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杨回县的时候正赶上端午, 他连着忙了好几天,直到初七才有空备酒。

他跟乌平之说了端午节再聚一回,两边都忙着生意、人情, 还没聚上。

现在他空出手了, 乌平之也去上学了。他就让谢岩把人请来家中吃饭。

搬家之后,他们的小家离私塾很近,中午就能过来吃一顿。

府城之行,乌平之很照顾他们,各处都安排妥当, 又给他们介绍了生意。这回吃饭,就是好友聚聚, 不谈公事。

乌平之回到私塾,就进入了认真学习状态, 起得比谢岩早,睡得比谢岩晚,吃个饭都要拿本小册子背书。十分刻苦。

距离乡试只剩一年,他一刻都耽误不得。

陆杨还想叫他中午跟谢岩一起回家吃饭, 他料理饭菜,荤素搭配着,时不时炖个汤, 把人招呼好。看这情况,乌平之是没空过来了。

来回两刻钟的路程还好说,关键是到好友家吃饭, 总要寒暄聊几句, 这一趟耽搁着,他能少背一篇文章。

陆杨又想着,财神爷有钱, 不会亏待了肚子,便没强求。等家里炖汤、做好吃的,再让谢岩捎带一份到私塾。

因他实在刻苦,谢岩也被带动了。

人不能骄狂,不能因现有的成绩沾沾自喜,自满自得,止步不前。

他还要写《科举答题手册》的后续内容,前几天忙着的时候,中午便没回家,只晚上回来睡觉。

今天中午回来过后,他也说中午不回家了,早出晚归,在家吃两顿,睡一觉。陆杨也省心。

两处离得近,陆杨到私塾找人方便,点头应下了。

这顿饭结束,他想抽空去一趟黎寨,顺道回陆家屯看看两个爹。

都跟铺子里交代妥当了,陆柳跟黎峰来了县里,正好再摆一桌。

铺子还开着,要到下午关门,这桌酒就定在晚上。

正好家里地方大,陆杨留陆柳跟黎峰在县里住一宿。

陆杨把弟弟的手抓着,把他两条胳膊都抬起,看看他的肚子。

陆柳圆润了一些,肚子却不怎么显。

陆杨怕他补太过,嘱咐他说:“平常吃饭不要贪嘴,补身子的东西间隔着吃,不要总是吃,补得太好,孩子大了,不好生。”

陆柳笑眯眯点头:“我知道的,我现在已经不馋肉了,山里好多山珍特别好吃,时蔬也都出来了,我每天能吃好多以前没尝过的东西,补身子的汤都没空喝。”

他孕吐厉害,太腥的东西也吃不下,家里还没炖过几次汤。

他还有个会照顾人的婆婆。陈桂枝生了三个孩子,有经验,陆柳被照顾得好好的。

陆杨也就嘱咐这一句,旁的经验他没有。

他们这回到县里,把顺哥儿一起带来了。

顺哥儿还第一次到陆杨的铺子,他人老实站在大哥身边,眼睛里写满好奇,想到处看看。

陆杨给他拿大肉包子吃,也给弟弟拿了两个。

小包子好卖,但大肉包子啃着才香。

黎峰到县里,车子不空。

山珍多,他都拿了一些。这些货大大丰富了陆杨铺子里的食材种类。

山珍跟时蔬不同,好些饭馆都来拉货,出货很俏。

陆杨手里有银子,一并结了货款。

包括之前黎峰送来的粽叶,他按照市价,一文钱两斤的价格结算了。

铺子里现在住着陆林两口子,他们说话,就到之前赵佩兰住的小屋里。

炕还在,桌椅没搬走。炕上铺着竹席,摆着炕桌,一伙人可以坐上面说话。

陆柳到炕上,就想靠着柜子。他懒懒的,不大坐得住。

但要黏着哥哥,上炕就拍拍身侧的位置,让陆杨过来坐。

谢岩在上学,黎峰不想跟过来,陆杨说有正事,他才跟过来,就拿了张椅子坐。

顺哥儿两头都看看,陆杨朝他招手:“过来这儿坐。”

