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尊大婚,举目皆庆。
向来魔气阴森、死气沉沉的魔界,今日在魔尊的命令下万里红妆,魔界的所有魔修魔民都必须表现的欣喜同乐,但被许晚辞救下的魔启城城中是一片真实的欢欣鼓舞。
看起来不像是森冷的魔界,倒像是修仙界普通城池中的场景。
魔尊有命,高魔之上的所有魔修,需得前往应天台观礼。
所以,大婚当日,魔宫周围的魔城,被魔界各地的高魔、极魔挤了个满满当当。
修仙界四人游走于众多魔修之中,神经紧绷。
他们四人如今看起来都是极魔的修为,身为极魔,身上所有的特征都无限趋近于普通人,只有脸上带了一些漆黑的魔纹。
顾云绮听着不远处魔修们的谈论,和身侧的大长老不动声色的交换了一个眼神:
应天台?
魔界修士进阶不需要天道之力,也不需要同修士一般渡雷劫,所以魔界之中根本没有沟通天地的地方。
魔尊居然为了这次大婚,专门修建了一座应天台,用以结契,得到天道承认。
看起来,魔尊对这位魔后,真是用情至深啊。
顾云绮一紧张,就喜欢胡思乱想,她用神识对着身侧的大长老道:
“你说这个魔后到底是什么样的天仙,居然能让魔尊言朔动心?”
“不对,也说不定是魔尊的爱好格外迥异,魔修嘛,本来喜好就异于常人……”
“那这位魔后,是三头夜叉?还是魔兽成精?”
大长老听着她不着边际的话,面色严肃地扫了顾云绮一眼。
顾云绮赶紧停了下来,继续朝前走去。
紧靠着魔界边缘的修仙界中。
修仙界数位大乘渡劫修士站在周围,面色紧张的看向盘坐在地的佛修。
佛修一身粗布的白色衣衫,明明有着一张出众至极的脸,可是第一眼望去,却根本记不住他的长相,只能感受到他周身澄澈如许、静谧安然的气息。
让人在见到他的那一刻,心神不自觉的安定下来。
他双眼紧闭,因为提前出关,他身上的伤势并未好全,修为也倒退到了渡劫初期,每一次灵气的使用,于他而言与受刑无异。
他面色苍白,眉眼却并无痛楚之相,只有一片沉静的专注。
他以灵气为介,透过江泽等人身上携带的法器,仔细地观看着魔界中的一切。
找到那一丝许晚辞相关的气息时,他声如清风:
“右行七步。”
魔界之中,江泽等人听到后,依言而动。
他们依照佛子的引导,一步步地朝着许晚辞被关押的方向走去,只是……
顾云绮看着周围熙熙攘攘的魔修,以神识对周围三人传音道:“是不是有哪里不对?”
“这不是去应天台的方向么?”
“魔尊这是强迫晚辞观礼了?”
江泽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冷然的面色中,带上了一丝凝重。
这时,四人已经来到了应天台前。
这是一座由仙魔两界无数珍宝堆砌而成的百米高台,魔宝在外,嚣张肆意,灵宝在内,静谧温柔,灵气与魔气交相辉映,有一种诡异的美感。
由极品灵石砌成的台阶,拾级而上,直至高台。
高台之上,天地之契静然而立,等待着大婚的二人,将神魂契于其上。
无数高阶的魔修都满脸敬重的站在应天台下,即使抬头,也只敢轻扫一眼,不敢多看。
向来嚣张的顶阶大魔,在魔尊面前,也与低阶的魔妖无异。
即使知道大喜之日,魔尊不会轻易杀魔,可他们依旧战战兢兢。
应天台周围,七大魔将分开镇守,稍有异动,便会成为他们手下魔魂。
魔修之中,江泽定定地看了一眼应天台的方向,缓缓攥紧了双手:
魔尊大婚,为何应天台上不止有魔宝,还有许多无数修仙界都难得一见的灵宝?
