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小慧百思不得其解, 叶烦怎么那么笃定姓任的骗她。
叶烦连人都没见过。
走到大马路上,陈小慧忍不住问:“你怎么知道他是骗子?”
叶烦:“哪个好人家年三十卖东西。不嫌晦气吗?你再想想, 着急用钱为什么不定在上周末?”
陈小慧:“我当时说那几天忙。”
叶烦回头看一眼又朝供销社方向抬抬下巴:“二里路,中午下班晚回去半小时够了。”
陈小慧无言以对。
叶烦叹气:“不要一听到老物件就头脑发热。”
陈小慧:“那你怎么知道明清家具什么样?”
叶烦:“我这几天找书恶补的。来前又仔细看过你买的那些,都是明式家具,但不一定都是明朝的。顺治和康熙早期跟明朝家具没两样。”
陈小慧很是意外:“你,那天直接回屋,就是看书啊?”
叶烦瞥她一眼,不然呢。
陈小慧的脸发烫:“那你说的专家教授?”
叶烦:“胡扯的。别人说这话他俩不信,我姓叶, 还没被叶家赶出去,想找几个教授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陈小慧有点不服气:“我也回来了啊。”
叶烦:“你高中毕业就下乡, 根本没接触过古玩圈的人,他不怕被你看出来。其次你给他的感觉太迫切了吧。晾他三个月, 最终的结果也是他不卖。像那样的家具, 不说这皇城根下家家户户都有, 十家里头能找出三家。现在是买家市场, 买谁的不是买?”
陈小慧想到后年革命结束, 离改革开放不足四年, 改革开放后市场经济,她就不由得着急,像是过一天少赚一笔钱。
叶烦担心她没死心:“家里那些东西没买亏是你比较幸运。要是不充实自己, 靠运气弄到那些东西,早晚也会因为不走运赔进去。”顿了顿, “如果认为钱留着也是被赵茹萍和陈宽仁要走, 那就去旧货商店。虽然比你满世界淘贵,起码国营商店没假货。也可以去废品收购站。那里的东西论斤卖。买百斤淘出一个好东西也值。”
陈小慧:“可是废品弄回家, 左右邻居又得跟妈瞎白话。”
叶烦心说原来你知道啊。
“那就去商店。”叶烦提醒,“买小件。往包里一塞谁都看不出来,不就没人说了。”
陈小慧点点头没说话。
叶烦见状不再废话。到家趁着陈小慧回屋,提醒她妈别给陈小慧钱。陈小慧要面子,不可能找人借钱。她自己的工资随便她怎么折腾,不折腾将来也有可能便宜了陈宽仁和赵茹萍。
今年耿家跟往常一样,耿二哥一家四口,叶烦娘仨和耿父以及于文桃母女。年夜饭倒是有很大区别,多了鲍鱼海带,还有一碗紫菜蛋花汤。还有鲜虾和海鱼。叶烦来前叫耿致晔买半桶,底下放冰块,上面也放冰块。寒冬腊月,江南气温也没到零下,表面的冰化了许多。好在车开过申城天气越发寒冷,到首都冰天雪地,冰不再融化,等叶烦收到货还很新鲜。
苏多福脑子灵活,说水桶能便宜点也可以整车整车运。
叶烦问:“卖不完怎么办啊?北方有河虾有螃蟹,有草鱼鲫鱼鲤鱼。不一定吃得惯海鱼。除非成本降下来,供销社有个超大冰柜可以慢慢卖。”
木箱和纸箱不能放冰,要定做泡沫箱,还要找冰场买冰。成本增加了不说,还不能卖太贵。首都人多,普通工人更多,普通工人舍得买一包海带也不舍得买一斤大虾。想到这些,苏多福意识到不行,起码现在不行,以后工资上涨或许可以试试。
话说回来,耿家三十晚上跟往年一样包饺子。
年初一,大宝二宝拿到压岁钱就催叶烦去姥姥家。
叶烦骑着二八大杠一前一后带着俩孩子到家,正好碰到她爸回来。叶父下车就抱坐在前面椅子上的二宝。二宝伸出小手就说:“姥爷新年快乐。”
叶父刚从部队回来,脑子里全是工作,愣了一会,从兜里掏出一沓钱。
二宝惊呼:“好多啊。”
叶烦伸手夺走,给她十块,给大宝十块,剩下的又塞她爸兜里:“有钱也不能都给。”
陈小慧听到声音从屋里出来正好看到这一场景,心说果然无论哪辈子叶家都偏疼叶烦。前世这个时候她的孩子跟大宝二宝年龄相仿,她爸就没这么大方过。
然而陈小慧忘了大宝二宝是叶父叶母看着长大的。她的俩孩子只是逢年过节来一趟姥爷家,对姥姥姥爷不甚热情,也没像二宝一样开口就拜年。
谁愿意冷脸贴热屁股。
叶烦转过身见陈小慧直愣愣的,不知道神游到哪儿去了,她无奈地微微摇头:“小慧?”
