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九斤在疗伤,小声呼痛和抽泣。

姬九斤在逐一查看那些还没魔化完全的半成体妖兽,拿起又放下。

姬九斤在找出口,灵剑敲击石壁,清脆的声音在狭小密闭的空间回荡。

姬九斤在观察他,哒哒哒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踟躇不前。

……

各种细碎、鲜活的声音,从各个角落源源不断传来,让男人都忍不住开始惊异了,一个人怎么能发出这么多种声音的?她都不知道什么叫害怕绝望吗?

他闭着眼睛忍耐,等待着姬九斤安静下来,或者他自己死,随便哪个先来都行。

但哪一个都没有到来。

一刻钟后,他还没有死,姬九斤也……姬九斤非但没有安静下来,反而声音越来越大了!

她又走过来了。

降魔杵的金光随着她的动作而照在他身上,短暂的温暖治愈,又随着她的离开又抽离,让原本已经麻木的疼痛突然变得难以忍受。

男人如死灰一般的心,终于燃起了点点星火,准确来说,是怒火。

“你能不能不要再来回跑了!”气若游丝,但怒吼。

“那你告诉我要怎么样才能出去。”姬九斤淡淡道。

“出不去!死了心吧,这种转灵聚魔阵都是由至少三名修为等同于你们灵修金丹初期的魔修布下的,连金丹中期都难以打破,你一个炼气二层怎么能跑出去!”

“我已经炼气三层了。”姬九斤说道:“真的,没骗你,就刚才危急情况下突然自己突破了。”

在生死惊恐一瞬间,原本她卡在炼气二层好久的瓶颈骤然间被打破,姬九斤能清楚感觉到体内的灵气储量,仿佛从一盆水变成了一桶水。

虽然没有质的飞跃,但是对她来说,已经是量的大提升了。

“……这是重点吗?”

“这当然是,法阵不是都有阵眼吗?我修为虽然不够破阵,但修为提高了,就更有助于攻击薄弱点的阵眼,从阵眼逃出去,不是吗?”姬九斤说,她在黑暗中偷偷观察男人的神色。

阵眼是整个法阵的薄弱点,这一说法还是她无意间听说的,自己都不确定真假。

片刻静默后,男人的讥讽声音再次响起:“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告诉你阵眼在哪里?”

竟然是真的!姬九斤心里一喜,面上仍不动声色:“反正这地方就这么大,你不告诉我,我迟早也能找到。”

“倒是你,就剩一口气了吧?”她语锋一转,接着抛出自己的筹码:“把阵眼的位置告诉我,我不仅把你拉出魔液、带你一起出去,还能把地上的这些蛋——除了青皮的那个,剩下的都能给你,我说话算数。”

姬九斤自认给出的条件很宽厚,她不仅大度没计较对方险些害死她(出去后再复仇),还除了青鸾什么都不要(青鸾竟然是个蛋,甚至身边还有一大一小另外两个不知名黑蛋)。

更何况,她观察好几次了,这个姓刘的明显进气少出气多,离归西没多远了,这个情况下,他不答应她就只有死;答应她,虽然出去后会因为残害同门而难逃处决,但好歹还有周璇余地。

这么慷慨利他的方案,姬九斤实在想不到男人拒绝的理由。

但他确实拒绝了,语气更微弱了,声音小到姬九斤险些没有听清,但嘲讽的姿态如初:“死有什么好怕的,不过是从一个躯体到另一个躯体。”

姬九斤:“……”

大哥你整这么洒脱,衬托得我好像个胆小鬼啊。

她沉默片刻,不死心地继续争取:“这个法阵里面,除了那潭黑水,就是这几个蛋。青皮的不给你,但另外两个蛋,应该也是有威力的灵兽吧?这你也不要?”

