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室里,林遇梵躺在贵妃软塌上,赵之敖拿着指甲剪给她剪脚指甲。
赵之敖跟她详谈耿冬萍和陈丹丹的身份。
耿冬萍是卧底党员白庚的填房,陈丹丹则是爱国商人梁兮文的女儿。
梁兮文和白庚共同起事遭国民党逮捕后杀害,陈丹丹耿冬萍被组织秘密送到港城避难。
因梁兮文曾经有恩于赵之敖,赵之敖便接下了照顾她们的重任。
林遇梵好奇:“她们知道彼此的身份吗?”
赵之敖道:“耿冬萍和陈丹丹互相之间是知道的,因为当时她们一起被解救,一起被送来我这里。章艾明清楚知道她们的身份,但她们不知道章艾明是党员,她们以为章艾明也跟她们一样,只是爱国人士的家属。”
外面有脚步声,应该是桂香。
他们没再说这个话题。
桂香进来,看见姑爷给自家小姐绞指甲,她忍着笑意当做没看见。
两天后,组织传来消息,关姐第一时间把好消息转告了耿冬萍和陈丹丹。
关姐:“组织希望能够把你们接到北平去照顾,当然,前提还是以你们自己的意愿为重。”
听说要去北平长住,陈丹丹犹豫了。
她是南方人,从来没去过北边,她怕不习惯。
耿冬萍也舍不得离开港城,但这里毕竟不是自己的家,长期留在赵家花园叨扰别人,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她轻声问关姐:“什么时候出发?”
关姐道:“如果你们能确定下来,我这边安排好,最快下周就能出发。”
下周?
太快了。
耿冬萍点了点头,“也好。”
快刀斩乱麻。
陈丹丹怀里抱着章艾明养的白猫,她道:“太突然了。先容我们想想吧。”
关姐:“好,你们有什么顾虑尽管跟我说。”
“我没在北方呆过,在那边人生地不熟,一个亲人都没有……”陈丹丹自幼生活优渥,她没吃过苦,她怕去了北平,生活不习惯,气候不习惯,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生存。
耿冬萍劝她:“但是丹丹,留在这里,也不是长久的办法。之敖有自己的家庭,我们长期住在赵家花园,对他们影响也不好。”
陈丹丹嘟囔了一句:“还能有什么影响?我们不过是太太的牌搭子罢了。”
可她们终究占了赵之敖姨太太的身份。
耿冬萍没有明言,只道:“难道让赵家养我们一辈子呀?”
“我不是这个意思。”陈丹丹急得眼泪流下来,“我知道总有一天要离开,但我不想去北方。我……我一个资本家的千金小姐,你让我去解放区,能做什么呀?我什么都不会。”
耿冬萍:“或许能有新生活呢?”
关姐理解她们的彷徨无措和茫然,她安慰道:“你们什么都不会也没关系的,解放区有各种妇女学校,你们去了可以学一门技术,组织上会给你们安排合适的工作,让你们能够有一份工资,以后也能有所依傍。”
陈丹丹对去北平很排斥:“我想等南边解放了,回老家去。我不想去北平。”
耿冬萍也点了点头:“对啊,能不能等南边解放了,让我们回老家呢?”
老家虽然也没亲人了,起码环境是熟悉的。
关姐没再劝说,她道:“我去跟组织汇报一下情况,应该问题不大的。不过南边什么时候解放也还不确定。你们要再等等。”
耿冬萍一直有留意新闻,“按照现在的速度,我感觉应该快了。”
等关姐出去,陈丹丹摸着白猫软软的长毛,不舍道:“猫都可以留下来,可惜……我们却不能。”
“往前看吧,回到老家,我们可以相依为命。”
耿冬萍看着窗外绿意盎然的树林和草地,轻轻叹了一声。
*
起居室里,林遇梵在跟彭太太通电话。
她们捐建的木屋村明礼学院日前顺利竣工,开学之前,要举行落成典礼。
彭太太问林遇梵去不去?
