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柳昨晚上就把猪肚炒炒炖上了, 他不会弄猪肚汤,黎峰说先焯水,再炒, 然后炖, 他就懂了。
他说起不会弄猪肚汤的时候,还很心虚。因为哥哥是县里长大的,肯定吃过猪肚。没吃过也会弄。不像他,待在村里,很多东西都没见过。
但黎峰竟然一点都不觉得有问题, 说完猪肚怎么炖,还提醒他猪肚比较好熟, 要小火慢炖。
又成功混过一天,陆柳开心得很。
猪肚是用砂锅炖的, 早上来看,水干了一些。来回倒腾容易凉,陆柳没换小锅,找了草绳, 在砂锅上缠一圈,放到小背篓里,周围铺稻草, 等会儿吃过饭,就让黎峰带到新村,给娘吃。
黎峰喂完二黄, 洗完手过来吃饭, 看猪肚汤都被陆柳装得严严实实的,一碗都没盛出来,不由笑了。
“你盛一碗尝尝。”
陆柳应了声, 盛出来给黎峰。
等黎峰把汤碗推到他面前,让他吃的时候,他懵了下,眼睛都睁圆了。
“啊?我吃吗?”
黎峰点头:“你吃。”
陆柳第一次炖猪肚汤,以前就是没吃过。
一个猪肚分量不多,但分一碗出来还是可以的。
他弄得辛苦,还去河边洗半天,黎峰记着他的好,让他吃。
今年花销比较大,总体还有些银子在手上,黎峰打算先哄哄娘亲,陆柳就先搭着尝尝鲜,等年糕出来,他会再去一趟县里,到时再买个猪肚,炖了自家吃,就陆柳这点饭量,喝汤都能喝到肚圆。
陆柳没想到他还能吃上猪肚,连着惊讶好几遍,黎峰本在笑,看他眼圈都红红的,又催着他快点吃。
“趁热,凉了不好吃。”
陆柳吸吸鼻子,本意是忍住感动的泪水,结果闻到了汤的鲜香。
他拿筷子夹了一块猪肚放嘴里,猪肚柔软,口感嫩滑,滋味还没品出来,一口就吞下去了。
说不清好吃还是不好吃,总之他还想吃。
连下三筷子,陆柳抬头跟黎峰说“好吃”的时候,才发现黎峰没有猪肚汤,他顿时从感动里抽离,急急忙忙给黎峰分汤吃。
他忘了!
黎峰不要:“这东西我吃得多,腻味,不喜欢。”
陆柳不信,哪有人能把汤吃腻?
他非要分,黎峰推辞不得,只夹了几块猪肚吃,汤就不要了。
汤水滋补,他让陆柳都喝了。
就这点东西,推来推去的,黎峰该要不耐烦,看着陆柳,他的心就可软可软了。
陆柳不是跟他客气,是真的眼里有他,心里想着他,一点好东西,都记着他。
他跟陆柳说:“吃吧,你多喝汤补补,怀娃娃就快了。”
陆柳直白,想要孩子这件事,跟黎峰说了几次。
在饭桌上提,他就不好意思。他记起来出嫁前那阵子,爹爹也给他做好吃的补身子,就不再跟黎峰推来让去的,乖乖把汤喝了。
天冷,汤盛到碗里,不一会儿就凉了。
陆柳喝的时候,汤水是温的,不如烫烫的好喝,但他很满足,那种鲜甜滋味,不是煎蛋汤可以比拟的。
他舔舔嘴唇,不经意展现了喜欢。
清早,黎峰赶车出门,把二黄捎带上了,跟陆柳说:“顺哥儿要饭后才来,你要是怕,就去姚夫郎家坐坐。”
陆柳不怕的,他经常一个人待在家里。
等黎峰带跟二黄走了,他就把今天的衣裳洗了。
他昨天也换了衣裳,当时不觉得,一晚上过去,有些腥。
昨晚还摸鸡了,怕脏了被子,黎峰随手就捞了件衣裳过来,不换也得换了。
纯肉腥的衣裳,陆柳不怕。
沾了那个味儿的衣裳,陆柳要抓紧洗了。
顺哥儿还没出嫁,让他撞见就太羞人了。
实际上,被已婚的姚夫郎撞见,他也羞得不行。
姚夫郎是看着黎峰走了,才来串门的,也没别的事,就跟陆柳说:“就这两天,我们看着天气好,就要去赶集了。你提前跟大峰说一声,他到时就在新村吃饭,省得回来,家里冷锅冷灶的。”
陆柳应下,小脸红扑扑的,哼哧哼哧洗衣裳。
姚夫郎是过来人,看他这个脸色,话都没说,立即懂了,还拿话揶揄陆柳:“呀,果然是刚成亲的小夫郎,像我这种成亲久的,脸皮厚得可以下锅榨油了!”