“隔着蛋壳谁知道是什么灵兽?哪怕当初被魔修放进阵中是因为灵气逼人,猜测是高阶灵兽后代,但现在已经被魔气浸染,哪怕能孵化出来也会魔化狂化,嗜杀喜虐,难以驯服,这种不知认主的灵兽要来何用?别费口水了,你就等着死吧。”

姬九斤看了看怀中的青蛋,原本理论上应该光滑圆润的妖兽蛋,此刻粗糙暗淡,周身被一层浓郁的黑色魔气所笼罩,摸上去也寒意刺手,显然已经被魔气彻底侵蚀了;她又看了看提醒的文字 ,一行【幼年青鸾(已入魔):状态未知】格外刺眼。

这个姓刘的说的可能是真的。

姬九斤心中可惜,这可是青鸾啊,传说中的五凤之一的神兽,就被这些隔着蛋壳不认灵兽的魔修家伙们给霍霍了。

好歹蛋壳内现在还有生机存在,她出去以后要想办法看看能不能挽救回来,就算无法挽救回来,只要她还活着,留得青山在,不愁以后没法发现其他宝物。

“好吧。”姬九斤叹了口气:“既然谈不拢,那就算了。”

片刻沉默,虚弱的声音里再次响起,带着疑惑:“你还有什么后手?”

姬九斤都要忍不住翻白眼了,她感觉男人有点认不清自己的定位,作为害她沦落到现在的罪魁祸首,现在自食恶果,被腐蚀得看不出人形,眼见着就要不行了,还有心情在这里和她闲聊,还打探她有什么后手,就算她有,也不会告诉他呀,虽然她确实没有。

姬九斤两手一摊,坦然直言道:“我能有什么后手,你又不给我说阵眼位置,我就只能自己瞎找了。”

“那你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姬九斤反问。

为什么不生气不发疯不绝望不歇斯底里呢?男人试图在心里找一个准确的形容词,但太多种不同的反应闪现在脑海,不同的脸,有的哭着求饶、有的疯狂叫骂、有的在绝望中忏悔,各种扭曲的脸,失去了平常的光鲜亮丽和自满得意,只剩下满面涕泪的恐惧。

而不该是她现在这样。

他在等着她崩溃叫骂,可她仿佛墙缝里的一只小白花一样,明明微小到可笑,却在风中摇晃着细弱的叶子,向上攀爬,尝试生长寻找墙缝里的阳光。

细长的光秃秃枝茎多么可笑,伪装出一副正义、可怜的模样多么虚伪,为什么临死前还没有暴露本性?为什么还在试图寻找生路活下去?你已经烂透了,为什么不认命?

很多疑问在心头萦绕,但他已经没有时间了。

感受着生命力在身体里快速消逝,男人提起来最后的力气,声音断断续续:“问我,最后一个问题,我会告诉你答案。”

话音落地,姬九斤陷入沉默,男人心中涌起一阵近乎雀跃的兴奋。

不,我不会的,只是你,伪装不下去了吧?现在要开始哭泣求饶了吧。

男人几乎被自己想象中的画面逗笑了,他的双眼已经彻底看不见了,只能在一片黑暗中,努力保持意识清醒不溃散,等待着姬九斤的回答。

她并没有让他等太久,轻快的声音很快响起:“那,你叫什么名字?”

为什么不问阵眼位置呢?心底里只剩下一个想法,男人用尽最后的力气吐出名字,便带着疑问,彻底陷入了一片混沌黑暗。

“刘璃,我是刘璃。”

————

仿佛一场又沉又黑的睡眠,中途惊醒过来,心悸不止,为现状而感到迷茫。

他在哪里?刘璃挣扎着睁开眼睛,模糊的视线中,只感觉身边有一个温柔的存在,正俯身看向他。

他看不清对方的脸,只感觉像是春风拥他入怀,淡淡清香味笼罩,慈悲又温柔,宛如记忆中童年那庙里的女神像一样的存在,明明高高在上,却低眉垂怜万物。

“睡吧,很快就好了。”

轻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温热的手掌轻轻抚过他的眼睛,仿佛能抚平所有的愤怒与恐惧,惊悸跳动的心安稳下来,他像小时候一样,放松地陷入了沉睡。

