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别跟钟医生回家

作者:终晚夏

时桉再睁眼已是第二天中午, 昨晚喝太多,头疼,嘴也是肿的。

他翻了个身, 心里一惊, 腾空坐起。

靠,坏事了!

时桉冲出卧室,不仅看到狼藉的餐桌, 地板还散着摔碎的碗。

完蛋了, 不会倒扣家政费吧。

“醒了?”

钟严的声音从身后扫过来, 时桉差点把魂吓到碎碗里。

“钟老师,早。”时桉慌里慌张, “桌子我现在收拾, 碗我马上去买个一模一样的。”

钟严注意他的嘴唇,比正常情况红,下唇破了皮, 微肿,“又全忘了?”

时桉后脑勺发麻,干笑两下, “我就想知道,这碗是怎么碎的。”

钟严捏着玻璃杯,靠在桌边, “需要我告诉你吗?”

时桉站起来, 等着他说。

“昨晚你准备了蛋糕,但我澡洗晚了,出来喝水的时间更晚。”

“你埋怨、批评并指责了我, 但还是为我点了蜡烛,唱了生日歌, 让我许愿。”

“你趁我闭眼的时候,在我脸上抹奶油,抹一次不够,还要再抹。后来你去刷碗,我拦住了你,并趁你意识不清时,强吻了你。”

钟严没有停,声音像压进山谷里的风。

“你因此摔了碗,但没影响到接吻。我不清楚你是喝醉站不住、太累站不住,还是被我吻到腿软站不住。总之,我不抱你,你就会像碗一样,从我怀里跌下去。”

“为了继续接吻,我把你按在墙上、卡在门上、压在椅子上,直至把你抱到桌上,才找到了让我们都舒服的姿势。”

“你搂着我的脖子一直吻,吻到你困得吻不动,在我怀里睡过去,你的身体还是想吻我。”

“就这样。”钟严半点磕巴没打,平静得像杯子里的温水,“你有什么想法?”

时桉摸了钟严的额头,随即摸自己,“没发烧啊,说什么胡话呢。”

钟严:“……”

时桉不想关注钟严的表情,蹲地上继续收碎碗,“我不就偷个懒没收桌子,讲恐怖故事吓人很没劲。”

钟严从他身上移开,偏向窗外,“随你。”

“给我十五分钟,保证收拾好。”

“时桉,以后少喝点酒。”钟严蹭了点遗落在桌边的奶油,“你忘事的样子,挺让人不爽的。”

身体还记得,心却从未想起过。

“知道了。”时桉端碗去厨房,“我以后不喝就是了。”

他也不喜欢被人用毫无逻辑、荒谬至极的谎话戏弄。从钟严讲第一句起,时桉就知道是假。

给他一百个胆,他也不敢当面批评、指责并埋怨钟严,还往脸上涂奶油,他疯了吗?

他疯了也不敢。

*

时桉今天下午班,酒精还没代谢完,又赶上极度忙碌的一天,简直像年底冲KPI。

“业绩”还没冲够,时桉先闯了大祸,处分未定,后果不知。

下午五点的急诊科,大厅人来人往,时桉独自在办公室思过。至于钟严去哪了,他也不知道。

院长办公室,钟严站在桌前。

向来和善的杨院长,罕见板上了脸,“这孩子表现不是挺好的,怎么闹出这么大的事?”

一个小时前,时桉与一名男性患者发生争执,该患者卧倒在地,哭喊着说医生打人。

院方当即报警,经检查,双方均无外伤,民警劝说后建议私了,但患者不肯,把本就混乱的大厅吵得沸沸扬扬。

起因是患者手腕被蜜蜂蛰伤,情急之下来挂急诊,实际情况不严重。加之那段时间人手不足,医护人员未能及时处理,患者便擅自闯入抢救室,叫嚣着要给说法。

抢救室当时在为一名心梗患者除颤,若不慎接触,高强电流足以造成生命危险。

时桉本意是拦住人,但态度不佳,力度也没控制好,不慎将人推倒在地。

钟严调查过监控,时桉并未实施暴力手段,也绝无使用暴力的倾向。

到目前,事情虽已平息,但这么一闹,多少给院方带来些不良影响。

“作为医护工作者,谨言慎行是根本,平稳医患关系,更是重中之重。”杨院长叹气,“这么点小事,怎么能搞出这么大阵仗。”

“主责在我,作为带教老师,我没能起到监督和教育的义务,我承担所有责任,今后一定严加管教。”

“这孩子的脾气要改,否则有他吃亏的时候。”

钟严:“我知道,会好好教育。”

“说起来,他的性子和你刚来时挺像。”杨院长说:“后面的处理,都交给你了。”

*

时桉面壁了半小时,钟严没等来,倒是盼来了俩同伴。时桉蹲在墙边,左边是赵康,右边是陈小曼。

陈小曼气得头发抓掉好几绺,“就他那点小包,涂个肥皂水都能好,有什么脸来急诊闹。”

赵康恨得拳打脚踢,“臭傻逼,还投诉,祝他出门啃狗屎。”

“也不知道院里怎么处分。”

“别管怎么样,我们都挺你。”

“都这么闲,没事干?”