陈小慧打个激灵:“啊?”
叶烦叹气:“你让一下,我把车子推进去。”
陈小慧点点头让开路,大宝伸手:“姨姨,抱我下来。”
陈小慧下意识把他抱下来。大宝乖乖地说一声“谢谢”就往屋里跑,“姥姥,姥姥,过年好。”
陶春兰:“姥爷没给你压岁钱?”
大宝点头:“姥爷给的是姥爷给的。”
陶春兰故意刁难他:“给我磕头了吗?”
大宝跪下就磕。
陈小慧瞠目结舌:“大——大宝,怎么——”
叶烦奇怪:“怎么了?”
陈小慧不知如何表述:“说磕就磕啊?”
叶烦还以为大宝磕破头:“不是,今儿年初一啊,今天不磕,饭后,还是明天?”
陈小慧摇头:“我的意思他好干脆,都不犹豫。”
叶烦难以理解:“大宝给妈磕头,又不是外人,犹豫什么?”
陈小慧见叶烦十分困惑:“我也说不上来。”
叶父叮嘱司机开慢点,今儿年初一很多工厂放假,路上都是出来玩或走亲戚的人,然后抱着二宝进来:“小慧,是不是觉着给长辈磕头难为情?”
陈小慧两辈子没跟人磕过头,不由得点头。
叶父笑:“因为你跟长辈不常走动。以前是不是不经常去你——不经常走亲戚?”
陈小慧仔细想想,在她的印象里这辈子没走过几次亲戚。
叶父见她需要思考:“看来是的。不常走动,亲姥爷也没邻居亲。亲戚也有不对,孩子吗,不想磕就不磕。因此不给压岁钱,小题大做,孩子也会变得不爱走亲戚。”
大宝伸手:“姥姥,还有二宝的。姥爷说了,磕不磕都行。”
陶春兰又掏十块钱:“我一个月工资啊。”点点他的脑门。
大宝捂住脑门说:“才不是。我妈妈说你比她工资高。”给二宝十块钱,“姥姥给的。”
二宝塞自个兜里就奶里奶气地说:“谢谢姥姥。”
陶春兰笑了,“下来,姥爷累了。”
二宝下来就把钱掏出来给妈妈。陈小慧诧异,二宝太懂事了吧。
叶烦接过去:“给我用啊?”
二宝:“妈妈买糖吃。”
叶父故意逗她:“这是姥姥姥爷给你的。”
二宝点头表示知道,依然说给妈妈。
叶烦装兜里,二宝不放心,使劲拍一下,裤兜被她拍平看不出去有钱,满意地点点小脑袋:“好啦。”
叶烦抱起她:“小机灵鬼。爷爷奶奶给的怎么不给我?”
二宝:“二宝买糖。”
陈小慧忍不住开口:“二宝,你妈有钱。”
二宝想想:“妈妈没有压岁钱啊。”
大宝点点头:“对啊。妈妈,够吗?”
叶烦:“我帮你收着?”
大宝果断摇头:“我会自己收着。”
于文桃在他棉袄里面缝个小兜,还有个扣子,大宝把钱揣怀里:“妈妈,你衣服里面有兜吗?叫姥姥给你缝一个。”
叶烦:“我自己会。”
叶父招呼大家都进屋。
叶烦到正房才意识到不对:“大哥呢?”
陶春兰说起这事就心烦:“你大嫂弟弟弟媳妇吵架。平时不吵一到过年就吵,不知道怎么想的。我不叫他俩去,你哥丈母娘一会一个电话,一会一个电话,跟电话费不要钱一样。”
陈小慧点头:“早上还没吃饭就打电话,说要离婚。”前世陈小慧这个时候在婆家,平时不常回娘家,不清楚最后离没离,不敢表态,问叶烦要不要打电话问问。
叶烦问她妈:“没说因为什么?”