顺哥儿就也上炕了。

陆杨先说了个好消息:“山菌生意谈成了,有两个游商、两个干货铺老板,还有一个大酒楼老板要货。我按照最低数量计算过,第一批货有个一千五百斤。”

这个消息振奋人心,满屋的颜色都亮堂了,陆杨倒杯茶的功夫,再看看其他三人,感叹道:“原来容光满面是这个意思。”

陆柳接了茶水,捧在手里没喝,对这个生意很好奇,问他怎么谈的:“什么价钱?他们来拿还是我们送过去?都要哪些菌子啊?”

他问了,黎峰跟顺哥儿就看着他们兄弟俩。

陆杨跟他们细细说来。

“这个生意谈得很顺利,我们约好吃饭,菜都没上齐,他们就各自说好了要多少货。是看在财神爷的面子上见面谈的,再就是阿岩的科试成绩好,他们提前交好一番。以我这儿的出货量来说,他们五家凑一起,才要一千多斤,实在很低。正常来卖,最多两三个月就卖完了。所以还能有下一次的生意。”

陆杨要做这个生意,对山菌也有一定了解。

端午前后,迎来雨季,大量山菌才迎来生长期。往后的七月、八月、九月才是采摘旺季。也会有更多种类的菌子进入市场。

开春的时节,菌子种类少,有一些,但不足以满足他要的货源种类。

三月里有竹荪,这是好货。

冬到春这几个月,有黑松露。这也是好货。

再就是黎峰那边收山货持续的时间久,寨主也发话了,很多人把家里的存货拿出来换钱了,有些还没到季节的菌子,他们也收到了。可以满足这一批生意的需求。

返程路上,他们算过几次账,这批货能拿到一百三十八两四钱的货款。

运到府城的货会收关税,税率为二分,有个二两七钱多的银子。

算了关税,再把商税一并算了。商税三十取一,要个四两六钱多银子。

余下的,成本约莫六十两,还能有个七十一两的利润。

这笔生意谈成,他们两家就要聊聊合伙的事。

陆杨没办法兼顾到太远,他从黎寨收货,再让黎寨人送到府城,让他们去交货,怎么看都感觉很不对劲。

两家人合伙,这事就好办了。黎峰家里出人出力,陆杨牵线,出个人脉关系,谢岩再努努力,把这头稳住。两家分红。

陆杨办事,不喜欢含含糊糊纠缠不清,尤其银钱,生意之前就谈清楚,定下以后,出货拿钱,回来分账,没有旁的话好说。

收山货累,尤其要销往外地,最好是干菌运货,这里晒制处理都要时日。

还有些干菌需要切片晒,又是一道工序。

货量大,意味着只靠他们家是忙不过来的。

而去府城,显然也是要请人的。

陆杨计算过,他拿三成就够。

这些杂七杂八的支出,应该有两成左右。算下来,弟弟跟黎峰只占五成多点儿。

陆柳听见他跟大峰比哥哥占得多,忙坐直了,看向黎峰。

“大峰,你算算?”

从他们往铺面送货开始,陆杨就没有压价,尤其是野味和菌子酱,基本就是收个摊位费,挣个人气。

山菌生意能做大,怎么还只分这么少?

陆杨下炕拿了算盘和纸笔,让黎峰慢慢算,再坐回来,跟陆柳讲细致一些:“傻弟弟,听说过一句话没有?亲兄弟明算账。这个生意,我拿三成才是合适的,你们收货、理货、晾晒处理,要出人出力,还要请人帮工。这生意做到府城,还要你们去送货。我这儿谈成,靠着人脉关系拿你们三成,我就觉着差不多了,再多,伤我们兄弟感情,我拿着也不安心。再少,以后这处人情维系起来,我就觉着累,不值当。三成就正合适。”

陆柳也掰着手指算账,他心算能力没练出来,多个零头就算不清,过会儿,他算出大致数额。这回能挣七十一两银子,三成就是二十两左右。

二十两,听起来不少,可跟他们比起来,就不是很多了。

他抓着哥哥的手不说话,安静等黎峰再算算。

黎峰算完,想让一成出来。四六分。

陆杨笑了。

他是吃软不吃硬的性子,念着他、记着他,为着他好,不想他吃亏,他把银子送出去都乐呵呵的。反过来,他就要好好算算了。

他们肯让,陆杨只好又说:“你们还能一直守在小山村啊?上回我跟你们说的话,你们听进去没有?”