阴森的声音吓坏了刚刚还硬气的人。

三个人迅速起身,时桉没说话,其余两人低头叫“钟老师”。

“时桉留下,其他人干活去。”

两人灰溜溜跑远,临走前给时桉留了个“保重”的眼神。

钟严转着签字笔,靠向椅背,“先自己检讨。”

“对不起,我错了。”

“没诚意,没真心,没悔过。”

时桉赌气,“是是是,我错了,我不该碰他。让他闯进抢救室,摸个高压电流,把自己送上西天,当神仙供奉。”

钟严:“又跟我撒什么气?”

时桉:“这不就是您的意思的吗?他没错,您没错,医院没错,全是我的错。”

“作为医护工作者,优先救治急症毋庸置疑,但也要安抚好其他患者的心情。”

“今天都忙成什么样了,谁有时间管他们。”时桉越想越不爽,“他一大老爷们,不就蛰了一下,等等怎么了?”

钟严:“不懂换位思考?”

“我要是他,医院都不会来。”

钟严:“你是医生,了解病情,但他不知道。他来医院是出于信任,你却是这种态度。”

“我态度怎么了?我的责任是治病救人,那么多条命在手上,我没功夫陪笑,也没闲心考虑他们的心情。”

钟严不想跟他掰扯这些,“从明天开始,你去分诊台,不用来抢救室了。”

时桉:“什么意思?”

分诊台是护士和助医的工作。

钟严无视他的问题,“暂定一个月,改不好无限延期。”

“我是来规培的,不是当苦力。”

“不愿意滚蛋,爱去哪去哪!”

“去就去!谁怕谁!”

时桉摔门离开,招呼也没打。

今天的事,时桉承认有错,钟严的话也听进去了。他原本没那么大火,就想老实认错。但只要看到钟严,就想到他在家的胡扯。

开什么玩笑不行,非开那种。

你爱玩谁玩谁,别特么拿我开涮。

草!

时桉的气没处消,收到了群聊消息。

是张爽拉的群【倒霉三人组】,就他们仨,三巨头的规培生。

老古董的倒霉蛋-张爽:「兄弟们,要死了,约饭吗?」

苦行僧的大笨蛋-李泗:「你怎么知道我要死了/大哭」

大魔头的小苦逼-时桉:「约!就今晚!」

省院对面的火锅店,仨人连干了两瓶啤酒,全都哭丧着脸。一个像失恋被甩,一个像欠了高.利.贷,一个像遭遇网络诈.骗。

张爽一把鼻涕一把泪,“我都不知道我怎么了,老古董越看我越不顺眼,我哪错了,您倒是告诉我啊!”

“谁不是呢。”李泗仰头敬自己,“徐老师,简直、简直了!”

张爽:“徐主任咋了?三巨头属他最像正常人了。”

“三十多就当知名中医,是正常人能干的事?”李泗红着脸,手在桌上敲,“跟他同地位的,哪个不是七老八十。跟着他规培,我越学越坚信自己是废物,死了都达不到他的高度。”

“时哥,你啥情况?”见他只喝闷酒,张爽问:“在急诊学了不少东西吧?”

提起这个,时桉更来气,“学个屁,我被下放到分诊台了。”

两个人口同声,“啥?哪?”

“分诊台。”

“卧槽呢,把你当苦力使?”

时桉苦笑,“我特么还不如苦力。”

三个人共同举杯。

“兄弟们太惨了!”

“干杯,共勉!”

酒喝到一半,张爽的手机闹钟响了。

不用说,是念酱的直播开始了。

张爽登录直播间,把桌子擦干净,“何以解忧,唯有念酱!”

李泗也没闲着,掏出本黄帝内经,“何以解忧,唯有知识!”

