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年清明, 陆柳准备了些瓜果祭品,跟黎峰一块儿去拜山。
这是他为数不多的上山机会,住在山脚下, 他就只在山脚晃悠, 去过最深的地方是挖竹笋。
他之前还说要带哥哥去竹林里找竹汁喝,哥哥难得过来小住,他却临产,身子不方便。再要聚在山下,就难了。他们都要走了。
他们住得近, 在家里料理过家务杂事才出门。前面排起长队,虫蛇都早早退远。路上的泥土混着腐烂的枯叶与枝条, 里面偶尔有一些冻死的虫蛇小兽的尸体被脚步惊扰,露在外头。
碰见的人会就地挖坑, 把它们埋了。
地上滑,往前都是上坡路,走不了多远,陆柳就扶着黎峰的手臂借力。
等拜完山, 他们原路返回,准备去扫墓。
他们今年买的纸钱多,叠的元宝也多, 装了两背篓。
来年说不好回不回,陈桂枝备了酒菜,装了一竹篮, 要跟黎峰爹说说。
孩子太小了, 家里得有人看着,陆柳不去扫墓,在家看孩子。
天气慢慢转暖, 家里没烧炕了。
都说小孩子怕热,陆柳一天要摸宝宝好多次,看他们有没有闷出汗,不烧炕的时候,他们睡在羊毛睡袋里还好。看情况,能睡到三月半。
睡袋特地做大了些,他俩在里面能伸展手脚,睡袋总是鼓鼓囊囊的。
陆柳跟他们玩,他们手脚动了,他就会在睡袋外头伸手碰一碰。小宝贝对触碰感到新奇,会再次动起来,寻找触碰他们的手。
他们三个月了,好带一些,自己都能玩一阵。
两个孩子躺一块儿,歪着头能咿咿呀呀说说话。也不知道他俩能不能听懂对方在说什么,总之是两个小话痨。
小麦依然倔强,要是壮壮没及时搭理他,他会一直盯着壮壮看。陆柳把他抱起来,他还要看着壮壮,眼睛大大的,舍不得眨。过一会儿眼酸,他掉两滴眼泪,也是抿着嘴巴哭。
壮壮依然霸道,四肢愈发闲不住,又抓又蹬,给他手里塞个毛球,等他睡着了,都拿不出来。兄弟俩要是拉手手,他怎么都不愿意松开,能把小麦的手抓红。硬给他分开,他闹起来动静大,能哭好久。
两个小宝哭闹的次数少了些,每次要哭了,陆柳就会把他俩抱起来,让他俩互相看着,大多时候,他们会忘了哭。
陆柳听说,小孩子扎堆的时候,哭一个,就能带哭一群。他家两孩子没这样。
与他们玩一会儿,奶娘过来喂奶。
小宝宝精力比从前好,吃奶要较劲儿,先喂小麦,壮壮就会急。先喂壮壮,小麦就会扁嘴哭。
陆柳一般是把他俩抱开,跟奶娘背靠背,小麦吃奶的时候,他拿拨浪鼓跟壮壮玩。等壮壮去吃奶,他就拿拨浪鼓跟小麦玩。
奶娘跟陆柳聊天:“等他俩再大一些,更离不开你了,爬也要爬到你脚边。”
陆柳说:“炕上爬爬就行了,到地上爬也太脏了。”
奶娘笑道:“都这样,小孩子管不住,一不注意,他俩就爬地上去了。等学会走路,还爱玩水玩泥巴,往泥坑里打滚。你哪天出门转转,谁家有个半大孩子,每天都要骂。都是打着骂着长大的,皮实得很。”
陆柳还没骂过孩子,想象了一下,这种事还是让黎峰干。
过了清明,黎峰就要出发去府城了。
等孩子吃饱奶,奶娘能哄哄他俩。陆柳就空出手,收拾收拾东西。
像皮袄、厚棉袄,还有柜顶上的被褥,这些都能先拿走。
这几样好收拾,不用翻箱倒柜。陆柳抽空把棉靴都洗晒过,一并收拾妥当。
