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周围数里的灵气被尽数驱逐,阳光被厚重肆意的魔气遮挡的严严实实,周围瞬间转化成了魔界领域。
魔影之中,一个闲适的身影,不疾不徐地走了出来。
他身上稍显随意的披着一件暗黑色的外袍,暗金的魔纹隐于其中,行动之间,隐现的魔纹将周围的一切全都吞噬,湮灭。
他有着一双让人不敢直视的双眼,暗黑的瞳孔中,带着猩红的纹路,冷漠与邪肆交织,最终化作了一片让人望而生畏的深渊。
一粒红得浓烈耀眼的魔珠亲昵地在他的手边环绕,就如同他的主人一般,惊艳到极致,却也危险到极致。
魔尊言朔。
他一只手把玩着手中的魔珠,饶有兴致地朝前走去。
所到之处,所有的魔气都欢欣雀跃的想要亲近,却又不敢上前,分外乖顺的为他让出了一条毫无阻碍的道路。
一旁的夜潇感受着周围汹涌的魔气,根本无暇处理身上的伤势,她头垂得愈低,连身体都带上了一丝抑制不住的颤抖。
就在她死死地低着头时,余光中,忽然有一角暗黑色的衣摆映入眼帘,下一瞬,她的双眼恍若重创一般,剧烈的疼痛让她蓦然紧闭双眼,再也不敢僭越。
许晚辞在魔气出现的那一刻,就意识到了不对。
在修仙界中都如此浓烈嚣张的魔气,普通魔修甚至是魔将不可能做到。
只能是魔尊。
比原著提前三十年出关的魔尊,言朔。
许晚辞的灵力,在魇术中就几乎被消耗殆尽,面对周围魔气的压制,她周身的灵气变得愈发浅淡。
她半跪在地上,用尽所有的力气,逼自己维持清醒。
原著中的言朔,强大傲慢,却又足够疯狂,喜怒无常,根本没有人能揣摩到他的心思。
但有两点很明显:
一,他厌恶清衍仙尊,这个他永远也打败不了的对手。
二,他厌恶弱者,在他面前,求饶与求死无异。
仙尊挚爱这个身份,对于如今的她而言是一把双刃剑。
言朔有可能因为这个身份留下她,也有可能因为这个身份,杀了她。
许晚辞不着痕迹的放轻呼吸,大脑飞速转动:
以她如今的修为,哪怕是自爆神魂,都不可能伤到身为魔尊的言朔。
但她更不能坐以待毙,若是她任由魔气侵袭,晕倒在这里,那身为弱者又是仙尊挚爱的她,在言朔手中死的概率远远大于活着。
除非,她能够展示自己的强大,超越元婴修士的强大,不需要伤到言朔,却足够让他诧异的强大。
哪怕只有一瞬。
许晚辞听着不远处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一点点放缓了自己的心跳:
她身上的法器多为防御法器,符箓亦然。
九霄剑太过明显,怕是她握住九霄剑的过程,就足以让言朔察觉。
还有什么呢?
她闭着双眼,敏锐的从周围的魔气中,察觉到了那极其微弱的、天华参伴生灵植模仿的仙尊灵气。
想起今日在络龙城外操纵灵气的场景,许晚辞指尖微不可查地动了一下。
只是从漫天魔气中分辨然后操控这些灵气,就足以耗尽她本就所剩无几的神识,那时,她再也不可能维持清醒……
只是一瞬间,她就做出了决定:
在言朔面前,清醒与昏迷,好像并没有什么不同。
这时,言朔已经来到了许晚辞的面前。
在他面前,只不过元婴修为的许晚辞,犹如一只渺小的虫蚁,让他甚至产生不了一丝碾死的欲望。
看着从始至终都低着头,没有分毫反应的人,他散漫的目光中逐渐带上了一丝兴致缺缺的冷意:
真是无趣啊。
就在这时,他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眉梢微挑。
低着头的许晚辞根本没有在意他的神情,她感受着空气中所有的灵气,无声道:“破。”
下一瞬,被厚重的魔气掩盖的那些灵气,犹如一束带着光芒的火花,消无声息的在魔气中炸裂开来。
不远处的夜潇被灵气击中,发出一声闷哼。
她不可置信地抬起头,看向不远处的许晚辞:
怎么可能?
一个元婴修士,在漫天魔气中,居然还能伤到她?!
