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西一条官道太窄, 陈老爹到陈家湾路口的时候,远远看见了陆二保和王丰年。

十多年没见,瞧着眼生, 他轻飘飘瞥一眼, 就移开视线,赶着骡子车下官道,回了陈家湾。

陆二保和王丰年走到陈家湾附近,像村里有凶兽一般,沉重的脚步猛地加快, 几乎要跑起来,直到他们看不见陈家湾, 也没力气了,才蹲坐在路边歇脚。

有三辆车经过他们面前, 车上六个汉子,载了些红红的物件,极有辨识度,一看就是要办喜事。

有个赶车的年轻汉子说:“三苗, 你怕什么悍夫郎啊?再悍能有大峰家的夫郎悍?人家敢跟大峰拍桌子瞪眼呢!你看看他俩成亲后,把大峰给美的,一说夫郎就在笑。”

陆二保和王丰年抬头看, 分不清哪一个是大峰,也不知道这说的是不是黎寨的那个黎峰,视线追着他们走。

几人哈哈笑着, 黎峰注意到路边的两个人, 朝那里看去。

是对中年夫夫,年纪跟他娘差不多,灰头土脸的, 满面疲惫。大冷的天,都一身热气,头脸冒汗。

黎峰拉住骡子,停在道上,问他们:“你们这是去哪里?顺路的话我捎带一段。”

陆二保知道不顺路,面对善意,还是回答了:“我们去上溪村的。”

他们夫夫俩不健谈,说了上溪村不算,还说:“去看看孩子。”

黎寨在西,上溪村往东,黎峰刚从那边经过,有个三里多的路程。

他看看天色,再看看这对中年夫夫的面貌,可怜天下父母心,说:“我送送你们。”

他让三苗换个车坐,把空箩筐都拿走。

“你们到寨子里,给我夫郎说一声,我晚点回。”

三苗笑嘻嘻道:“放心吧,到了寨子,我先去你家,再回我家!”

陆二保和王丰年不好意思,连忙起身,又是谢又是说不用。

黎峰牵着骡子转向,让他们上车坐。

“骡子走得快,你们上来吧。”

另外两辆驴车说走就走,陆二保跟王丰年看看远处,又看看等待的黎峰,连声道谢,上车坐着了。

他们夫夫俩坐车的机会少,要是大伯家去县里,车上有空位,才会顺路捎带。

坐车比走路舒坦,颠簸也舒坦。

陆二保生疏地跟黎峰搭话:“你们是去县里采办物件,要办喜事了?”

黎峰还算健谈,他说:“是寨里的小汉子要娶亲了,定了腊八的日子。今天顺道把年糕卖了,再采买些肉菜、红事物件。”

年底嫁娶的人多,十一月还好,进入十二月,一直到正月,几个好日子都挤得满满当当,吃席都跟流水似的,到处跑。

王丰年说:“我们家前阵子也办了喜事,孩子出嫁,就冬月二十。”

黎峰挑眉:“巧了,我也这天娶亲的,你们是哪个村的人?”

陆二保说:“陆家屯的。”

黎峰没多想,他在陆家屯不认识谁。

“我夫郎是陈家湾的。”

陆二保跟王丰年都哑声了,盯着黎峰的背影,都要把他的脊背灼烧出一个大洞。

黎峰聊天的时候,就感觉车上那对夫夫的拘谨,渐渐没了回复,他就及时截了话题。

三里的路程,走了将近两刻钟。

到了上溪村的路口,陆二保跟王丰年下车,又连声道谢一回。

王丰年想了一路,找了个合适的理由问黎峰的姓名:“我们以后找你道谢。”

黎峰不需要,这都是小事。

像他们这种经常上山的猎人,平时都有点讲究,日行一善也叫积阴德,好事做多了,山神会眷顾他们,在山上能逢凶化吉。

没问出来,王丰年没好再开口。

他们在路边站了会儿,看黎峰走远,才理理衣裳,往上溪村走。

上溪村,谢家。

谢岩今天没能去县里,留在家中做“人情功课”。

回门那天,陆杨特地教过他,具体怎么实施,让他列出个一二三四来。

因此,今天谢岩难得坐书桌前忙活了一天。

他娘赵佩兰看得很是欣慰,早中晚的,给谢岩死去的爹连上三回香。

谢岩:“……”

