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太医,您老人家快着些!”太子的贴身太监安永年着急着说,他刚才一路来得急,现在是满头大汗,来太医院请了王太医,二人一路往芙蓉殿去。
王太医今年五十多岁,养生有术,虽然须发皆白,脸上却不见多少皱纹,身强体壮,肩背看起来比安永年这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还结实些,走起路来又稳又快。
他一边疾走,一边说话,中气十足,话音清亮:“安公公,不要急,人呢,只有两条腿,走得再快也不能飞起来。宫里的路虽然宽敞,却不好走,万一冲撞了哪位贵人可就不好了。”
安永年抹了一把汗,他长得讨喜,嘴角一提就是个笑脸,话音却有些维持不住呼吸,说道:“您老说的是,小的受教了,只是芙蓉殿那位发了急症,实在是顾不了许多了,救人如救火,您老人家行行好吧。”
王太医说:“安公公是宫里的老人儿,也知道芙蓉殿的病是老毛病了,急也急不来。”
说着,他叹了口气,这声叹息倒有些真情实感。
安公公扯出一个苦瓜脸,求道:“您老也知道,永寿公主一向不是太好,今个儿好端端的在那儿说话,忽然就晕厥过去了,如何能不急?”
“既然如此,那就快些走了。”
闻言,安永年脸上露出喜色,表情还来不及变化,就见王太医身影已经在几步之外了,王太医背着药箱的徒弟疾步在后,他惊愕之余,忙喘着气,快步追上去。
芙蓉殿里。
一层层水汽从湖边漫进来,太子萧恒抱着昏厥过去的永寿公主大步疾行,进入芙蓉殿要经过一段水上游廊,游廊是木质的,一旁是绿色的湖水,在阳光下波光粼粼,极为耀目,湖面远方遥遥有一片荷花,开得正好,绿叶硕大,一片接着一片,绿意喜人,荷花从中舒展,粉色红色的花朵婷婷绽放。
有鹭鸶和天鹅在湖面上游动飞翔,还有些远道而来的鸟儿,一大片一大片的飞过来,羽翼舒展之间清鸣一片。
萧恒踩在游廊的木质地板上,他走得快。
偶尔低头看看檀华,只见她迤逦的长裙如水般从男子臂弯之间垂落,她身上的红粉与杏黄都是春夏的色泽,鲜艳又美丽,而她则是素白着一张脸,闭着眼睛,只有嘴唇是淡淡的粉色,看上去像睡着了一般,也不知道是否痛苦。
夏日冷风从湖面悠悠袭来,吹起芙蓉殿门前古旧的黄铜风铃,铃铛叮铃铃地响着,声音清脆。
萧恒拢了拢怀里的人,他忧心檀华着凉,脚下更快了些。
宫门前的侍女见太子怀中抱着一个女子远来,便知那女子应是永寿公主,忙迎上去,匆匆行了一礼。
“见过太子殿下,公主这是怎么了?”
“是发病了吗?”
“殿下快请!”
宫门一道道打开,珠帘一条条撩起。
芙蓉殿有一位姓秦的姑姑,大约三十来岁,略知医术,已经等候在侧了。
只见宫人纷纷,有人撩起贝壳、珍珠、玛瑙玉石做成的珠帘,太子抱着永寿公主大步走进来。
秦姑姑和两个宫女,视线刚刚触及太子的身影,便弯身行礼,太子说:“不必多礼,先为皇妹诊脉。”
萧恒轻轻将昏睡的永寿公主放在罗汉床上,一手垫在檀华脑后,轻轻将她后脑放在瓷枕上,略微后退两步,目光看向秦姑姑。
秦姑姑于医术上略知一二,平时负责照顾永寿公主的身体,看管永寿公主的药物。
秦姑姑上前,走到床边,手伸过去,略微拨开永寿公主的衣袖,杏色袖子滑动,露出一截白皙如玉的纤细手腕,她腕骨生的纤细精巧,上面覆着一层薄薄的脆弱皮肉,玉质的肤色,几乎透明,青色的细细的血管在肌肤下若隐若现。
顶着太子的视线,秦姑姑细细为永寿公主诊过脉,诊过脉,她将适才拨开的衣袖恢复原样,起身,向后退了一步,说道:“脉象并无异常,公主她只是睡着了。”
“并无异常?”萧恒反问。
秦姑姑说道:“的确没有异常,奴婢这里有永寿公主平时服用的天香养神丸,公主服下后滋补心神,定能早些醒来。”
从衣袖中取出随身携带的装着天香养神丸的瓷瓶,从中取出一粒,也不用将人扶起来,秦姑姑用了巧劲儿,按了一下永寿公主的下巴,她便微微启唇,那只褐色的,带着淡淡的药草苦味的丹药便进入了檀华口中。
药丸入口即化,其中成分多是草药,此外还含有一味极特殊的药物,颇有些来历。
二十多年前,曾有一夜,流星如火,自东方来,落下一枚陨石,自那块陨石落地之后,方圆十里,幽香满溢。凡是靠近这枚陨石的人,都极容易入睡,睡醒后会前所未有的精力充沛。
这块陨石,也被人叫做天香石,天香养神丸中最特殊的一味材料,便是由天香石炮制而成。
服用过天香养神丸,躺在床上的永寿公主仍是闭着眼睛,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萧恒微微皱了皱眉,他问:“永寿公主这些日子的身体怎么样?”
