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乘雾, 腾蛇。

生性贪玩爱闹,凶猛好斗。

为此没少惹出祸事。

“所以,你把苍海的青龙龙鳞拔了, 制成甲衣?龙筋抽了, 做成腰带?”

虚无缥缈的声音从神树上传来。

风乘雾低垂着头,手指揪着衣角,呐呐不敢言。

“说话。”

那声音再度响起。

“我没给你施禁言术。”

“那青龙为祸一方, 每年都要年轻貌美的女孩祭祀, 不然就会降下水患,我杀他是为民除害!”

风乘雾抬头, 目光坚定,并不觉得自己有任何过错。

“难道不是你拿灵果钓鱼, 他咬断了你的钩,使你一无所获?”

一道云雾般缥缈的身影出现在她身侧, 如梦似幻, 暗香浮动。

风乘雾吸了吸鼻子。

好香啊。

师尊的本体是树。

是孕育三千世界的本源神树。

惟初太始,道立于一, 造分天地,化成万物。

他枝繁叶茂, 繁花似锦。

明明是如月般清冷的仙人, 身上却总是带着特别好闻的花香。

风乘雾从小就喜欢钻进他袖子里,盘在他手腕上, 探出蛇信子悄悄闻他。

“又走神了?”

伏惟初声音淡淡,只有微凝的眉峰中透着些被忽视的不悦。

“弟子错了。”

风乘雾不管三七二十一, 果断认错。

她去人间历练数年,很久没见到师尊了。

为了一条青龙跟师尊闹不愉快,实在没必要。

见她低着头乖巧认错的模样, 伏惟初默了会,道:

“知错就好,那便罚你在灵山上思过三日。”

“欸?”

就这?

她本就是在外历练完回家。

她师尊这话就像是说:罚你在家待三天,不许出门浪。

论起溺爱孩子来,世间有几人能敌她师尊?

风乘雾高高兴兴应下。

她在外扒龙鳞抽龙筋、惹出一大堆祸事的事,就此揭过。

闯的祸事过了,风乘雾开开心心地爬到他身上,缠绕着他。

“师尊,你有没有想我呀?”

她很没形象地扒在他背后,下巴搁在他头顶问。

这般形态,很不符合师尊和弟子的身份,简直欺师犯上。

但风乘雾是他孵出来的,还未化形时就爱在他身上爬上爬下,他也习惯了静静当个树杈子让她爬。

伏惟初神情无波,声音平淡阐述:“我能看到你。”

不管风乘雾在这世间的任何地方,在做任何事情,他都能看到。

“欸?所以说,师尊一直在注视着我吗?”风乘雾惊讶问。

“……嗯。”

风乘雾顿时绞尽脑汁思索,自己有没有做什么不太好的坏事。

扒龙鳞抽龙筋不算,其他方面的。

“你交了很多朋友。”伏惟初忽地开口。

“是!”风乘雾一激灵,赶紧回想自己那群狐朋狗友。

有仙门中人,也有魔道中人,还有妖族,鬼族……

好像除了仙门那位,别的都拿不太出手。

风乘雾正不知该怎么面对家长对她交朋友的询问,家长却已经没了声音,不再问下去。

只道:“你有自己的朋友,也很好……”

风乘雾:“?”

这语气怎么听起来怪怪的?

“师尊,您生气了?”她试探着问。

“没有。”伏惟初声音平静,垂眸注视着脚边盛开的花。

粉色的,带着对她回来的期待和喜悦。

但花心处又有着些许空洞的白色,带着他自己也说不明白的情绪。

“哦。”风乘雾也只当是自己想多了。

寻常人或许会在意她那些朋友的出身,但她师尊不会。

世间万物在他眼中,都如草木一般,无甚区别。

她在师尊眼里,是否也是一株特别难养又缠人的植物?

“师尊,我今晚可以和你一起睡吗?”风乘雾小声问,透着点委屈巴巴的撒娇意味。

“嗯。”伏惟初应下。

他这里没有那么多条条框框的规矩。

她还是颗蛋时,就是由他抱在怀里孵化。

他用凤族的羽衣包裹着她,孵了她三百年,才等来她的破壳。

当年那条吐着信子触碰他指尖的小小羽蛇,如今已经长大。

但在伏惟初眼里,她依旧还是一条很小很小的小蛇。

需要他的保护,喜欢钻他袖子,喜欢在他身上爬,喜欢将蛇信子探进他的花里,有时还会弄折他的枝条。

这都不算什么,小蛇就是比较顽皮,小孩子都贪玩。

灵山之上,有着一座并不大却建造得精美舒适的木屋。

木屋分上下两层,二楼是风乘雾和师尊的房间,两间房。

但伏惟初本体是本源神树,这只是他的一个分灵,不需要进食也不需要睡眠,因此很少住这里。

整个木屋里琳琅满目都是风乘雾的东西,有她从小到大的玩具和衣服,还有她喜欢的食物。

衣服玩具都是伏惟初亲手做的,不算好看,但都是仙品的法器法衣。

就连果蔬食物也是他种的。

他一棵毫无经验的树,为了将小蛇养大,跌跌撞撞摸索着,费了许多心思。

风乘雾跑到自己房间,抱起她心爱的小枕头,来到他的房间。

比起她那,他这里明显空荡冷清许多。

就连她遗留下来的玩具衣服,也被他收拾起来,摆放得整整齐齐。

太过规整了,反而少了生活气息。

太干净了,干净得让风乘雾不知该怎么落脚,连带着怀疑自己身上是否足够洁净。

她走到他床边,犹豫了会,把枕头放下,跟床边坐着的洁净无暇的仙尊请示:

“师尊,我先去洗个澡。”

伏惟初抬眸看她,疑惑:“你出去一趟,把净尘术都忘了吗?”