“我要努力,争取入土为安前,能有徐老师一半牛逼。”

时桉灌完啤酒,也掏手机,嘴里跟他们一样念,“何以解忧,唯有……”

点开相册,唯有他的照片。

过去七年,看过那么多遍,每次点开,时桉还是会心跳加速。

指尖在腰部的伤疤来回摩擦,这里经历过什么,受伤的时候一定很疼。

想摸一摸,不隔着屏幕。

念酱的直播结束,黄帝内经读完,照片翻了八百遍,三人就此告别。

时桉不想回家见魔鬼,晃晃悠悠回了省院,径直往地下二层走。

牛伯上个厕所的功夫,回来就抓到个大摇大摆的小醉鬼。

“臭小子,又偷吃我小雪人。”

“就两根。”时桉说着,正要从“保险柜”翻第三根。

牛伯拍掉他的手,“再吃闹肚子了。”

时桉咬着冰糕棍,“小气,抠门。”

“怎么了这是?”牛伯扇了扇酒味,“谁这么没眼力见,惹我们时大夫了?”

“他让我去分诊台。”

“小严啊?”

时桉咬牙切齿,“还能有谁。”

牛伯:“因为你推人的事?”

“什么都逃不过您的耳朵。”

八卦又爱写日记的老头。

牛伯翻开日记本,“你是该去锻炼锻炼。”

“那是护士和助医干的活。”

“瞧不起人家护士和助医啊?”牛伯说:“那我管太平间,你是不是也瞧不起我?”

时桉本就喝了酒,被牛伯这么想更烦了,“您明知道我不是那种想法。”

“他让你去一定有他的道理,你别小看那,最锻炼人喽。”牛伯说。

“我已经知道错了,保证不会再犯,干嘛浪费时间。”

时桉来急诊几个月,连场手术都没观摩过,钟严却让他在分诊台呆一个月。再耗下去,手术参与不了,他就要轮转走了。

“我印象中,小严也被安排到分诊台过。”牛伯翻了好几本才找到那段日记,看着看着就笑了,“果然没记错,他就是在那儿呆过,一呆就是半年。”

时桉把脑袋斜过来,“真的假的?”

牛伯给他指,“他那会儿犯的错比你严重多了,现在都这么厉害,你以后指定比他还强。”

时桉爽了点,“那他也不能用曾经的痛苦来报复现在的我。”

“他自己呆半年,就让你呆一个月,很仁慈了。”

时桉耷拉着脸,“可他说了,干不好无限延长。”

“你老老实实的嘛,早日改好,尽快回去。”

时桉打了个哈欠,有点坐不住,“我没准一天都坚持不了。”

“那是明天的事,你今天想他干嘛。”牛伯拍拍他,“行啦,回去睡吧,明天好好干。”

“不。”时桉往沙发上一靠,“我今晚就在这儿。”

誓死不回家。

*

临近午夜,时桉还没回来的迹象。

钟严忍无可忍,拨通电话,“哪呢,赶紧回来。”

那边传来不属于时桉的声音,“小严啊,是你吗?”

钟严看了眼来电显示,“牛伯?”

“是我。”牛伯笑着说:“小时喝了酒,耍脾气呢,说啥也不回家。”

钟严过去领人时,时桉睡得东倒西歪,趴在他肩上,翻来覆去说坏话。

“大魔头,臭渣男,王八蛋!”

时桉嘴唇贴着他颈边,热气掺着酒精,一股股往动脉传。

“没人情、没良心、没道德!”

“谁给你过的生日,谁给你订的蛋糕,谁给你炒了一桌子菜!”

“你翻脸不认人,还让我去分诊台,除了会罚我、批评我、压榨我,你还会干什么?!”

钟严仿佛在对牛弹琴,“还会背你回家,给你擦眼泪,还有、强吻你和……”

“你给我等着,从分诊台回来,我又是一条好汉。”

“嗯,我等着。”

“别想我,想我也没用!”

“嗯,尽量不想你。”

“操,你有完没完了?”别的都能忍,但这一点,钟严很烦,“再往我脖子上吐气,别怪我不客气!”

*

第二天一早,时桉准时来分诊台报道。

大厅人满为患,不仅包括男女老少,还有兽医治不好的猫猫狗狗,也要挂急诊。

时桉得想办法把阿猫阿狗溜出去,还得负责照看人类幼崽,包括但不限于,喂奶哄睡换纸尿裤,比在日喀则吹手套气球复杂得多。

时桉怀疑,他上辈子可能干过幼师,这辈子就得认命。

命认着认着,就适应了。

三周下来,时桉已经能应对各种紧急、麻烦和奇葩的情况。上到九十八,下到一个月零八天,还有各种无法说话的生物,时桉都能让他们气哄哄地来,爽歪歪地走。

下班前,钟严和陈曼路过分诊台。

时桉怀里抱着个小豆丁,身边还跟着三个,“每人再玩一次举高高,就去那边喝饮料好不好?”