陆柳听进去了,他都算好了,今年肯定不行。

要攒钱,要养胎,等着年底,孩子出生了,他们手里有银子了,正好新年搬家。

陆杨就问他:“你们搬来县里了,山寨里谁收货呢?”

陆柳最近学得多,也常常琢磨,对于搭伙一事,很是熟练。

他说:“找人搭伙,让他们收。”

他话说出来,笑容也扩大了。

前阵子,他还跟大峰聊过怎么安排兄弟们的事。

三苗和王猛他们还没下山,过了端午,他们又等了两天,还没见着人,就说先来县里看看。

没想到这就有了去处,到时摆酒,更好说话了。

抛砖引玉,陆杨问一句,陆柳答一句,黎峰顿时懂了。

他再算算利钱,就以这次的利润来算,陆杨这儿确实是拿三成最合适。

他这儿的七成,还要再往外让个三成出去。

三成的利润,粗粗算来,是二十两银子。他把四个兄弟拉入伙,一家只得五两银子。

这个数额比当猎户稍多一点,除非是猎到大家伙。是分账,兄弟家的人也能帮着收山菌,可以省去许多人力,也会更加卖力。

这样分账比例就是陆杨三成,四个兄弟三成,陆柳黎峰四成。

等他们来县里,山寨里就有兄弟们帮着收货。货源是稳定的。

陆杨给他们画大饼:“这才刚开始呢,以现在的货量来算,我们一年能挣个两三百两银子。”

他两百,弟弟三百。余下几个就是五十两了,比当猎户多就行。

而且山菌有淡旺季,这伙人还能继续打猎,一年能有个七十两左右的挣头。

陆柳听着这个数,才感觉合适了,哥哥能挣到钱才最好!

他还想到一句话,笑呵呵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陆杨想了想,对黎峰说:“听见没有,点你呢。”

黎峰挣钱了,带着弟兄们挣钱。也是鸡犬升天了。

哪知道陆柳挨着他贴贴蹭蹭,笑眯眯说:“哥哥,我不是说大峰的,我是说你的,你有本事,你挣钱了,我跟大峰也发财了。”

他是小鸡仔,大峰是大狗狗。这也是鸡犬!

陆杨愣了下,说他:“哪有骂自己的?”

陆柳不觉得这是骂人的话,鸡是好东西,活着能下蛋,死了能炖汤。能吃又能卖钱。狗狗也是好的,比如他们家二黄。还有他的狗儿媳三两。

他话题拐弯,跟陆杨说:“哥哥,三两下崽了,大峰说还要再养一阵子,等六月里,再给你送过来。母犬都留寨子里,只剩下一只公的,没法挑。不过它很粘人,长得也挺可爱的。长大了不知威猛不威猛。”

陆杨说:“那就叫它威猛,这样长大就威猛了。”

陆柳呆住:“啊?那它姓什么啊?”

陆杨:“……”

狗儿子,当然跟谢岩姓了。

顺哥儿终于有机会插嘴,他问:“要当儿子养吗?真叫威猛吗?”

陆杨点头:“对,叫谢威猛。”

顺哥儿就跟他算:“这是二黄跟三两生的,二黄是我哥嫂的狗儿子,威猛就是我哥嫂的狗孙子。它来给你们当儿子,你们不就跟二黄一个辈分了?”