陶春兰不客气地说:“这几年年年吵,能因为什么?闲的。你和致晔都有工作,还要带孩子,不就不吵架。”
陈小慧诧异,耿致晔的脾气这么好吗。
叶烦在陈小慧对面坐下,抬眼就能看到她的表情,顿时感到无语,她就没想过耿致晔的白月光有可能姓叶名烦吗。或者耿致晔以前不想找对象随口编的瞎话。
叶烦:“他经常不在家,我想跟他吵也找不到人。就像今天肯定在部队。”
大宝不禁说:“中秋也是。”
叶烦给她爸倒杯水:“爸早上吃的什么?”
叶父:“白菜猪肉馅饺子。快中午了吧?”
大宝二宝昨天睡的晚,吃早饭的时候九点了。叶烦感觉不早了,看一下表,十一点多:“爸,妈,你们坐着,我做饭。”
陈小慧说她洗菜。没等她爸妈说什么就跟上叶烦。叶父很奇怪,小声问妻子:“这俩孩子,好像比以前好了?”
陶春兰:“可能我跟小慧说烦烦在家没事把她买的那些破烂清理了一遍吧。”
叶父神色大变:“又买?”
陶春兰摇头:“不知道烦烦怎么忽悠的,说不买家具了。”
叶父心里咯噔一下:“买别的?”
陶春兰想起叶烦的话:“随便她。工资花完也没多少。”看到俩孩子睁大眼睛听,“大宝,不许跟姨姨说我和姥爷说她爱买东西。”
大宝摇头。二宝跟哥哥学也摇头。
然而陈小慧找叶烦不是因为叶烦帮她清理家具:“大嫂弟弟弟妹的事,就不管了?”
叶烦没听明白:“管?”
陈小慧:“就说说,就算了?”
叶烦递给她一把芹菜:“两口子的事亲爹娘都管不了,远房亲戚怎么管?我知道大哥大嫂回去干嘛不就行了。”看到橱柜里的虾,“昨天没吃?”
陈小慧朝橱柜看去:“吃一半。加了姜葱清水煮的。嫂子说好吃。妈说留一半留她回娘家。早上走的时候妈叫她拿,她说不给他们吃,做给大宝二宝吃。”
耿致晔叫苏多福和苏运城捎的海鲜叶烦给婆家一半给娘家一半。
于文桃和耿父经常抱怨陶春兰抢大宝二宝,陶春兰嫌耿父跟她抢孩子,两家长辈却没说过叶烦什么,就是她有什么都是一家一半。要么两家都没有。
叶烦把虾放回去:“这几天大宝二伯二妈在家,我婆婆把鲜鱼虾都做了,他俩吃够了。放冰箱里——忘了,爸还没吃,做吧。”说完又拿出来。
陈小慧:“带鱼呢?”
“红烧吧。你准备点八角、花椒、干辣椒。”
陈小慧把她要的东西找出来:“照你说,大哥大嫂去也白去啊。”
叶烦把炉子打开:“本来就白去。要不妈也不会说起大嫂娘家的事就烦。”
陈小慧:“要是真离呢?”
叶烦想也没想:“离就离呗。谁离了谁不能活。”
陈小慧剥葱的手僵住,她跟叶烦说耿致晔心里有人,叶烦明显没当回事,难道是因为她不怕离婚,甚至想过离了耿致晔说不定能找个更好的。
陈小慧觉着自己真相了。
可是叶烦怎么不怕离婚啊。
陈小慧想不通,就像她刚才不明白大宝给陶春兰磕头竟然毫无心理负担。
大概这就是她和叶烦的区别。
在这个家久了,她也许慢慢就明白了。
陈小慧问一根大葱够不够。
叶烦点头:“妈没买菜吗?”
陈小慧:“外面挂着一条鲫鱼,用盐腌过。”
叶烦:“拿过来我用热水洗洗煮汤吧。芹菜炒肉,再来个油渣炖白菜,四菜一汤,够了。”
“多做点吧。”
叶烦和陈小慧吓一跳,扭头看陶春兰拉着脸过来,叶烦好奇,笑着问:“谁又惹咱家老太太生气了?”
话音落下,听到车子进院的声音。叶烦诧异:“大哥大嫂回来了?”
叶紧朝厨房看:“烦烦来了?”