小豆丁们踮起脚,举着手说:“好!”

钟严皱眉:“他在干什么?幼儿园吗?”

“应该是八床的孩子。”

两个小时前,急诊收了个病人,急性肠梗阻,女人带着四个孩子买菜,好心人打了120,四个孩子一起过来了。

钟严不满,“孩子爸爸呢?”

“这不是正等爸爸过来呢。”陈曼的眼神往时桉那边偏,“刚来那会儿,他们哭着喊着要妈妈,大厅翻了天了,多亏了小时。”

钟严没说话,盯着不远处的时桉。

陈曼投来笑,“小时进步很大,护士长老表扬他。不像某人,当年在分诊台呆半年了吧,也没人家三个礼拜的水准。”

“现在不光护士喜欢他,小孩子也喜欢。”陈曼故意加了点语气,“噢,我还听说,前两天有个阿姨要他号码呢,说给他介绍对象。”

钟严的眼神在时桉脑袋上,需要一只龙虾才能碰的头发,正被四个孩子揉成鸡窝,还会对他们笑。

钟严的脸又硬又臭,“跟他说,明天回来报道。”

陈曼:“他是你学生。”

钟严:“他更喜欢你。”

是怕人家不爱理你吧。

死要面子活受罪。

*

次日。

钟严假意看病例,时桉就在走廊做心电图。最后一项任务完成,趁时桉转头前,钟严提前收回了视线。

时桉抱着摞心电图表,此时,自己的心率曲线比任何一条波形都夸张。

派去分诊台的三个礼拜,时桉正常上白班,和钟严低头不见抬头见,却毫无交流。

让他回来都得找人转达,不会还没消气吧?都多久了,至于?

不管了,横竖都是一死。

时桉把心电图递到钟严面前,并简述查房情况。

钟严一张张看,随口提了句,“明天有个手术,我主刀,缺一助。”

时桉听懂了,好像又没懂。

钟严低着头:“你来吗?”

时桉胸口跟擦火苗似的,“我可以吗?”

“脱敏治疗第五阶段。”钟严抬头,严肃的口吻,“你觉得不可以?”

时桉拼命点头,“可以可以我可以!”

“今晚吃点好的补补。”钟严放下心电图,“龙虾攒不少了,想吃了吗?”

时桉的心情像新店开业,“想!”

钟严把车钥匙递给他,“下班先去车上等我。”

时桉像分到糖果的小朋友,“行!”

*

钟严换了家餐厅,比上次还高档。

时桉挖了一大勺蟹膏塞嘴里,“钟老师,咱院轮转有没有规律?”

“怎么突然问这个。”钟严说。

“我下学期该轮转了,提前打听打听。”

理论上,临床专业的规培生需全科轮转,不同科室的轮转周期不同。小科室一到两周,大科室会延长,但最晚下学期也要换。

“轮转学校安排,院方不参与。”

时桉点头,继续啃蟹腿。

钟严:“着急走了?”

时桉:“没有,我就问问。”

“想去哪个科室?”钟严:“心外,神外还是普外?”

“我都行。”

时桉以前觉得心外、神外大多做高难度手术,挺牛X的。现在深知哪个科室都不容易,每位医生都很厉害。

时桉又想起,“哦对了,学校昨天通知,下下周期末考,我想和您请个假,提前一周返校,顺便和导师研究论文开题。”

大部分学校规培那年不用回学校,但医大就喜欢搞特殊。

不仅要返校,还有考试。

钟严把剥好的龙虾递过来,“多久?”

“两周左右。”

考试需要一周,时桉还想复习一周。医大太卷了,他稍微放松点,一等奖学金就悬。

钟严:“过年走亲戚吗?”

“不走,我家就我妈和我姥姥。”

七八姑八大姨的都在外地,只电话联系。时桉的姥爷、爷爷奶奶已过世多年。

钟严:“过年正常排班了。”

时桉:“…………哦。”

钟严:“有意见?”

时桉摇头,“没有。”

……不敢。

痛失寒假。

好惨。

*

考核周前两天,学生们陆续搬回宿舍。

医大和全省几十所三甲医院均有合作,每年随机分配学生定向规培。表现佳者,将有留院工作的机会。

时桉宿舍六个人,分在了六所不同医院。规培期大家各忙各的,好不容易凑全,六兄弟好好聚了聚,回来又组团打游戏。

时桉没参与游戏,窝床上抱着手机,界面是钟严的联系方式。

我是不是该问问三床吐了没有?四床的指标恢复没有?八床的费用交了没有?