黎峰笑出了声。

陆杨:“……”

这孩子,吃了肉包子,怎么不会说好话。

“离了窝,各论各的。”陆杨不听辈分。

这头生意谈定,陆杨让他们想个商号名字。

“府城有码头,我们要靠着这座山吃饭,就不跑太远,把生意做到府城就行,这样送货方便,关税也不贵。我去那里看过,有个非常大的集市,里面出货都是成百上千斤的走量,停靠在码头的船只,卸了货,又会再买货带走,都不空船。我跟财神爷说好了,他会借个摊位给我们试试水,要是生意好,我们也盘个摊位下来。”

只靠府城那几个老板的生意,是不够的。白白浪费了这么一座宝山。

到码头做生意,说某某铺子,太小气了。报个商号的名字,就响亮了。

陆柳还想叫“吃得饱”呢,一听,有些失望。

陆杨疼他,说:“靠山吃山怎么样?这也是吃,跟山货有关,名声打响了,还能卖别的山货。什么野姜、野葱、山楂、核桃、栗子,要什么有什么,都能卖。山寨到县里太远了,在县里还是要有个大铺面,做点县城生意,也当仓库使,这个小店,你可以叫‘吃得饱’。”

陆柳笑了,他喜欢。

兄弟俩看向黎峰,黎峰没意见。

靠山吃山,作为商号名,确实合适又大气。

吃得饱,作为铺子名,也足够接地气。

都好。

余下就是一些家常,陆杨还没回陆家屯,他手里还有两个爹的二两银子没还,之前还说拿去印书,给他俩挣点利钱出来,得了银子,把小破屋子修一修。

书没加印,钱没投进去。他后来见爹爹,是在生辰时,当时还惦记着去府城的事,当天朋友又多,等散场的时候,爹爹赶着回村,没来得及还。

“我明天跟你们走一趟。”陆杨说。

黎峰说:“不用你拿这个钱,我给。”

老丈人对陆杨没有养恩,陆杨拉拔够多了,这是对陆柳有生养之恩的人,还是他们来出钱。

陆杨不同意。

给亲爹修房子,又不是随便什么莫名其妙的人,这还分什么?

他跟谢岩现在过得好一些,就多出一点。

而且,谢岩的亲族都靠不住,他要在陆家屯再选几个靠谱的亲戚来用。

他连自家亲爹都没能照看好,谁会信跟着他能有好日子过?

他俩争几句,陆柳给出合适的意见:“一人一半,可以吗?”

陆杨还是不想同意,这笔生意还没做成,要他们出钱做什么?

黎峰说:“我们又印了些书,得了空,我出去转转就卖了。”

生意谈成,能出货了,量太大,要陆杨先垫吧。

等拿了货款,陆杨连本带利收回去。

修房子,还是两家一起。

陆柳抱着哥哥的手臂撒娇:“哥哥,你也让我当个孝顺孩子吧,我在山里,出来一趟不容易,现在又怀着孩子,过后回家更不容易,平常就大峰过去看看,我也没做些什么,你让让我吧!”

陆杨听乐了,逗他:“你平常都这样说话?”

陆柳嘿嘿嘿,他平常会对大峰这样说话,但他不承认。

他现在会哄人了,有些话不会直来直去的说了。

他说:“我就对你这样说话。”

顺哥儿瞪大眼睛。

陆杨随便瞄一眼,心中了然,不与他计较。

这傻弟弟都会骗人了,长进了,不错不错。

晚上摆酒,陆杨就带他们先回家。

顺哥儿不想留县里住,他要回去,不然家里就剩娘一个人。

他说这话,陆杨就多看了他两眼。

陆杨问黎峰:“你要不把你弟弟留我这儿,我带他个一年半载的,以后也是大掌柜的了。”

顺哥儿的事,黎峰同意没用,要看娘同不同意。

他让顺哥儿想想,要是想来学本事,跟娘说一说,这事能成。

顺哥儿受到了惊吓。

他只是说他想回家住而已,怎么还要把他留下!

