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乃上将军

作者:贱宗首席弟子

——荆山西南,秭归——

传闻荆州冬暖夏凉,可一旦下起雪来,这份寒冷却毫不逊色北方,甚至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继周将马聃、吴兴之后,费国、狄布、欧鹏等同样出身于北方的将领们总算是也领会到了。

“真他娘的……冻人刺骨!”

席地坐在雪地上,大周冀京大狱寺重牢典狱长狄布围坐在篝火旁,右手握着一条兔子腿用牙齿撕咬着,看着兔肉犹挂着的丝丝血腥,周围的周军将士们面面相觑。

“怎么?你等不来点么?吃饱了才有体力抵御严寒不是么?”似乎是注意到了周围将士们的目光,狄布一脸疑惑地问道。

事实上嘛,看到您这幅吃相咱哥几个就饱了……

一干冀州军将领讪讪笑着,继而眼瞅着狄布手中兔腿上的血丝咽了咽唾沫。他们绝对不是想吃,他们只是在想,这种尚且滴着鲜血的肉,究竟是何等粗犷的汉子才能面不改色地将那一片片充满血腥的肉吞下肚子去。

“老费?”狄布望了一眼身旁的费国,与冀州军其余的将领比起来,狄布与费国也算是老相识了,毕竟当年东岭众投奔谢安后去营救蒙难的金陵众刺客时,费国便临时客串刺客一同行动。至今,两人已有四五年的交情了,尽管所属的朝廷机构不同,一个属冀京军方、一个属京师治安。

“话是这么说……”眼瞅着狄布递过来的那片血淋淋的獐子肉,费国只感觉自己胃口大减。虽说身为军人,费国曾经也经历过不得不啖咽生肉的艰苦日子,可问题是,这块也太生了吧?

“嘎嘣……”不好意思拒绝,费国讪笑着接过獐子肉咬了一口,听着那嘎嘣嘎嘣的声音,连他也说不清他咬的究竟是血水凝结成的冰块,还是被冻地硬邦邦的鲜肉,反正那股味道是冲人地很。

而一旁,费国的副将之一、周军猛将欧鹏目瞪口呆地望着面前这两位在天寒地冻的天气中口撕生肉的怪物,与其余周将的反应一样,他一瞬间感觉自己饥肠辘辘的肚子顿时就饱了,抿着烈酒打了一个或许只是感觉反胃的饱嗝。

“不不不,欧某饱了,狄牢头莫客气……”见狄布似乎有心将自己也拉到他们茹毛饮血的行列,欧鹏连忙摆手表达自己的心意,继而当即岔开了话题,自知肠胃不怎么好的他,可不想因为一顿饭弄坏了肚子,况且还是在这种即将获得赫赫战功的时候。

“话说,咱这是到哪了?”

听闻欧鹏此言,费国当即放下了手中的獐子肉,不动声色地将其放回篝火旁,面色严肃地接过身旁部将递过来的行军图,瞅了几眼正色说道,“这里……应该是属于荆山一带了!”说着,他抬起头,望了一眼北侧遥远处那片连绵数百里的群山。

瞥了一眼狄布,见他依然与其手中那块如今早已冻地跟石头般的兔子肉搏斗,并没有专注这边的意思,欧鹏心下暗暗松了口气,脸上露出几分正色,皱眉说道,“老费,你说那四个小兔崽子当真逃到这荆山一带来了么?”

他口中所说的四个小兔崽子,指的正是丘阳王世子李博等叛王军的右路偏师,亦是他费国军这些日子来一直处于交兵的敌军。

“应该是了……”费国闻言笑了笑。

据他了解,丘阳王世子李博那四个小家伙,他们那几个老爹的封国差不多都在豫、兖、扬一带,可能是地处偏僻的关系,安陵王李承为了保证每日的行军速度,并没有刻意地去找那几家的麻烦,只是沿途找了几家倒霉鬼出气,只杀地叛王一党心惊胆战。

如今的叛王军,形式已大不如之前,强劲的盟友太平军也被周军主帅谢安所剿灭,这对叛王军绝对是一个巨大的打击。

毫不客气地说,费国不怀疑如今叛王军中思退的兵马越来越多了,就好比他之前一直交手的丘阳王世子李博。

自打退守枝江后,李博便不再主动与他费国开战,是因为连番遭到败仗,畏惧了他费国军的勇武么?

