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暝楼中。
许晚辞坐在玉梨树下,静静地看着枝头一簇一簇盛放的浅蓝色玉梨花,目光宁静悠远,看起来仿佛在怀念着什么。
她知道不远处的九转玉魔珠正在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所以这段时间中,她未曾表现出什么不对,除了自己对蓝色的那一丝偏执。
想到这里,她微微垂眸,遮住了眼中所有的情绪:
自从那日之后,她在言朔试图控制她时,用了几次最初的方法,模糊言朔与她记忆中那人的身份。
也确实如她所想,言朔在听到她怀念一般的言语时,会减轻对她的控制,对她的杀意,也越来越少。
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却隐隐察觉到了他平静之下暗潮涌动的疯狂。
就在她垂眸沉思之时,一个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她抬起头,眼中带着恰到好处的惊喜,只是一瞬间,她便反应过来一般,轻哼一声侧过了脸:
“大忙人终于有时间了?”
言朔目光冰冷地扫过周围蓝色的一切,包括那颗墨蓝色的九转玉魔珠,只是他眼中所有的冷意,在看到许晚辞的那一眼,无声消退。
她的声音灵动俏皮,目光更是在发现他到来的那一瞬,装作移开,却一直都落在他的身上。
仿佛除了他,再也没有人能够吸引她的注意。
他空洞的内心似乎被填满了一般,烦躁稍退。
言朔走到了她的身边,看着她因为他的靠近不自觉扬起的唇角,面色柔和了下来:
“晚辞是想我了么?”
许晚辞听到他的声音后,不紧不慢地转过了身,抬眸看向他,铿锵有力道:
“没有。”
即使知道她在说反话,言朔的双眼依旧带上了一丝不悦,声音温柔但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强硬:
“晚辞,是不是想我了?”
他微微俯身,仿佛非要得知想要的答案一般,施加在身前人身上的魔域再一次流转开来。
许晚辞第一时间察觉到了心中的异常,她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
又开始了么?
这一次,只是因为一个他不满意的回答,即使她的脸上的表情与回答完全相反。
他对她的控制欲,已经强到这种地步了么?
不管心中如何做想,她的表情都带着被控制后的懵懂,她乖巧道:
“我当然想你。”
听到她的回答,言朔终于停止了魔域,眼中的猩红尽数褪去,他满足的眯起了双眼:
“真乖。”
许晚辞缓缓的眨了眨眼睛,眼中重新恢复了灵动,她站起身快步来到了墨玉桌旁边,一脸求夸奖地捧起了桌上的酒壶:
“我可是早就准备好了你最喜欢的清泉酒,就等你来喝了。”
她为言朔倒了一杯酒,声音欢快:“快尝一尝,我倒的酒,是不是更好喝?”
她根本不知道脑海中闪过的那个身影到底喜欢什么,她隐约只记得蓝衣,红痣、还有一片很美的蓝色花田……
但只是这些不够。
不够让言朔意识到那人对她的影响。
所以,她试探到言朔对她记忆中的那人不甚了解后,便开始了自己的创造。
清泉酒,亦是如此。
虚无之中,萧玉衍默默地记下了自己的喜好。
原来他喜欢……清泉酒。
明明过去的一切对他而言犹如虚妄,这时,他却开始找寻起了那些过去,那些许晚辞口中他们的过去。
他至今仍不清楚心中那些陌生的情绪到底是什么,可是身体却已经先于意识动了起来。
这一刻,天道身上终于有了‘人’的烟火之气,即使他自己都尚未察觉。
言朔看着许晚辞捧着酒杯笑盈盈看向他的模样,指尖带上了一抹渗人的魔气:
现在她,已经混淆他的身份至此了么?
一个魔修,怎么可能会喜欢对自己身体有损的灵酒?
可他再也没有像之前那样暴怒,也没有同以往一般用借口拒绝,然后起身离开。
他一步一步走到了她身前,漆黑的双眸中暗潮汹涌,却又被他强行压制。
他接过她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灵酒入喉,侵蚀着他的五脏六腑,他却并未用魔气吞噬,而是任由疼痛席卷周身。
这才压住了他胸中涌起的所有情绪。
他微微扬唇,声音带着一股血腥之气:“晚辞送得清泉酒,自然是最好的。”
“我很喜欢。”
许晚辞压住心中的诧异,她开心的弯起了眼睛,声音欢快:
“我就知道,你肯定会喜欢!”
