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路枯燥又辛苦, 两眼一睁就在路上,有时睡觉也在路上。

小宝贝不适应长时间在外头,让他俩睡在垫了被褥和竹席的浴桶里, 减少了路途颠簸, 他俩还是会哭闹。

哭起来不分时辰,陆柳熬得不行,赶路途中,跟娘和爹爹换着看孩子,也会躺板车上眯会儿。

孩子喝不惯羊奶, 他也没法子,避着人, 将就着喂喂奶。他的奶水愈发少了,比孩子先断奶。两个孩子吮吸用力, 让他很疼。

黎峰让他不用喂了,没有奶,喂了白喂。陆柳说喂了是让他们能咬奶,他们感到熟悉, 就不会闹了。

黎峰就想,这样说起来,换个人也一样。

同行的不是长辈就是兄弟, 他能找谁?

陆柳看他跃跃欲试,哭笑不得:“你快别想了,不是说快到府城了吗?到时找个奶娘, 让他俩吃得饱饱的。我这儿没事。”

黎峰算算路程, 快一点,明天下午能到。慢一点,要后天早上。

过了端午, 天气热起来,时有小雨,路不好走。

他对这条路很熟悉,为着照顾家人,歇脚的次数多,让他们能缓缓,在路上过了八天。

黎峰拿水囊过来,让陆柳喝点水润润喉咙。

陆柳倒在竹筒里喝,给两个宝宝喝一点。

中午太阳大,他们在荫凉处歇脚。

需要留人望风,其他人吃过饭就原地休息。

陆柳哄睡孩子,会去找父亲和爹爹说说话。

离开乡村,离开县城,去到陌生的大城市,长途跋涉,所见所闻,都是他们不熟悉的东西,陆柳怕他们不舒服。

王丰年这几天都跟陈桂枝在一起,两人搭手照顾孩子,时辰过得快,也就夜里睡觉的时候,心里会犯嘀咕。

身边人多,陆柳还在。想到陆杨也在府城等着,他心里盼着。只是对未来的生活充满迷茫,没真的落脚安家,干些实事,他俩总怕成为拖累。

陆二保这几天都在招呼母羊,让母羊能产奶。孩子哭声大,他的心都揪着了,一时没空想别的。跟王丰年一样,也是睡觉的时候,突然有了空闲,会为未来担忧。

陆柳被两个孩子拖着,白天精神不大好,跟两爹聊天的次数不多,一天能说上几次话,一次就聊一小会儿。

他说:“我跟大峰去鲁家看过了,他们一家都在忙着做雕版,哥哥是真要开书斋的,你们别怕帮不上忙。你们就当过去小住一阵,就像过年在我那儿住一样,放轻松点,哥哥忙,我这儿有两个孩子,要你们搭手的地方多得是,不一定非要干活挣钱才是好的。”

王丰年说:“你也长大了。”

陆柳无奈:“我都是两个孩子的爹爹了。”

他只要如此应话,王丰年就会眉开眼笑。脸上是笑着的,眼圈却发酸,红红的。

“你再辛苦两年,等孩子能说话、会走路了,你就好了。”

陆柳知道他是画大饼的,养孩子没有这么简单。

他现在还记得他小时候缠着两个爹闹腾的情形,跟娘说话的时候,也知道了黎家三兄弟的成长经历。

养孩子,各阶段有各阶段的烦恼。

不过到再大一点,就能稍稍放心了。能把孩子送到学堂去。少在他面前晃悠,他能空出手干许多事。

下午还要赶路,父子三人聊一阵,就靠一处闭目养神。

等晚上再歇脚,陆柳哄睡了孩子,看娘和爹爹都在,就去找黎峰,挨着他坐在木头上。

野外的夜晚有虫鸣蛙叫,跟山里差不多,少了些动物嚎叫声,听得熟悉,夜里犯困。小宝贝在夜里都睡得香,更别提其他人。

黎峰跟兄弟们轮流守夜,面前烧个小火堆,有些热。他会趁这个时候煮水,装到水囊里,白天能有水喝。

山里的水源需要找,赶路途中的水源也一样。有条件加热,他都会煮开了喝。

陆柳打着哈欠,靠在他胳膊上,说话时眼睛都是闭着的。

“大峰,你这一年真是辛苦。我之前听你说几天又几天的路程,就感觉很累。我去一趟县里,当天跑个来回,不过半天的路程,到县里能歇歇、逛逛,吃点东西。就这样,都累得很。你们在路上一跑好几天,肯定更累。”

他跟着跑一趟,出城那阵的新鲜过后,只剩下疲惫。

黎峰拿了手边的褂子,披在他身上。

“困成这样,怎么不去睡觉?”