陆柳嘿嘿干笑两声,含糊说:“没有,没有。”
姚夫郎闲来无事,越看他这样,越想逗他,自己拿个小板凳,坐到陆柳侧前方,打趣他伺候男人的事。
这是陆柳去找姚夫郎的时候提起来的,姚夫郎问他:“你问过之后,连着两天没出门,怎么了?你真让大峰伺候你,然后挨打了?”
下雪天,新婚小夫夫不出门,就是挨打,那也是炕上打架。
姚夫郎笑嘻嘻的,让陆柳细细说。
陆柳脸蛋愈发红了,他也不知姚夫郎说的挨打是不是用的棍子。
他就知道一点,黎寨的男人地位真的很高。
他为着黎峰的面子,抿抿唇,说:“挨打了。”
姚夫郎要细问,陆柳只说:“我让他伺候我,他就打我了。”
姚夫郎跟他相处以来,早发现陆柳老实,闻言也没多想,只顾震惊:“他真打啊?”
震惊完,姚夫郎又很同情气愤:“你家大峰咋这样?看着挺讲道理的人,一句玩笑话都听不得啊?”
陆柳见状,知道他是用力过猛了,忙开口补救道:“但是他伺候我了!”
姚夫郎心情放松了些。
啊,果然还是小夫夫之间的情趣啊。
他又嘿嘿嘿笑问:“怎么伺候的?”
老实人陆柳没多想,说:“他给我煮面条吃了,还烙饼子煮粥!”
姚夫郎哑声。
他一时不知道该惊讶哪一个。
这对夫夫有意思,咋把日子过成这样了?
他是黎寨人,嫁就嫁寨子里,自小就没听说哪家汉子进灶屋的。
黎峰去了,还给夫郎做饭,这事有得唠。
他跟陆柳寒暄两句,就先回家了。
回家料理一阵家务,有小媳妇小夫郎来串门,说起赶集的事,问哪家出车,到时搭伙。
姚夫郎说:“我让大强赶车,他最近闲出屁了,刚好送我们去县里。”
他看见人,话憋不住,很想跟人唠唠黎家两口子。
他又不敢直说黎峰进灶屋给夫郎做饭吃的事,怕黎峰失了面子,找他算账。于是他疯狂暗示:“打得下不来炕,那谁做饭啊?”
炕跟做饭摆一起,那肯定是炕有吸引力。
他们开始听说陆柳被黎峰打得下不来炕,还齐齐嘿嘿嘿,说:“姚夫郎真厉害,这种事都打听出来了,我看大峰护他夫郎护得紧。你们听说没?三苗请接亲队的兄弟吃饭,大峰上桌就说夫郎脸皮薄,笑都不让人笑!”
姚夫郎急了:“不是啊,我说做饭?”
谁要讨论打人,这不比进灶屋严重多了?
大家惯性思维,夫郎做不了饭,那就没人做饭。
“可怜,大冬天的,冷锅冷灶。”
姚夫郎:“……”
跟你们唠嗑真没意思。
他不想唠了,把话题转到赶集上,送他们走。
到外头,刚好看见顺哥儿赶着骡子车经过他家门口,姚夫郎顺嘴招呼了一声:“顺哥儿来啦,今天不打年糕?”
顺哥儿今天来帮陆柳做腊肉的,闻言答了。
姚夫郎笑道:“多少斤腊肉啊?还要你帮忙?”
顺哥儿不知道,说:“可能我大哥让我来偷懒的。”
打年糕一天接一天,做饭都累。
从姚夫郎家出来的小媳妇小夫郎们则说:“哪里啊,你大哥把他夫郎打得下不来炕,不叫你过来,谁腌肉?再放放都坏了!”
顺哥儿:!!!
姚夫郎:???
姚夫郎无语,催着他们赶紧走。
“一天天的,话咋这么多?”
顺哥儿聊不下去了,赶忙往大哥家里跑。
此时的陆柳,刚晾好衣裳。
顺哥儿急急忙忙冲进来,开口就是:“我大哥打你了?”
