哀兵必胜,没打算要跟白水军死磕啊……”
刘晴闻言也不转头,平静说道,“那具秦王李慎的尸首,不过是假货罢了,你不是都猜到了么?”
“可问题是白水军的士卒可不知道这件事啊……你瞧那帮人,憋足了劲要替其主公报仇雪恨,这会儿跟他们决战,是不是有点不明智?——我记得你说,随便应付一下,就将那个假李慎的尸首还给阵雷的……”
“此一时彼一时!”目视着远方白水军本阵帅旗之下的阵雷,刘晴压低声音说道,“我忽然有种预感,那个阵雷……可能比秦王李慎还要难对付!——假李慎的尸首暂且不提,先试试能够将此人铲除!”
“眼下?”望了一眼远处战场上气势如虹的白水军士卒,谢安长长吐了口气,皱眉说道,“这可不容易啊……”
“相信我!——只要能除掉阵雷,就算因此牺牲大半的兵力,都是值得的!”
“……”谢安闻言愕然地望向刘晴,毕竟刘晴所说的话,跟当年长孙湘雨在长安时针对梁丘皓所说的话一模一样。
或许,这就是智略之士的直觉吧,本能地察觉到了某些能够以个人勇武逆转战场不利的猛将的恐怖。
“不惜一切代价么?”
“不惜一切代价!”
“……”谢安沉默了,毕竟他的性格决定他无法成为杀伐果断的上位者,但是,他也明白事分轻重。
“有把握么?”瞥了一眼刘晴,谢安皱眉注视着战场,低声说道,“我若是没看错的话,你在指挥作战上,可是被那个阵雷压制着……”
刘晴闻言眼中闪过几丝怒意,回头过来嗔怒道,“每日不说几句打击我的话,你就闲着浑身难受是吧?”
“喂喂,我可是就事论事……”
“什么就事论事?——你就这么期待我输?”刘晴恨恨地瞪了一眼谢安。
“……”张了张嘴,谢安哑口无言。
不知为何,谢安感觉刘晴这小丫头最近越来越不正常了。
前些日子在营中时,对她极为不满的某些大梁军将领当着面质疑她,她也是面不改色、全然不放在心里,可是只要谢安说两句,哪怕只是几句轻飘飘的坏话,她便当即暴跳如雷,涨红着脸跟谢安争吵。
再好比眼下,明明是就事论事,结果这丫头却暴怒了,完全是一副容不得外人,不对,是容不得谢安说她一句坏话的模样……
差别待遇过于明显了吧?我哪招惹你了?
莫名其妙!
不悦地哼了哼,谢安继续关注战场了,毕竟刘晴有时候那些看似无理取闹的举动,他着实有些不喜。
见谢安不再理睬自己,刘晴咬了咬嘴唇,偷偷张望了一眼谢安的表情。
事实上,就连她自己也想不明白,为何每回只要谢安说句针对她的话,哪怕是并没有什么恶意,她都会不由地感到懊恼与愤怒。
“看运气……”抿了抿嘴,刘晴放软了语气,低声说道。
“啊?什么?”可能是没想到刘晴还会再跟自己搭话,谢安疑惑地望了一眼她。
小脸莫名地一红,刘晴哼哼着用一副强硬的口吻说道,“我说看运气!——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运气好的话,这次有可能将那阵雷留下!”
“运气?”谢安愣了愣,倒也不再在意刘晴方才的无理取闹,疑惑问道,“我说的是你布阵……运气,这跟你那般布阵有什么关系?”
“北面有什么呀?”刘晴慢条斯理地提示道。
“北面?”谢安皱了皱眉,疑惑说道,“北面能做有什么?当阳……”说到这里,他的声音戛然而止,惊讶地望了一眼刘晴,露出一脸若有所思之色。
而与此同时,在白水军的本阵,白水军总大将阵雷正跨坐在战马上,凝神注视着远方,但奇怪的是,他眺望的方向却并非是战场,而是遥远的北方。
“大帅,我军右翼吃紧!——周军也不知抽的哪门子风,死命向其左翼的王淮军添兵,符敖军团长快顶不住了……”一名匆匆而来的传令兵,打断了阵雷的思绪。
“唔!——调五千兵去右翼!另外……”抬手指了指空旷的左翼,阵雷沉声说道,“再调一万兵,守左翼的北侧!——不必出击,只要结阵阻截来敌就好!”
“来敌?”周围的将领面面相觑,其中一人疑惑说道,“大帅,我军左翼北侧没有周军啊……”
阵雷望了一眼远方周军本阵帅旗下的那辆战车,眼神依旧平静而漠然。
“会来的!”
或许刘晴的感觉是正确的,眼下指挥作战的阵雷,与那日跟费国、唐皓、狄布等人厮杀单挑时的阵雷,简直是判若两人。
仿佛从勇冠三军的猛将,一下子转变为了运筹帷幄的智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