陆柳就想黏他一会儿,难得有空,孩子没闹。

他声音懒洋洋的,闭着眼睛都能说甜话,讲完累,又把黎峰好一顿夸。

夸黎峰在路上的领导力,说他讲话办事都特别有吸引力。问他怎么这么厉害,这么长一条路,这样相似的地形,哪里有水源,哪里适合歇脚,他都一清二楚。

陆柳说:“把我迷坏了。”

黎峰侧目看他,佩服陆柳的好本事。

“闭着眼睛都能夸?”

陆柳管这个叫心里话。

等过会儿,来人换下黎峰,他就跟黎峰一块儿去歇息。

外面没条件,就小孩睡在帐子里,拿几根竹竿挂帐子,把浴桶围起来。大人都在地上躺着。

周围人多,陆柳躺在席子上,黎峰躺在地上,两人中间隔开一段。

陆柳悄悄伸手,被黎峰抓着了,他才真的放松睡了。

夏季赶路要趁早,就跟干农活一样,趁着太阳没挂在头顶,趁凉快去下地。

黎峰醒得早,他一动,陆柳也醒了。

清早,小宝贝还没睡醒,就被搬到车上。

陆柳坐旁边,一手搭在浴桶上,一手在悄悄揪着黎峰的衣服下摆。

赶车的黎峰抽出一只手,捏捏陆柳的掌心。

“你靠着我再睡会儿?”

陆柳不睡了,快要到了。

等黎峰松开他的手,他又去摸黎峰的背。

夏季衣衫薄,衣服露出护心镜的轮廓,陆柳指尖在上面点了两下。

这一路没遇见生事的匪徒,就显得护心镜很多余。白天赶路时间久一点,背上的护心镜会被晒热。黎峰没穿里衣,一件褂子就算完,护心镜贴着皮肤很烫。

以前他俩都不知道会这样,佩戴一路,有所了解,就说给护心镜做个布套或者皮套,这样隔热,不硌人。他光着膀子戴都没事。

路上聊天很零碎,黎峰多数是搭着话聊,给陆柳解解闷,不缠着他说这说那。

他们在次日清晨抵达府城。在晨曦的微光里,跟着进城的队列,排起长队。

陆柳顿时有了精神,在外头看个高高的城门都有趣,盯着瞧,盯着看,也听周围的热闹。

在县里,听不到这么多的口音。关键是,这些口音不同的人,还能搭着聊天。

他性子外向了些,敢于跟人搭话。

他问:“你们口音不同,怎么能听得懂话?”

那些人就会笑呵呵告诉他,在府城待久了,什么话都能听懂了。

府城安家贵,有些人是去村里安家。

户口不好办,就找个民宅歇脚,跟人说好了,一年来住几次,每次住多久。如此一来,村民里就混入了外地小商户。

他们不用担保人来接,因为人数零散,不是商队。

黎峰和上次一样,拿了码头铺面的契据出来,一行人稳当进城。

进城之后,陆柳看见了夹道吆喝着送信的汉子们。

几个月过去,城内条令不改,来往商人日益增多,来城门口挣个快钱的人也就多了。

从这里开始,人声鼎沸,直至走到街上,人声依旧密集。

陆柳跟陈桂枝一人抱个孩子,把他俩的耳朵捂上。

街上是陆柳听过数次的好生意,人又多又密,商贩一个挨着一个,他们坐在车上,都挤得慌。

刚进府城,黎峰掏钱,买了些早饭,大家都吃点热乎东西。

他听顺哥儿说这里的馅饼很难吃,本着不浪费银钱的心思,他买的馒头。

车上有咸鸭蛋,馒头配咸鸭蛋。不好买粥,水囊的凉开水凑凑数。

进城以后,车分两路,一队人由四猴带路,去码头商铺,卸货歇脚。黎峰则带着家人往城里去,找他们的新家。

新家靠近府学,往这里走,街上的热闹变淡。

陆柳回头看,人是多的,声音也是大的,只是不够密,显得安静。

这份安静,在县里都是十足的热闹。

原来繁华之地是这个意思。

上回过来,黎峰把房子租下了,说好了来府城的大致日子,顺哥儿空出手就进屋洒扫,家中粮米柴油都添置齐活,到家就能烧灶做饭。

拐入巷子,距离街上的喧闹更远,他们听见几声狗叫。

陆柳顺着声音看过去,巷子里只有零星几个人,没有见到狗主人。

他的心都急了,问道:“大峰,是不是到了?这是二黄它们的叫声吗?”