大宝二宝从屋里出来:“大舅,舅妈,新年好。”
李明月笑出声:“过年好。”从兜里掏出二十块钱:“舅舅十块我十块。你俩自己分。”
大宝给妹妹十块,自己十块。
叶紧停好车子抱起大外甥:“又聪明啦。”
大宝要下来:“我是小学生,你不可以抱我。”
叶紧抱着他去厨房:“烦烦,大宝上个月才满五周岁,这么早上学能记住拼音吗?”
叶烦:“三岁就记事了。大哥,你小舅子离了?”
叶紧冷哼一声,没好气道:“离个屁!当年我就不赞同,你嫂子非说不是跟我过日子,我同不同意不重要。现在——李明月,还这么想?”
李明月抱着外甥女过来:“我弟没出息,全家反对他也会娶。”
陈小慧皱眉,李明月的小弟不是很有本事吗。
陶春兰转过身正好看到陈小慧的表情,一时无语又好笑:“你嫂子的意思她弟怕老婆,不是一事无成。”
陈小慧恍然大悟:“可是,怕还敢跟人吵?”
叶烦同样好奇,眼神示意她哥说说。
叶紧叹了口气才说小舅子丈母娘和老丈人都是普通工人,小舅子的两个小舅子一个跟叶烦年龄相仿,一个未满十八岁。叶烦需要工作的时候,他小舅子不声不响把工作给了自家小舅子。叶紧可以理解,一个是姐姐的小姑子,一个是自己媳妇的亲弟弟,换成他也是偏向自家人。
陈小慧突然明白上辈子李明月怎么那么烦她。她上辈子不敢当兵不想下乡,陶春兰叫叶紧想想办法,没过多久叶紧就说他小舅子那边有个工作。今生她没抢李明月弟弟小舅子的工作,两口子都能年年吵,要是上辈子,不得天天吵。
陈小慧不禁叹气。
叶紧好笑:“你叹什么气?该叹气的是我小舅子。”
叶烦:“哥,是不是你小舅子不答应,认为吃相难看?”
叶紧点头:“现在工作多紧张。哪容他安排一个又一个。我过去说叫他小舅子试试空军,体检能过能在部队待半辈子。那老两口心疼,说开飞机危险。”
李明月很无语:“我弟妹也这样说。叫我弟找你,找你哥。你哥以前叫我弟帮你找个工作,他偷偷把工作给他大舅子了,现在哪好意思麻烦你和你哥。”
陈小慧心说果然是那个工作。
叶烦:“你弟妹说你弟要面子,还是不想出力?”
李明月:“说我弟看不起她娘家人。我过去就说,我也看不起她娘家人。她气得要死不活。我就说,今天死,我明天就给他介绍对象。”
陈小慧张大嘴巴,怎么跟叶烦一个脾气。
叶烦:“不吵了?”
李明月点头:“开春下乡!”
陶春兰在厨房外面,闻言又到门口:“早上一个电话一个电话催你俩过去,就是叫你俩安排工作啊?”
李明月:“我爸妈巴不得他们早离早清净。我觉着,过不长。”
谁也没想到这个过会那么快。
眨眼就到年初五,叶烦带着大宝和二宝到耿家过一天,傍晚回娘家收拾行李。翌日,娘仨踏上南下的火车。叶烦这次坐卧铺,没带多少行李,没叫耿致晔去杭城接。
耿致晔坐渔船乘公交到甬城火车站,看到叶烦的那一刻就忍不住抱怨:“还知道回来。”
叶烦叫他抱大宝,又把提包给他,自己挎着挎包抱着二宝:“说得好像你一个人过年似的。”
耿致晔昨儿才回家,叶烦到家一看就能看出来,米面油没怎么少。耿致晔可不敢在这上面继续:“一夜没睡吧?”
叶烦:“半夜车不停,我放心睡几个小时。这几天没人找你吧?”
耿致晔想到食品厂第一次卖货,很多渔民堵自家大门:“没空。不是上山挖笋,就是出海打鱼,恨不得元宵节前出一批货。”
叶烦扶着二宝的脑袋,让她睡好:“不能吧?”
耿致晔摇头:“天气不好,湿冷湿冷晒不干。年三十下雨,初一下雪,昨天才转晴。春天雨水多,二月二能出货,都算老天赏饭吃。”
到公交站牌,耿致晔把儿子放下,接过二宝叫叶烦歇歇。
叶烦叫大宝靠她腿上:“还困啊?”