他默默把他写废的稿纸藏起来,想等烧火的时候扔灶膛里烧掉。

他娘识得一些字,要是发现他不务正业,能哭到昏厥。

眼看着天色已晚,谢岩越来越不安。

陆杨说中午之前就会回家的,这都要到晚饭的时辰了。

他在家中坐不住,跑去门口看,在门口又嫌院子遮挡,出了院子还怪村里房子碍眼,这么一步步走到了村口,站大树下缩着脖子张望,成了一座望夫石。

望夫石谢岩没等回夫郎,反而等到了他的两个岳父。

岳父们风尘仆仆,心事重重,从他面前经过,都没注意到他。

谢岩目光追着他们看,脚步不动,又回望官道的方向,远远见着一辆驴车靠近,脸上露出欣喜笑容。

“柳哥儿!”

这一声招呼,让他的两个岳父打了个哆嗦。

陆二保跟王丰年回头看,见他们家的哥婿谢岩像个小老头似的,两手缩在袖子里,细长的脖子缩在脖套里,还戴了老大一个皮毛帽子,半分书生的文气都没有,一时无语。

谢岩回头招呼岳父:“爹,柳哥儿回来了!”

陆二保:“诶!”

他们大老远过来,谢岩也不知惊讶,真是心大。

王丰年:“……你刚没看见我们?”

谢岩说:“我看见了,你们没看见我,我刚准备追你们,就看见柳哥儿回来了。”

王丰年没话说。

柳哥儿柳哥儿。

你知道你娶的是谁吗,就喊柳哥儿。

陆杨今天回来晚了,冬天天黑得早,他看见村子时,天边还亮着,进村的时候,已经麻麻黑。

带出去的四箩筐菜和一背篓包子都卖完了,拉回来的还是满满一车货。

这是他临时起意,去东城门那边采购的。

东西哪里都能买,照顾下熟人生意,可以拉拢感情,也跟罗大勇汇报下他的生意,好让人放心。

如他所料,晚了几个时辰出来,就没有之前那么冤家路窄,他一个熟人都没碰见,一路走得很安心。

进了村子,他看见两个爹跟谢岩都在村口等他,脸上扬起笑容:“怎么都站这儿啊?走,回家去。”

谢岩喜滋滋跟上,问他:“你去买东西了?我看你没回来,都想去县里找你。 ”

陆杨没见过像谢岩这么粘人的小汉子,嘴上嫌弃,心里受用。

“你找不到我,乖乖在家等着就行了。”

陆二保跟王丰年在旁看着、听着,见他们相处好,心里那些话更是无法说出口。

不戳穿是最好的。柳哥儿过得好,杨哥儿也过得好。

可是县城就这么点大,县城以西四个村子,都互相说亲、婚配,陆杨回村住,还跟陆柳长得那么像,马上就年节了,各家各户走起来,别人肯定会议论,到时又该怎么收场?

陆杨看他们神色,就知道两个爹已经去过黎寨,心中了然。

他们一行人回家,谢岩想帮着卸货,力气太小,没帮上忙。

还是陆二保过来搭把手,把四箩筐的货卸下来。

陆杨买了煤炭,这东西放铜盆里取暖,比木柴耐烧,价格也贵,一百二十文,一百斤。

烟气少一些的,以银两计价,他暂时买不起。

这些煤炭,装了差不多三箩筐,给谢岩读书时用,算冬季物资储备完成一项。

他还买了十斤猪肉和十斤面粉,继续做包子卖。余下零散买了大葱、蒜头等需要用的配料。

另外添置了三格蒸笼,一次能多蒸些包子出来。

赵佩兰看他们回来,两个亲家也来了,到院子里招呼一声,就回屋泡茶。

晚饭早早蒸上了,没做够五个人的分量,看是烙饼还是下面条,先将就一顿。

王丰年说:“不用忙,不用忙,我们就来找柳哥儿说个事,等会儿就回去了。”