陆柳懵了:“啊?”
顺哥儿看得都着急,“他是不是打你了?”
陆柳茫然摇头:“没有啊,他没有打我?”
顺哥儿长舒一口气,“我就说,我大哥怎么会打人。”
他这才把骡子车送去后院的畜棚,回来又跟陆柳说:“我刚经过姚夫郎门前,好多人都这样说!”
陆柳呆滞,然后慌了。
顺哥儿惊讶成这样,那在黎寨,打夫郎显然不是一件有面子的事。
那姚夫郎说的揍一顿是什么意思啊,难道大家都是被棍子揍的?也没人告诉他啊。
怎么办,怎么办,他都说出去了。
他让顺哥儿去屋里坐:“我给你泡了糖水喝,我去姚夫郎家问问。”
他去姚夫郎家解释解释。
到了姚夫郎家,他一开口,姚夫郎就是:“我懂的,我都知道,我理解你,我也不愿意这么说,你不会怪我吧?”
陆柳要急哭了:“他们会不会到处说大峰的坏话?”
姚夫郎说:“不会的,他们哪敢啊。”
陆柳吃了不常出门的亏,他不知道,这种群居的村庄寨子,话都不过夜的。
他信以为真,回家跟顺哥儿一起缝制手套。
顺哥儿听说他把腊肉都腌完了,心里高兴。
“我大哥还让我来帮忙,说你没弄完。”
陆柳弄完了,他没给二黄说成亲,想让黎峰带二黄去新村玩,就只告诉黎峰,他腌肉了,腌了多少,黎峰没去看。
他拿绣箩过来,问顺哥儿会不会画大手套的样子:“我以前没做过手套。”
家里零碎的活多,出门就把手往袖子里塞,回家就烤火,不会浪费棉花做手套。
顺哥儿做熟练了,他拿了兽皮碳块就比划,看看大小,选个位置,就划线裁剪。
“给你爹做的?”
陆柳差点就认了,记起来他爹已经成为他二舅了,过了会儿才说:“我给二舅的。”
顺哥儿听说过陆柳的二舅,黎峰在家里提过,真是大方。
说起来,他今天还吃猪肚汤了。
“你做得真好吃,娘吃了也说好,大哥把你夸了又夸,娘让我给你带了一百文钱,让你赶集的时候添置些东西。”
黎峰喜欢陆柳,各处都说好,陈桂枝心里有数,知道黎峰不会短了陆柳什么,这一百文钱,大件买不了,零碎的东西能买好多,陆柳陪嫁少,拿了棉衣就够御寒,手里钱多一些,趁着赶集一并添置了,省得日子过不顺。
顺哥儿说着,就从怀里拿出小钱袋子,从里掏出一串钱,让陆柳拿着。
陆柳接过来,眼圈又红了。
“娘对我真好。”
顺哥儿看他知道娘的好,也笑了:“我娘就是嘴上厉害,你以后跟她相处就知道了。”
陆柳“嗯嗯”应声,想着年节将近,他趁着还没晒腊肉之前去赶集,等开始晒腊肉,家里就离不了人,要个人看着。
他正好洗洗晒晒,手上不闲着。家里就两口人,主要是拆洗费功夫,这处顺了,到年节,就简单除尘扫地擦桌子。
这个简单,弄完他就去新村那边帮忙,看看婆婆有没有什么事给他做。
两人上午做手套,主要是打样子,先粗略缝个边固定,中午一起弄饭。
家里食材多,陆柳才开始省,想着顺哥儿是跟娘过日子的,应该也会希望他省一些,就没藏着。
中午有肉片炒青菜,炒完青菜的肉片捞出来炒了咸菜。顺哥儿难得来一趟,给他弄了鱼汤喝。菜式和昨天中午一样。
黎峰带着二黄,午饭不回来吃。
顺哥儿看他做菜的样子就笑:“我娘也是这样做的,我不喜欢,我就爱每个菜里都有肉。我娘说,我这样的,以后一般人家娶不起,让我趁早改了。”
陆柳听了恍然大悟。难怪他一个肉用两次,黎峰吃不出来,原来是从小就这么吃的。
他没说顺哥儿爱吃肉有什么错,他有条件,他也爱吃肉,天天吃,顿顿吃。
下午两人话多了些,顺哥儿跟他说起家中事。
主要是二田两口子的事,现在顺畅多了。
“上次你说他听话,他发了好大脾气,娘后来也常说他听媳妇的话,他为了证明他不听媳妇的话,成天跟他媳妇对着干。
“我其实不大喜欢这样,他们俩合不合得来,家里都要吵吵。我想他们俩自己过,我娘说还要看着点二哥,哎。”
陆柳大致能懂陈桂枝的心情,要是二田立得起来,她带着顺哥儿,不知过得多舒坦。他跟大峰这里,陈桂枝都没常来,也没叫他过去训话。
关键是二田自己立不起来,媳妇的事还是次要的。
陆柳想了想,新村那边种地,分锅吃饭都不好弄。
二田是种地主力,冬梅要帮着他,到时他跟大峰也会去帮忙,这样子的话,家中饭菜还要一起吃。
陆柳不知说什么好,就什么都不说了。
顺哥儿等半天,抬头看他,“你没话说啊?”