不远处,言朔站在半跪的许晚辞身前,那些炸裂的灵气被围绕着他转动的魔珠尽数吞噬,暗红的魔珠中,仿佛又雷光显现,一阵电光火石后,魔珠再次恢复了暗红。
只是它周身的红色,变得浅淡了一分。
它乖巧的回到主人手侧,再也没有了方才的灵动。
言朔根本没有看魔珠一眼,他微微垂眸看向已经昏迷,连呼吸都仿若不存在的狼狈身影,眼中多了几分兴味。
他意念一动,魔气缠着许晚辞的手腕将她拽起,漆黑的魔气在她手腕上留下了蜿蜒的黑色伤痕,然后一寸寸的往更深处侵去。
言朔往前走了一步,伸出手抬起了身前人的下巴。
这是一张美丽而脆弱的面孔,姿容胜雪却偏偏带着一股清冷之气,矛盾却又让人移不开视线。
无论什么样的脸,在言朔眼中都没有什么不同。
他看着即使被魔气侵袭,依旧没有多少痛苦表情的许晚辞,又多加了几分魔气。
能让修仙界无数修士求饶的魔气,却只让昏迷中的她皱了一下眉。
她的身体仿佛早就已经习惯了疼痛一般,依旧没有什么反应。
言朔饶有兴致地扬起了唇角,眸中猩红的纹路有暗光一闪而过:
一个脆弱至极的身体,却有着一个与身体完全不匹配的灵魂。
他的手近乎温柔地扫过她紧闭的双眼,眼中的暗色一点点加深:
真想看看她的眼睛,是不屈、是挣扎、是隐忍,还是……恐惧?
萧玉衍的……挚爱么?
言朔唇边的笑意多了几分讽刺。
他转过身,缠着许晚辞的魔气如暗蛇一般寸寸缩了回去:“带她回去。”
夜潇赶紧用魔气接住了许晚辞,恭敬地应道:
“是。”
*
许晚辞从一片黑暗中,再次察觉到了自己的存在。
这一刻,她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她还活着。
想起她昏迷前发生的事情,许晚辞心中又是一沉:
她的那一击,应该根本就不曾伤到言朔。
所以她此刻的所在,大概率是魔界。
魔界与修仙界中间相隔着万丈深渊,一边魔气四溢,一边灵气充裕,一方修士在另一方的地界,根本无法修炼,修为和神识也都会被压制,只能任人宰割。
她在修仙界时,就已经耗尽了灵力和神识,来到魔界后,怕是一个初级的魔虫都能要了她的性命。
接下来的每一步,她都必须足够小心。
她丹田处,如今有两样至宝:
一个是能让她毫无阻碍的晋升化神,同时引来双倍天雷的天华参。也不知魔界的魔修,喜不喜欢那蕴含着天道之力的天雷。
一个是能让她多一条性命的天灵丹,即使神识没有办法全部离开魔界,只离开一半也够了。
总归,她还能活着。
许晚辞任由自己的意识坠入身体:
强大而疯狂的魔尊……言朔。
她的疯,难道会比他少么?
顶级魔晶堆砌而成的宫殿中,有一座通体漆黑,魔气肆虐的魔床。
魔床之上,有着一条枯骨凝成的魔蛇。
数米长的白骨蛇头顶着一粒鲜红的魔珠,正一点点地朝着床上纤瘦的蓝色身影而去。
它顺着她的小腿,蜿蜒向上,来到她的腰际,慢慢地朝着她的脖颈而去。
在恢复意识的那一刻,许晚辞便感受到了身上被魔气侵蚀带来的疼痛。
比曾经的玄冥针,还要强上几分的疼痛。
狂暴的灵气一点点的侵入身体,贪婪地舔舐她的血肉,毫不留情的吞噬着本就不多的灵气。
与周身的疼痛相比,身上不断收紧的压迫,似乎根本算不了什么,却让许晚辞一瞬间汗毛耸立。
她逼自己冷静下来,放缓混乱的心跳,安静的睁开了双眼。
一片死寂的黑暗中,她蓦然对上了一个白骨森森的蛇头。
看到她醒来后,蛇头之上的红色魔珠亮了一瞬,骨节寸寸缩紧,白骨凝成的蛇头也蓦然张开了嘴,露出了仿若深渊的内里。
许晚辞面色是极致的冷静,她扫过魔晶堆砌而成的房间,感受着身下冰冷却又魔气厚重的魔床,过分理智的分析着:
她如今应该是在言朔的魔宫。
既然没有在那时便杀了她,还带她来了魔界,说明他暂时还不想要她的命。