彻底清醒过来时,那点微不足道的无助早已被碾碎,刘璃睁开眼睛,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不动声色地观察周围。

他还在法阵内,但不在魔液了,身上的伤也得到了简单的处理。

而姬九斤……刘璃视线移向身旁,脑海中的思绪也顿了顿。

对比四周永恒混沌的黑暗,姬九斤小小一个,却明媚又温暖——地上升着一团火,火苗跳跃着燃烧,暖黄色的焰光合着金光,共同照亮了地上专注的人,姬九斤抱着膝盖,垂着脑袋,托着下巴,正蹲在地上悠闲地烤肉,肉块滋滋冒油,食物的香甜气息也随之弥漫开。

火苗舔着蛇肉,一秒两秒三秒……姬九斤在数到第十秒的时候,快速把肉给翻了一个面,果然,翻过来的那一面已经变成了诱人的焦糖色。

刚刚好!姬九斤在心里给自己点了个赞,虽然许久没练习,但野外生火烧烤经验仍然丰富。

还好她没见过世面,别人不要的妖兽肉、颜色好看的树干、低阶常见灵草等等她都通通全收入囊中,这会正好能用上了,按一个月进食一次的速度算,储物袋里存储的蛇肉至少够她支撑两年。

姬九斤正美滋滋地盘算着,突然余光中看到旁边的“死人”睁着两个红眼珠子看着她,吓得她手一哆嗦,险些没把烤肉掉在火里。

“你醒了怎么不吭声啊?在这里吓我。”姬九斤没好气地谴责道。

刘璃双眼紧盯着她,撑着手坐起来,虚搭在他身上的外袍随之滑落到腰间,露出大片赤裸的白皙皮肤。

“为什么要救我。你不想杀了我报仇?”

“哎,你讲不讲道理呀,你怎么知道我救了你?说不定你濒临死亡的时候求生欲大爆发,自己爬出来,又把自己手绑上了呢。更何况我为什么要杀你?虽然你害死了叶师姐,还害得我置身这种处境,但我又不是法…门规,你再有罪也不是我来审判你,自有人会处理你。”

姬九斤说完,不忘恐吓刘璃:“还有,我已经用灵气堵住耳朵、蒙上眼睛了,你最好老实点,不要试图迷惑我,不然我就把双腿也给你绑上!”

刘璃蹙着眉毛看着她,仿佛在看什么稀有保护动物一样。

姬九斤不甘示弱地看了回去,不过很快,目光有点游离不定。

不怪她乱看,实在是刘璃现在的打扮实在是很微妙。

虽然不知道他之前是怎么易容成又白又胖的大棉花糖的,但姬九斤把他从魔液中捞出来的时候,便发现他整个人变成了另一副模样,或者说,变回了他原来的样子。

哪怕灵气仿佛一层薄纱蒙住她的眼睛,视线朦胧,姬九斤的目光仍然忍不住停留在刘璃身上。

他生了一副好皮囊,是难辨雌雄的艳丽,暗红宝石般幽深的赤色眼眸,像某种会吃人的艳丽红花,长及腰间的黑发如海藻一般浓密,美貌太浓郁,近乎有攻击性,但身体却是和惊人的美貌截然相反的力量,苍白又劲瘦,流畅的肌肉线条,每一处都彰显着力量感。

哪怕浑身上下不着寸缕,只在腰间虚搭着姬九斤的外袍,双手被束缚住,也没有慌张,仍毫不在意地展示自己的身体。

他支着一条腿,大大咧咧坐在地上,偏头凝眸紧紧盯着姬九斤的眼睛,没有半点身为阶下囚的自觉,眼神探究,目光中满满的侵略性。

不过他动作倒是……让阴影下的风景若隐若现,姬九斤视线不自觉游移。

“你在往哪里看?”声音有些危险。

“嘟嘟嘟~”姬九斤若无其事似地扭开了脸,吹起了口哨。

刘璃:“……”

“不要假装无事发生啊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