费国并不这么认为,更合理的解释是,在秦王李慎声势已不复之前的情况下,丘阳王世子李博恐怕难免也在考虑退路的事了。

真是个了不起的小家伙……

费国在心中暗暗称赞着丘阳王世子李博。

要知道,李博率军与他费国对峙将近四个月,虽说期间经历数回败仗,但是费国却很清楚,那几次的败仗,其实并不能怪罪李博,无非是双方的将领差距太大罢了。

想他费国军虽然只是周军的偏师,可军中却有十数位猛将、骁将,撇开他费国与临时客串将领来援的猛将狄布不谈,军中还有攻守兼备的猛将欧鹏,老成、稳重,绝不会轻易给敌军任何破绽的老将张栋,还有苏信、李景两位善于率领骑兵的骁勇将领,这些位可都是身经百战的将军,斩将夺旗不在话下;而反观李博的藩王军中,却甚少有能够做到这一点的猛将,因此,对于李博屡屡败在自己手中,费国丝毫不觉得意外,也丝毫不感觉得意。因为他很清楚,这是双方将领差距太大而导致的必然,就如梁丘皓在太平军中时,周军对太平军几乎无计可施一样。

正因为如此,费国对于李博颇为推崇,毕竟那位年纪几乎小他一轮的年轻藩王世子,就算是在这种艰难的处境下,依然能凭借着统率力保证己方尚有一战之力,如果说整个战役的灵魂人物乃秦王李慎,那么费国这边战场的关键,就在于丘阳王世子李博,只要能擒杀了此人,叛王军的右翼便会彻底崩溃。

只可惜,李博并没有给他费国一举击溃其偏师的机会,与秦王李慎遥相呼应,时进时退,像是一颗钉子般牢牢占据着重要的战略之地,弄得费国就算有时出兵支援主力军,心下难免亦有些发憷,忧心李博是否会趁机袭击他留守、牵制的副将欧鹏或者张栋。毕竟,李博手中尚有三万兵力,这绝不是一个小数目,不排除仍有扭转偏师胜败走向的可能,甚至是因此改变整个战役的局势。

因此,当那日听说安陵王李承已率众来援的消息后,费国心下倒也是暗暗窃喜。

倒不是说他盼望着李承的援兵来到,用现任周军军师刘晴的话来说,李承的援兵赶到,对周军最好的帮助就是借势,没瞧见李承援兵即将抵达的消息传来后,叛王军便立即着手退兵了么?

当阳的退路……

被封死了!

一想到这件事,费国心下就暗暗好笑。他不由想起了数月前,当他奉八贤王李贤之命南下江陵时,秦王李慎勾结数十路藩王军,从后方堵死了周军的退路,将十余万周军堵死在江陵,前有江陵的楚王李彦,后有荆山的秦王李慎。那当真是进不得进,退不得退,若非谢安及时率领援兵抵达江陵,恐怕这十余万冀州兵皆会被困死在江陵地域。

而如今,所谓一报还一报,当初险些将周军逼到绝境的秦王李慎,眼下同样也遭遇了类同于周军当时的尴尬,被即将率军赶到的安陵王李承堵死了从当阳、经南阳退兵的路线,只能绕过山路崎岖的荆山、景山,从而返回汉中。

这可真是六月债、还地快!