这条魔蛇,大抵也只会让她受一些苦楚,并不会杀了她。
若是在修仙界中,在重伤的情况下,她或许什么都不会做,这是最符合她人设,也是最简单的方法。
总归只是有些疼罢了,她最擅长忍疼。
可是现在——
许晚辞眼中的表情依旧平静冷漠:
既然它不会杀她,那她为什么要忍。
她感受着依旧在她手腕之上的九霄剑,心念一动,用尽丹田最后一丝灵气,朝着骨蛇头顶的红珠而去。
红珠的魔气太过强大,她不是对手。
可是——
她又不是非要赢了魔珠不可。
下一瞬,魔珠与蛇头分离,骨蛇仿佛没有了支撑,化作散乱的碎骨一块块地砸在了她的身侧。
门口处的言朔看着许晚辞这干净利落的一剑,发出了一声轻笑。
气鼓鼓想要继续对许晚辞下手的魔珠听到他的声音,珠身一缩,灰溜溜地来到了言朔的身旁,安静如鸡。
即使它是一颗珠子,也知道它的主人最厌恶废物。
而它刚才巧不巧地输给了一个废物一般的修士。
言朔看都没有看魔珠一眼,他一步一步走到了魔床旁边,每走一步,便有一枚魔珠亮起,森森的暗光之下,许晚辞转过头,静静地看着他。
眼中并没有他猜测的慌乱与恐惧。
她只是平静地看着他,就像是在看一个擦肩而过的陌生人,手中的九霄剑因为没有了灵力的支撑,再次化作了一枚手环,安静地环绕在了她的手腕上,恰巧遮住她被魔气勒出的黑痕。
原来是这样一双眼睛啊。
平静如冰却又纯澈安宁,即使身处陌生的魔界,却依旧看起来无波无澜,没有恐惧,也仿佛感受不到疼痛。
这就是萧玉衍百年前喜欢的人?
确实比修仙界中的那群废物,要有趣几分。
他一挥手,属于魔尊的魔气一点点的将许晚辞环绕,仿佛下一瞬就能将她吞噬殆尽。
许晚辞用尽全力才控住住了自己的心跳,这种一步步靠近死亡的感觉,比生死一线生让人难以忍受。
哪怕是那日因为无相神石被几十位尊者引诱威胁时,她都没有感受到这样大的压力,在被魔气环绕的那一瞬,她的生命仿若根本不属于自己了一般。
她放缓呼吸,依旧没有移开视线。
言朔并没有收回魔气,他看着许晚辞依旧平静的好似根本不在意发生了什么的模样,声音温柔地像是在对待情人一般:
“不怕么?”
因为身体的伤势太重,许晚辞的声音不可避免的带上了一丝沙哑:
“怕什么?”
“看起来魔尊并不想杀了我。”
言朔俯下身,漆黑的双眸中暗红的纹路一点点显现:“让人生不如死的方法,有很多种。”
许晚辞对上他的双眸,平静而迟缓地眨了眨眼睛:“所以呢?”
“是切割神魂,还是湮灭□□?”
她现在承受的,和这些有什么区别么?
言朔扫了一眼她身上的伤势,又缓缓看向她的那双眼睛。
那双在绝境之中,依旧没有波动的眼睛。
如湖水般平静而美丽的眼睛。
言朔忽然很想看到这双眼睛中染上崩溃与绝望的模样。
不怕受伤,也不怕……死亡。
想起她的身份,想起这些时日中修仙界的传言,他微不可查地眯了一下眼睛,眼中恶意弥漫:
“你说,他是不是也同你一般能忍痛?”
他根本不曾提及他的名讳,许晚辞却蓦然攥紧了双手。
言朔看着她因为用力已经苍白的近乎透明的指节,心中却并没有多少得偿所愿的感觉,反倒是带上了一丝微不可查的烦躁。
他勾起唇角,声音越发轻柔:“神魂俱消啊。”
“他是半步仙人,足够从头至尾都保持清醒。”
“清醒地感受着自己的神魂被碾碎,化作千万碎片,融入万物,修补天道。”
他看着许晚辞眼中的平静一点点碎裂,看着她因为痛苦蓦然收缩的瞳孔,恶劣的继续道:
“你说,他比今日的你如何,是不是会更疼?”
一丝鲜血从许晚辞唇边溢出,她眼中平静不再,而是带上了一丝仿佛已经压抑了百年的疯狂。
她定定地看着近在咫尺的言朔,眼中的恶意没有比他少分毫:
“你是在嫉妒么,言朔?”