陆柳说:“我相信娘一定有法子的!”
顺哥儿:“……”
知道他是拍马屁,听了还是有点高兴。
差不多到时辰,顺哥儿就要走,晚上不在这边留饭,他回新村,黎峰就能赶骡子车回来,省些脚程。
陆柳还想煮一罐鲜鱼汤给他带着,让娘吃吃,顺哥儿没要。
“下次吧,今天才吃了猪肚汤,再喝鱼汤,娘晚上睡不着觉了。”
至于顺哥儿,他嘴馋,他睡得着。
把顺哥儿送到院外,陆柳回来收衣服。
赶上天晴,衣服晒两天能干。
昨天的衣裳干了,可以叠起来放好。
今天洗的还要再晒晒,他在柴房里搭了竹竿,暂时放里面。
又要开始弄晚饭了,他想到黎峰,就想起了打人,等黎峰回来,他要坦白了说,做点好吃的哄哄。
大峰吃高兴了,人就好说话。希望大峰不要怪他。
今天黎峰回来稍微晚了点,天色见黑,路都看不清的时辰,才赶车到家。
陆柳等得有些怕,到姚夫郎家坐坐,眼睛看见黎峰,就往外走,喊了声,上骡子车搭了一段路,到家后抓紧取热水,让黎峰洗手洗脸。
“怎么回来这么晚?”
黎峰说:“二田两口子在出白工,心里有怨气,二田最近又不听媳妇的话,他媳妇一生气,故意多蒸了一锅糯米。今天趁热打出糕,就晚了时辰。”
陆柳不知说什么好,想想他答应过黎峰,会劝劝他们,他上次劝了二田,不然下次再劝劝王冬梅?
他跟黎峰这样说,黎峰听见就笑:“你别去,你再劝劝,他俩该砸锅散伙了。”
陆柳扁扁嘴,他上次什么都没说,二田自己生气的!
晚饭做得好,陆柳为着哄人,青菜里有肉片,炖菜里有肉片,咸菜没上桌。抠抠搜搜省两顿,不够今天一口吃的。
黎峰晚饭吃得满足,丝毫没看出来小夫郎是要哄他,因为陆柳平时就这么乖,把他招呼得身心舒畅。
陆柳也是磨叽,这这那那开不了口,大晚上的,还摸去狗窝看看兔子、看看二黄,再才回来泡脚。
泡脚他都不拿脚丫踩黎峰了,让黎峰发现了异样。
陆柳把踩脚叫伺候洗脚,黎峰说:“你今天不伺候我洗脚了?”
陆柳听见伺候,话就藏不住了。
他如此这般跟黎峰说了,黎峰听完:?
他沉默了会儿,道:“你是说,你为了我的面子,说我把你打得下不来炕?”
陆柳只“嗯嗯”,不说话。
看黎峰又一次沉默,他赶紧说:“我晚上做了好吃的哄你,你都吃完了,不能生气。”
黎峰听乐了:“你要哄我,应该吃鸡。”
陆柳脸都涨红了。
今天换黎峰伺候他洗脚,给他踩脚,陆柳的脚背被踩得痒痒的,脚盆那么点大,他躲不及,就和以往一样,踩到黎峰脚上,不让他乱动。
黎峰问他:“那你要挨打还是要吃鸡?”
陆柳想了想,说:“那你打我吧。”
这样就不算他在外头瞎说了。
但黎峰的打,跟他说的打,不是同一个打。
打到最后还是吃鸡,没两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