可小曼还没走,好像问她就行。

现在是十一点半,他没准已经睡了,我要是吵醒他,会不会被骂?

刚搬回学校那两天,时桉爽得起飞。不用值夜班,睡到自然醒,没有魔鬼在他眼前和耳边,天空是蓝的,空气是新鲜的。

可两天以后,时桉也不知怎么回事,心开始空落落。宿舍的床太窄,没有独立卫生间,暖气片也比不上地暖,自习室的椅子更不如羊毛地毯。

钟严就跟人间蒸发似的,半点没找过他,不怕我回来什么都忘了,心电图都不会量了?

不过,好像也没几天了,过完年他就该轮转了。忘不忘也跟他无关。

睡觉,后天还考试呢。

时桉正要放手机,页面弹出消息。

钟严:「睡了么」

就仨字,标点符号也没有,时桉看了三分钟。

他把自己裹被子里,按着胸口。

靠,怎么心率这么快。

要不要吃速效救心丸?

钟严:「睡了?」

手机把时桉的全身震麻,他憋着气,闷被子里回消息。

「还没。」

钟严:「干什么呢?」

「躺着。」

钟严:「嗯,晚安。」

时桉把聊天记录看了好几遍,最终确定,全是废话。

他大半夜给我发短信,就说废话?还是故意吵醒我?

钟严:「对了,考试加油。」

终于不是废话了,但好像也算废话。

「我明天又不考,后天才考呢。」

钟严:「我明天晚上再发一次。」

时桉裹被子里打了几个滚,折腾了半天,等身体翻平才回过去一条。

「哦。」

钟严:「就哦?」

「谢谢。」

钟严:「晚安。」

眼瞅着彻底要结束,再憋也憋不出话来了,时桉慌慌张张的:「我后面考试如果有问题,能给你发消息吗?或者,你不忙的时候,打电话可以吗?」

钟严:「随时。」

*

期末考试上午结束,时桉片刻没歇,当晚赶回去上夜班。

困到爆炸的时候,时桉怀疑自己有病,被急诊腌得超凡脱俗了。

好不容易熬到下班,时桉接了个电话。

是张爽:“时哥,我还有二十分钟到,等我啊!”

“干嘛?我刚下夜班。”

“我知道,群里不是说好了嘛。”

时桉忙了一宿,没看手机。

他回看群消息,今天有漫展,上午八点半急诊门口集合。

时桉:“你俩去吧,我得补觉。”

“别介啊,念酱头回参加漫展,不能错过。”

“你念酱又不是我念酱。”时桉毫无兴趣,“让泗哥陪你去得了呗。”

“行,那你别去了。”张爽对着电话,“别说我没告诉你,今天现场卖海贼王15周年纪念款,还有各种限定款手办,先到先得。”

“……靠,等我。”

*

为了得到限定款,时桉不仅要放弃睡眠,还得陪张爽看完念酱的采访。

时桉被张爽扯着坐在最前排,周围都是粉丝的尖叫,他感觉自己困得要升天。

采访结束,还没到手办售卖时间,三个人在展厅闲逛,时桉买了不少周边,书包塞得满满当当。

张爽在摊位前停下,指着假发,“这个跟念酱的一模一样。”

时桉听张爽说过,念酱穿JK制服和黑长直跳过舞,把他迷疯了。

但这玩意儿不都一样,有什么区别。

摊主把黑长直递给张爽,“喜欢可以试戴。”

时桉瞥向那张死宅脸,“.......”

倒也不必。

眨眼的功夫,假发已经上了头。

张爽捋着长发,冲其余两人抛媚眼,“哥哥们,好看吗?”

时桉:“……好、难、看。”

李泗:“你开心就、不行,呕……你还是别开心了。”

“小哥哥,试试这个吗?”摊主递来一顶“金长直”。

时桉指着自己,“我?”

张爽接下就往他脑袋上按,“指定是你啊,跟你脑袋一个色。”

时桉拽下来,“免了。”

“试试嘛。”摊主跟着劝,“你戴上应该会很好看。”

“快戴上,时哥就差你了。”

说话的间隙,李泗也套了个“紫长直”,打开前置摄像头,“诶我去,我可真骚啊!简直要爱上自己。”

时桉:“……你是瞎吗?”

摊主看着左右两边,努力憋笑,和时桉说:“小哥哥,你基友都戴了。”

时桉转着假发,“我没他俩变态。”

“怎么能算变态呢。”摊主扫视周围,“漫展是自由的,可以打扮成任何样子。”

游场区,大部分都是coser,穿私服的反倒像异类。

时桉晃了晃假发,手感不错,颜色也是他喜欢的。在三面夹击劝说下,“金长直”上了时桉的脑袋。

第一次戴这东西,时桉有点不适应,还在调整位置。

旁边的仨人,眼睛提前直了。

张爽眼珠子跟灯泡似的,“时哥你有妹妹吗?”