一想到那些曾经被秦王李慎所逼而死在江陵这片战场上的同泽弟兄,一想到即将能够替他们报仇雪恨,心中痛快的费国不由地舔了舔嘴唇,恨不得立马追上准备逃离的秦王白水军,将其覆灭在此。

不过……

好似想到了什么,费国不觉又皱了皱眉。

“喂,老费,你说,刘晴那个小丫头为何叫我军徐徐进兵?——按理来说,秦王李慎已死,我军应当迅速进兵才是,似这般不紧不慢地追赶,难不成还要坐视白水军安然退入汉中不成?”欧鹏用树枝拨着篝火,道出了费国心中的疑虑。

“不清楚……”费国闻言摇了摇头,沉声说道,“可能是顾虑到叛王军还有什么后招吧……”

“李慎不是都死了么?——连刘晴那个小丫头自己都肯定了,叛王军还能有什么后招?”欧鹏不解地问道。

“不清楚……”费国再次摇了摇头。

而就在这时,有几名斥候匆匆回来禀告。

“报!据此三十里外山脚,发现大队人马停留痕迹,当我军斥候赶到时,篝火灰烬尚温!”

“……”费国愣了愣,虎目微眯,皱皱眉若有所思。

旁边,欧鹏板着手指算了算,欣喜说道,“看来我军还未曾跟丢……唔,我来算算。算算日程,我军只比叛王军慢一日,大人的大队人马,也只落后半日,太好了!”说着,他一转头,却见费国满脸的疑虑,诧异问道,“怎么了,老费?”

费国摇了摇头,回头对身旁的心腹侍卫说道,“去两人到主师回禀大人与刘晴军师,我军今日追赶敌军大概行了四十里路程,不曾跟丢敌军,敌军距离我军,大概十个时辰的路程……”

欧鹏在旁瞧见,见惯不怪地松了耸肩,倒也没在意什么。毕竟那是费国每日的例行公事,早午晚每日至少三回向周军的主力事汇报叛王军的撤军路线以及距离,要知道谢安的主力师就跟在费国军后,而且距离仅仅只有半日,若是万一走岔了道,那可不得了。秦王白水军逃了那自是不必说,而作为追赶敌军的先锋部队,费国与他欧鹏别说功劳拿不到,多半还会因此遭到斥责喝问。

不过……

今日只行了四十里么?

百无聊赖地从雪地上翻出一根枯草,欧鹏咬在嘴里,微微皱了皱眉。

一日只行四十里,再不入流的军队行程也不至于到这种地步吧?咱可是冀州兵……

说实话,在如此天寒地冻的雪地上,一日行四十里路,这已经是非常了不得的事,但是欧鹏却依然感觉有些不满,毕竟冀州兵最多的时候,一日能行九十里甚至是一百里,当然了,那是指天气好的时候。

“回头叫兄弟们加把劲,明日我军争取行军五十里!——最好明日就赶上叛王军!”吐出了嘴里的草根,欧鹏摩拳擦掌地说道。

话音刚落,就见旁边的费国摇了摇头,神色莫名地说道,“不,明日我等行军三十里!——这是军师吩咐的!”

“什么?”欧鹏难以置信地望了一眼费国,满脸的不解之色。

——与此同时——

在距离费国军大概五十里外的荆山主峰附近,白水军总大将阵雷环抱着双臂站在雪峰山头,眺望着遥远的东面。

在他身旁,打扮成侍卫的秦王李慎以及陈昭、黄守、符敖等白水军三位军团长一同站着,神情看起来颇为凝重。

“方才据斥候来报,周军的先锋部队,距我军大概一日路程……”

负责打探监控周军每日行军路程的符敖,向秦王李慎禀告了最新斩获的有关于周军的消息。

“周军的先锋部队……费国军么?”点了点头,秦王李慎看似心不在焉地问道。

“是!”符敖应了一声。

“呵!”李慎闻言笑了笑,眯着眼睛思忖了一下,说道,“今日周军的行程……”

“四十里左右!”

“四十里啊……”李慎抬眼瞧着远方一片白皑皑的雪地,由衷称赞道,“似这等千里冰封之地,尚能行四十里的路程,了不得!不愧是冀州兵!——相比之下,我军只行了二十余里,差的太远了!”