这事不急,陆杨就随口提一嘴。

顺哥儿今天不方便回家,他们就一辆车,那条官道很长,到黎寨的路远,虽有四个村落,每个村子之间也有间隔。

中间是大片的荒地,入夏了,野草都长得高。农闲的时候都没很多人走,这个季节,放他一个小哥儿单独回家,黎峰不放心。

顺哥儿只好叹气:“好吧。”

陆杨到前面跟陆林说一声,让他们今天关门稍早一点,到时候跟娘一起回家。

“晚上我摆酒,你跟哥夫都来吃。我现在就回家收拾。”

铺子里有菜有肉,陆杨拿背篓装些菜走。

陆柳看见了茄子,追过去问:“哥哥,你会做茄子吗?”

陆杨会做,他爱吃茄子,最近常做。

他看弟弟好馋,算着人数,拿了十来条茄子,给他做两种茄子解解馋。

余下再拿些山菌和时蔬,再拿两斤鲜肉就够了。

家里还有一坛酒没喝,不用再拿。

陆杨就着他们的车走,上车挨着弟弟坐。

陆柳跟他说起最近的趣事,地里有哪些野菜、他们平常都挖到了什么,又做了哪些事、见了哪些人。

他前阵子还跟人吵架了,可厉害了,寨子里的人都说他是铁牙兔子!

他笑眯眯的,露出一排齐整的牙齿。

陆杨听得乐呵呵的,对这些日常琐碎很感兴趣。

前阵子,他还去芦苇荡玩了,捡到了鸭蛋,有五颗,已经腌起来了。再过个十来天就能拿出来吃。

陆柳提前分好了咸鸭蛋。他们家四口人,一人一颗。给哥哥一颗。哥夫没有。

陆杨:“……”

他护短,说:“小没良心的,你哥夫还教你们识字呢,这回去府城,我们早几天就该回来的,他惦记着给你们买画册,让你们印了挣钱,又跑了好几家书斋,快,分个鸭蛋给他吃。”

陆柳抿抿嘴,十分舍不得,悄悄瞄了黎峰的背影一眼,小声跟陆杨说:“让大峰跟哥夫分一个蛋。”

赶车的黎峰:“……?”

他错愕回头。怎么回事,他的小夫郎怎么不甜了?

顺哥儿憋着笑。只听他大哥说:“顺哥儿不爱吃咸鸭蛋,把他的蛋分出去。”

顺哥儿:?!

他不爱吃,但他要有!

陆杨也笑了,他顺道教弟弟:“这就叫五蛋杀六人。”

陆柳重重点头。

陆杨又说:“不患寡而患不均。”

陆柳没听懂。

行在路上,陆杨就给他细细讲,顺哥儿也挨着听。

小家不远,这句话差不多讲完,陆杨再说个小故事,就到了地方。

铺子里还是忙,娘一个人不想待在家里,谢岩中午若不回家,平常都是锁着门。

陆杨开了门,顺哥儿扶着陆柳下车,黎峰把菜筐搬下来。

陆杨跟黎峰说了位置,让他去私塾一趟,跟谢岩说一声,让他晚上早点回家吃饭。

“也问问财神爷来不来吃饭。”

黎峰问:“财神爷是谁?”

陆柳跟顺哥儿都看过来。

都叫财神爷了,肯定很富。

陆杨说:“乌平之,乌少爷。他有门路买马。”

这一句话,把黎峰的魂儿都勾走了。

人还在门前没动,心就飞到了私塾里。

他要见见这位财神爷,找他问问马。

挣钱了,弄匹马。

以后不还要送货么,这多气派。

陆柳看见他眼馋,还跟顺哥儿嘀咕了一句:“你大哥最爱马,第二爱娘,然后爱我,再是你。”

顺哥儿疑惑:“为什么我在最后?”

陆柳摸摸肚子:“我俩本来排一起的,因为我有了壮壮,大峰也爱壮壮,所以我俩的分量重。”

顺哥儿服了。

黎峰耳朵灵,听见了,跟他们说:“马是最后的,你们都是最重要的。”

陆杨招呼他们进屋:“快别腻歪了,马上满县城的人都知道你们一家亲热了!”