除非……
这时,七位魔将整齐地朝着一个方向跪了下来。
应天台周围的魔修,也没有分毫犹豫,恭敬的跪了下去。
江泽死死地盯着出现在应天台台阶之下的两个身影,周身寒气涌动却又被他拼命压制。
他身边的季妄与太清宗两位长老,面色也都满是错愕。
大长老最先反应了过来,用灵气转化而成的魔气,将三人一同拉了下来,四人的身影,转瞬淹没在了众多魔修之中。
没有人想到,魔尊言朔身边的人,居然会是许晚辞。
修仙界中,透过江泽等人的目光,盘坐在地的佛子白舟也看到了与魔尊言朔并肩而立的许晚辞。
许晚辞身上穿着魔族大婚时的红黑婚服,繁华精致,暗金色华贵的发冠之下,是一双平静懵懂,没有任何起伏的眸子。
这场整个魔界都在欢庆的大婚,对于她而言却仿佛只是一个不需要灵魂就能完成的任务。
即使看到了许晚辞如今魔后的身份,白舟的目光依旧没有什么波动,他只是细细地观察着她身上涌动的魔气,声音越过千里,传到了江泽等人耳边:
“许施主大抵是被魔尊控制了。”
白舟的声音让魔界四人回过了神,哪怕是脾性最易暴怒的季妄,此刻也都安静的跪在原地,眼中所有的情绪都被他牢牢压制,只剩下一片冷静。
其他人和他的表情相似。
他们本以为魔尊大婚,魔界必定混乱不堪,所以想趁乱找到许晚辞,将她带离魔界。
这些计划,都有一个前提,那就是魔尊分身乏术,不会注意到他们,更不会对他们动手。
可如今,他们身边是数百位高阶魔修,应天台上,还有魔界之主言朔。
在言朔的魔气之下,他们离开魔界的符箓,都不一定能发挥作用,更不用说带许晚辞离开魔界了。
可即便如此,四人眼中依旧没有分毫退意。
既然许晚辞并非自愿,那他们就拼尽一切,带她离开!
拼死一搏,未必不能拼出一线生机。
应天台下,言朔握住许晚辞的手腕,一步一步地朝着高台而去。
感受着身后几道努力伪装魔气的灵气,他的眼睛微不可查地眯了一下:
修仙界的人,也来了。
也好。
几个修士而已,在魔界能掀起什么风浪?
倒不如让他们亲眼见证——
见证仙界至尊清衍仙尊的挚爱,在今日成为他的魔后。
那群道貌岸然的修士知道这个消息后,脸色一定分外好看。
今日不宜见血。
等到大婚之后,再杀了他们。
言朔侧头看向身侧与他并肩而行的人,暗金的发冠之下,她目光似乎带着浅浅的懵懂,双唇紧抿,没有一丝微笑。
她就这样静静地往前走着,从始至终都未看他一眼。
他握着许晚辞手腕的手逐渐用力,强行压住了心中的不安:
大抵是这段时间他运转魔域的次数太多,扰乱了她的认知。
等到大婚之后,他自然会减轻她身上的魔域,那时她便能恢复成以前的模样。
恢复成以前那个爱他,信任他,会小心翼翼关心他伤口的许晚辞。
许晚辞感受着身侧人稍显暴动的魔气,心中微沉,但是脚步依旧从容向上:
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么?
为什么言朔的反应,有些不对?