刚刚二人在御花园里,才寒暄闲谈两句话而已,也没问到她近况如何。
秦姑姑说:“公主这些日子,胃口不太好,略有些嗜睡,上次昏睡是在一个半月前。”
片刻之后,王太医来了,他老人家精气神十足,老远的连走带跑的过来,气息都不乱。
身后跟着的安永年,大汗淋漓,脸通红一片,后背的衣裳也湿了,看上去和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不必多礼,先为皇妹诊脉。”
王太医应道:“诺。”
王太医上前,他先是看永寿公主的面色,只见她双目紧闭,两颊微红,呼吸规律,并无异常,看上去和寻常熟睡的人一样。
随行的徒弟取了一方薄如蝉翼的白色丝帕盖在永寿公主的手腕上,王太医伸出手隔着丝帕将手指搭上去,他闭目凝思片刻,睁开眼睛,看了看永寿公主的面色,又依照此法号了永寿公主的另一只脉搏。
略微思虑片刻,说道:“公主的脉搏并无异常。”
萧恒微微皱眉,说道:“皇妹无端昏厥,如何说并无异常?”
东宫储君,自有威严,加之近几年皇帝不理事,许多国事都是在东宫处理的,这位太子,认真之时,竟然叫人不敢直视。
王太医斟酌了下言语,垂手慎重说道:“公主的病,先天患得,病发之时便会疼痛难忍;若是清醒着承受,人定然恨不得自戟,疼痛过去之后,人也必然会因消耗太多元气而萎靡不振。公主患病之初,圣上与公主之母柔贵妃恐幼儿难忍疼痛,留不住公主殿下,遂使我等制出天香养神丸。此药可以让公主在病发之后,在本该被疼痛折磨的时候陷入昏睡,且有固本培元,滋养神魂的功效,公主醒来后感觉会更好一些。”
“王太医”,太子的神色并不见好,王太医精神一紧,连忙垂手恭听,萧恒声音低沉,说道:“这些年一直都是你负责永寿的病情,每次诊断得出的结果都是一切如常,这不是孤想听的话。”萧恒站在罗汉床旁边,抬手轻轻拨了一下永檀华略微有些散乱的鬓发,举止之间颇为爱怜,目光则是看向王太医,问道:“永寿的病到底什么时候能好?”
王太医嘴唇颤了颤,喏喏不敢言,双膝一沉,便跪了下来,豆大的汗水从额头落了下来,他说:“永寿公主的病自先天而来,实在是……实在是……”他略微犹豫一下,狠了狠心,直言道:“实在是无法根治!”
“小老儿才疏学浅,还请殿下责罚!”
萧恒的手顿了顿,看向身侧的檀华,她闭着眼睛,纤长的睫毛犹如蝶翼,肌肤莹白,有淡淡的红晕从肌肤下透出来,看上去是如此鲜活。
回过神来,看着仍跪在地上的王太医,他说:“王太医起身吧。”
躺在床上睡着的人无知无觉,芙蓉殿一片寂静,唯有清风穿堂,又被重重纱幕挡住,仅剩的一丝凉意化为凉爽,宫女轻手轻脚,有人收了香炉里苏合香的灰烬。
新的香料添进去,幽香袅袅。
檀华还没睁开眼睛就闻到了淡淡的味道,她睁开眼,从床上坐起来,发现室内已经点上了宫灯,整体是昏暗的色泽。
床边坐着个粉衣宫女,见她起身,忙扶了一把,问道:“公主可要喝水?”
她手边就是一把陶瓷水壶,手里捧了一杯清水。
若是檀华点点头,对方肯定会将水递给她。
檀华睡了太久,格外精神。
今天夜里可能要睡不着了。
她摇摇头,“我要洗漱。”
这一声令下,便有人捧着水盆器物伺候她洗漱更衣。
一切收拾妥帖,檀华对这些宫人说:“你们都下去吧,早点歇息,我睡不着,略坐一会儿再去睡。”
宫里的人习惯如此,鱼贯而出。
待人都离开,檀华拉开被宫女们合上的窗子,夜风涌进来,格外的清凉,还带来远方的莲花清香。
今夜没有月亮,仰头看去,漆黑的天幕上,繁星点点,星罗棋布。
一件薄薄的彩色织锦披帛从半空中飘下来,落在肩上,正好挡住风。
拢了拢身上的披帛,檀华笑了笑,“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