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峰一觉睡到日上三竿, 还是家里人太多了,把他吵醒了,不然还能继续睡。

清晨这一阵, 炕上躺不住人, 陆柳感到热,看黎峰没醒,硬是乖乖窝着,动也没动。

太阳升起,鸡也醒了。陆柳睁着眼睛, 思考要不要喂一下,又该怎么喂。

等黎峰醒来, 他就不用想了。

黎峰避开他,喊了他一声。

陆柳半边身子都是麻的, 让他扶一下,才躺平了缓缓。

黎峰捏他鼻子:“傻兮兮的,怎么不叫我?”

陆柳昨晚上答应他,会说很多他想听的话, 夫夫俩刚聊上,他就来撒糖了。

“我喜欢被你抱着,我们好久没一起睡了, 我舍不得叫你。”

黎峰知道,陆柳是看他睡得沉,前面两句可以替换掉。

他听得高兴, 给他揉揉胳膊腿, 问他今天做什么。

陆柳平常没别的事,家里忙着收菌子,他一般都在家里。

门前一条路都修了, 他闷得慌就会出去走走。一般是去菜园子摘菜,或者去找姚夫郎玩。

酒哥儿家去得少,陈酒平时都在他们家干活。

陆柳想跟黎峰多待会儿,问他:“你要忙吗?”

黎峰应声:“嗯,我回来肯定要干干活,把水挑了,再劈些柴火,粪也要挑。我们家这些牲口也能吃能拉的,攒了挺多肥料,要问问二田,看他要不要。”

到底是亲兄弟,二田老实了,黎峰不会不管他。

陆柳就跟他说二田和王冬梅的变化,“家里死气沉沉的。”

黎峰不管他俩怎么过日子,夫妻吵架,马上要有孩子了,过不了多久就会和好。

人的本性难改,他只管现在。现在二田不闹,他就把二田当弟弟。二田哪天闹起来,他就揍二田。

他让陆柳再看看图样,选定一个款式,他好攒银子。

陆柳想要耳环,耳环小小的,空心的也没关系,睡前摘下,根本压不着。黎峰非要问,那就要戒指。

明明问他了,他说了戒指,黎峰又说小气,要给他买镯子。

陆柳拿娘来搪塞他,“娘都没有金镯子,我戴着像什么?”

黎峰没被影响:“像我夫郎。”

陆柳立马笑了,然后又板起小脸,还想跟他再说说,听外头越来越热闹,便不跟他闹了,一起起床。

肚子长大以后,他穿袜子不方便。夏季不穿袜子也行,他怕脚底受寒肚子疼,总会穿上。

黎峰在家,就帮他穿,两手把他脚掌一握,看他脚趾甲挺长的,还有两根脚趾边缘发红,被趾甲挤着肉了,就说给他剪掉。

陆柳缩缩脚趾,想要自己来。

黎峰才不听他的,让他好好坐着。

陆柳就是说说而已,一下都没坚持,嘿嘿笑着,坐着炕上,两脚摇来摇去的。

“大峰,你脚趾甲长不长?我也给你剪。”

黎峰早剪了。他的脚费鞋子,去府城的时候,都是新鞋新袜子,他怕顶坏了,都不止是剪平,还磨了磨。

陆柳听着高兴,问他:“那王猛他们会不会笑话你?”

那肯定会的。

黎峰说:“他们是羡慕。”

陆柳就哈哈笑不停。

黎峰还给他磨趾甲,用的一块砂石。陆柳以前没磨过,感觉痒痒的。

痒是没办法忍耐的,他把腿崩太紧,黎峰怕他腿抽筋,只好作罢。陆柳感到可惜,都没磨完呢。

两人一起穿衣出门,洗漱凑一堆。

早上顺哥儿把后院的牲口们都料理了,现在就前面的生意。

黎峰照计划,先去把水缸填满,再劈柴,看看菜园子的情况,挑粪等晚点再说。

他起晚了,这时候干活热。

早上一碗青菜肉丝面,挑满水缸,就到中午。

中午是陆柳做饭。黎峰在家,陆柳就爱打汤。

做不了鱼汤,别的素汤换着花样来。

昨晚上是菌子汤,今天中午是丝瓜蛋汤。

一顿饭骗不了多少水,还得平常多喝点水才行。

陆柳盘算着,要给他买些好茶试试。

他看黎峰爱喝酒,还给他把水壶拿出来,悄摸摸往里灌了半斤酒,让他背着喝。

黎峰早上挑过水,劈柴就在家里,很方便陆柳围着他打转。

他看看水壶,打开闻一闻,问陆柳:“这得有五文钱的酒吧?”