时桉说:“没有。”

“你要是有妹妹,我就去追她了。”

“一边呆着去。”时桉瞥他,“别恶心我未出生的妹妹。”

李泗跟着乐,“时哥,虽然你也要骂我,但我还是想说,人长得白就是不一样,贼漂亮。”

摊主把镜子拿给他,“小哥哥,你真的好看死了。”

“好看个鬼。”时桉接下镜子,“你们都有毛……?”

时桉眨眨眼,歪歪头,看着镜子里的人,“靠,这是我?”

三口同声:“是你是你就是你!”

“…………”

时桉放下镜子,正要拽假发。

“别啊,先拍个照片。”

“咱三一起,留张纪念嘛。”

“就是就是,时哥你拍。”

仨大老爷们,一人戴着一顶假发,紫色、黄色、黑色,出现在了时桉的前置摄像头里。

时桉看着完全不认识的自己,再看看身边的俩人,“你俩真适合演变态。”

好恶心。

“但你真适合演美人。”

“时哥,你是绝美。”

“都别恶心我!”

“行行行,赶紧拍了。”

“我凹笑凹的嘴角都裂了。”

“等会儿都陪我排队买手办。”

“好的,时哥。”

“美人发话,谁都得听。”

“时公主,请您拍照。”

“咔嚓咔嚓咔嚓”。

长发的三人收进相册,最后不知道怎么回事,假发也塞进了他们的书包。

限定漫画和手办买全,时桉背着沉甸甸的书包满意离开,总算没白来。

离开漫展时是下午四点,其他两人美滋滋回家,时桉得再熬个夜班。

临近年关的急诊科,换来了短暂的安静,天蒙蒙亮的时候,时桉趴在桌上补觉,门口突然来动静。

“大夫!大夫快来看看我妹妹!”

时桉一个机灵。

钟严把披在他身上的衣服捡起来,“你歇着,我过去。”

急诊门口,站着一男一女。

男人戴黑框眼镜,三十左右,女孩中学生模样,梳马尾辫,脸色苍白,躬身按压小腹,由男人搀扶着。

钟严走过来,“哪里不舒服?”

男人抢着回复,说他妹妹睡前肚子疼,体温三十七度六,起初以为是低烧,吃过药就让她睡了,没想到半夜疼得更厉害。

造成腹痛并发烧的情况很多,常见的如急性肠胃炎、阑尾炎等,还包括盆腔炎等妇科疾病,重则可能是肠穿孔、胆囊炎、肠系膜血管栓塞等,需要进一步检查,才能确定病因。

钟严戴上一次性手套,指向病床,“把人扶上去。”

男人没动,反问钟严,“咱这儿有没有女大夫?”

“今晚只有男大夫。”

这种情况,钟严见怪不怪,他指着房顶的监控,和患者哥哥说:“不用脱衣服,您可以全程陪同。”

男人仍为难,转向女孩, “萌萌啊,就让这位医生瞧瞧,行吗?”

“我不要!”女孩红了眼圈,哭喊着坚持,“我讨厌男医生,讨厌他们。”

“小妹妹,你目前的情况很严重。”钟严极有耐心,“我需要帮你检查,才能确定病因。”

“你哥哥还有这位护士姐姐全程陪同。”钟严晃了晃白色橡胶手套,“我只隔着衣服在腹部按压,你不舒服我立即拿开,可以吗?”

“不要不要!”女孩疼得打滚,“你走,不要碰我,不可以!”

违背患者意愿肯定不行,钟严初步推测是急性阑尾炎,但猜测不能作为诊断依据。她目前无法平躺,其他检查也很难进行。

如果运气不好是恶性急症,后果不堪设想。

钟严安排护士给她打了针止痛解症状,又做了血常规和心电图确认猜测。

林护士在抢救室陪同,钟严把患者哥哥叫到了外面。

他还没开口,家属先说了话,“大夫,您帮帮忙,找个女大夫救救我弟弟,他疼成这样,我真受不了了。”

“弟弟?”钟严以为他说错。

男人干脆利落坦白,说躺在病床上的“女孩”,其实是男孩,他从小喜欢打扮成女孩的样子,也讨厌别人把他当成男孩。

这种情况,想说服更难了。

钟严看表,“今天实在没有女医生,您带他去附近三院吧。”

“三院我们去了,旁边的几家医院我们都去了,今晚都没有女大夫值班。”家属急得满头大汗,“大夫,他真走不动了,再熬下去真怕他……”

钟严接过心电图单,和林护士说:“去给陈医生打电话,看她能不能过来。”

林护士在办公室碰到了时桉。

“怎么了,什么情况?”

