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哒哒哒……”

深红色骏马疾速朝骆队的方向跑来, 它似乎根本没注意到这一大群人,只是单纯地路过而已。

这时,队里随行的老汉见洛飞羽和段无思两个外地人都朝那匹马看去, 忍不住低声讲解:“此马名为烈沙,是匹千里名驹。它本不是北漠的马,但当今北漠王喜欢收集这些东西, 便花重金将它弄了过来。哪知这马根本不给他面子,性子烈得很呐!谁都驯服不了它。”

听到这, 洛飞羽看了段无思一眼。

段无思感受到他的目光,侧头回视。

而老汉还在滔滔不绝:“北漠王当时气急, 放任烈沙跑了出去。常人都知道,马这种畜牲, 跑得虽比骆驼快,却并不适合在沙漠里生存, 他想让这不识好歹的马吃些苦头,等它被大漠这边的环境磋磨了、跑不动了,再抓回王宫好好调教。谁知烈沙不似常马,并不排斥这边的环境, 反而还跑得飞快,一被放出去,就再也抓不回来了。我们当地人都知道这事, 现在偶尔还能在外围看到它,喏,咱们今儿个就是碰巧遇上了。”

“原来如此。”洛飞羽微微颔首,算是对老汉这一大段话的示意。

他见段无思看过来,又联想到烈沙前世就成了对方的马,便问:“这马不错, 少侠可要一试?”再看着他而不去追的话,烈沙可就又要跑远了。

随行老汉:“?”你们在说什么?

他隐隐猜到洛飞羽在说的事,又觉得过于荒谬离谱,毕竟自己方才刚强调了烈沙的难驯。

不会还有人不听劝,偏要撞南墙吧?这队伍人不少,待会多半免不了丢脸。

段无思却问:“你想骑马么?”

洛飞羽微微一愣。

还没等他说话,段无思又道:“那我去追。”

随行老汉:“??”

“嗖!”

凉风一掠,老汉还没反应过来,身着玄衣的年轻人便冲了出去。

他动作实在太快,在白日沙地上带出一连串暗色残影。骆队中其余人没听到这边的对话,只见一道影子携风而过,所经之处都被浸冷三分,不由纷纷惊叫出声。

“啊!这是?”

“是障么?速度好快,怎么突然就出现了?”

“不对,不是障!那好像是我们队里的两个外地人之一?!”

“那他在干什么……等等,他去的好像是烈沙的方向?”

原本懒懒散散的大将军也坐正了,眯眼凝眉朝段无思的方向看去,他那本就野蛮粗犷的相貌在这个表情下显得更加凶恶,靠他近的人都不禁打了个冷战,悄悄往外挪了些。

在洛飞羽的视野里,黑影和那团移速极快的火焰迅速接近,随即重合,一声比之前更加高昂的马嘶响彻云霄,烈沙扬起前蹄,用比之前更快地速度狂奔起来,似乎想把身上的人甩下去。

然而无济于事。

“哒哒哒哒哒哒……”烈沙越跑越远了,在众人的视线里即将变成一个小红点。

老汉发了半天的呆,终于反应过来,看向洛飞羽结巴道:“这、这——你不去追你的同伴?不去帮忙?要是从马上摔下来……”

洛飞羽摇了摇头:“没必要,他马上就回来了。”

老汉瞠目结舌。

没再和这位热心肠的当地人对话,洛飞羽悄无声息地将注意力转向离他有些距离的大将军。

据当地人说,此人既是当今北漠王的亲近下属,又性格暴虐不讲道理。

很难说,段无思回来之后,他会不会直接开口、抑或直接动手抢这匹马。

若真打起来,洛飞羽自然是不怵的,但要不要直接下杀手这点他还没想好。

前世,他们是在这个时间点的五年后才到的北漠,那时,整个北漠王城都被笼罩在一种被称为“沙疫”的疫病之下。

沙疫并不是一般的疫病,而是由障的执念产生而成的,等他们到的时候,整个王城的人都已经没多少生气,战斗力流失了。

后来他们解决了这场范围极广的障,王宫中人早已死的死废的废,二人入王宫宝库如入无人之境。

他们就在王宫宝库里拿到了烈骨刀。

这一世,不知沙疫是尚未形成、还是尚未开始蔓延,总之王城力量不会像前世那样薄弱。

洛飞羽原本想着,自己干脆像三百年前拿前代北漠王玉章那次一样,把烈骨刀拿出来得了。若是杀了这所谓的大将军,自己和段无思恐怕会暴露在明面上,行动多有不便。

不过,这一代的北漠王也太差劲了点,最偏爱的下属居然是这种德行……

三百年前,洛飞羽曾到北漠一游,听闻当时北漠王无道,百姓民不聊生、隐有反势,便拿了象征北漠王权的玉章,送到北漠一个有名的铸器家族,上官家族里。后来上官家造反,直接把前代北漠王给推翻了。

烈骨刀便是他们的祖传宝刀。

洛飞羽还记得自己离开时,当地百姓对上官家的人那叫一个感激敬仰。

没想到三百年过去,居然也成了这样么?