陆柳让他喝:“喝完还有。”

真是煞费苦心。

黎峰也就喝这半斤,喝完了,他自己多喝点水,看得陆柳眉开眼笑,追着他夸不停。

喝水还要夸的是小孩子,陆柳夸夸的本事见长,只说黎峰疼他爱他,不喜欢喝水也要喝,是好男人,他也喜欢黎峰。

顺哥儿从他们身边经过,偶尔听到一句,酸得他眉头紧皱,眼睛狂眨。再看他大哥,这种腻歪话都爱听,笑得像二傻。

顺哥儿摇摇头。看来家里得指望他。

陆柳现在爱睡午觉了,他以前冬季时爱睡觉,出嫁后吃饱穿暖的,家里有活干,熬过那阵子,没怎么犯困。

怀上孩子,又开始睡午觉。今天围着黎峰转一转,过了午觉时辰,他要熬不住了。

黎峰去挑粪,不带他,让他回屋歇歇,他才吸吸鼻子,确认他不喜欢臭味,往屋里走去。

粪肥暂时在山下挖坑积着,等麦子收割了,种下一茬庄稼的时候,再去追肥用。

他一趟趟往外走,碰到了挑石头的王猛,不由挑挑眉:“你修路?”

王猛点头,先是傻乐,又是叹气。

“酒哥儿自己修了一段路,这不是往我心上捅刀子么?”

黎峰点头,不知说什么好。

他看王猛跟酒哥儿两人感情挺好的,不多插嘴。

王猛停路上,跟他聊天。

“你昨天回来,到现在还没出门走走啊?”

黎峰问他:“去哪里?”

王猛服气:“你也是坐得住,我就闲不住,想上山看看。这不,正好修路,我忙一阵就还好。”

黎峰也有事干,挑水劈柴,哪一样不是事?

王猛家里人少,陈酒平常出门帮工,有时候饭都不回家吃,柴火和水都用得少。

雨季还能放水桶水盆在外头接水,他不在这阵子,陈酒攒一攒,水缸里的水都没怎么用,自己过日子足足的。

王猛想一想,觉着这样子不行。

他要再找点活干,不然陈酒一个人过日子就行了,要他做什么?

他不跟黎峰说了,挑着一担石头走了。

他走了,没一会儿,大强也来了。

大强让黎峰看看这条路,“比你强吧?修路只修到院子里,你夫郎出门一趟都难,跟人聊天都在门口喊话,可怜。”

黎峰看到他,就想到陆柳信上写的“大强是个傻子”,清楚这条路怎么修起来的,他气不动,只问大强:“你夫郎怀几个?”

大强:“……”

真烦。

怀一个孩子怎么了?大家不都是怀一个的?

瞧他得意的,那也不是他怀的。

“你夫郎怀的,你跟我显摆什么,是男人就比比脚下的路,这路可是我修的。”大强说。

这条路没办法继续修了,再修就修到山里去了。

往下修,就太长了些。

黎峰往坑里铲草皮,歇息时,跟大强说:“王猛也在修路了,你看见了吗?”

大强点头:“看见了啊,从我门前过了好几次,我把他臊得跳脚。”

黎峰找他商量:“这样,咱也别臊王猛了,山路窄,各家门前修一段,不费事。石头就去山脚挖,方便得很。你出去挤兑别人,谁家没修路,你就挤兑谁,待会儿我也去。让他们把山路弄平坦点。”

大强不由侧目:“修路算徭役的,你这样算啥?”

黎峰说:“不给门前修路的男人都是软脚虾。你这样说就行了。”

他们自小走惯了这种泥巴路,到了夏天,穿草鞋的人多,踩到泥坑里也不怕,回家取水冲冲脚丫就行。

有人带头,这件事好办。有几家跟风,修一段路算一段。

能成,他们都方便。

不能成,就算了。

就他们几号人,要修山路,太难了。

大强想着姚安还在炒菌子酱,怎么都舍不下这笔小钱,路好了,送酱料方便,便点头答应了。

“行,我待会儿出去转转。”

正好碰上,黎峰再问他养蜂的事有没有进展。

大强摇头:“还没,我得想法子,骗过我家几个兄弟。先把猎区留我手里,不然白忙了。”

黎峰给他一个法子:“你愿不愿意去深山猎区?我打算把它交给王猛领头,五人组稳定,我退了,你顶上。”

这让大强很诧异。他夫郎忙前忙后,折腾了一两年,没想到突然之间就有了音讯。

这没什么好考虑的,他当即答应。

“行,我没问题,王猛他们几个有意见吗?”