外面动静不小,时桉听了个大概,

“有个打扮成小姑娘的男孩肚子疼,非要女大夫,钟主任让我找陈医生来。”

时桉云里雾里,“打扮成小姑娘的男孩?”

“可不是嘛,我给他做心电图,吓了一跳。”护士翻找联系方式表,“真是小姑娘也就算了,大小伙子点名要女大夫,这算什么事。”

“都快疼休克了,还折腾呢。”林护士气得直跺脚,“得赶紧给陈医生打电话。”

“她在外地呢,回不来。”陈曼昨晚发了朋友圈,时桉看到了。

“那还有谁啊?”林护士急得差点把通讯扯坏。

急诊科昼夜不分,压力也大,非常辛苦,女医生相对稀少。

“别打了。”时桉抽走电话簿,“跟他们说,小时医生马上来。”

*

“女孩”对钟严极度排斥,已经不许他进入抢救室,确诊前的辅助治疗治标不治本,只是杯水车薪。

焦急等待间,林护士气喘吁吁回来,“陈医生在外地,但小时医生说他过来。”

“小时?”

钟严的表情复杂,而林护士何尝不是,她现在也摸不着头脑。

没两分钟,门口传来熟悉又有点陌生的声音,“怎么了这是,天刚亮就把我叫过来。”

急诊大厅门口,站着位身材高挑,戴蓝色口罩,留金色过肩长发的医生。

众人目瞪口呆,连患者家属的视线都转不了弯。

时桉买假发时也想不到,这东西还能派上用场。

情况紧急,众人配合时桉演戏。

担心露馅,时桉很少开口,保持高冷严肃。经确认,是急性阑尾炎,切除病灶即可。

患者哥哥热情向时桉表达感谢,并询问是否由他完成手术。

时桉本科实习完就考取了执医资格证,割阑尾也不是复杂手术,他很想、也坚信可以胜任,但他没有决定权。

还没来得及争取,就听到钟严和家属说:“已经帮您联系了其他科室,普外的云医生会为患者手术。云医生有十几年临床经验,后续参与手术的人员,也全为女性。”

安排好所有,患者顺利转入普外。

钟严找了一圈,在办公室发现了时桉。他还顶着假发,耷拉着脑袋,坐在角落。

“不高兴了?”钟严把热巧克力奶递给他。

时桉捧着奶杯,“有什么不高兴的。”

“我没让你做手术。”

“是我问题。”时桉硬巴巴的口气,“没让你信任,连这种小手术都没能力。”

“不是不信任,是你打扮成这样怎么手术?”钟严说:“万一被发现,后面都是麻烦。”

时桉后知后觉,“我是不是又错了?”

当时情况紧急,这是时桉能想到的,最顾全大局的做法。

“你做的很好,救了他的命。”

就算只是急性阑尾炎,不尽快确诊,后果也不堪设想。

时桉抿着牛奶,松了口气,“这时候还纠结医生的性别,何必。”

“大千世界,什么样的人都有,我们只能竭尽所能。”

钟严坐在旁边,看他喝完一整杯奶,乖得发甜,“我不让你手术,还有一个原因。”

“什么?”时桉用舌尖舔上唇的奶边。

“你的第一场手术,我想全程陪同。”

时桉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在耳边震、在装满巧克力奶的腹腔里上蹿下跳。

钟严撩开假发,“总不能让我也扮成这样,去给当一助吧?”

时桉嘴角绷不住了,“不用。”

钟严揉他金黄色的假发。

时桉把他的手拽出来,“公主的秀发不换龙虾,不许随便摸。”

“还不摘。”钟严轻轻捻发尾,“没玩够?”

“我怕他还过来。”

万一露馅,麻烦大了。

“早转去普外了,再来就说你下班了。”

“也对。”时桉扯下假发,塞回袋子里,“热死了。”

钟严帮他捋正弄乱的真发。

“这东西得留着。”时桉封好袋子,“保不准还能派上用场。”

钟严:“从哪弄的?”

“漫展买的。”时桉说。

钟严视线下滑,停到了某处,“那你这个是.....?”

时桉注意他的眼神,“哦,差点忘了。”

时桉从脖子后面拽出根输液管,左右各绑了个包子,“幸亏我准备了夜宵,派上用场了。”

钟严:“……”

时桉扯开塑料袋,咬了一大口,“正好饿了。”

他递来另一个包子,“钟老师,您吃吗?”

