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别跟钟医生回家

作者:终晚夏

“钟医生, 等你好久了。”

于清溏率先起身,把时桉身边的位置让出来,又喊他打招呼。

连着一个多星期, 时桉跟钟严同住一个屋檐, 实际基本没见过面。

时桉还戴着墨镜,像个神经病似的戳在沙发里。打招呼?不,他怕钟严打他。

时桉硬着头皮, “钟老师。”

钟严的脸臭得像被车轮子碾过, 总算给了个不算回应的回应。

别人尴不尴尬不知道, 时桉的脚趾已经开始抠长城了,目前进度可人, 比秦始皇快。

灰暗的包间, 时桉的左手边,余念选了首动漫主题曲,又唱又跳, 热闹欢快。梁颂晟就坐旁边,眼睛黏余念身上,撕都撕不下来。

余念连唱两首, 把话筒递给于清溏。

于清溏点的双人对唱,作为新闻主播,他音色本就优于常人。让时桉意外的是, 徐主任也不赖。

于清溏的声音干净清透, 像在世外桃源看溪水。徐柏樟的声线低沉醇厚,像浪花拍打海岸。

等伴奏的间隙,徐柏樟叉了块西瓜, 瓜子剃干净,送进于清溏嘴边, 等他吃完尖端最甜的部分,剩余塞进自己嘴里。

时桉挠头,看不下,实在看不下去。

然而另一边更磨叽,从开始到现在,梁颂晟除了短暂关注过他的杀马特发型,其他时间,眼珠子都存放在余念那。

那双开过无数颅脑的手,正一粒粒剥松子。壳剥开,内种皮搓掉,确保松子仁完好无损,才送进余念嘴里。

他们把我夹中间,故意的吗?戴着墨镜都能闪到眼,他们到底想酸死谁。

时桉推了推墨镜,偷瞄他身边,只有一个身位距离的钟严。除了刚来时,钟严给了他个像看傻子的眼神,剩下的时间只喝矿泉水,丝毫不转脸。

时桉想撤了,这撑死单身狗的地方,一秒待不下去。

于清溏放下话筒,端着份果盘递到钟严面前,“西瓜很好吃,尝尝?”

钟严叉了一个,于清溏还端着,“小时有点够不到,喂他一个?”

于清溏说得轻飘飘,差点把时桉吓出癫痫。

他伸出这辈子最长的胳膊,叉了块西瓜,一口塞嘴里,“不用,够得着够得着,我能够得着!”

让钟严给他喂?

钟严能把他丢海里喂鱼!

于清溏放下果盘,把话筒递给钟严,“我们都唱了,你和小时也唱一个吧。”

钟严像白开水一样,“他自己唱。”

“大魔头”发话,“小糊涂”哪敢不听。

时桉起身,接下两个话筒,“我唱我唱我全唱。”

蹭到点歌台,时桉如释重负,刚才的位置如坐针毡,和自己坐龙椅,让皇帝蹲旁边给他捏脚有什么区别。

他划拉歌曲分类,要唱什么呢?

时桉平时会听些英文歌或流行歌曲,但听是听、唱是唱,在钟严面前不能丢人,最好能找首难度低、朗朗上口的。

平时在家,时桉是被禁止唱歌的,至于学校聚会,都是吃完饭通宵唱,那会儿是时桉的睡眠期,他从不参与。

唯一愿意听他唱歌的,只有牛伯了,他俩经常结伴给隔壁朋友飙歌。

时桉扫到首熟悉的曲子,按下点歌。

很好,就它了。

熟悉的伴奏最先引起钟严的注意,紧接着,是叹为观止的声音。

“苍茫的天涯是我的爱,绵绵的青山脚下花正开……”

时桉平时说话是青年音,干净澄澈,有阳光汽水篮球场的感觉,但唱起歌来,完全不是那回事。

震耳欲聋就算了,他是怎么做到,一个字都不在调上的?

情况出乎于清溏的预料,他视线转到另一旁,钟医生以前知道吗?

听四句已是钟严的极限,他拽走时桉的话筒,“你想招鬼吗?”

你以为时桉想唱吗?他嗓子都喊疼了,正准备切歌,好听的旋律从扬声器里漫出来。

是钟严的声音。

成熟男性音,微微沙哑,在心口摩擦,把一首接地气的歌唱出了高级感。

时桉看钟严专注的脸,就一个想法,真踏马帅啊!想给他点首《Yellow》,但咬咬牙,把冲动埋了。

歌曲结束,收获了全员掌声。

钟严把话筒放桌上,回到原位。

时桉怀里还有另一枚话筒,进退两难。

怎么办,我继续唱?

但他的歌喉,好像有点冒犯。

“小时,可以让我和我先生唱一首吗?”于清溏拿着话筒说,“突然有首歌很想唱。”

感激解围,时桉递来话筒就要走。

于清溏把人按住,“你去哪?”

