霭霭四月初,新树叶成阴。绿柳周垂,朱红漆色的匾额上印着“百里府”三个大字。

管事女郎接过拜帖,引着一女子和一蒙面男子进入府内。曲折游廊,池馆水榭,池中鱼群涌动,几抹翠绿荷花漂浮在粼粼水面上。

三人步履匆匆,一路穿过抄手回廊,最终在主厅停下步伐。

管事娘拿袖子擦了擦额角的汗,略微弯下腰,恭敬道:“家主正在此处等候,还请贺娘子进去。”

“多谢。”

两人走进厅内,正中央会坐着一位年岁四十有余的娘子,此人正是百里家主,百里云。她着一身湖蓝色绸缎衣裙,头戴羊脂玉冠,衣着华丽富贵,但脸带愁容,眼下青黑色突出,嘴唇有些发白。

江凤缨已然坐在右首正下方。今日她身穿绛红色圆领武袍,搭配着放荡不羁的高马尾。然后……

就没其她人了。

啊?难不成天青阁只派出了江凤缨一个人前来?

贺问寻走上前,拱手行礼,道:“晚辈贺问寻向百里家主问好。”

百里云点头,道:“一直听闻龙老有位小徒钟灵毓秀,今日一见果然如此。这位是天青阁的江娘子,江凤缨。”

江凤缨笑了两声:“机缘巧合之下,我昨日就已和这位贺娘子碰过面了。实在是没想到,她就是百里家主口中所说的神医。”随即起身,朝贺问寻拱手,挤眉弄眼:“有缘得很,有缘得很。”

贺问寻还礼,侧身介绍身后的裴玉清:“这位是随我一同前来相助的裴公子。之前寄给令郎所用的沉香丸便是出自这位公子之手。”

百里云见只是一名年轻男儿郎,不甚在意,只淡淡道:“有劳裴公子。还请贺娘子和裴公子入座。”

贺问寻,裴玉清两人一同坐在左首下方。

百里云咳嗽几声,显出了几抹颓废之色,缓慢道:“我膝下就只有奚儿这么一个孩子,因着孩子从小对习武有兴趣,便给他请了师傅。去年,他一时兴起,报名江湖儿郎风云赛,夺得第三,本是荣誉之事,却不曾想会引来今日之祸事。”

百里云一生只娶了一位夫郎,两人恩爱非常,但正夫诞下小儿后便罹患疾病,不过五年就病入膏肓,与世长辞。但她却并未因此续弦,而是独自抚养小儿至今。这么宝贝的一个儿子被一不入流的采花大盗盯上,委实是令人担忧。

江凤缨一脸正气,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且此次有问寻相助,想必如虎添翼,我定能捉拿此人归案。”

被当头点名的贺问寻坐直身体,立马附和:“凤缨若有需要用到我的地方,尽管开口,我必当倾囊相助。”

百里云张口欲讲话,又是咳嗽几声,面色潮红。在外候着的管事娘子步入厅内:“该是家主用药的时辰了。”

待百里云离开,贺问寻轻微侧身过去,往裴玉清靠过去,轻声问:“百里家主口中所说的儿郎风云赛是什么?”

裴玉清答:“是一场比武。天下男儿聚在一起,相互切磋武艺,前三名有奖励。”

贺问寻点点头,嗯了一声,身体坐正。

此时,一位长身玉立的郎君逆着日光,站在厅前。他缓缓而来,金色的光洒在他的身上,似是给他渡上了一层披风。

来者便是百里奚。

他五官俊俏动人,褐色的眼眸极衬他白皙的肤色,大抵是受此事困扰,眉微微轻蹙,眼中含了几丝忧愁。但习武让他身上捎带了丝坚韧之意,与衣服上的竹节花纹相得益彰,令人不禁多看几眼。

贺问寻认真地审视他,不带任何一丝猥亵之意。那股熟悉的清香靠过来,她微侧过头去,问:“怎么了?”

“你的眼珠子都快要黏在他身上了,你注意一下,不礼貌。”裴玉清的声音几不可闻。

贺问寻否认三连:“我不是,我没有,我才不是这样的人。”

百里奚步履沉重地略过坐着的三人,待坐到主位上,道:“刚刚母亲已经同我讲过了诸位的身份,但她身体不适,便由我来招待诸位吧。”

百里奚转头看向江凤缨:“不知道江娘子有何事想询问?”

江凤缨问:“不知道百里公子可有见过什么外人?亦或是府内有新的仆人?”

百里奚摇摇头,道:“我并未有机会见过她人,百里府内的仆人也都是熟悉的面孔。”

“可否让我看看那淫.贼所投掷到府上的拜帖?”