林遇梵怀孕的月份大了,她不太想再去参加外面人多的活动,“我就不去了,我五哥会代我去。”
彭太太:“也是,这个时候,你应该在家安心养胎。等典礼结束后,我和罗太太再来找你,刚好我们把明礼学院的账目轧一下,可能还需要我们自己再补一点钱。”
林遇梵答应了一声,“罗太太跟我提过,缺的费用不算多,我们三个包了吧。”
彭太太没她们有钱,主要是林遇梵和罗太太两人包圆。
挂了电话,有人敲门。
是耿冬萍和陈丹丹,她们各自抱着一个木匣子进来。
“太太……”
林遇梵忙让她们过来坐:“怎么了?这是。”
说着她使眼色让桂香出去。
耿冬萍和陈丹丹把木匣都放茶几上。
耿冬萍打开自己的木匣盖子,里面放着一卷卷的美金、港币还有存折。
耿冬萍笑道:“太太,这几年托赖,全靠你们照顾,我们住在这里吃穿用度什么都不缺,家里每个月还给零花钱。这些都是这几年我存下来的,我们之前就想好了,以后这些钱还是要还给你们。”
陈丹丹也打开自己的木匣,略微愧疚得道:“我花钱比较大手大脚,存的没有她多,你们不要介意。”
林遇梵怎么可能收下,她也不在乎这点钱。
她把木匣子往回推:“既然是给你们的,哪里还有往回收的道理。你们快拿回去。”
耿冬萍道:“我们回去也花不了这些钱的。我看新闻上说,解放区那边有统一的钱币……”
林遇梵建议:“你们可以兑换成金条带回去,金条在哪里都可以用,还可以防身。”
耿冬萍实话道:“我们留了些金条防身的,足够了。带太多钱回去,反而不安全。”
陈丹丹满脸愁云:“听说解放区连漂亮衣服都不让穿,头发也不让烫,只吃饭哪里需要多少钱。”
耿冬萍也道:“是啊,我们老家也没亲人,不需要救济谁,确实花不了多少钱。”
林遇梵其实知道国内解放后会比较困难,两个女人就这么回去,确实是要熬苦日子。
她原本以为她们会很高兴回去,现在听她们的语气和神色,很明显她们是不舍得离开这里的。
林遇梵不免动了恻隐之心。
“你们考虑清楚了,也不是只有回去一条路可以走的。”
耿冬萍和陈丹丹眼神微微亮了,她们互相看了一眼,似乎看到了些许的希望。
陈丹丹问:“太太你是什么意思?”
林遇梵不可能留她们在这个家继续这么蹉跎下去,她道:“港城有很多独立自主的职业女性,就像我们出版社,有带娃的寡妇、有离婚女编辑、还有丈夫残疾她自己撑起一片天的大姐……她们依靠自己的双手,在港城生活地都很好。你们回去老家也是依靠自己,如果你们想留下,在港城立足肯定比在老家容易。而且离我们近,我们还可以互相照顾。”
是啊,女人也可以依靠自己的双手,自己养活自己。
耿冬萍和陈丹丹都心动了。
她们识字,有文化,出去找工作,也未尝不可。
林遇梵继续:“当然,前提条件是,你们留在这里没有人身安全上的问题。”
陈丹丹:“安全上是没问题的。当初办我父亲案子那些人基本上都死光了。在港城我姓陈,没人知道我原本姓梁。”
“是啊,安全倒还好。”耿冬萍担忧道:“那怎么跟大家交待呢?毕竟在大家眼里,我们是之敖的姨太太。”
这倒不难。
林遇梵:“你们忽然离开,我们也要找理由跟大家解释,你们为什么离开,为什么会消失。”
陈丹丹忽然激动道:“那就对外宣布,我们离婚了!”
耿冬萍小声提醒:“我们连纳妾文书都没有,怎么离?”
她们连离婚的资格都没有。
陈丹丹有些尴尬地应了声:“也是。”
林遇梵:“其实只要你们不是忽然消失,我们根本不需要对外界多解释,只要跟家里这些人能解释清楚就行。”
耿冬萍连连点头:“有道理。我们还有时间,这段时间我们好好想想,究竟是回去,还是留下来。如果留下来,怎么解释?以后怎么生存?都要考虑清楚的。”
陈丹丹比刚进来时,脸色和缓了好多,她道:“我们再好好想想。”
林遇梵手再次轻轻拍了拍两个木匣子:“你们拿回去。”
耿冬萍和陈丹丹有些不好意思地收回了木匣。
既然林遇梵不收,她们只能去交给关姐。
出去之前,耿冬萍道:“9月开始,不要再给我们零花钱了。就算你们给了,我们也不会收的。”
林遇梵没勉强,她笑着送她们出门:“回头我跟关姐说。”
*
驻港办大楼里。
上次任务失败之后,肖则鹏虽然没被降职,但负责的事少了。
他现在只负责特务一队的工作,董玉山依然负责特务二队。
王六则战战兢兢,不敢再冒头做任何事,生怕领导突然注意到他,一脚把他踩死。
这天在会议室里开会,高主任那阴晴不定的,带着白色伤疤的脸,扫了眼众人。
“最近的工作依然是盯紧物资的转运。我们也不知道,共产党会不会突然又杀出来,把物资劫走。另外,杀龙井的人一定要找出来。邓宽还有他的同伙,一个都不能放过!”