时桉指着点歌机,他实在不想坐大魔头身边了。

于清溏把人按住,用极小的声音说:“你忘了今天的目的了?”

时桉记得,装醉道歉怀里扑。

没错,他还有大事要干。

时桉硬巴巴坐回钟严身边。

一首情歌唱完,于清溏再转头。沙发上的两人还跟木头似的,明明挨着,半点交流没有。

于清溏发愁,时桉平时挺机灵的,怎么感情上坚如磐石,半点推不动。

既然如此,只能再助力了,于清溏找了个理由,把其他人带出了包间。

梁颂晟和徐柏樟在休闲室聊天,于清溏陪余念抓娃娃。

余念转动扶手,问他,“清溏哥哥,小时哥和钟医生可以和好吗?”

“只要按我说的做,就可以。”

于清溏看表,具体能到什么程度,就看他自己了。

*

包房内,时桉僵成了裹着白布的木乃伊,之前人多他尴尬,就俩人以后,直接尴尬到升天。

时桉一点点捋“于老师小课堂”,捋啊捋啊捋,救命根本捋不出头。

事已至此,只能这样了。

时桉端起酒杯,跟上刑场似的,“钟老师,我干了,您随意。”

钟严没喝,把人从头到脚扫了一遍。

他眉毛挤做一团,最后落在时桉盖了半张脸的墨镜上,“你被打了吗?”

“没、没有啊。”时桉差点把酒杯捏碎。

钟严冷巴巴的,“室内戴什么墨镜?”

“我那还不是……”时桉收住口。

不对,于老师不是这么教的。

时桉调整语气,软了点,“我这样,让您不喜欢了吗?”

钟严:“……”

“您不喜欢,我都改。”时桉糯糯嘴唇,“改到您喜欢为止,行吗?”

钟严:“…………”

时桉吓出身汗,后悔没带速效救心丸。

完蛋!他都不想理我了。

于老师,这到底行不行啊!

钟严本想怼他,谁想到这小子突然来这个,到嘴边的话,愣是没舍得说出口。

钟严回看这身打扮。

凑合,也没那么不顺眼。

恰逢手机响,钟严起身接电话,背对着时桉,但没离开包间。

房内没播音乐,昏暗的空间非常安静,钟严没避讳,聊天内容传到时桉耳朵里。

他以为是科室来活了,蓄势待发,都准备和钟严走了。听了两句,跟急救没关系,说的是些医疗器械合同之类的内容。

钟严仍然聊,时桉没再听,抓紧研究自己的“建国大业”。

他又把“于老师小课堂”拉出来捋,捋来捋去还是难。高考全市第六,活了二十好几,终于被“于老师小课堂”打败了。

世界上怎会有如此烫嘴的语言,删删减减,能说的就剩你和我了。

捋了一大圈,时桉再次端起酒杯,这个最简单,不管了,先喝再说。

*

包房外。

于清溏帮余念分担了两个娃娃,“时间不短了,咱们回去看看。”

说是回去,于清溏也没冒然进入,带余念守在门口,准备给时桉发短信。

手机刚拿出,包房门先开了。

钟严黑着脸,背上是个穿西装的小醉鬼,墨镜挂在脸上,欲掉未掉,红透了脸。

他趴在钟严背上,自言自语,“我干了,你随意!”

“都是兄弟,甭客气!”

“哥俩好呀,六六六呀,五魁首啊!”

于清溏:“……”

我是让他装醉,但这个……

是真醉了吧?

当初怕他压力大,于清溏特意找了直给容易的方式,怎么还是搞成了这个样子。

于清溏摘下快掉的墨镜,收进时桉的西装口袋,问钟严,“怎么醉成这样了。”

“鬼知道。”

钟严也没想到,在同一个房间,就打了二十分钟的电话。再转头,空酒瓶摆了一排,还有一瓶高浓度的。

这小子真就跟个傻子似的,自己把自己放倒了。

钟严往上一颠,把快滑下的时桉背实,“你们玩,我先带他回去。”

于清溏拦住人,“钟医生,你们之间的事,我不该干涉。”

但这么回去,小时又要失落了。

“他糊里糊涂,你应该不糊涂吧。”于清溏瞥向时桉,不确定他能不能听到,多少有些犹豫,“他和你、你……”

“你不用说。”钟严打断,“我等他亲口告诉我。”

于清溏点头,“注意安全。”

钟严背着人往车库走,时桉像个软体动物趴背上,喷满发胶的脑袋粘住衬衫领,动一动还会有拉丝的感觉。

原本的时桉有清新皂液味,穿的衣服和他同洗时,会沾上与自己相同的味道。而此时的他,只有刺鼻浓重的发胶。

钟严脑袋偏开,瞥见不合身的西装和油腻的背头,“搞成这个鬼样子,你想干嘛?”