大宝不困,大宝累。从杭城下来转车,叶烦抱着二宝提着行李,大宝自己走。怕妈妈担心错过火车,叶烦问他累不累,小脸通红笑着说不累,大宝小学生,长大了。
耿致晔宽慰儿子:“到家就好了。回头爸爸跟你们一块回去。”
大宝抱着妈妈的腿仰头问:“爸爸可以回去啊?”
耿致晔:“爸爸有年假——车来了。”拎起提包,“烦烦,你抱大宝先上去。”
叶烦抱着大宝坐到车上没松手。
渔船晃晃悠悠把大宝晃睡着,叶烦把他放床上,大宝又睡一个小时才醒。
二宝嘲笑他懒虫。
大宝把妹妹从被子里挖出来,给她穿上外套:“爸爸妈妈呢?”
二宝指着外面:“爸爸上班去啦。妈妈种菜。”
叶烦听苏远航说过岛上很少下雪,也不常有“倒春寒”。陶春兰给叶烦很多菜籽,叶烦睡一觉起来没什么事,决定先种一半,剩下一半等清明前后天暖和了再种。
廖苗苗拿着小锄头帮忙,问叶烦要不要花。
叶烦:“什么花?”
廖苗苗:“爬墙的蔷薇花。我同学给的。我妈不许我种,说遮阳菜长不大。我种墙外面,就算花开到墙里面能遮多少太阳啊。”
叶烦笑了:“我种你就可以种啊?”
廖苗苗点头:“我妈说了,跟你学没错。”
叶烦:“可以。不过要是还没长大就被调皮的小孩摘了,你别跟人打架。因为一株花打起来,你妈以后更不许你种。”
廖苗苗扔下小锄头就去渔村找同学。
大宝拉着二宝出来看到妈妈跟前有个小锄头,大宝拿起来:“妈妈,我帮你。”
叶烦哪敢叫他动,胳膊没有锄头长:“带着妹妹跟大弟小妹玩儿去。”
大宝叫妹妹等等他,他回屋翻提包——提包里有李明月去友谊商店给他和二宝买的好吃的。大宝翻出一瓶可乐,双手抱着出去:“妈妈,可以吗?”
叶烦点头:“去大弟家,不许在外面喝。”
渔民为了一块钱忙半天,大宝几口喝完,太招恨。想到这点叶烦不放心,又提醒儿子:“告诉大弟和小妹偷偷的喝。不然又会像田小凤那次,说你活不长。”
大宝乖乖点头:“二宝,快点。”
二宝扔下土坷垃往身上蹭蹭,干净的小手拉着哥哥的衣角跟他去隔壁。
叶烦看着闺女的新外套上的手印不禁皱眉,人家都是小子比闺女邋遢,她家怎么正好相反啊。
叶烦叹了口气,继续挖坑填土,等着两个月后吃菜。
听到脚步声,叶烦以为俩小鬼又回来了,抬头看到苏远航:“真有人盯着我啊?”
苏远航推门进来:“您自己说过初六回来。耿团长因为你早走一天很不高兴,你肯定不敢拖到正月十五。”
叶烦:“看不起谁呢?”
苏远航:“你不舍得耿团长生气。”
叶烦气笑了:“来调侃我?”
“不,不是。”苏远航先说甬城很多都有水果和海鲜,接着又说,不过叶烦没叫他说下去,先打断:“他们不是你的责任。”
苏远航点头:“可是——”
叶烦:“每个人都有一个英雄梦,达则兼济天下。我理解。可你只是一个人,能照顾好父老乡亲就可以了。我们只往首都运货吧?当地书记心里真有人民群众,早去申城或杭城跑销路。你没答应吧?”
苏远航摇头:“我爹说——”
“甭理你爹!找他的人跟他一个德行。事没成抱怨你年轻不懂事,事成了最多口头表扬你几句。你第一次去首都不舍得买吃的,一路上喝水吃冰凉的卷饼,有谁关心过你?”
苏远航很意外她连这都知道:“运城说的?”
“苏多福说的。到大站停的时间长,苏多福叫你下车买点吃的,你说凑合一下就到首都了。”叶烦道,“甬城离申城多近?赶巧的话早上出发晚上就能回来。这都不想去,等着你把饭端到嘴边,做梦!回去就跟你爹说,就这一个岛上的东西,多了不伺候!拿着普通工人的工资,干着市革委会主任的活,我脑子有病?”