黎峰提前把狗和小马送来,怕路上不好走,上回连二黄都没带走。

他点头说是,“看见那两户大门高一些的房子了吗?东边那家是陆杨家,挨着的是我们家。”

一条巷子,能有十二户人家,门对门的有六户,路没多长。

到了地方,陆柳隔着门喊“哥哥”。

黎峰扶他下车,再扶娘下车。

另一辆车上,陆二保赶着骡子车,停下后,就把王丰年扶下来。

陆柳拍拍门,又喊一声“哥哥”,再退步到两个爹身旁,站都不老实,身子晃来晃去,眼睛要把门板盯出一朵花。

黎峰说他:“你这会儿有精神了?”

陆柳就打了个哈欠。

他真的好困。

陆杨今天在家。家里是假二进的房子,竹影壁就是个摆设,不隔音。陆柳喊两嗓子,被狗叫声遮住,陆杨依稀听见了声音,开门一瞧,果然是弟弟一家来了,他脸上扬笑,目光一转,见两个爹互相搀着,站在一边,眼里忐忑又欣喜,一把年纪,模样怯怯的,他的笑意便愈发温柔。

“来啦?先进来坐吧,我刚弄好早饭,把谢岩送到府学去,家里还有多的米粥,喝碗热粥暖暖胃,等会儿再过去收拾。”

陆杨说着话,回身喊顺哥儿,然后出来扶一扶两个爹,招呼陆柳去抱孩子:“这儿有我,你去吧。”

陈桂枝已经抱出小麦,黎峰伸手,把壮壮也抱出来,他们迎着三条狗,跟顺哥儿碰面。顺哥儿见了娘,果真哭了。

陆柳就落后一步,哥哥挽着爹爹,他就扶着父亲,一家四口进门来。

家中陡然热闹起来。

这处房子大,他们进来不显拥挤。一张桌子坐不开,喝碗粥的功夫,不费事,各自有张凳子坐就够。

家里还有些馒头,赵佩兰放锅里热热,拿来让他们吃。

路上只是垫吧,黎峰吃得多,招呼岳父拿了两个馒头填肚子。

陆杨跟他们说房子的事,隔壁那间房子已经收拾妥当,黎峰一家进去就能住。

放在客房的行李,都被顺哥儿归置了,炕道检查过,到冬季直接用,不是修缮。水井也掏了,多备了柴火,等下过去,铺上炕,烧水洗澡,就能先休息。

今天不用客气,就在这里吃饭,一路辛苦,都歇歇。

给两个爹租的是个小房子,在街口,中间间隔了几户,所幸不算远,都在一条巷子上。这个屋子小一些,整体要比陆家屯的小破屋子大点。陆杨收拾过,同样是铺上炕就能睡觉。

陆杨说:“你们刚来府城,怕是不习惯,这两天就在我这儿住,有空就到那头看看,习惯了,再搬过去。”

陆二保和王丰年张张口,没能拒绝。他俩心里确实怕怕的。

顺哥儿早上吃过饭,这会儿黏着娘,听陆杨一顿安排,忙说:“我先过去烧水,你们洗洗歇歇,晚上再说。”

他还说晚上要跟娘一起睡。

陆杨又看向陆柳,让他放心:“奶娘找好了,府城人多,要人办的事很好找。你们来的路上应该看见了,路上人多,很不好走,往返走着麻烦,我就做主定下,让她中午留一顿饭。客房不方便,就让她在前院的空屋里歇个午觉就行,不碍事。”

陆柳就愁孩子的奶,听到这里,脸上见笑,说话都黏糊:“哥哥,你真好,真厉害,什么都想到了。我还说来府城要忙乱一阵,这都不用操心了,我回去睡一觉,就安家了!”

陆杨看他眼底青黑一片,心疼得很。

“怎的累成这样?”