陆杨留他们吃饭:“天都黑了,还走什么啊?晚上就在这里住,正好客房收拾出来了,也方便。”

上回罗大勇来村里住过的客房,还留着没收拾。今天刚好住。

他开口,王丰年想拒绝也说不出话,就想去灶屋帮忙。

陆杨是吃软不吃硬的性子,硬是使唤他干活,把一堆事情都推给他来干,他就喜欢偷懒,这里磨磨,那里拖拖,能躲就躲了。

别人抢着干活,让他歇着,他就看不过眼,总要伸手帮一把。

他自小干活麻利,又独立惯了,家里家外一手抓,他忙起来,旁人都插不上手。

晚上给烙的饼子吃,昨天调的包子馅还剩下半碗,陆杨把馅料包进面团里,用手搓圆,再慢慢擀平。

数着人口,他做的小馅饼,五口人,烙了十张。全是肉馅儿。

今天买猪肉时,又是找的刘屠户。

陆杨短短几天,二次照顾生意,刘屠户送他一斤猪板油,这东西能熬出猪油来,是好东西。

他割了一块烫锅,用猪油烙的饼子,香得不行。

灶屋门开着,香气飘到院子里,被风一吹,往左邻右舍飘过去。

从前这个时候,谢家的饭桌很热闹,会有人上门来抢食。

如今一家家都馋得在外张望,吃着早吃腻的萝卜白菜,眼巴巴看着谢家说酸话。

“他们家真是有钱。”

“连着几天了,咋还这样吃?”

“有钱就是不还,你说气不气人吧?”

“现在谁敢要账?一言不合就把你捉去打板子。”

“怎么是捉我?我又没要账。”

……

等陆杨端着一盘饼子出了灶屋,这些声音就戛然而止。

从他家门口经过的人,步伐都加快,恨不得跑起来。

陆杨没在意,进屋关上大门,一家吃饭。

没有他在的饭桌无比沉默,陆家两口子和谢家母子相对而坐,互相尴尬的笑。

谢岩又恢复了话少的呆样,感受不到气氛般,由着三个长辈尬在这里,也不知找个话题活跃气氛。

陆杨进屋,就带来了生气,一桌四人看他的眼神彷如看着救星。

陆杨不自觉挺挺腰,又得意上了。

嘿嘿嘿。

这个家离了他真不行。

四方的桌子,给陆杨留了上下两个空位,陆杨坐下边。

饭都盛好了,每个人半碗,再吃些饼子垫吧,等会儿喝点锅巴粥,足足的。

赵佩兰已经问过陆二保和王丰年有什么事,他俩不说,赵佩兰不好再问。

陆杨也不问,只招呼他们吃吃喝喝,再讲讲今天的生意情况。

“包子都卖完了,菜也卖得快。菜很好卖,我打算在村里收菜去卖,车不跑空,一天能有个饭钱,就算赚了。”陆杨说。

收菜会跟村里人打交道,顺道把这帮人离间了。

谢岩听了眼睛一亮。

他的功课做完了,只等夫郎验收。

不知道陆杨会怎么奖励他。

有点期待。

席间基本上是陆杨在说话,饭后不用他收拾碗筷,婆婆赵佩兰在这方面很主动。

陆杨便带两个爹去客房,正好跟他们说说互换的事。

谢家空有一个大院子,房间都小小的,说是聚气,暖和。

陆杨不喜欢,太窄了。

三个人待在屋子里,互相看一眼,都有逼视感,很压抑。

陆杨主动问:“爹,你们是不是去过黎寨了?怎么样?见着人了吗?”

话题从这儿开始,就由他主导。

陆二保和王丰年只看着他,细细打量他,看他说话的神态,听他说话的语气,连他大大咧咧的站姿和坐姿都看在眼里,越看越惊,越惊越看,又有了早上在黎寨见陆柳的心情,心肝儿都在发颤。

这两个孩子怎么这样胆大!