或许正是因为当今北漠王过于暴虐,滥杀无辜,导致生出人障,进而产生沙疫。

“哒哒哒哒哒哒……”又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

“这、这是……”一旁老汉喃喃,“他回来了?他真的回来了!”又猛地转向洛飞羽,压低声音兴奋道:“这位远方的来客,你同伴居然真的驯服了那匹烈马!”

洛飞羽失笑:“我看见了。”本就是再顺理成章不过的事。

深红色骏马跑动时像一团正在燃烧的烈焰,似乎随时可能陷入混乱,却又在段无思的控制下服服帖帖,反将人衬得俊逸又拔群。一身玄衣的年轻剑客纵马奔来,束起的黑发在空中飞扬,如一杆笔挺的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

他心情似乎很好,半点速度都没收着,直冲到离洛飞羽很近的地方才急急停下。烈沙扬了扬前蹄,边上老汉吓得连退数步,生怕一个不好就被踢了脑袋。

但洛飞羽站在原地。

段无思的呼吸要比平常稍微急促一些,他紧紧盯着朝他勾唇的人,自己也畅快地笑起来。

这时候,他身上那种阴郁奇诡的感觉消失殆尽了,眼角眉梢尽是属于十七八岁人的少年意气,显得这里不像黄沙漫漫的大漠,更像侠客打马而过的江南。

洛飞羽将这些都看在眼里,一时没说话。

没有原因的,他想,他有点喜欢这一刻,喜欢这一个仿佛被无限延长的对视的瞬间。

恰好,骆队里的其他人也没发出声音。

风吹沙砾,发出细碎的响动,好似某种乐曲伴奏。

段无思盯着人傻笑了好一会,才清了清嗓子,状似随意地开口:

“惊羽君……可愿与我同骑?”

洛飞羽挑了挑眉。

“自然。”随即翻身上马。

段无思只觉得身后一暖,属于洛飞羽的温度快速靠近,几乎要和自己后心贴在一起。

与此同时,还有对方带着笑意的声音。

“少侠方才好生潇洒,大家都看呆了。”

段无思指尖一抖,瞬间失语。

他知道洛飞羽只是在单纯地夸一夸他,他也能感觉到他们之间其实还有一点距离。

可是,不对……

段无思感觉自己耳朵有发热的趋势了。

怎么会这样……真的会这样……

烈沙打了个响鼻,在原地踢踏踢踏。

段无思自欺欺人地低了低头,好像低了头,洛飞羽就不会注意到他耳尖发红一样。

……早知道就不那么说了。

“同骑”。

这听上去只是对同伴的无心之言,毕竟他离队前就问过洛飞羽是否想骑马,回来之后确认邀请不过是顺便的事。

只有段无思自己知道,他本来要说的不是这个。

然而,就在他看见洛飞羽对他笑的时候,原本毫无杂念的内心响起了一个难以忽视的声音。

这个声音让他回忆起前世的同骑,也回忆起这一世,钟府酒后,洛飞羽抱他走的那一段路。

段无思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总之,就是那一刹的晃神,他原本要说的“马送给你”便变成了同骑邀请。

他、他是为了什么做这种事来着?

好像是为了确认,自己到底是不是因为肢体接触才有的这种反应?

……也不对吧,这种确认方法也太蠢了,段无思乱七八糟地想,我怎么又干这种蠢事。

算了,反正都已经说了。

那他对洛飞羽——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个粗犷蛮横的声音。

“你们两个,外面来的?”

几乎整个骆队的人都抖了一下。

他们噤若寒蝉地低下头,不敢再看洛飞羽和段无思的方向。

段无思却瞬间抬头,并且在循声望去的这个动作中完成了从茫然羞耻甚至有点软到冰冷狠厉的眼神转换。

大将军站起身,拍了拍身上染血的铁甲,抽出腰侧宝刀,咧嘴:“马留下,你们就能留下。”

他压根不知道段无思的手已经握上剑柄,尚且兀自耀武扬威着,似乎拿稳了这两个外地人会像北漠其他普通百姓一样屈服让步。

不然呢?不屈服,就去死。

洛飞羽轻轻握住段无思手臂,止住他的动作,道:“且慢,倘若我们想借这个机会,亲自带它见一见北漠王,将军觉得如何?”

这样既能将烈沙放在眼皮子底下,又能名正言顺地混进王宫,方便施展下一步的计划,倒也可以考虑考虑。

就看这将军会不会配合了。

“亲自?”

对面人听了放声大笑:“区区外来者,哪里配见我们尊贵的北漠王?”

洛飞羽表情不变,也没说话。

“哦——倒是你这同伴,驯马手段了得,勉强能带回去见一见,不过那也得绑着去……”

说到这,他还特意用挑衅的眼神去看段无思。

可惜段无思压根没搭理他,段无思在看洛飞羽握在自己臂上的手。

然而,下一刻,洛飞羽的手就松开了。

段无思有点没反应过来,愣愣回头去看身后人。

却见洛飞羽面无表情,神色是少有的冷肃。

他说:“既然如此,便请上路吧。”

语毕,将军的头颅炸成一朵血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