只是一瞬,她就压下了所有的慌乱:
愈是危机,她反而愈发冷静。
只要到达应天台就够了,再之后发生什么,都与她无关。
她安静地看着前方,眼中带着被言朔控制之后的懵懂乖巧。
在到达应天台之前,她不能出错。
在言朔与许晚辞登上高台的那一瞬,漆黑的高台瞬间亮起,柔和的光晕之下,天地之契的书卷被灵气托举,静静地矗立在高台的中央。
天道之力,温柔地洒在了高台之上。
只要以神魂签下天地之契,两人的关系,就能得到天道承认,一荣俱荣,生死与共。
无论身在何处,他们都能得知对方的消息,得知对方平安与否。
言朔看了一眼身侧的许晚辞,牵着她来到了天地之契前。
礼成之后,无论她能不能恢复记忆,都不可能逃离他的身边。
应天台下,不少魔修都抬起头,见证着几百年来魔界第一个魔后的诞生。
江泽等人也抬起了头。
他们身体的灵气无声无息的凝聚于半步神器伏魔钵之上,千里之外,白舟以佛力控制着伏魔钵积蓄的灵气,面色变得愈发苍白。
以伏魔钵的威力,即使在魔界,也足以伤到魔尊言朔。
只是伤到,还远远不够,他们必须瞬间爆发出身上半座灵脉的灵气,以灵气轰炸,伤到所有的魔修包括魔尊,然后用最快的速度带走许晚辞。
即使他们拿出所有的底牌,成功的概率,也不足百分之一。
魔尊本就是如今当世最强,他们又身在魔界。
可他们别无选择。
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概率,他们也必须救下许晚辞。
四人抬头双眼紧盯着高台上两人的一举一动。
他们看着言朔在天地之契上,刻下了自己的神魂之息,再之后,许晚辞也对着天地之契伸出了手。
天地之契上只要刻下两人的神魂,那他们的关系就会得到天道承认,永不分离。
不能再等了!
江泽他们体内的灵气,已经凝聚到了极致,随时都有可能爆发,千里之外,白舟的神魂与灵气也都附着在了伏魔钵上。
可比他们更先动作的,是台上的许晚辞。
应天台上,在所有人或紧张或期待的目光中,许晚辞伸出的手,轻轻地落了下去。
言朔看着她的动作,心中涌上了不可控制的慌乱,他隐住所有的情绪,放轻声音诱哄道:
“晚辞,是太累了么?”
“没关系,只要你把神魂的气息留在上面,一切就结束了。”
“我们就回家,好不好?”
在他关切的声音中,许晚辞并未回答。
她后退了一步,抬起头,眼中再不是被控制过后的乖巧,而是一片陌生,她声音很轻:
“你不是他。”
这一句话,如同一阵清风,吹开了混沌之中几日来经久不散的迷雾。
天际之中,萧玉衍感受着胸口处陌生却又熟悉的跳动,安静的闭上了双眼,唇角扬起了一丝浅到可以忽略的弧度。
曾经落在心田的那粒种子,悄然生根。
喜与忧,皆因一人起。
虚无之中,清风徐来,蓝色渐染。
应天台下的江泽等人也听到了许晚辞的声音,他们积蓄灵气的动作戛然而止。
像是想到了什么,他们目光中带上了几分不可置信:
难道许晚辞之前将魔尊错认成了……仙尊??!!
所以才会答应大婚,所以才会出现在这里。
可是魔尊知晓么,若是知晓,以他的性格,怕是要杀了她才能泄愤吧?
应天台上,言朔看着许晚辞眼中的陌生与疏远,心脏瞬间跌入谷底:
他明明都已经接受了她混淆他与萧玉衍的事情,为什么她还不知足,还要发现不对呢?