百里奚从袖中拿出一拜帖,递与江凤缨。江凤缨打开扫了几眼后,便将帖子收入怀中,道:“此等物先放于我这儿。百里公子放心,我必不会让那贼人损你分毫。”

百里奚微微颔首:“那便有劳江娘子了。”他又转头看向贺问寻,道:“不如就将贺娘子安排于江娘子的厢房旁,至于这位公子就安排在我的院中,与我同住。不知两位意下如何?”

贺问寻道:“百里公子的安排甚是妥当。”

自此,四人小会议当即解散,在裴玉清要随着百里奚走时,贺问寻拉住他的袖子,在他耳边念叨了几句,裴玉清点点头表示会意。

贺问寻一路随着江凤缨走回去:“怎么就你一个?你们天青阁人手很紧缺吗?”

“我先提前过来,剩下的几个天青阁护卫过几天来,她们是专门派来保护那位百里公子的。”

贺问寻追问:“你有把握抓住那贼人吗?”

小说里这件事并未有很详细的描述,但据百里奚投河的结局来看,那贼人多半是得手了。

江凤缨并未明说,一手揽过贺问寻的肩膀:“随我来。”

到厢房处,一个国字脸,粗短眉,中等身材的黑衣女郎立在门口。她叫了一声“大娘子”。

乍一看,这是一副老实人的长相。

江凤缨喊了一声禾姨,再同贺问寻介绍:“此次第一次外出办事,这是我爹给我安排的护卫,全名禾轻,我还没出生时她就在我家里了。我都叫她禾姨。”

贺问寻看多几眼黑衣女郎,哦了一声,直接被江凤缨拉进房内。

两人分别坐在软塌两侧,江凤缨从包裹内掏出一张画像,贺问寻接过来,右上角写着程铃二字,画上是一个女人。若要说什么有值得令人注意的地方,那便是此人的左眼为空心,右眼实心。

贺问寻伸出食指,点点左眼:“这是什么?”

江凤缨:“这贼人名叫程铃,本是天青阁内关押的犯人,逮到她之前,她左眼就瞎掉了。”

——左眼看不见。那日在画舫上碰见过几次的女人面容自然而然地浮现在脑海里。

可是那人的长相五官与这画像上对不上号呀!

贺问寻额了一声,略有些迟疑:“其实之前在缥缈镇上的那一晚,我遇见到一人,那人和你说的情形一样,左眼已瞎。不过…她倒是长得和这画里的不一样。”

江凤缨一脸诧异,蹙眉:“不,你遇见到的可能真是她。她身上被下蛊了。”

“下蛊?”

江凤缨对着贺问寻疑惑的神情,解释:“她当时不老实,在牢里出言不逊,调戏天青阁的人,那人也不是好惹的,直接往她身上种蛊。中此蛊者,不仅容貌会大变,与以往判若两人,发作前夕肌肤上会自行生长紫斑。男子习武,内修阳功,与练武超十年的男子行房中术便可抑制其发作。”

紫斑,左眼,那倒是全对上了。

贺问寻道:“这下我可终于明白为何他都是直接从榜上挑选人了。”

…可不是么。上哪找会练功的男子,一看榜一榜二榜三,指着明路告诉你答案。

贺问寻道:“男儿郎在世,本就看中名声,被人掳走此等不齿之事,即使发生,家里也会有人专门压下去,这才助长了此淫.贼的猖狂之势。”

她话锋一转:“这也算是在挑衅你们天青阁吧?如此明目张胆,委实可憎可恨。”

江凤缨一脸欣慰地看向贺问寻:“但好在有你。”

贺问寻被看得头皮发麻:“有我怎么了?”

江凤缨将笔墨纸砚一并拿过来,手掌拍拍桌面:“我始终担心她已经混进来了。你将她画下来,我好心里有个底。”

贺问寻扶额:“你可算是把我困住了。论丹青,我可不擅长,我连个鸡蛋我都不会画。”

江凤缨以为贺问寻在谦虚,直接将笔塞到她手中:“你何必如此藏拙,把你的真本事露出来。”

贺问寻叹了一口气,认命般地提笔——先是在纸上画出了一个椭圆,然后画了两个小圆圈充当眼睛,点两个墨点为鼻孔,最后收尾一条弧线为嘴巴。

一副简易,抽象版的画作就完成了。

拿到纸的那一刻,江凤缨倒吸一口气,默默看了看半晌,难以启齿:“我以为你是装不会,没想到你是真的不会。”

贺问寻大胆承认:“求真务实,实事求是,这是我做人的基本准则。”

不过,贺问寻又仔细地将那张原画像研究一番,啧了一声:“没想到这贼人还是一副大众脸,和门外站着的那位禾姨眉眼有那么三四分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