陆杨把话说得直白:“你们再帮我们瞒一阵,尽量瞒到没办法藏了,到时再说。”

王丰年揪心得很:“那你们怎么收场?”

陆杨耸肩:“车到山前必有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到时自然有办法。”

两个爹没读过书,不知他这两句根本没对上,只听了后边那个“到时自然有办法”,几乎要坐不住。

陆杨安抚他们:“没事,你们看我现在过得多好?柳哥儿应该也挺好的吧?这样不好吗?你们把心放肚子里,只要我们不承认,谁都没办法。”

陆杨很清醒,也很理智,不会被眼前的小小幸福冲昏头脑,以为生米煮成熟饭就万事大吉,看家里家外麻烦一堆,就当自己无可替代。

他还需要男人很爱他,离不开他才行。

最好能怀个孩子,到那时,情分在,孩子在,没什么事过不去。

他话说得笃定,这样大的事情都面不改色,说起来明明没有办法,给人的感觉又那样自信,好像没有他搞不定的事。

这是陆柳不可能展现出来的性格,两个爹看得很恍惚。

九成九相似的样貌,性格却天差地别。

陆杨再问他们答不答应帮忙瞒着,两口子无法拒绝,都是点头。

他们面对陆杨,愧疚又气弱,自然陆杨说什么就是什么。

陆杨不喜欢这种交流气氛,他说:“我回家看过,就没怪你们了,你们不用多想,我们照常过日子就行。”

家里确实养不起两个孩子,王丰年红了眼眶,看陆杨长大成人,能挑起一家的担子,想说他吃苦了,因夫夫俩没养育过陆杨,关心都显得假惺惺。

他说:“我们听你的,把劣田都卖了,多养猪,多养鸡。”

多挣钱,吃饱肚子,把门户立起来。这样陈家不可依靠时,陆家还能给他们遮挡风雨。

陆杨点点头。

王丰年又说:“我们今天好像遇见黎寨那个黎峰了。”

陆杨:??

那条官道应该改名,叫冤家路。

王丰年如此这般说完,告诉陆杨他的判断:“都是同一天娶亲的,夫郎还是陈家湾的,他又是黎寨人,那帮汉子里还有个人叫‘大峰’,应该没错。”

陆二保说:“是个好人。”

陆杨:“……”

除了霸道了些,别的方面倒也不错。

从客房出来,陆杨径直去灶屋,本想把婆婆替下,他来烧水,到了灶屋,却没看见赵佩兰,只看见谢岩在这里烧火,手里还拿着一捧稿纸往灶膛里递。

陆杨阻止他,不让他烧稿纸:“太浪费了,把这些稿纸留着糊墙,墙皮都掉灰了,我早看不顺眼。烧火就用干草、枯叶子。”

谢岩说:“还有很多稿纸,都给你糊墙,我这些就烧了。”

陆杨顿时来了兴趣:“你是不是写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两人没羞没臊过着日子,谢岩对他直白。

“都是我娘见不得的东西,糊墙也不行,我赶紧烧了。”

陆杨没霸道到什么都要管的程度。

他笑嘻嘻说:“我知道了你的秘密,你现在怎么讨好讨好我,我就不告诉娘。”

谢岩坐着矮长条凳,往墙角挪,让出一屁股的地方,叫陆杨过来坐。

陆杨过来,跟他挨着,挤在灶膛前的小凳子上。

他胆大,侧耳听听,没听到靠近的脚步声,就在他家皮薄馅香的状元郎脸上啃了两口。

谢岩摸摸脸,指腹能摸到浅浅的牙印。

“怎么真咬?”

陆杨嘿嘿嘿:“你香。”

谢岩便不说话了,扭着身子,把另一边脸递过来。

陆杨一高兴,又啃了两口。

夫夫俩勤勤恳恳烧热水,先给三个长辈送去,两人等着水热,躲着人香香啃咬,等他俩也洗漱完回屋,谢岩破坏气氛,让陆杨等等。

“我要交功课!”