大家都积极地答应了一声。
高主任看向王六,大声喝了一句:“王六!”
王六应激似的,赶紧坐直了,“主任……”
高主任问他:“邓宽有没有联系过你?”
王六连忙摇头撇清关系:“没!没有啊!他怎么可能联系我呢。其实我跟他关系本来就很一般。他们的人连龙井都杀,下一个说不定就轮到我了。”
高主任白他一眼:“如果他联系你,你要第一时间汇报,不然,最后的结果就可能是,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明白了吗?”
王六捣蒜似的点头:“属下明白。”
散会后,王六从办公室出来,他和他的跟班小武站在楼梯间抽烟。
小武想哄他开心:“六哥,别这么不高兴。事已至此,也没其他办法了。你要往好的方向想,山中无老虎,猴子当大王!你以后肯定能往上爬。”
王六瞪向小武:“你说谁是猴子?”
小武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他嘿嘿一笑:“比喻!比喻!”
王六抽着烟,不想说话。
扫地大叔装了一桶办公室垃圾,从走廊提到了楼梯间。
小武跟他打招呼:“谭叔,一队办公室有谁在?”
谭叔憨厚笑着摇头:“我没留意。”
等谭叔下楼去,王六才问小武:“你想干嘛?”
“想溜出去买点东西,但我又怕那个马屁精跟肖副主任告状。”
小武口中的马屁精就是之前一直被邓宽压着的柴荣辉。
王六仗义得挥挥手:“去吧,去吧,有事我帮你顶着。”
“谢谢六哥。还是六哥你最疼我。”把烟头踩灭,小武三步并两步往楼下跑去。
王六浑浑噩噩在办公室整理了一下午资料,下班后,自己一个人去宿舍附近的大排档点了一份炒粉。
晚餐高峰期,大排档里烟火缭绕,人来人往。
王六吃完炒粉,又点了一盘炒田螺,一瓶啤酒,自斟自饮,好不寂寞。
以前有崔原,有邓宽,有龙井,还有其他的队友。
但现在,崔原离开,邓宽失踪,龙井死了,其他队友跟他关系渐渐疏远,工作和生活越来越没劲,越来越看不到希望。
“哎!”有人拍了一下他左边肩膀。
王六吓得赶紧扭头去看,左边并没有人。
再回过头来,却发现崔原就坐在他右边桌旁。
好久没见崔原,王六略微有些激动:“大哥!你吓死我了。”
“想什么呢?我远远叫你,你也没听见。”崔原说着,让伙计另外拿个酒杯过来。
王六给崔原抽了一对筷子,“我能想什么。现在我是孤家寡人,高主任又老盯着我,肖则鹏不喜欢我,这份工作,越来越没意思了。大哥,要不我出去跟你混算了。你们堂口还要人吗?”
王六打量着崔原,大背头油光水亮的,手上戴着大金戒指,脖子上是大金项链,看着就很气派。
崔原劝他:“出来混更难,我是没办法,回不去了。你不一样。你在里面起码有一份正式的工作,老了是有退休金的。多少人挤破头想要有份这样的工作。你别灰心,干的不高兴,就去做点高兴的事。”
王六知道崔原口中所说高兴的事是什么。
他给崔原满上酒,感叹道:“没钱,我现在对女人都没兴趣了。自从上次跟你一起出去,我就再也没有找个女人。没劲。”
两人碰了一杯,有老熟人一起说话,王六心里舒坦了很多。
聊了一会儿,崔原忽然问:“邓宽有消息吗?”
王六谨慎地看了眼周围:“没消息。我怀疑他已经离开港城了。”
崔原:“如果他来找你,你记得偷偷告诉我。”
“好。没问题。”王六想了想,“他要是没走,他肯定找你也不会来找我的。现在我们立场不同了。”
“别想那么多,喝酒。”
王六闷了口酒:“大哥,晚上住我们宿舍吧?今天晚上不醉不归。”
崔原摇头:“不行,我等会儿还有事,赔你喝两杯我就得离开。”
此时,加班的高主任从洗手间出来,回到了办公室。
他拿起公文袋刚想要离开,却发现公文袋的夹缝里,多了一张纸条。
展开一看,上面写着:晚九点在家等电话。
署名是一只鹰的素描头像。
雄鹰要跟他通电话!
高主任又紧张又有些激动地抬眼看向墙上的壁钟,已经差不多八点半。
他得赶紧回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