苏远航怀疑叶烦骂他脑子有病。
叶烦:“你还是想想怎么保住首都市场吧。告诉苏多福和苏运城,下次送货找供销社的普通职工问问最近有没有人找主任。别找主任,嘴里没实话。”
叶烦一吓唬,苏远航顿时不敢揽事。结果到家又跟他爹吵起来,他爹数落他,当三天厂长就摆臭架子。幸亏他不是公社书记,否则眼里哪还有爹娘。
苏远航左耳进右耳出。他爹又不敢找叶烦,这事便不了了之。
耿致晔所料不错,老天不赏脸,正月底也没凑够一车海产。罐头厂有去年冬天做的橘子罐头,加六十箱罐头才凑一车。
这次依然是苏运城和苏多福跟车。
二月雨水更多,农历三月才出一车货。海店供销社主任见着俩人就说:“以为你们二月还得来一趟。我还愁那么多怎么卖。最近也没什么节日。”
苏多福解释天天下雨,有时候海上风浪大,渔民都不敢赶海。
主任以为叶烦根据往年销售量算到供销社生意不好,一车货能卖几个月:“四月雨水多吗?”
苏多福:“黄梅时节家家雨啊。”
主任:“尽量四月底来一次吧。五月底再来一次。农历六月七月不用,天气热懒得开火。进了八月得抓紧。”
苏多福问西城和东城要不要。主任说他已经叫人过去通知他们,然后问他们要不要去办公室歇一会。
苏运城说白天睡着晚上就不困了。等主任跟苏多福进去,苏运城找耿致勤,问她最近供销社有没有来操着南方口音的生面孔。
耿致勤说没见过。
西城和东城职工来拉货,苏运城过去帮忙,跟闲聊天似的问有没有人跟他们谈生意,比如罐头。他帮罐头厂问的。
他们也说没有,苏运城奇怪。回到岛上就把这一情况告诉叶烦。
叶烦想不通。
苏多福跟罐头厂的人聊过几句,把他的猜测说出来:“是不是现在这世道没人敢学咱们挂羊头卖狗肉?不止一人说咱们胆子大。我感觉岛外海边公社弄个食品厂也不敢往首都卖,担心人生地不熟,出点事回不来。”
叶烦:“有可能。不过还是要多留意。商场如战场,瞬息万变。比如桔子,一旦发现很多人种,我们就要早做打算,能卖多少卖多少。再或者多跑几个地方。”
苏多福有一个大渔船,有经验,不住地点头:“是这样。对了,这是陈小慧给你的信。我差点忘了。”
叶烦接过去:“我爸妈没事吧?”
苏多福摇摇头:“你小姑子没说。”
叶烦:“那你们回去早点休息。”
两人骑着叶烦家的车子回去——耿致晔新买的。
耿致晔从俩孩子房里出来,冲叶烦伸手。叶烦笑着把信递过去:“信上又没长牙。”
“她自己都顾不好自己能有什么事。”耿致晔一边拆信一边说:“只会给你添堵。”看清内容,微微睁大眼。
叶烦移到他身边,耿致晔把信递过去:“我大舅子的大舅子离婚了。”
“还是他妻子提的?就因为她小弟下乡?”
耿致晔:“你娘家那边,每家都有个缺心眼。”
叶烦朝他腰上拧:“你家没缺心眼?”
耿致晔点头:“于姨那么多事也不会叫小勤离婚。肯定说,不用管我们,你自己过好就行。”
叶烦:“她肯定会后悔。”
耿致晔起身去厨房封炉子:“也许人家认为有情饮水饱,无情金屋寒。”
叶烦跟过去,把信扔炉子上烧了:“我不这样认为。她爹娘可能说,现在敢不管你弟,将来你病了,他也敢不管你。不如趁年轻早点离,找个对她言听计从的。”
耿致晔放下烧水壶:“睡觉吧。”
叶烦:“不用值班啊?”
耿致晔摇头:“原本以为秃子一死,会有人趁机搞事。结果一个多月严阵以待,啥事没有。”
叶烦:“你说新王上台会做点什么震慑一二。我说一盘散沙,你还不信。”
耿致晔关上厨房门:“不可小觑啊。”
叶烦嗤一声:“就是军舰少。否则一艘接一艘围他三个月,顺便演习,他比谁都老实。就是欠收拾!”
耿致晔不禁苦笑:“想法很好。哪有那么多火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