陆杨知道是什么,但他假装不知道。

他说:“交功课?这是你想的新词?不错不错,我记住了。”

陆杨说着说着,就把衣服脱了。

“行,你来吧。”

谢岩还没修炼成精,看不出来陆杨是故意的,为这个美丽的误会小小纠结一瞬,就被陆杨推倒了。

他顺势躺平:“那行,你来吧。”

和陆杨在一起,他开朗许多,都会说俏皮话了。

他说:“干个十文钱的。”

十文钱才两个肉包子,够吃什么?

陆杨说他小气,吃起了霸王餐。

-

黎寨。

陆柳听三苗来传信,说黎峰在路上捎带两个人去上溪村,要晚点回家。

他不常出门,算不准骡子车的速度,也就不知黎峰回家的时辰,稍晚一点,他实在坐不住,就先把鱼汤炖了。

鱼汤他盛了一碗给二黄解馋,又盛一碗给姚夫郎送去。

今天回礼,又拿了姚夫郎两条鱼,他实在过意不去。

恰好,黎强要去新村那边,也就是三苗家里看看,陆柳就让他等等,拿瓦罐盛鱼汤,看看分量,实在不够自家吃了,他顿了顿,一次都装好,让黎强给陈桂枝和三顺带去。

“你家鱼养得好,我下锅之前才杀,可鲜了,趁热给娘和弟弟尝尝。”

黎强头一次跟黎峰的悍夫郎说话,他怎么看,都看不出陆柳哪里彪悍了,说话都轻声细语,温温柔柔的。

把瓦罐接了,他回去赶车,还和自家夫郎说:“大峰家的夫郎性子挺好的,你是从哪里听说他彪悍的?”

姚安给他拿帽子戴上,说:“还能是谁?王冬梅呗,两个村子都传遍了。”

这也是姚安对陆柳大方的原因,村子里来往,人再阔气,不会短短几天就送出去三条鱼。

他看陆柳性子好,并非传闻中那样,就想跟陆柳交往。往后去山里,好让黎峰多带带黎强。

老猎户逐渐不进山,一帮年轻汉子挑大梁,就数黎峰最熟悉山林,回回上山都大丰收,看着他们好眼热。

黎强撇嘴:“二田家的啊。”

姚安给他一巴掌,让他别瞎咧咧。

“送完鱼汤,就去看看三苗想怎么迎亲,摆几桌酒,别瞎惹事。”

黎强应了,赶车走了。

他快到新村,跟黎峰碰见了,又嘴贱,大声喊话:“大峰,你家夫郎的手艺真好,炖的那鱼汤,哎哟,把我舌头都鲜掉了!”

他把车上的瓦罐拎过来,给黎峰看:“瞧见了吗,这都是他炖的鱼汤,你还没喝吧?我看他全都装到罐子里了,可怜的大峰,连二黄都喝了鱼汤,但没你的份,哈哈哈!”

黎峰:“……”

他是不是有病。

黎峰说:“你舌头鲜掉了,但还会狗叫,下次去我家,让二黄招呼你。”

黎强抱着瓦罐不怕挨打,说来说去就一句话:“诶,你夫郎炖的鱼汤你没喝着!”

黎峰看他这贱样,好想打他。

同时,他也在想,是该弄些鱼回来放着,那鱼汤是真好喝。

黎峰跟他说:“你送我家去,就说没二田的份。”

说起这个,黎强就不犯贱了,他怕挨打。

“好嘞。”

黎峰告别黎强,往家里赶。

家里的陆柳看看食材,临时起意,揉面擀皮,包饺子吃。

肉是两个爹带来的鲜肉,他再去地里拔棵白菜,回来做猪肉白菜馅儿的饺子。

饺子他弄了两种,一种煮的,有热呵呵的汤汁。

陆柳自己吃饺子,不会特地调汤汁,大胖饺子怎么都好吃。

给黎峰弄,他是放了几片肥肉榨油,然后下葱爆香,再加了点辣子,再把这葱油辣子汁拿面汤化开,只等黎峰回来,根据口味往碗里加。

闻着浓香,陆柳就着锅里残留的葱油,拿筷子夹饺子摆到锅里,稍加一点水,就盖上锅盖焖着,用灶膛里的余火慢慢煎。

这样做出来的饺子外皮焦脆,和汤饺子是不一样的滋味。

黎峰回来得正好,刚好吃饺子。

他一天都在县里,买了面条吃,钱花了,没吃饱,刚进院子就闻着香,肚里馋虫咕咕叫唤。

陆柳看见他,两只眼睛就闪着欣喜,端来饺子,摆上汤汁,给黎峰打一盆热水,洗洗手擦擦脸,让他先吃饭。

“锅里还有煎饺,你吃完这碗,再给你盛。”