他们第一次到陆杨的新家,饭不急着弄,陆杨领他们进屋转转。

堂屋没什么好看的,桌子上就只有一套茶具,是乌平之送来的乔迁礼。

主要是去他们屋里看。

陆杨说糊墙就要糊墙,白天忙得很,晚上糊几张,几天功夫,就把炕边两面墙糊完了。

都是写着字的稿纸,比灰扑扑的墙面好看。谢岩的字写得漂亮,这样贴出来,乍一看去很养眼,细细看去,还是养眼。要是闲着,还能看看他写了些什么东西。

不过屋里最吸引人注意的是一副画像。

这是陆杨生辰时,谢岩给他画的。

搬来新家了,可以挂出来了。

正对着门的墙壁上就是,一进来就看见了。

这画上还有很多人,谢岩是取的街景,却把街上行人的脸都模糊了,这些人的身影也是模糊的,草草几根线勾勒。

他那天带着陆杨去买衣服,给他束好头发,怎么看怎么喜欢。街上人多嘈杂,但他眼里只看得见陆杨一个人。

这画传神,明明陆柳跟陆杨长得一样,打开房门,一眼瞧见,连顺哥儿都能认出来,画上的人是陆杨。

这对兄弟俩的眉眼气质区别很大,认识他们的人,总能觉出差异。

只知其一还好,知道两个,就很难认错了。

陆柳连声夸夸:“画得真好,好好看,哥哥长得也好看,这身衣裳漂亮,穿着好显身段!”

陆杨今天也穿着长衫,不过是素款长衫,同是棉布制成的衣裳,绣了花就气派,没绣花,只得一点体面。

他说:“这身衣裳你看着眼熟不?”

陆柳没见过,不眼熟。

陆杨说:“就是为着配你送我的鞋子,你哥夫特意带我去买的衣裳。”

陆柳顿时笑了:“我以后要给你做好多好多漂亮鞋子穿!”

这样哥夫就会带哥哥去买好多漂亮衣裳了!

顺哥儿爱俏,看得入迷,突然感觉身上的短褂不好看了,也想穿长衫。不过他们寨子里,还没人穿长衣裳。这个废布料,干活也不方便。

陆杨从炕柜里拿了两身有绣样的衣裳出来,给他们看样式。

“家里有布料,可以自己裁一身。空了就绣绣花,便宜又实在。”

山里不好穿这个样式,闲了做一身就够。平常来县里可以穿穿。

时辰还早,衣裳有两身,陆杨让他们试试看。

黎峰只是去私塾递个话,回来很快,到堂屋,见他家小夫郎和他家弟弟都穿着一身亮堂的、有绣样的长袍子,个顶个的显身段,不由眼前一亮。

“这衣裳好看!”

好看衣裳要银子,得努力挣钱了。

陆柳跟顺哥儿又换回自己的衣裳,一起去灶屋帮忙。

陆杨不想让他来,他就帮忙生火,先把米饭煮上。

晚上八个人吃饭,加乌平之就九个。

陆杨做一道蒜泥茄子,再加一道脆皮茄子。

炒一盘苋菜,再是韭菜炒蛋、山菌炒肉、豆角炒肉。

家里来不及做硬菜,让黎峰再去饭馆买两道,一道黄豆炖猪蹄,一道梅菜扣肉。

他再做道汤,自家吃饭,就弄家常一点,弄了丝瓜蛋花汤。

这阵子常吃山菌,陆柳他们还天天收菌子,菌子菜就少弄一些。

没买豆腐,不想跟陈老爹打交道,这道菜算了。

他们才搬来没多久,家里灶台多,但只有一口铁锅。

陆杨摆酒,他亲自掌勺。陆柳帮着煮饭烧火,顺哥儿就帮忙备菜。

三个人合力,又都是些家常菜,上桌很快。

等黎峰把买回来的硬菜端上桌,谢岩也回家了。

乌平之不来,他忙着写文章,没空。

谢岩跟黎峰见面,为着今天的席面和气,他俩没吵嘴。

没开席之前,他俩坐这里当两个没用的男人,也实在无聊。

谢岩就进屋,把他买的画册拿出来给黎峰。

画册被陆杨送出去了两本,余下三本。

等看完,再换换。要是不好换,就等印出来以后,拿新书换。

黎峰知道这个书的来历,他刚才在堂屋,还瞥见了挂墙上的画像。

谢岩会画画,他为什么不自己画?省得花钱去买。

黎峰问了。

谢岩张张口,半晌才憋出一句:“我不会画。”

他当黎峰是挑衅,说着说着生气了:“这要怎么画?我画什么?”

