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升月落, 许多的珍珠掉入了礁石缝隙中,直至黎明。
许尽欢不眠不休奔波了三天,又劳累了一天, 终是困意席卷。
放过了被入得闭合不上的白化人鱼, 枕着礁石,在清晨的微风中睡了过去。
君卿蜷缩着身体倚在她身旁。
即使嗓子早已干哑得发不出声音,眼睛也干涸得掉不出珍珠, 满身的疲惫酸软, 他却无法合上眼睛。
他等了一会,确认她已经熟睡后, 他抱着尾巴,缓缓滑下礁石, 落入水中。
他的动作很轻缓,并没有弄出多大的动静。
但入水的声响还是惊得他下意识抬头, 看向礁石上明艳的红色人鱼。
她没醒。
君卿也不知道自己是该松一口气还是别的。
心口充斥着酸涩的情绪, 还有几分失落。
一切都结束了。
他或许应该趁机逃离。
这是最好的机会。
可他倚靠着礁石,胸腹以下浸泡在清凉舒适的海水中, 浑身被泡得发软,提不起力气, 尾巴也游不动, 并不想离开。
君卿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身体。
她在他身上咬了很多口,除了第一口咬得比较重, 其他并未破皮,只是在他的皮肤上留下了深深浅浅的印记。
最凄惨的是鱼尾上方。
那里被她入得软肉外翻, 至今都无法彻底合上,保留着一条缝隙,泛着软烂的粉色。
君卿抬手捂住, 想要将雌性欺辱他的痕迹掩盖。
被雌性冷落,又被他自己虐待的雄性特征已经缩了回去。
但隔着通透的鱼鳞和皮肤,还是能看到它泛红的凄惨模样。
君卿遮掩的手往上挪。
却难以全部遮挡。
他难过得又要掉落珍珠。
若非眼睛长时间缺水太过干涩,这会珍珠已经落了下来。
现在该怎么办呢?
雌性不会接受他。
即使他自欺欺人地将那场欺辱当做交尾,甚至从中品味到了扭曲的乐趣,他也无法留在雌性身边。
人鱼只会有一个伴侣。
并不是说一生只有一个,而是在同一时间内只有一个。
她之后肯定会去找新的雄性,颜色鲜艳的,漂亮的,与她匹配的雄性。
在那之前,她会撕咬他,驱赶他,亦或将他凌虐致死。
没有人鱼会喜欢他这样苍白病态的雄性。
像她那样耀眼的雌性尤其如此。
他应该认清现实,赶紧逃跑。
如果一厢情愿地把她的玩弄当做交尾,把她臆想成伴侣,他会死得很惨的。
可他为什么不走?
真的是因为尾巴太过酸软,游不动吗?
一团海草被海水冲刷,带到了礁石旁。
君卿将海草捞起来,撕成一段一段,系上结。
逃跑,留下,逃跑,留下……
最后一条,逃跑……
君卿手一抖,将其撕成了两段。
太阳已升至正空,腹中传来饥饿感,君卿恍然清醒。
他昨天捕的鱼没有吃到。
她或许也饿了。
君卿回头看一眼礁石上的雌性,犹豫了会,一头扎入水中,往远处游去。
许尽欢感知到身旁人鱼的离开。
她微抬了下眼,又再度在困意中合上。
不要紧,她能感知到他的大致位置。
等她休息够了,会去把他抓回来,草丝。
太阳往西偏移,许尽欢睡够了,舒展着筋骨坐起身。
海面风平浪静,附近早就没了那条白色人鱼的声音。
许尽欢冷哼一声,正欲动身,却在礁石边缘看到了两枚整齐叠放的海草结。
它们被系成了蝴蝶结的模样,短短的,格外小巧。
许尽欢犹豫着将其拿起。
这显然是那条白色人鱼留下的,给她的?
想到那只雄性拼命向她求偶的模样,许尽欢肯定了这个猜测。
她目露嫌弃。
精致无用的小玩意。
如果雄性敢给雌性带回这种食物,会被雌性追着揍,追出两海里的那种。
但吃多了肉,偶尔也需要吃一些海草补充微量元素。
许尽欢这样想着,把两个小蝴蝶结放进嘴里,嚼了嚼咽下。
并在心中评价:味道一般,勉勉强强。
刚吃完,许尽欢就看到,礁石旁漂浮着很多个这样的海草结,都比她刚刚吃的要大上一圈。
许尽欢:“?”