时桉随他的行摇摆,语气里混合着晕醉的酒,“不帅吗?”

钟严:“……”

帅你大爷。

“你眼里的帅,就是当保镖?”

“怎么就不能是黑客帝国。”

钟严:“……你对自己误解很深。”

时桉的脑袋贴过来,使劲在他脖子上蹭,“都怪你。”

“我怎么了?”钟严躲不过,只能妥协。

“于老师让我打扮帅点,引起你的注意。”

“是引起注意了。”钟严不知是气还是笑,但给出了真诚建议,“以后别打扮了。”

“让你不喜欢了吗?”

时桉“嗖”的勾住衣领,指尖在领口抠,喷在脖子上的声音软了点,“那我改,改到你喜欢为止。”

钟严定在原地,注意力都在扯着他不放的手上,心跳缓下来才说:“没不喜欢。”

“但不要穿出来。”钟严的喉咙充血发胀,能听到心跳的回响,“你可以回家,只穿给我看。”

“你都不要我了。”时桉像落了雨,会挤人怀里打喷嚏的小动物,“怎么给你看。”

没人能拒绝满身绒毛,又会蹭蹭撒娇的小动物。

“没不要你。”钟严说。

时桉嘴上“哦”了声,不知不觉间解开了一颗纽扣,手正试探着往他胸口钻。

钟严:“……”

这么多年还是改不了。

钟严双手背着人,也不方便拉开,胸口鼓胀着,热腾腾的,“于老师还教了你什么?”

“让我认真道歉。”

钟严:“还有呢。”

时桉:“不告诉你。”

“时桉,你的道歉太没诚意,也不认真。”

“怎么才算有诚意?”

“早饭总要做七天。”

本想吃到第七天,最差也要五天,再原谅你。怕原谅以后,就吃不到了。

“但你第四天就不做了。”

时桉:“我以为你不喜欢吃。”

钟严:“我只会舍不得吃。”

纽扣又扯开一颗,手掌的影子印在钟严胸口。

“还给你做,能不能别生我气了。”

“没生你的气。”

只是气自己。

为什么轻易牵动了情绪,为什么看不出明显的做戏。特意在抢救室门口说话,特意在摄像头下面写处方笺,特意等我忙完才行动。

各种各样的暗示,我却被封了双眼,气得白茫茫一片。

钟严有点不认识自己,被控制被掌握,像个情绪异常的小丑,无端生气。

钟严认命了,“时桉,我败给你了。”

“对不起。”

钟严把人放到副驾驶,座椅调低,插好安全带,又给人披上外套,“睡会儿吧,到了叫你。”

“别走!”时桉扯着安全带,弹起来抱住腰,扑进他怀里。

钟严的衬衫扯开了一半,时桉的脑袋压着胸口来回蹭,“你别走。”

钟严幻视了八年前,胸前有麦芽糖似的感觉,“你先放开。”

时桉喊着“不放”,人抱得更紧。

往事重现,粘人的膏药揭不开。

钟严只能叫了网约车,任呛鼻的人缠过来。

好不容易到家,钟严将人丢进浴室,“不把身上、脑袋洗干净,别出来!”

浴室关着门,钟严在门口催了两遍,里面终于传出水流声。

紧接着,是惊天动地的歌声。

“苍茫的天涯是我的爱,绵绵的青山脚下花正开……”

一首唱完,又开始第二首。

“甜蜜蜜,你笑得多甜蜜,好像花儿开在春风里,开在春风里……”

没一句在调上了,难听到惊悚。

钟严忍无可忍,离开卧室,回去把胸口的发胶洗掉。

洗完澡出来,时桉的卧室没有灯,风把月光刮进来,时桉趴在床上,抱着手机。

“怎么还不睡?”钟严站在门口。

“你管不着。”

钟严偏偏头,依稀能看到手机的光,“在看什么?”

“男朋友。”

寥寥三个字,却长了数双手,扒过来,在钟严心上挠。他走进门,有了偷窥的可耻感。

不到半秒,钟严转回视线,嘴角像初七的月牙,“经过当事人同意了吗?就叫男朋友。”

“你管不着!”

时桉背对他,下半身盖毛毯,上半身空空如也,干净的白,逼人触碰的白。

他头发恢复了柔软,手正滑下一张照片。

“时桉,你是只喜欢这个人的照片,还是只要照片,就都喜欢。”

“他不是这个人,是男朋友!”

风把时桉的话吹得摇晃,空气里有酒精味,有时桉的皂液味。

想近距离闻,再近一点。

“隔着屏幕多没劲。”钟严扯掉浴袍带,连着浴袍一起,丢在床边。

他掀开毛毯,空气中腾起一团温暖,强行把人翻过来。

“给你看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