风乘雾:“……”

我在师尊心里究竟是怎么个不学无术的形象?

“净尘术那是在迫不得已或者想偷懒的情况下才用的,跟师尊睡觉可不能这么马虎。”

风乘雾解释。

当然,这也有她身为腾蛇,天生就更喜水的缘故。

在水中畅快洗澡带来的享受,是术法无法比拟的。

伏惟初凝眉思索了会,也站起身,欲往外走。

“师尊?你这是要去……?”风乘雾诧异。

“沐浴。”伏惟初回答。

“啊?”风乘雾不解。

她一尘不染、白玉无瑕的师尊,要洗什么澡?

“和乘雾睡觉,要洗干净,不能马虎。”

伏惟初一板一眼地回答。

风乘雾怔住,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半响才哭笑不得道:“师尊,您不用沐浴。您是神树,风尘皆不染,您连饭菜都不吃。”

伏惟初不理解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必然联系。

小蛇也很干净,但小蛇会在与他共寝前去沐浴,这更像是一种心理上的尊重和必要的仪式。

小蛇的朋友去找她睡觉前,也会沐浴。

还会将自己身上弄得很香,因为小蛇喜欢香味。

心中闪过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清楚,伏惟初微凝眉,执着道:

“我要沐浴。”

说完,他的身影消失在原地。

风乘雾茫然挠了挠头,虽然不明白师尊这是犯的什么轴,但他执意如此,她也只能随他去。

她找了一处灵泉,舒舒服服洗了个澡。

从水里冒出头,正欲往岸上走,眼尾就瞥见一袭白衣。

扑腾一声,她猛地缩进水里,只露出一个脑袋。

“师、师尊?!”

风乘雾抬头看向岸边,惊愕万分,低头看眼自己水下光溜溜的身体,尴尬地想要缩进石缝里。

岸边沐浴梳洗过的伏惟初疑惑看她。

目光清净,一如往昔。

“怎么还不出来?”他问。

啊这,啊这……

风乘雾呐呐张口,不知该怎么解释。

师尊一棵树,当然没有那些男女之别的思想。

她曾经也不懂这些,这次下山历练后,倒是模糊地意识到了什么。

“您先背过身去。”

风乘雾半响也只憋出这么一句,脸颊都红透了。

伏惟初凝眉,如她所言背过身,只是神情中明显有那么一丝受伤和不悦。

乘雾……和他生分了。

风乘雾悄悄从水里出来,快速穿戴好衣物,捋了捋微濕的头发,垂头走到他身后,轻轻换了声“师尊”。

他回头看了她一眼,视线从她濕润的发丝上扫过,道:“回去吧。”

她是腾蛇,喜濕不喜干,喜温喜凉不喜热。

哪怕用术法烘干头发,也只爱烘个半干。

回到木屋,伏惟初拿出柔软的布帛,为她擦拭头发。

她不喜将头发直接变干,像这样慢慢擦拭掉水分却不惹她反感。

伏惟初照顾了她多年,知道怎样做能让她更惬意。

“师尊真好,”风乘雾眯着眼享受,她最爱师尊给她擦头发了,“好舒服。”

伏惟初瞥了她一眼,看着她享受的小表情,问:“比起你朋友们如何?”

风乘雾一激灵瞪大眼睛,连忙捂住嘴,心虚回头,惊愕问:

“您怎么又问起这个了?”

伏惟初注视着她的发丝滑过布帛,黑亮微凉,宛如丝绸和云雾,一时握住,也很容易脱手。

“乘雾在凡间玩得很是开心。”他淡淡道。

这是在说她乐不思蜀吗?

风乘雾敏锐意识到什么,赶紧表衷心:

“我也一直挂念着师尊。”

伏惟初擦拭头发的手微顿,问:“当真?”

“真真真,”风乘雾猛猛点头,“梦里都记挂着您呢。”

和其他人大被同眠,梦里倒想着他?

伏惟初无法判断她说的是不是真的。

因为他不爱看她和其他人亲近或睡觉。

每当那时,他都会撤离关注,只感知着她的安危。

她跟她的朋友太过亲近了,总有说不完的话聊。

反倒跟他生分了。

这让他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将她养大,却又不希望她长大的太快。

雏鸟长大后总会离开父母。

小蛇也一样。

想到她已经回到他的身边,今晚会歇在他这。

这才让他心里好受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