该死的雄性!竟敢耍她!?
许尽欢怒极,正想把雄性抓回来狠狠惩罚,就听到水声,一个银白的脑袋从前方的海面上冒了出来。
许尽欢厉目看去。
是那只白化雄性,他嘴里叼着一条颜色鲜艳的橙红色大鱼。
对上她的视线,他显然也吓了一跳,一副很害怕的样子。
哆哆嗦嗦地犹豫许久,还是鼓起勇气上前,将他捕获的橙红色大鱼递向她,小心地放到礁石上。
一放下鱼,他就飞速退远。
躲在海水里,只露出半个脑袋悄悄看她。
许尽欢盯着躲在水里的银白人鱼看了会,又垂眸看向身旁的橙红色大鱼。
人鱼族喜爱颜色鲜亮的颜色。
在求偶时,雄性人鱼也往往会献上色彩鲜艳的鱼做为礼物。
但其实……这种鱼味道很一般。
腹中传来饥饿感,催促着她进食。
许尽欢游了三天三夜,又入了白化雄性一天,还自己休息了半天。
她有整整四天半的时间没有进食。
她确实饿了,不然也不会吃这种她平时根本看不上的食物。
许尽欢抱着鱼啃了一半,看眼不远处露出半个脑袋偷偷看她的白化人鱼,她思索了会,把只剩鱼尾的剩下半条鱼丢了过去。
君卿一开始以为她要打他,吓得钻进水里。
过了会才悄悄探出头,看到漂浮在水面的剩下半截鱼。
他慌乱看向雌性,不明白她是不是不喜欢他送的礼物。
许尽欢躺在礁石上消食,并不想理他。
她吃饱了。
看着懒洋洋躺在礁石上抚着肚子的雌性,君卿得出这个结论。
那么,这个是……留给他的。
君卿抱住那半条鱼,受宠若惊。
雌性人鱼大多极为霸道,吃不完的食物就算放在那里,也绝不会分享给雄性。
只有很亲密的关系,才会让她们做出这种近似乎分享的举动。
君卿抱住鱼好半响,才很珍惜地将其吃掉。
随后,他放缓动作,试探着游到礁石边,撩起些许海水,洒在她垂落的尾巴上。
这是很明显的、讨好的举动。
许尽欢懒懒抬眸看了他一眼,并未阻止。
君卿备受鼓舞,围着礁石转,不断捧起水洒在她的尾巴上,为她保湿。
许尽欢被他弄得烦了,一拍尾巴,从礁石上翻下来,一把抓住他,将他往一旁的沙滩上带。
这处礁石位于一座小岛旁,旁边就是满是细软白沙的沙滩。
许尽欢将惊惧不已的白化雄性丢在沙滩上,自己则撑在他身上,将他笼罩。
雄性明显很害怕她,身体都在不可遏制地颤抖,但他居然没有逃跑或反抗。
只用那双银白色的眼睛哀哀看着她,祈求换取她的些许同情。
那他可想错了,许尽欢从不是什么好人鱼,从不会心慈手软。
浪花冲刷在他们的鱼尾上,带来一波波凉意。
也在退去时留下一个个精美的贝壳。
许尽欢捡起一颗橙色的海螺贝壳,拿在手里看了会。
随后,她视线落到他的鱼尾上,伸手扒开他刚闭合的腔口,把贝壳往里塞。
君卿完全呆滞了住。
意识到她在做什么后,他的眼睛骤然一酸,心中难过又委屈。
人鱼是由雄性孵化卵并生出幼鱼。
雄性的生殖腔连接着育儿袋。
原本应该用来孵化卵的育儿袋,此时被她塞入了一颗颗无生命的贝壳。
君卿委屈得落下泪来。
许尽欢捡起他掉落的珍珠,借着海浪冲洗干净后,一起塞了进去。
注意到她的动作后,君卿愈发难过,一连掉了好几颗珍珠。
之后就咬着唇强忍着,怎么也不肯掉珍珠了。
许尽欢有些遗憾,但还是借助已有的珍珠和各种贝壳,把他塞满了。
他有着近乎透明的银白尾巴,皮肤也格外浅淡通透,能清晰看到育儿袋中的情形。
特别漂亮。
许尽欢满意地收回手。
刚一松手,他就一溜烟从她身体下钻了出去,连滚带爬地逃离她。
但也没逃多远,离她三五米就停了下来。