黎峰摇头:“没有,等我歇几天,抽空摆一桌入伙酒,到时候大家伙聚聚。”

大强喜气洋洋,说了句中听话。

“大峰,不是我夸你,你这人办事就是大气,生娃都一次生俩!”

黎峰听乐了,让他回去再跟夫郎商量商量。

怀孕的人,想法会变。马上家里要添丁了,深山猎区危险,可能会舍不得放人。

大强乐颠颠走了。

黎峰这儿又忙了一会儿,路上经过几个下山回新村的人,让他们帮忙带个话给二田,问问他要不要肥料。要就自己来拿。

他赶在晚饭前回家,先洗澡去去臭味儿。

陆柳记着他,午觉没睡太沉,太阳落山这阵,他醒了,还赖床一会儿,才穿衣出来。睡觉没脱袜子,不用再穿了。

晚上炒菜,夏季能吃的东西多,茄子还有,他给黎峰做了一大盆茄子,舍得放油放酱,还加了辣子,大蒜头也用了一些,炒出来颜色漂亮,闻着就香,入口咸香热辣,极其下饭。

今天黎峰主动喝了些水,陆柳就没再打汤,让他的胃缓缓,吃些干的。

这道茄子做得好,娘跟顺哥儿也爱吃。

昨晚上,他们一家没怎么聊天,今晚上,黎峰多说些府城的见闻。

那里的繁华很诱人,顺哥儿听得眼睛都没眨,嘴巴张着,要馋得流口水了。

黎峰再提了一次:“陆杨那儿缺人,你要是想去,他会把你留下的。”

顺哥儿擦擦嘴巴,要去洗碗。

他还是想留在家里,等年底,哥嫂的孩子落地,开春了,能出门见风了,他再走。

黎峰目光变得柔和了些:“顺哥儿,你是长大了。”

顺哥儿笑而不语。

他去灶屋,陆柳就烧艾草熏屋子。

黎峰在堂屋坐着,跟娘再聊一会儿。

“陆杨还谈了一笔药材生意,那个药贩子不愿意教炮制的法子,我记得之前听人说过,药材的炮制大同小异,估摸着是教一样,别的都成,所以不愿意教。这回就先拿几样药试试,他看看成色和诚意,以后路子又多一条。”

陈桂枝会一点药材的炮制之法,她早年干过事情很多,只是珍贵药材,她不敢轻易尝试。一下就是几两银子的损失,风险太大。

黎峰也想谨慎些,先送些药材去府城,等药贩子教,确认了法子,再做尝试。

他这儿没聊两句,陆柳回来了。

夫夫俩晚点睡,先让娘跟顺哥儿洗漱。

黎峰再烧水,带陆柳去洗澡。

浴桶很高,搭凳子、踩梯子都不好进去。

陆柳又害羞,不让娘跟顺哥儿帮他,平常就多打几桶水,到屋里多擦几次身子。

黎峰在,就可以把他抱到浴桶里,好好洗洗。

这让陆柳很是高兴,等水的时候,就急着回房收拾衣物。

房里艾草味还没散,黎峰把他拉住了。

山里的天空澄澈明净,少一些蚊子,他俩可以在院子里乘凉看星星。

陆柳挨着他坐,抓着他的手,摸他手上的茧子,跟他说以前看星星的事。

“我家入夜很少点灯,我小时候还有夜盲症,什么都看不清,起夜都摸不到尿壶,急得要哭了。我以前病过,我父亲和爹爹都很紧张我,他们找人问,都说我是吃得不好,才有这个毛病。家里还欠着钱,也割不起肉。

“附近村里的杀猪汉不用钱就能吃到肉,他帮人杀猪,会得许多猪下水。谈得好,也能有一两斤肉。我父亲没钱割肉,就去杀猪。他根本就不会杀猪,我看他拿刀的手都在抖。第一次杀完猪,他身上很多伤,都是被猪撞的。杀猪的人家都骂他,因为他不会杀猪,偏要去,弄得乱糟糟的,主家还发动了一帮人去追猪、捉猪。

“但我父亲收费低,他只要一斤肉。一斤肉,才十三文钱。杀一头猪,弄得一身血、一身伤,才十三文钱。收费低,很多人愿意找他,他杀多了,就会杀了。”

陆柳那阵子吃得好,夜盲症真的好了很多。

夜里能看见东西,让他感到很新奇,他睁着眼睛看不停,看见头顶有些亮光,才发现他顶上的草棚漏了风,有个洞。

他没急着修,白天干活的间隙,会特地到屋里看。

有阳光透过缝隙照进来,斜斜一束,很漂亮。

他那时忙,都没注意过。

在雨天来临之前,他都留着那个洞。

他喜欢晴天,晴天的时候,白天可以看太阳光,晚上可以看星星。

他的眼睛越来越好,看见的星星越来越清晰,不再是模糊的光团。

“我以前天没黑,就往家里走,入夜就躺下了,都没抬头看过天上的星星。”