除此之外,他把帽子、手套都找出来装好。另有护膝、大袖套等保暖用品。
到中午,黎峰他们回来,奶娘再喂一次孩子,他们准备午饭,下午就把行李打包。
黎峰这次不带货,让陆柳多收拾些行李。
普通百姓搬家,锅碗瓢盆都舍不得。陆柳到灶屋清点一番,怕走的时候还要摆酒,先没拿碗碟,转而去各间屋子都看看,看看放置的杂物。
桌椅不好拿,竹席草席可以拿几张带上。灯笼不拿了,家里有多的盆,是陆柳生孩子时买的,都先拿过去。旧盆就留家里。
柴火不用拿,扫把竹竿也不用。陆柳满屋子转转,发现主要收拾的行李都是房里和灶屋里的。
他又过去帮娘收拾。冬季的衣物都收拾出来,薄袄就等下回。再下次就是夏衣,没几件东西,可以把灶屋的锅碗瓢盆都装上。
顺哥儿的行李都拿走了,除却这些,就剩黎峰打猎的武器和农具。
家里要料理菜园子,暂时不动农具。武器都带走。
冬季的衣物厚实,加些杂物,收拾出来很大一堆。放堂屋里很挤,几间房都空了。
黎峰说:“余下的被子就不拿了,我也要留几身衣裳在家,以后回来拉货,还要住家里的。”
陆柳点头应下,还说给他留两身厚衣裳在家里放着,黎峰没要。
冬季衣裳不常换,天冷的时候,他穿一身厚衣裳就够了。
过了清明,夫夫俩又去了一趟县里。
黎峰要去鲁家,看看雕版做好没有。陆柳是跟着他出来逛逛。
他们的生辰挨着,一个是三月底,一个是四月初,今年都不能在一起过了,黎峰带陆柳去挑个生辰礼。
陆柳把他攒的私房钱拿上了,说给黎峰也买个礼物。
两人先去了鲁家,雕版已经完工,做了两版。
一版是照着幌子来的,黎峰拿了白纸包菌子,叠出折痕,来定雕版大小。雕版大,价钱高。这要用很久,木料也用得好。一版就要七钱银子。
另外一版是商号的雕版,鲁老爷子有巧思,把“黎”字刻得像一座山,下方则是“靠山吃山”四字。这一版要鲁老爷子帮忙想样子,图样不算复杂,价钱一样,也是七钱银子。
黎峰想把商号的雕版拿到码头用,到时印在红纸上,这样显眼喜庆。他们出货送货,都能在箩筐和麻袋上贴带有招牌的红纸,算作宣传。
暂时就两版,等以后不够用了,他再请鲁老爷子雕个备用的。
两家之间有陆杨的关系,之前也合作过,鲁老爷子不怕他们赖账。黎峰试印的时候,他就跟陆柳说话。
“你们兄弟真是像,但你比杨哥儿胖一点,听说你生娃了?”
陆柳怀孕期间长胖很多,生完孩子,体重掉了点,这几个月好吃好喝养着,实在没法掉了,看着圆润了许多。
他说:“生了两个,他俩都三个月了,吃饱就乖。”
鲁老爷子问孩子叫什么名字,陆柳把大名和小名都说了。
“大的是小哥儿,小的是个儿子。”
鲁老爷子跟木头打交道多,他手边就有木料和工具,挑了块好的碎料,刨了两只小木勺,分别刻着“小麦”和“壮壮”。
他笑呵呵递给陆柳:“你拿着,等孩子大一些,能用这个勺子吃饭。”
孩子小,勺子也小,落陆柳手上,还没他巴掌大。勺子是浅口,大大的肚子,平平的口,方便挖取食物,也方便送到嘴里。
陆柳接下了,跟他道谢。
他们还好没空手过来,从寨子里拿了些新鲜菌子和春笋,再有一些野菜。不然这个礼他都感到烫手。
陆柳又看上面的字,真是好手艺,拿刀刻的字,都比他写得好看。
“这本事是不是很难学?”
鲁老爷子笑道:“不难,你哥哥就学了,他会一点儿手艺,现在是忙了,没空弄。你要学吗?”