他沉默地抱着尾巴,背对着她,不肯再理她。
天已经快黑了。
许尽欢收回视线,就近找了块礁石睡下。
白天被太阳晒着,睡礁石上太干了。
晚上就刚刚好,海风湿润,睡起来很舒服。
许尽欢从前觉很少,每天一睁眼就想干架。
现在却心境平和了很多,都能安稳地享受食物和睡眠,大概是有一条惨兮兮的白化人鱼给她干,让她心情愉悦。
再度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清晨,许尽欢睡了个很饱足的觉,浑身舒适。
侧头去寻那只白化人鱼,他依旧在沙滩旁的浅水里,背对着她。
但位置明显不是昨天那处,他离她更近了些。
许尽欢勾了勾嘴角,翻下礁石,来到他身旁。
他刚刚似是在浅眠,听到声音吓了一跳,下意识想逃跑。
被许尽欢抓住尾巴拖了回来。
许尽欢看向他腰腹处的育儿袋,能明显看到里边的东西比昨天少了许多。
只剩五颗珍珠,一颗贝壳。
尾巴顶端的腔口被摩擦得泛红,显然他昨晚为了将那些东西排出来废了不少劲。
君卿注意到她的视线,立刻用手遮挡,惶恐看她。
他挡的是育儿袋的位置,而非腔口。
似乎很怕她发现东西变少了,从而怪罪他。
许尽欢当然不会怪他。
他努力排空了,她才能塞新的进去啊。
不过不是现在。
许尽欢松开他的尾巴,转身往海里游去。
君卿见她离开,神情顿时惶恐,慌乱跟上。
许尽欢一甩尾巴把他赶了回去。
“在这待着,哪也不许去。”
她厉声交代。
他不敢忤逆她,惶然留在原地,望着她消失在海面的身影,满心的恐惧不安。
她要抛弃他了吗?
一颗珍珠落入水中。
水浪重刷过他先前躺着的地方,露出软沙下潜藏的珍珠贝壳。
它们被整整齐齐摆放在一起,就像藏匿起的宝藏。
君卿黯然垂下头,抱住空荡荡的尾巴。
他原本想着,她若是因此生气,他就把藏起来的珍珠贝壳拿出来,当着她的面塞回去。
可她只是看了一眼,什么也没说,就离开了。
她本就不喜欢他,他私自拿掉她放进去的珍珠贝壳,她肯定更不喜他了,所以才会离开。
又一颗珍珠落入海水中。
君卿抹着泪转身返回,想重新将那些塞回去,想要讨好她。
在路过礁石时,有什么在日光下反着光。
君卿微顿,游了过去。
他看到了……卵!
礁石旁的海面上,漂浮着六颗卵。
晶莹剔透,泛着浅淡粉色的人鱼卵。
君卿愕然睁大了眼睛,几乎怀疑自己看错了。
他小心靠近,将它们拢在一起。
没有错。
有着她的气息,是她留下的卵。
没有受精的白卵。
君卿面色潮红,呼吸急促。
雌性人鱼在求偶期时,身体会自发排卵,数量不等。
这样的卵是无法孵化出小人鱼的。
需要雄性在水中给卵受精,并将卵放入育儿袋,卵才能够发育成胚胎并孵化。
在没有遇到合适的伴侣时,雌性就会将排出的卵当做废弃物般丢弃,部分雌性甚至会选择直接将卵吃掉。
她没有看上他,不接受他作为伴侣,所以,她将卵丢掉了。
君卿轻咬了下唇,有些惶然地回头看了看后边平静的海面。
随后,他下定决心,将手往下探去,在海水中弓起尾巴,努力排出最大的那颗海螺贝壳。
来不及再排出剩余的珍珠,他抓紧时间,将那一颗颗卵塞进了育儿袋里。
即使这是没有受精孵不出幼鱼的白卵。
但这是她的。
他想要。
哪怕这注定什么也孵不出来。
他像做贼般,偷着孵她的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