黎峰沉默了。

对。

这要怎么画?

这问题太为难书生了。

黎峰拿了书,跟他笑道:“我以为你会画。”

他没接话茬,谢岩就吵不起来,只说:“我会画,也不会画出来。”

他就跟陆杨亲密过,脑子里想的没有旁人,画出来不好。

黎峰点点头,跟他说起生意。

谢岩说:“我还要去府学上课,到时你们算着日子去,把我捎带上。免得我夫郎跟着跑来跑去,累得慌。”

这好说。

他俩唠一阵,陆林他们过来了。

赵佩兰是长辈,黎峰带着夫郎跟弟弟跟她问好说话。

赵佩兰都说好。她是好说话的人,没脾气,也扯不出话头。寒暄都只说两句。

关上院门,各自洗洗手,入座吃饭。

陆杨先给大家伙都介绍了一遍,都见过几回了,主要是介绍给顺哥儿认识。

这桌家宴,也跟请乌平之吃饭一样,席间不聊公事,只话家常,大家吃好喝好。

陆杨开了一坛酒,都给满上了,敬酒道:“都是一家人,前半年太忙,大家都没好好聚着吃个饭,今天都别客气,饭菜管饱!”

陆林要伶俐一些,人练出来了,席间跟人说得上话。

张铁比以前好许多,到了这个场合还是拘谨,谢岩跟黎峰就搭着他说话。

谢岩可骄傲了,眼神到处飘,一会儿跟夫郎露出讨夸的眼神,一会儿跟黎峰露出得意的眼神。他不是最呆的!

陆柳也忙着,他看黎峰在喝酒,总要给黎峰夹菜。

他还记着端水,给黎峰夹菜了,就要给哥哥夹菜。

他又记得哥哥护短的事,给哥哥夹菜了,就要给哥夫夹菜。

他给哥夫夹菜,把哥夫的筷子吓掉了。

陆柳眨眨眼,假装无事发生,又给顺哥儿夹菜。

然后给林哥哥和哥夫夹菜。

余下赵佩兰。

他居然把长辈留在了最后……

陆柳好羞愧,给赵佩兰碗里猛猛夹菜,瞬间就给她堆出个碗尖尖。

赵佩兰都看懵了。

陆杨哈哈笑出声:“行了行了,快别忙活了,你家壮壮都饿了!”

陆柳真是饿了。

他还没见过炒得这么漂亮的茄子。

娘也做茄子吃了,没哥哥炒得好看,油亮油亮的,茄子的颜色都有保留,看见了样子,闻见了香,就差吃了。

陆柳两样茄子都吃了,吃得眼睛亮晶晶的。

茄子是好吃的!

他要学!

“哥哥哥哥,你教我做茄子!”

陆杨会教他的:“你好好吃饭,别给人夹菜了。”

陆柳笑得满足,吃得满足。

又侧身跟陆林说:“林哥哥,你都会做生意了,我要向你学习,以后也当大掌柜的!”

陆林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做生意的,说着没有没有,脸上笑意压不住。

好话都爱听,他也真的想做大掌柜的。陆杨说了,他再练个一年半载,阅历丰富了,就可以做大掌柜了。

前途一片光明。

席间说笑不断,几杯酒下肚,张铁都能说两句话了。

他喜欢现在的日子,忙碌了些,但很有盼头。

陆林跟张铁不在家里留宿,要赶在宵禁前回铺子里。

吃饱了,要散席,陆杨再举杯敬酒。

“敬好日子,敬好盼头!”

沉默吃饭的赵佩兰跟着举杯,与大家一起碰杯饮酒。

“敬好日子,敬好盼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