陆柳说:“孩子不习惯,路上总在哭,我睡也睡不踏实,到了就好了。”

陆杨闻言,便催着他们快回家收拾。

“我出门一趟,让奶娘过来,先给孩子喂个奶。”

家中没请人,做什么都要自己亲自跑。

黎峰还说他去,陆杨没让。

“你们今天刚到,身上都是灰土,全要洗澡,有你在家,浴桶换水方便,这也不远,我去就行了。”

他是就近找奶娘,隔着七条街,往返有个三刻钟的路程。

陆杨让陆柳在家留会儿,赵佩兰跟两个爹都是内向性子,有个陆柳在,互相之间不尴尬。陆柳答应了。

他们这便忙起来,两头烧水的时候,黎峰跟顺哥儿一起把行李搬到屋里。

二黄跟在黎峰身后,进了新家的门。威风黏着陆柳,围着他的腿打转。

两个爹等着热水的时候,又一次紧张起来,想要去小房子洗澡。

尤其是陆二保,拖拖拉拉,等着陆杨回来,不好意思提,让王丰年来说说。

陆杨早想好了,洗澡间就在前院的小房子里,里头放了浴桶。

以后要分开住,自然会有两个浴桶。先在这边用着,搬过去住的时候,让黎峰帮忙把浴桶挪过去。

到屋里看过,他俩才松了口气,也跟陆柳似的,连声夸他想得周到,办事周到。

洗澡是个费时辰的活,要洗澡的人多,陆杨把陆柳也留下洗澡。

两家的灶膛热了一天,到下午,还有人没能歇觉,等着头发干。

陆柳等着奶娘到家,看孩子们吃饱喝足,睡得呼呼的,才放下心来,头发半干的时候,就困得睁不开眼,怎么都要躺一会儿。

黎峰让他睡,拿棉布给他擦头发,拨弄头发。

陆柳睡觉的时候,总有手指碰到他的头皮。黎峰的手糙,怕勾到他的头发丝,把他扯疼,都用棉布缠着手,拨弄的时候,棉布还能吸吸水。

陆柳好感动,迷迷糊糊说着不要,让黎峰也睡会儿。

这几天的路程,对黎峰来说不算什么,他不跟陆柳对着来,说什么他不累。他只说好,说马上睡、这就睡。安了陆柳的心,把人哄睡着,他再看看睡在里侧的孩子们,就坐旁边擦自己的头发。

两家人到晚上才聚着吃饭,连吃两天。

抵达府城的当天晚上,在陆杨这儿吃了一顿接风酒。

隔天,黎峰出门买菜,陆柳跟娘一起,顺哥儿回来帮忙,一起收拾了一顿乔迁酒。

酒席过后几天,陆二保跟王丰年适应新居,搬到街角的小房子里。兄弟俩出钱,买了些酒菜,到这儿也吃了一顿乔迁酒。

席面连着来,人是忙的,心却踏实。

陆柳早睡晚起,白天跟着忙一阵,余下都是空闲。中午还能睡个午觉。

孩子不闹,他真是轻松。

他心里不藏事,这几天休息过后,立马恢复状态,见谁都是笑眯眯的。

黎峰不好晾着兄弟们,到府城第二天,就去码头铺子里看看。

离得远,中午不好回家,晚上回来吃好喝好,能见着娘亲和弟弟,炕上有孩子有夫郎,这日子把他美得,一天天乐呵呵的。

陆柳跟着哥哥一起逛集市,买了好些菜放在家里。

他炒了些菌子肉丁酱,给黎峰卷饼吃、拌面吃。听哥哥说还有芝麻酱和花生酱拌面,香香的。他也买了点,把黎峰给香迷糊了。

早饭样式不多,吃不出多少花样。晚上就丰富,进入夏季,可以吃的菜很多,他一天天换着做。

三家住得近,到了饭点,陆柳顺道拐进哥哥家,跟他互换一碗菜,兄弟俩又结伴,到两个爹那儿送碗菜。饭桌顿时变得丰富,都吃得饱饱的。

晚上,夫夫俩哄睡孩子,黎峰把画像拿出来,跟陆柳一起找地方挂上。

房间大了,四四方方的,炕在墙边,像床铺似的,没有从一面顶到另一面。炕尾有帘子,放着恭桶。

屋里有一张小圆桌,他俩都不习惯,用了几天,还是换成了长条书桌,把书房的桌子搬来用。

格局一改,画像的位置就好找。

陆柳说着歪没歪、怎样调整,黎峰把画挂好。

这幅画解相思,让陆柳度过了很多个孤单的日日夜夜。

他站在画前,学着画上的姿势,挨着黎峰贴贴。

“大峰,我们睡觉吧。”

黎峰低头,与他对视。陆柳的眼睛水润,多瞧一会儿,他脸上就烫烫的发红,满是情意。

黎峰应声,把孩子抱到娘的屋里,跟陆柳上炕歇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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