陆柳摆手,说:“我字都没写明白,怕是学不了。您这手艺是祖传的吗?是不是很小的时候就练上了?我这一年看了些书,书上的字没你刻的好,不如你的手艺漂亮。”
说起这个,鲁老爷子很得意。
“是家传的手艺,祖上几代都是木匠,我祖爷爷还给在工部当过差,给宫里打过家具,他留下的图样别提多精巧了。”
后来家里的人丁少了,干不了木匠的活,他爷爷那一辈开始,就慢慢接触了雕版的活,到他这辈,已经是手艺纯熟的匠人了。
好木匠难寻,贵人家里盖个房子,打个家具,都想要精巧气派的,大方又得体,接一个生意,能挣好多钱。雕版就不行了,一点点的小钱。作坊不够大,糊口罢了。
陆柳看过鲁老爷子给陆杨送的碗筷,上头的花样很漂亮,筷子都是杨树的样子,放家里都舍不得用。
他觉着鲁老爷子也可以做些小的木制品挣钱,鲁老爷子说:“早年就是搭着做些碗筷,给人刻个印章什么的挣钱,现在好了,杨哥儿出息,以后我有地方养老了。”
他这儿天天有雕版刻。陆杨要开书斋,常用书籍刻完,还会刻一些时兴的诗集文集,往后的日子就安逸了。干着熟悉的活,不用到外头奔波,就把银子挣了。
说起哥哥,陆柳很高兴,叭叭叭跟人聊了很多。
他哥哥就是最厉害的,做什么都做得很好。人也善良,记恩感恩。
他俩聊一阵,黎峰找鲁小水买了些纸墨走,还买了一把裁纸刀,这便告辞。
他们把雕版和纸张送到铺子里,让三苗两口子忙起来。
黎峰让堂嫂裁了很多纸,今天一并拿来了,让苗小禾先印一批包装纸,包些干菌卖卖看。他们不在铺子里留,要去逛县城。
陆柳一直想去铁匠铺看看,他早说要把黎峰的武器修修,黎峰不修。他就说去铁匠铺看看还有什么东西能买。
铁价浮动大,五十文到一两银子之间都有过。黎峰来问价,都是六十到八十文钱一斤。打成想要的东西,价格会再提提。他之前买的铁箭矢,一百文钱就买三个。
铁匠屋里很热,汉子们都光着膀子干活,捶打铁器。
陆柳抓着黎峰的胳膊,躲他后面打量铁匠铺。
黎峰跟铁匠老板是熟人,见他过来,老板让他自己看,跟他说:“铁是六十二文钱一斤,成品是一口价。”
黎峰带陆柳去墙边看货,墙边有一条铁丝,上头挂着各样铁器。数量最多的是厨具和农具,武器较少,角落里堆着。
厨具和农具,家里都不缺,陆柳没见过这么多新的,沿路看过去,都看痴了。
要是他们家的家伙全是铁制品,那该多省力啊。
大农具挂不住,在地上放着。他们要绕着走。
到武器那一堆,黎峰拿了把小刀看。
黎峰打猎的武器里也有一把类似的小刀,平常料理些小的食材方便,还能防身。他问陆柳要不要。
陆柳不要。
他这小胳膊小腿,要刀子没用。
要是黎峰护不住他,他拿菜刀都不管用。
他往后看,发现了一件铁甲。
陆柳听说士兵们就要穿藤甲、皮甲,铁甲还没见过。
黎峰说:“这应该是有人定做的,老板不敢私自做铁甲。”
陆柳亮起的眼神暗淡下来,他还说这衣裳好,一看就结实,可以给黎峰买一件。
他盯着这身铁甲看半天,各处细节都看了,发现铁甲前面有块圆形的铁镜是可以拆卸的,用皮革带子系着的。
他问这个铁镜是做什么的。
黎峰说是护心镜,“护着心窝的。”
陆柳又动心了,问:“这个镜子我们可以买吗?”
黎峰回头问了一句,老板说可以。
“两百文一面,你要几面?”
陆柳手上有八钱银子,他看看护心镜,又看看黎峰,跟老板说:“要两面。”
他还围着黎峰,给老板比划,“一面在心窝,一面在背心窝,你要看好了,要这么大!”
黎峰体型高大,照着他的心窝来做护心镜,老板要涨价。
陆柳瞪大眼睛:“不是说好的一口价吗?”