撇开面无表情的阵雷不谈,白水军三位军团长闻言似乎有些不快,其中,白水军第二军团长黄守低声解释道,“殿下言重了,若不是为了照顾到那些藩王军的脚程,单单就我白水军而言,每日六十里不在话下!”

秦王李慎愣了愣,继而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话似乎是伤到了部将,摆摆手笑着说道,“好了好了,本王也就是随口一说,事实上嘛,这个行军速度就足够了,慢慢地,让周军追上来吧!——周军若是跟丢了,我军此番心血,可不就是打水漂了么?”

陈昭、黄守、符敖三人闻言相视一笑,作为秦王李慎最器重的数名爱将之一,他们自然清楚自家主公的意图,那个打算一战将十余万周军全数葬送在这片雪山中的意图。

“殿下的计谋确实高明,不过……”皱了皱眉,陈昭沉思着问道,“殿下,不知您是否有发现,周军的行军速度,似乎一日比一日慢啊……谢安的主力师暂且不说,单说那费国,他第一日行了六十多里路,第三日就只有五十多里了,第三日连五十里都不到了,而到今日,只有四十里日程……”

“这不是很正常么?”秦王李慎闻言笑道,“冀州兵总归也是血肉之躯,在这等天寒地冻的环境下,倘若还能每日保持六十里的行军速度,那反而不对劲……费国亦是身经百战的将领,知道百里趋利者厥上将这个道理,必然会让麾下将士留有一定的体力以应付突发事态。能行八十里,他便只行六十里;能行六十里,他便只行四十里。勇而不莽,是为善战之将!——此人,绝不比诸位逊色!”

陈昭等三人微微点了点头,终归他们与费国也交手过几回,如今双方也算是相互了解了对方的底力,因此,听闻此言倒也没有什么所谓的不服,毕竟费国确实是一位难得的善战之将,他与周将马聃,是白水军眼下最警惕的将领。

咦?话说马聃呢?

如果说费国是周军主帅谢安的一柄利剑,那么周将马聃绝对是谢安的另外一柄利剑,而如今,费国这柄利剑紧紧咬着他们白水军的后方,那么马聃呢?

那位周军中最擅长长途远袭的将领,不应该就此销声匿迹才对……

想到这里,陈昭不觉长长吐了口气,皱眉说道,“殿下,那谢安的另一把利剑……好似已有数日未有丝毫音信了……”

“呵,马聃么?”秦王李慎闻言笑了笑,抬手指了指遥远的雪山,低声说道,“应该在那里吧!——与费国军应该是齐头并进,而且,两者间的距离绝对不会超过半日!刘晴也防着我军呢,不出差错的话,她必然是令费国军在明,吸引我军注意,而令马聃军在暗,时刻支援费国军……不用去理睬,我等此番的目的是为了全数将周军主力葬送在这片雪山,多马聃军一支奇兵或少他一支奇兵,不会给战局带来任何的改变!——再过两日,尚能在这片雪山存活的,唯有我白水军!”

“殿下英明!”陈昭等将领闻言眼中泛起几分莫名的亢奋。

再过两日,尚能在这片雪山存活的,唯有我白水军……么?

“……”站在前面的阵雷眼眸中闪过一丝波动,微微转头过来瞥了一眼秦王李慎。

真狠啊……

皇三子,秦王李慎……

竟打算以数万藩王军做诱饵,诱使周军大队人马深入雪山,继而引发雪崩,将十余万周军与数万藩王军彻底埋在这片雪山下……

好高明的计谋,好狠毒的计谋……

果然是身居帝王之才的雄主!具备着作为帝王应有的权谋与智略,以及心狠手辣……

会赢吧?

啊,多半会赢吧!

只是……

似这种胜利,完全没有会令人感到热血沸腾的可能呢……

无趣!

“……”低头望了一眼自己的左手,阵雷感觉自己的左手因为寒冷已有些僵硬。

啊,无趣地很呐,似这种战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