言朔看着她笑靥如花的模样,心中的疯狂逐渐加深。
她只能属于他,哪怕把他当成另一个人。
总归现在陪在她身边的,只有他。
……
等到言朔离开后,许晚辞垂下头,唇角的笑意一点点平复了下来:
言朔比她想象的更加疯狂。
先前他还只是控制她的行动,控制她与其他人的交流,如今更是已经不管不顾,想让她的一举一动,言行举止都符合他的要求。
继续这样下去,可能再过一段时间,她连自己真正的喜好都记不清了。
想到自己丹田中的两个灵宝,许晚辞缓缓地闭上双眼:
天华参能够助她突破元婴,同时晋升为修仙界罕见的双化神,同时,也需要渡过双倍雷劫。
魔界中没有灵气,莫说是双倍雷劫,哪怕只是一道天雷,她都难以抵抗。
所以,选择在魔界渡劫,与求死无异。
可在魔界之主面前,也只有天雷能挡住他的探查,让她拥有离开的机会。
想了想自己丹田的天灵丹,许晚辞睁开双眼,淡淡地扫过一旁尽职尽责监视她的九转玉魔珠,目光带上了一丝坚定:
她没有别的选择。
只不过是舍弃这一身的修为,重新修炼罢了。
她能结婴一次,就能结婴两次。
她绝不允许她丢掉自己,成为一个任人玩弄的傀儡。
许晚辞站起身,一步一步朝着楼内走去:
既然下定了决心,她必须为自己做好万全的准备。
魔界不只是没有灵气,修士渡劫所需要的天道之力,也远远不够。
她也不知晓天道之力不足会有什么后果,可万一引不来雷劫,她就无法骗过言朔,从他眼前假死。
她的作为,还会让他暴怒。
失败的那一刻,她要么会死在言朔手中,要么会被他炼制成一个喜怒皆由他制定的傀儡。
她不能下这种必输的赌注。
这段时间,她必须想办法得到蕴含天道之力的灵宝。
*
言朔看着这段时间中愈发沉默,时不时对着玉梨花失神的许晚辞,脚步停留了一瞬。
他压下心中所有的想法,快步走到了她身前,声音轻柔:
“晚辞,在想什么?”
许晚辞侧头看了他一眼,眼中并没有曾经每一次的欢喜与期待,而是如水般轻柔的平静。
她对着他轻轻地笑了笑,带着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倦怠。
言朔的心瞬间坠入谷底。
这样的许晚辞,像极了她还没有失忆时的模样,像极了还记得萧玉衍,愿意为他付出一切的模样。
她不应该这样。
她应该对他笑得欢喜,她的眼中心中,应该只有他一人。
言朔心中无数情绪不断翻涌:愤怒、疯狂、嫉妒以及……惶恐。
得到过许晚辞全心的信任与深爱,他根本接受不了哪怕一丝失去的可能。
他攥紧双手,仿佛是想握住什么,可他手中,从一开始就空无一物。
许晚辞仿佛没有察觉他的不对,她抬起头,一脸期待的问他:
“言朔,你是不是忘了?”
“不是你说要带我去你的魔库里挑灵宝的么?”
言朔终于回过了神,看着抬头笑盈盈看向他,等待他回答的许晚辞,他终于松开双手,可心中依旧空落无依。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眼中带着隐忍的疯狂:
“晚辞,做我的魔后好不好?”
“什么?”许晚辞一时间根本没有理解他的意思,茫然地看着他。
说出口后,言朔自己也愣在了原地。
他本只是把许晚辞当成无聊时的消遣,从未想过让她成为他真正的魔后,与他生死与共,共享魔界的魔后。
可是当这个念头出现后,他发现自己并不排斥,反倒……有所期待。
经过天地之契,他们的关系,就会得到天道承认。
她就会成为他名正言顺的魔后,就只能永远的留在他身边,哪怕她找回了记忆。
就算她心中只有萧玉衍又如何,她依旧只能看向他,然后,一点点变成他想要的样子。
心中只有他一人的样子。
想到这里,言朔俯下身,右手温柔地拖着许晚辞的侧脸,声音温柔地重复了一遍方才的问题,声音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晚辞,做我的魔后好不好?”