老板先打趣黎峰两句:“这是你夫郎?你看他把你当眼珠子似的,护心镜都要两面,把你笑成个傻子。”
然后跟陆柳说:“两百文一面也能做,要做大的,就要打薄一点。你在家做饭不?知道铁锅不?锅厚耐造,薄了就戳穿了。这护心镜也一样。”
打穿了可不行,就指着它护着心窝的。
陆柳出了月子,出门走动了,他知道马是抢来的。
在外闯生活,一点不比山里容易。他要买好点的护心镜。
幸好涨价不多,要加一斤铁,再要个工钱,两面护心镜,收他五百五十文钱。
陆柳给了钱,问过工期,要等黎峰下次回来拿了。
他手上还有两百五十文钱,出了铁匠铺,他带黎峰去蜜饯铺子,买龙须糖吃。
这东西很贵,他才第二次买。上次就买了一块,当街喂给黎峰吃了。
这次可以多买几块,他让黎峰现吃一块,留一块给娘,余下的都拿着,带在路上吃。
陆柳拎着钱袋往地下倒:“没啦,私房钱都花完啦,等我再攒攒,给你买更多的糖吃。”
黎峰含着龙须糖,品尝着甜味,舍不得咬,给陆柳也拿一块吃。陆柳还没吃过龙须糖,盯着它吞咽数次口水,等黎峰拿糖蹭蹭他的嘴唇,他才笑眯眯吃了。
很甜很甜。比糖水甜,比蜜饯甜,比他们买的麦芽糖甜,别的糖他们都没吃过了。这是陆柳吃过的最甜的糖。
甜味浓而不齁,多品一会儿,不涩口。
店伙计说,这糖又叫龙须酥,就要咬着吃,才能吃到酥酥的糖。
他们含化了外表的须须,糖都变软了,咬起来果真跟吃酥饼似的,一层层的都感觉得到。
陆柳捧着脸吃,含糊说话:“大峰,你真有眼光,小时候就看中了这么好吃的糖。”
黎峰看他吃得满足,还想给他买,放家里慢慢吃。
陆柳不要,“这么珍贵,吃的时候也要挑挑日子才好。”
黎峰带他回铺子里又买了两斤。
不用挑日子了,陆柳的生辰快到了,让他吃个甜的。
“你平常爱吃多吃,留一块生辰吃,我不在你身边陪着你,你甜甜嘴,不要哭。”
陆柳不会哭的,“我已经明白了,距离不算什么,我心里有你,你就一直在我身边陪着我。你陪着我,我就不会哭的。”
黎峰摸摸他脸,拿了糖,再给他喂一块。
陆柳这就想回家了,黎峰又带他逛了会儿,去买了一把小梳子。
陆柳的梳子梳人又梳狗,给他买个新的。
家里的梳子光秃秃的,是挑着便宜的买。
铺子里的梳子有些花样,大多是圆乎乎的,梳子上有刻花纹。
黎峰挑了一把刻有连理枝的梳子给陆柳。
“小柳,你听过一句诗吗?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它跟你绣的鸳鸯一样。”
陆柳红了脸,捧着梳子放在心口。
他喜欢这个说法,也喜欢这个梳子。
他夸道:“大峰,你好有学问。”
又问:“是哥夫教你的吗?”
黎峰被夸得面皮发红。
这能怎么说?这是他在码头听来的。
那边乱糟糟的,天天都有痴情戏码上演,他听多了,有些词都会背了。
他不好说实话,就点头:“对,是谢岩教的。”
陆柳脸还红着,看黎峰给了梳子钱,夫夫俩一起出门,他说:“哥夫怎么教你这个?”
话到这里,黎峰就顺溜了:“他要哄你哥,会说这些是正常的。”
陆柳没有疑问了。
他上车坐着,可惜黎峰没扎马尾,不然能给他梳头。
他路上不好解头发,拿着梳子摸来摸去,也看梳子上的连理枝。
这花样好看,比鸳鸯简单,他再绣一件连理枝的肚兜。嘿嘿。下次大峰回家,就穿给他看,把他迷坏。
他的心思太好懂了,尤其是这个笑声,再来两个偷看的眼神,简直明明白白。
黎峰侧目看他一眼,脸上就扬起笑,“小柳,等会儿回家,我给你梳头发。”
陆柳问他:“你会梳不?”
黎峰会,“我以前都自己梳头发。”
陆柳答应了,也要给他梳。
回家忙一阵,哄孩子又吃饭。黎峰赶着时辰,趁着天没黑,还去河边洗了一回尿布。
晚上夫夫俩上炕,互相梳头发。黎峰手糙,他梳头发会勾丝,下手轻轻的,给陆柳扎的头发松松的,摇摇脑袋,发带就掉了。
陆柳好一阵笑,说他舍不得。
一把梳子,让他俩玩了很久,末了,陆柳把梳子跟他的小铜镜放到一起。放置时,他看见了胭脂和口脂。
陆柳目光顿了顿,背着黎峰,悄悄在唇上抹了点口脂。
大晚上的,他的红嘴巴很明显。
黎峰目光暗了暗,吹灭了烛火,于暗夜里摸索着吃口脂。吃完了口脂,再吃个小夫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