“你若是神魂俱消,怕是仙魔两界全都普天同庆,欢欣鼓舞。”
她感受着周围愈发浓烈,仿佛下一瞬就要将她摧毁的魔气,微微扬唇,声音唯美却偏偏带着挥之不去的疯狂:
“会有人想要记住你么?有人会在意你疼不疼么?”
“怕是只有人会担忧你死的不够透彻。”
“多可怜啊,高高在上的魔尊言朔,也终究不过是一个孤家寡人罢了。”
言朔一只手扼在她的喉间,暗红色一点点充斥了整个瞳孔,他声音带着无尽的危险:
“你就这么想死?”
许晚辞任由自己的命脉在他手中,眼中没有分毫恐惧,反而带着一丝期待一般的安宁:
“我活着一日,便会记得他一日。”
“我死后,□□会湮灭于这个他不顾一切救下的世间,神魂会同他一般,消散于尘世中的万物。”
“这是一种重逢,不是么?”
她轻笑着看向言朔,任由自己被魔气吞噬:
“你看,死亡有什么好怕的呢?”
当你所爱之人在那里等候时,死亡只会是一种圆满。
从来只有虚无与死寂的混沌之中。
仿佛有一滴水珠落入了万里沉寂的四海,一圈圈的涟漪轻柔的散开。
萧玉衍那容纳万物的双眸中,有一个模糊的身影渐渐显现。
他看着修仙界人声鼎沸、看着万物生长消亡、目光却忽然有了落点。
他忽然想起了恢复意识的那一瞬听到的声音:
‘我想要萧玉衍醒来。’
有人,想要他醒来。
漫天虚无之中,那一丝蓝色,渐渐将周围的混沌渲染。
魔界之中,言朔听着许晚辞轻缓的心跳,看着她唇角清浅的笑意,右手蓦然用力,却又在她濒死的那一刻,缓缓松开。
这一刻,他终于确定:
她是真的不怕死。
也是真的,生为一人,死为一人。
魔宫之中,周围照明的魔珠瞬间化作飞灰,殿内再也没有了一丝光亮。
许晚辞低着头,唇角的鲜血落在她的掌心,如同一滴血泪。
她感受着如潮水般褪去的魔气,发出一声轻笑。
是嘲讽,也是自嘲。
言朔定定地看了身体已经濒临极限的许晚辞一眼,眼中满是汹涌的恶意,他转过身,声音冷得彻骨:
“不要让她死了。”
暗处,夜潇恭敬应道:
“是。”
等到言朔离开后,她终于敢出现在许晚辞面前。
几百年来,许晚辞是第一个激怒魔尊,却依旧能活下来的人。
又或者说,根本没有人能激怒魔尊。
看着意识已经快要模糊的人,夜潇眼中带上了一丝困惑:
喜欢一个人,就能让人变得无惧死亡么?
她一伸手,照明的魔珠幽幽亮起。
许晚辞抬起头,看到站在她面前的人,略显迟钝的眨了眨眼睛:
“是你啊。”
此刻的她,已经只能凭借本能做出反应。
看着夜潇一身白衣,清秀动人的模样,她声音很轻:
“这是你本来的样子么?很漂亮。”
夜潇怔愣地站在原地:
在魔宫之中,她根本不敢使用化身,这是她最开始的模样,也是她被抛弃时的模样。
漂亮……么?
她极擅魇术,自然能察觉到许晚辞如今的状态,她根本不会说谎。
夜潇心中微动,很快她便压下了所有的想法,站在原地问出了一直以来的疑惑:
“你是怎么发现自己中了魇术的?”
许晚辞静静地看着她,声音带着一丝迟钝:“原来是魇术啊。”
似乎是有些累了,她停顿了几息,轻声道:“你们身上的气息,很相似。”
原来是气息么?
应该不止,许晚辞的神魂,应该比她猜测的强大几分。
不然她不可能在魔尊手下支撑那么久。
一开始,是她有些轻敌,让她察觉到了不对,再之后相似的气息,让她意识到了周围的问题。
夜潇若有所思地收回了视线,随即又继续问道:
“所以,你是故意显露弱点,然后反过来控制住我。”
回应她的,是漫长的沉默。
良久之后,许晚辞的声音轻的像是呢喃:
“我只是……”
“很想见他。”
之后,她再次陷入了漫长的沉睡,没有任何人察觉,那在她丹田之中,本只能用来突破的天华参,正悄无声息的修复着她身上所有的伤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