偶尔夜里起来,要出门,到院子里,他也只看着脚下的路,没有抬头。

陆柳告诉黎峰:“跟你在一起,我经常抬头看。你比我高,我看你的时候要仰着脸,我能看见好多不同的天空。有时候你背对着太阳,我会感到刺眼。有时候你逆着太阳,身后的天好蓝。之前冬天的时候,我看你后面都是白茫茫一片,你的样子好清楚。我夜里还是不爱出门,之前到院子外等你,我也只看路,不看天。不过我们这儿很宽阔,我望着前面的路,也能看见远处的星星。你夜里回家,就像披着星星一样。”

他没注意,他絮絮叨叨讲这么多,眼睛还是看着黎峰,都没抬头看星星。

黎峰说:“要是你不害羞,我能做个竹床,在竹床上围蚊帐,我们睡外头,你能披着星星睡觉。”

陆柳害羞的。

他不要披着星星睡觉,他要抱着黎峰睡觉。

“要快快生下孩子,我好想抱你。”

黎峰听得心都要化了。

他的心在陆柳这里一天天变得柔软,化了一次又一次,才能让他在上面安营扎寨,明目张胆的系上绳子,让他牵挂,让他相思。

热水烧好了,陆柳去拿衣裳,黎峰先把水倒到浴桶里。

黎峰还要出门,他想制个浅口的浴盆,约莫到膝盖这么高,陆柳扶个东西,就能踩进去。

泡澡肯定不如大浴桶舒服,胜在方便。距离生崽还有几个月,总要洗澡的。

明天就去找木匠定做一个。

院子里点了灯笼,陆柳自己走过来。

他脸红红的,脱衣裳麻利,嘴上使坏:“大峰,你现在不能露出馋吃鸡的表情,要露出馋马的表情。因为你馋马,又暂时没有马。”

吃不了鸡,还能摸鸡,占点别的便宜。

黎峰伸手,把他捞过来,帮他脱。

他的手乱而有章法,看似胡乱摸,在陆柳的感受里,却是每一寸皮肤都被他摸到了。

他这下老实了,泡澡都乖乖的。

黎峰也给他搓背,陆柳就往前趴着。

他自己搓不到背,也不知背上脏不脏。

他问脏不脏。

黎峰要说是香的。

陆柳哼哼两声,不理他了。

这个澡洗完,陆柳浑身舒坦,人都懒洋洋的。

回了屋里,他坐着,不愿意躺下。

躺下就要侧着,侧身躺着的时候,他眼里看不见黎峰。

他还有事情想跟黎峰说。

陆柳还有个事想说。

他想给黎峰吃鸡,怕他憋坏了。

他这天想明白了,别处不好弄,可以用嘴巴吃。

黎峰只让他摸个鸡。

“我二十三岁才娶你,以前也没憋坏,怕什么?”

陆柳不知为什么不能用嘴吃,他看图画里,有这个样子的。

黎峰想了想,跟他说:“等孩子出生,我俩怎么高兴怎么来。现在就不要了,太委屈你。”

陆柳听着心里暖呼呼的,靠他怀里,摸完了,记起来黎峰之前让他舔舔,这次没说,他也舔了下。他哄睡的大鸡,又支棱了。

陆柳愣了愣,望着黎峰笑了。

“大峰,我是不是哄到你了?”

“大峰,我是不是哄到你了?”

黎峰的魂儿都被他哄走了。

他俩弄到好晚才睡,陆柳困得迷糊,感觉身后的怀抱贴过来,他竟然没什么不习惯了。

他发现,他可能只是爱贴着黎峰,只要在他怀里,用哪面去贴都可以。

侧睡的时候,有一条胳膊悬空,总会感到空落落的,竹枕也不大合适,高高低低的调整,总不大舒服。他总会先垫着肚子,至于胳膊,那就不管了,随便怎么缩着。

缩着缩着就习惯了。

他现在可以抱着黎峰的手臂睡,两手不老实,总摸他掌心指腹的茧子。

他手心指腹也有茧子,比黎峰的薄很多。手拉手像两块砂石触碰。

他们都是勤快人,都干活了,没有满脑子吃鸡。陆柳想着,低低笑了起来。

黎峰亲亲他后颈,让他别动了。

陆柳停下乱蹭的脚丫,“嗯嗯”应声。

“大峰,我睡了。”

“嗯,我也睡了。”

好眠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