家里没鲜肉了,黎峰两口吃完一个饺子,问陆柳:“来客人了?”

说起客人,陆柳不大自在,“嗯,我二舅一家来看我,带了两斤肉,一罐糖。”

黎峰惊讶抬头,“这么厚的礼?”

他仔细想想,没这印象,“是不是没来吃喜酒?”

陆柳也在吃饺子,饺子烫,他回话慢。

“嗯,没来,听说我嫁到黎寨,过来看看。”

黎峰记下了:“忙完这两天,我去送个节礼。”

陆柳不知道该不该拦,只觉得好为难,应话含糊着,决定先想想,反正黎峰还没去。

他又说起鱼汤:“两条鱼炖出来就那么一点,我给二黄盛了解馋,又给姚夫郎送了一碗过去,看他家大强要去新村,就想给娘和顺哥儿尝尝,盛出来好少好少。”

陆柳从前只管三张嘴巴,鱼汤炖出来怎么够喝,头一次发现人多也有人多的坏处。

难怪都说挣钱是养家糊口,可不是糊口么,多一张嘴,就多一碗汤,一人一口都不够分的。

黎峰看他咕哝咕哝的说话,笑意压不住,这些家常的念叨,他听了心里很舒坦。

他吃完一碗饺子,自己去灶屋把煎饺装盘,煎饺是用葱油煎的,白口都能吃,黎峰不用蘸酱,一筷子一个。

他是饿狠了,煎饺也吃了五六个,才跟陆柳说起今天卖年糕的事。

“银子都在我这儿,明天去新村分,等会儿带你一起数钱。”

陆柳抬头,眼睛里闪着铜钱的光华。

“数钱!”

陆柳问:“我也能数吗?”

黎峰点头:“可以。”

陆柳迫不及待,洗碗收拾都麻利,等两人上坑了,摆上炕桌和两个小竹箩,黎峰还拿了戥子来称银子。

这架势,陆柳第一次见。

黎峰背出去的布包里装着整袋的铜板,碎银子都在他的手套里兜着。

陆柳看铜板实在多,下炕去拿了麻绳和剪刀来,夫夫俩今晚的任务是数钱、串钱。

黎峰说:“一百文一串,不用串一千文,太多了。”

陆柳点头:“嗯嗯!”