他根本不想知道她究竟有没有恢复记忆,也不想从她口中听到任何言语。
他几乎是在许晚辞话音刚落的那一瞬间,将魔域加深到了极致,想控制着她签下天地之契。
可是这一次,许晚辞并没有同之前一般乖巧听话,她看着言朔猩红的双眸,心中却是从未有过的清明。
她感受着体内完全与丹田融合的天华参,又后退了一步。
这一次,她漠然地摘下了头上的发冠,声音是前所未有的坚决:
“你不是他。”
她话音刚落,身上的气息,也蓦然暴涨,从元婴后期,直接来到了化神。
天际之中,雷云乍显。
她静立于雷云之中,带着雷霆之气的狂风将她的衣袍吹得猎猎作响,满头青丝随风飞舞,极致的危险之下,她的笑意却是在魔界从未有过的真实动人。
这是几千年来,第一次有修士在魔界渡劫。
修士渡劫的雷霆之气,直接将不远处的言朔逼退,让他再也无法接近许晚辞分毫。
这一刻,所有人都意识到了,许晚辞这是在求死。
魔界根本没有她渡劫需要的灵气,周围无孔不入的魔气,会在渡劫时如同灵气一般灌入她体内,这种痛楚,犹如有魔刀在凌迟她的身体。
更不用说在修仙界都难以熬过的雷劫。
在她决心渡劫的那一刻,结局就已经注定。
只能是……死。
言朔也意识到了许晚辞要做什么:
她宁愿死,也要离开他。
他不顾后果地让魔域侵入风暴的最中心,这一次,他只有一个命令:
“停下来。”
看着依旧涌动的雷劫,他妥协道:“只要你停下来,大婚即刻废止。”
这一次,魔域依旧没有任何作用。
许晚辞感受着脑海中陌生却又熟悉的记忆,迟缓地眨了眨眼睛:
穿越之前与穿越之后的一切,她都记了起来。
以言朔的性格,她走错一步,可能就会命丧黄泉。
没有想到她失去记忆后,也是凭借着对清衍仙尊的‘深爱’,才找到了一线生机。
这样一看,萧玉衍大抵真是她命中注定的‘贵人’。
言朔看着许晚辞垂眸轻笑,仿佛欣然赴死一般的模样,心中忽然涌起了从未有过的慌乱。
雷劫之下,谁也无法逃脱。
他是真的会失去她。
他猩红的双眸中,满是疯狂以及……深埋于疯狂之中的悲伤。
雷劫之中的魔域,已经耗尽了他身上所有的魔气,就连体内的魔珠都已经近乎枯竭。
这样严重透支魔气带来的伤势,若是之前的许晚辞,早已经担心的扑了过来。
可是如今,她只是安静的站在雷云之中,看都没有看他一眼。
有些东西,失去后,才知道有多珍贵,才更想疯狂占有。
他一字一句道:
“我可以成为他。”
“只要你想,我可以成为第二个他。”
许晚辞抬头看向阴云密布的天际,魔界之中,依然没有蓝天,只有漆黑魔气与阴暗的雷云。
她任由自己被狂风卷席,被雷霆之气包围,任由自己没入死亡的怀抱之中。
她安详的闭上了双眼,声音温柔而决绝:
“这个世界上,永远不会有第二个萧玉衍。”
化神期雷劫本就迅速,双倍雷劫更是来势汹汹,再加上许晚辞一心求死,根本没有留下哪怕一刻与言朔周旋的余地,只不过几句话的时间,雷劫已经完全汇聚,第一道雷劫,随时都有可能劈下。
应天台下的江泽等人看着高台上的现状,几乎是在一息间就做出了决定。
比起带许晚辞离开,如今最重要的是让她活下去。
他们必须尽量提供给她渡劫所需的灵气。
半个灵脉的灵气,被他们毫不犹豫的凝聚起来,只等汇聚完成,就会送到高台之上。
哪怕之后的他们,将要面对半个魔界的围攻,他们也未曾迟疑。
随着他们的动作,周边的魔修发现了不对,朝着他们汇聚而来。
应天台上。
许晚辞安然地闭着双眼,等待雷劫的那一瞬,便融化丹田中的天灵丹。
可是,没有天雷。
一阵清风,吹散了所有的雷云,也吹散了魔界那永远都暗沉的天空,浅浅的蓝色将许晚辞一点点环绕。
无尽的蓝色将天空渲染成了一片蓝海,蓝海之下,许晚辞的修为一点点凝实。
这是……天地异象!
只是魔界的灵气终究不够许晚辞成功晋升化神。
就在江泽等人一边艰难的在众多魔修手中求生,一边将凝聚的灵气抛到半空之中时,一阵所有人都未曾察觉到的空间波动悄然而至。
所有人都见到许晚辞进入了那几百年方才出现一次,只容一人进入的蕴灵秘境。
下一瞬,秘境消失在了众人眼前,只留下了一片死寂。
当天道对一个人有了偏爱,连既定的死局,也只会变成一个所有人求之不得的机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