钟严:“…………”

*

一小时后,“女孩”进行了阑尾切除术,手术很成功,三天出院。

大家以为事情圆满结束,却来了个意想不到的插曲,时桉被“缠”上了。

临近下班点,林护士小跑着往办公室赶,“痴情男又来了,怎么办?”

痴情男是大家给阑尾患者哥哥起的外号,“妹妹”出院第二天,痴情男便再度光临急诊科,指明想见小时医生。

起初以为他是想当面感谢,护士以小时医生休息敷衍了他。

谁知痴情男锲而不舍,连来了一个礼拜,今天还捧着束玫瑰,也没进来找,就站在急诊科门口。

心思都写在明面上了,谁也不是傻子。

陈曼转向时桉,笑着说:“你给人家下了什么迷魂药?”

时桉的英雄事迹,科里第二天就传开了。

“我都没正眼看过他。”

时桉也想不明白,他当时戴着假发,口罩遮住了半张脸,只露了双眼睛,怎么这样都能被惦记上。

作为见证者,林护士最有话语权,“小时医生那会儿是真好看,检查的时候超认真,不说话,特高冷,我要是男人我也喜欢了。”

“时哥,你啥时候还戴假发?”赵康眼珠子溜溜转,“我也想看看。”

时桉横他一眼,“一边呆着去。”

“好了,别逗小时了。”陈曼说:“先想想怎么把痴情男解决了吧。”

林护士说:“要不直接坦白性别,让他死心得了。”

陈曼:“不可取。当初实属无奈,万一捅出来,他去闹,咱们不占理。”

其他人应和:“搞不好人家是真爱,男女都喜欢,还是甩不掉。”

“那怎么办,总不能一直这样吧?”林护士想了想,“要不说小时调走了?”

陈曼:“这种执着的,你说调走,他也要问你调去哪,没完没了。”

众人讨论得热火朝天,也没得出个所以然。

钟严全程未参与,却突然开了口,“我来解决。”

陈曼挑眉,期待已久,“怎么解决?”

“不用别人。”时桉气势汹汹,拉门往更衣室走,“我自己埋的坑,自己填。”

总躲着不是办法,当面说清楚得了。恋爱虽没正经谈过,但也不是没拒绝过人。

戴好假发,时桉清了清嗓子,凹出个顺耳的夹子音。

他一转身就看到了钟严,对方单手揣兜,肩膀靠在门框,用一种耐人寻味的眼神看他。

时桉感觉被目光穿透,心里毛毛躁躁的,“干嘛,公主换衣服是外人能看的吗?”

钟严把两头缠着包子的输液管递来,“公主,你的装备忘了。”

时桉摸了把胸脯,差点露馅,他说了声谢谢,把“装备”往白大褂里塞。

钟严还站在后面,“想好怎么说了吗?”

“放心,公主自有办法。”准备好一切,时桉在镜子前捋了捋头发,“好了,公主要出门了。”

公主在门口被拦住,钟严递给他一次性口罩,“戴好再出去。”

时桉:“......”

靠,差点又忘了。

时桉的想法很丰满,斩钉截铁、果断干脆,不给任何希望。

可当痴情男客客气气、谦卑有礼站在面前,说着毫无漏洞的话时,时桉犯了难。

“时医生,我先和您道个歉。”

“我带玫瑰只为表达真心,绝无强迫您收的意愿。”

“我知道我有些唐突,也不算礼貌,可我第一眼看到您,就有了心动的感觉。”

“我没谈过恋爱,也不奢望您的情感,我只是不想错过三十年来唯一的心动。想和您做个朋友,如果有机会,也想试着争取。”

“如果我给您带来不适,也请您告诉我。”

“我嘴笨,不太会说话,还有点紧张,您别见笑。”

男人把玫瑰花背到身后,“时医生,我叫冯辉,是名工程师,在对面设计院工作。感谢您救了我弟弟,想和您交个朋友,如果可以的话,能邀请您共进晚餐吗?”

“我定了位子,在隔壁餐厅。”

时桉:“……”

你管这叫嘴笨?

都说出花了还叫笨?

时桉想想自己干瘪无华的内容,说出来得丢人,太没水平了。

不管了,先上再说。

“不好意思,我……”

身后有脚步声,紧接着,时桉的腰被束住,勒紧的方式像疯狂占有的掠夺者,逼着他向一侧靠拢,紧贴在身上。

男人没戴口罩,露出时桉从未见过的表情。手臂不肯松,声音有侵略性,“冯先生,特意找我老婆,有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