他第一次见这么多钱,没有光泽的铜板和银子摆在敞口箩筐里,都跟太阳一样耀眼,他看得好喜欢。

数钱,数钱,数钱。

陆柳跪坐在炕上,一手拿麻绳,一手拿铜板,一把把的抓着,一个个的串,足一百文,就打结,拿剪刀剪断麻绳,放到空箩里。

黎峰先称银子。

米价是四到六文钱一斤,糯米要九文钱一斤,他们跟米行谈定了,出了年糕,会卖给米行,糯米拿到了好价,八文钱一斤。

首批年糕买了五百斤糯米,出糕率有八成、九成,打的时候损耗一些,吃一些,拉去县里的年糕有四百二十斤。

年糕单独卖,能卖到二十文一斤,比糯米的价格翻倍多点儿。

照着约定,他们把大头卖给米行,一斤出价是十六文。

散卖了一百二十斤,集市上的秤只会多,不能少,算个添头,这里进账两千三百七十四文钱。

卖给米行的三百斤,进账四千八百文。折合银子四两八钱。

集市上也有人用碎银买东西,黎峰先单独秤了米行的银子,确认没错,再算集市的账,有个五钱银子。

这样算下来,铜板就有一千八百七十四文。

他心里记着账,从炕头的柜子里摸出一把旧算盘。

糯米就用了四两银子,余下三两一钱七分。

他们是五家合伙,陈桂枝起的班子,他们家占两股,五家分六股,每一股五百二十九文钱。

今年打年糕,二田没出钱买糯米,两股都算黎峰的。

因在他家打年糕,吃喝和柴火都要刨除,这阵子也挣了快一两银子。

不错。

黎峰点点头,放下戥子和算盘,拿麻绳跟陆柳一块儿串铜板。

铜板串了十九串,最后一串不足百。

夫夫俩串完,又检查了两次,确认无误。

陆柳隔着炕桌,傻兮兮冲黎峰笑:“我第一次见这么多钱。”

黎峰把这些都装都小箩里放好,这些是要分账的钱,他不动。

他单独去柜子里拿了两串铜板给陆柳:“先拿着吧,以后给你换银子花。”

陆柳惊讶又惊喜,捧着两串钱,手掌都合不拢一般,追着黎峰问了好几句:“真给我啊?”

他到黎寨,其实没有花钱的地方。

寨子里没集市,吃喝都有,穿的也有。不去县城,就花不了钱。

黎峰让他拿着:“马上腊八了,姚夫郎可能会约你去赶集。”

赶集!

可以出寨子,不知能不能偷偷去见见哥哥。

陆柳高兴坏了,若不是炕桌还没撤掉,他能在炕上打滚儿。

他问黎峰:“你跟我一起去吗?”

黎峰不确定:“应该不会。”

腊月里,他们还会再卖一次年糕,年前挣一笔。

打年糕不如打猎挣得多,胜在安全。年节里,大家伙凑一处,热热闹闹的把钱挣了,喜庆又吉利。

黎峰看村里人出去赶集,都是分两类。

一类是汉子们结伴去卖货,一类是媳妇夫郎结伴去采买,没汉子跟着一起。

黎峰说:“我就不跟着了,你到时跟他们多说说话,认识些人,以后就有人说话解闷了。”

陆柳听着心里暖烘烘的,放下铜板,凑过来抱他。

“大峰,你真好。”

黎峰笑笑,收拾东西,又打水洗手泡脚,暖暖身子,夫夫俩才钻进被窝里。

他跟陆柳说:“对了,我今天在县里碰到你爹了。”

今天才见了两个亲爹的陆柳惊得一哆嗦:“他说什么了?”

黎峰大手放他背上安抚,说:“没讲什么,他说家里没柴火了,让我给他弄点。我们家柴火多,我改天给他拉一车过去。”

陆柳听说是陈老爹,又贴回黎峰身上。

他不想给陈家送柴火,陈家两兄弟太懒了,柴火送过去讨不着好,他们肯定要黎峰把柴劈了。

凭什么啊,又不是没人,也不是忙不过来。哪有这样的?

黎峰跟他说:“我打算给他拖一车树干过去,让他们自己劈。”

骗婚的账平了,被算计的事,黎峰还记着。

两家可以往来,但要他尽心尽力当乖哥婿,那是不可能的。

柴火给了,怎么劈开,是陈家的事。

看在陆柳的面子上,他可以挑细点的、好劈的树干。

陆柳听着直乐:“行!”

就该这样,等他们没柴烧了,知道冷了,就会去劈柴了。

黎峰还记着陆柳的二舅,问道:“你二舅是哪个村的?我顺道一起把年礼送了。”

陆柳:“……”

你怎么突然说二舅。

他小小声道:“是陆家屯的。”

跟黎峰预料的一样,毕竟陆三凤姓陆。

说起陆家屯,黎峰告诉他:“我今天办了件好事,送一对夫夫俩去上溪村看孩子,他俩也是陆家屯的,冬月二十嫁了孩子,跟咱俩一天成亲的。”

陆柳:???

他震惊得失语,半晌过后,又给黎峰发了一张好人卡。

黎峰今天挣了钱,办了好事,吃了饺子,又被夫郎夸,心情大好,请夫郎吃鸡。陆柳吃得很饱,乖乖性子压不住肚子,连声求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