“经过天地之契,被天道承认的魔后。”
感受到身前人的怔愣,他周身的魔域毫无保留地在她身上施展,双眸红得没有了一丝黑色。
他不接受她口中除了‘好’之外的任何答案。
许晚辞清楚的知道言朔在控制她,甚至控制的力度比之前的每一次,都要强。
可是不知为什么,她心中却一片清明,根本没有受到一点限制。
就仿佛有人为她挡去了所有的控制,让她能做出自己真正想要的回答。
这一次,她清晰的看到了言朔控制她时红得渗人的双眸。
她也知道,她根本没有拒绝的权利,她绝不能让言朔发现她能摆脱他的控制。
更何况,她需要天地之契中的天道之力。
那会比所有的灵宝,都更有效果。
她如言朔所愿,轻声道:
“好。”
只是她的眼中,从始至终都没有分毫欢喜。
听到她回答的那一瞬,即使言朔知道在魔域的掌控之下,她根本不可能拒绝,眼中依旧带上了真切的笑意。
而天际之中的萧玉衍,安静的收回了手中的天道之力:
这是她的选择。
他微微垂眸,看向左手手腕处的那粒红痣,灼眼得让他的胸口,有一瞬间的刺痛。
他淡漠的收回了视线,再次成为了那个无欲无求的天道。
只是虚无之中的蓝色,越来越多。
*
一日之后,魔尊大婚的消息,已经传遍了魔界。
对魔界密切关注的修仙界,也同时得知了消息。
这段时间来,以太清宗和江家为首的所有宗门世家在确定许晚辞安全的情况下,用最快的速度开辟了一条去往魔界,不会引起魔界注意的道路。
然后耗尽了一座灵脉和无数灵宝,砸出来了四个渡劫修士去魔界全力对敌半个时辰所需要的灵气。
佛子提前出关,为四人凝聚出了能伪装魔气的灵宝,同时以神魂庇护,为他们指引道路。
江秋宁长发利落的束起,一身劲装,面色再无曾经的温柔,而是带着大权在握的冷漠与强势。
自从许晚辞被魔界掳走后,她已经不眠不休数日,却依旧身如轻质,挺拔坚韧。
她余光看向不远处一身黑衣,正在适应身上魔气的江泽:
“三日后,魔尊大婚,魔界必定混乱不堪。”
“这是最好的机会。”
说到这里,她再也没有强忍自己的担忧,她转身对着江泽行了一礼:
“晚辞就拜托小叔了。”
趁着魔尊大婚,防守疏漏时,四位渡劫修士会进入魔界,找到许晚辞关押的所在,然后以五张灵符回归。
只要来到修仙界,哪怕是魔尊,也不足为惧。
只是此行,必定危险重重。
如今已是渡劫修为的江泽面无表情地适应着身上的魔气,他声音淡漠却又带着近乎决绝的坚定:
“我一定会将她带回修仙界。”
不远处,无极宗宗主看着刚从堕魔之地带回屠灵果的季妄,嘴张了又合,最终叹息道:
“季长老,我知道许晚辞身上系着你的因果。”
“只是,魔界之行,还望你以自身性命为重。”
“这仙品回清符,只要使用,就能回到修仙界,万不可以命相搏啊!”
季妄并未开口,只是安静地擦着手中的极云刀,颈侧红痣全无遮挡,在阳光下却只是黯淡的浅红,就如同他的心情。
太清宗中要前往魔界的大长老与三长老面色平淡。
三长老顾云绮更是调侃一般的开口:
“也不知道让魔尊动心的魔修究竟长什么样?”
“不过不论如何,我们都要谢谢她,若不是她,也不会有这样好的机会。”
趁着魔界大乱,他们平安救回许晚辞的几率,又大了两成。
她抬起头,看着湛蓝的天空,终于显露了自己的担忧:
“也不知她在魔界如何了?”
大长老拍了拍她的肩膀:
“命牌并无反应,无生命之忧便好。”
“是啊。”顾云绮收回视线,她身上的气息,比之前沉淀了些许,眼中再也没有曾经为了机缘痴迷疯狂的模样,“等她回来,给她好好补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