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子青两只手揽不住这么多小斩鲸,大名鼎鼎的邪剑碎片就叮叮当当往地下落,他手忙脚乱要捞,结果是一片没抓住,全滑到了地上——就算呆站在那里一手捏一块都不是这个效果。
无寿殿里一时静的落针可闻。
顾潇然深吸一口气:“子青啊……”
穆子青年纪还不大,哪里见过这阵仗,简直要昏厥了:“不不不不是我,师父,真的不是我!”
“废话,”顾潇然道,“你也没这么大能耐。”
这但凡换个有正形些的掌门,被当众打脸,恐怕已羞的恨不得自刎以明清白。但顾潇然哪里是一般人,方才澄清的话还有一半在嘴里,一眨眼的工夫就能咽干净:“看来确实有些蹊跷,多亏黎峰主提醒才找到这条珍贵线索。诸位怎么看?”
时洇已经快没眼看了:“若是有人偷占邪剑,绝不会是这等反应。这看着像是斩鲸年月已久,又久未认主,镇在不归山下多年,日日与剑冢中前人遗物相斗,寿元尽了,一离箓文便再难保持。”
顾潇然附和道:“正是此理。这剑碎了正好,那点邪到家的传承也就自个断了。”
黎殊灯却道:“不对。”她面色依旧苍白带着病容,强撑病体道,“不是我自夸,就算从我炉里出来未经打磨的新剑也不会如此脆弱,更何况是斩鲸这种日日饮血的邪剑?剑连主人心,斩鲸出事,才正说明那魔修有异动。”
顾潇然表情比她还好奇:“代以秋几十年前就被斩于北原,死的干脆利落一点不拖沓,在场所有十方门人以及其它仙门道友都能作证。敢问这异动又是怎么个动法,她在雪原里冻成个僵尸诈尸了?”
黎殊灯:“我现在当然说不出,需要炼过才知道。”
这下即使十方脾气再好也要忍不住了,时洇用桃夭袖口捂着下半张脸,嗔怪道:“我们的东西要是能拿给外门修士随便炼,这把十方当成什么了?”
黎殊灯毫不退让:“不如此看不出斩鲸邪状,莫非要等下一个代以秋出世再忙着惊慌吗。”
傅无凭赶紧又出来打圆场:“各位别急,斩鲸剑确实不炼不行,你们有所不知,昆仑传回消息,阿曳死前说是要找魔修磨炼剑心,正是去了北原。我们不若各退一步,让殊灯炼了斩鲸看个究竟,十方道友也可以派人护法,保证绝不伤此剑一分一毫,岂不两全其美?”
时洇:“不好!这哪是各退一步,我十方都快退到南疆了!不成不成。”
顾潇然也道:“让外人炼我十方的法器么……”
众人都看向她。
“……那可真是太幸苦黎峰主了,有劳,快快有请。”
时洇的广袖差点塞嘴里:“掌门,走火入魔的其实是你吧?”
顾潇然给她传去一条私密的比邻箓,诚恳道:“我派没有器修金丹,炼不了。”
时洇怒了:“我当初就说让你多招揽点器修丹修过来,你光知道法器法器,现在好了吧,你看这满山剑修除了烧钱当饭桶还能干什么!”
顾潇然这个掌门当的如何不说,反正是从来没有被以下犯上的自知之明,还反过来宽慰道:“好说,好说,等过了这遭,我等闲给你绑两个回来,不成我就改道,不练剑了,赶明儿马上开炉。”
时洇:“呸!”甩袖便走。
待出了无寿殿,顾潇然叫住许化琉:“化琉先别走,待会儿黎峰主开炉,你从旁护法。”
许化琉还急着回去捣鼓他那堆玩意,捂着须弥芥子道:“可我是丹修,不懂炼器。”
“是啊,”顾潇然神情和蔼,“这活确实该委派给器修峰主干,你去帮我把他叫来吧。”
许化琉:“啊?可是十方没有器修峰主。”
“废话。不然你以为我我是吃饱了撑的让你去?反正都是看炉子的,你就去盯着黎殊灯别乱搞就行。” 顾潇然用看傻子的和蔼神情看着他。
许化琉神情委屈,似乎还想辩驳什么,却被掌门无情打断。顾潇然在他面前虚弹两下,半空显出两张人像,旁边还附着姓名与所在:“你把你的这两个弟子也带上,我已经知会过。”
许化琉看了一眼:“……他们不是我的弟子。”
“废话。”顾潇然和蔼依旧,“这是翻遍十方找出来的筑基器修,从现在开始直到黎峰主炼完斩鲸剑,他们就是你的弟子,必须跟着你进炼器室观摩,懂了没有?”
许化琉被她逼到墙角,不懂也得懂,被强逼着点了头,又很不满地问:“那你呢?”
“我去北原跑一趟。”顾潇然道,“为保万一,事分两头。如果代以秋当年真留下过什么传人,现在肯定在忙着消化散寒那根硬骨头,是打他一个措手不及的最好机会。不要告诉太多人,能把黎曳送进来,背后的人肯定有点门道。”
她又伸颈张望:“还有那谁,也跟你一起去……啊!”
她猝然往后一退,面现怒容:“你不会好好走路吗,突然蹿到我后面是想做什么?”
简星粲正站在她身后两步之遥,血迹还站在衣服上,把流银纹染成暗红,只是因为颜色深,不仔细看很难看出来,面上笑容无害:“抱歉,我不知道掌门没发现,还以为掌门是默许我跟着呢。”
顾潇然一听他居然敢讽刺自己技不如人,认为这样下去,自己身为掌门的尊严都将不保,一指他道:“你也去跟着黎峰主护法,剑没炼完不准出来!”
许化琉想说什么又憋了回去,简星粲微笑点头:“好啊,没问题。”
顾潇然总觉得这人笑的令人不舒服,好像随时怀着什么墨水预备泼人身上,但又想不出还有什么破绽能让他钻,干脆任由他去,反正炼器室里那么多人看着,料他也掀不起浪来。
严格来说,简星粲也算是个剑修,随身佩剑,但那剑不是他的本命法器,应该说整个十方就没人见过他的本命法器,那东西也不知是什么嫦娥仙女的不能让人见。而且顾潇然怎么看他怎么不顺眼,以自己近百年当剑修的经历打包票,认定他绝不算是个正经剑修,不过就跟他的本命法器一样,也没人见过他正经出剑,所以这点也不好说,解释成顾掌门心狭妒才也不是不行。
见简星粲真的拍拍衣摆,二话不说乖乖跟着许化琉走了,顾潇然一颗心这才舒坦些许,寻摸了一条没人的偏僻小路下山,御剑一路朝北而去。
北原气候寒冷,不分四季终年冰封,临近冬季更是变天如变脸,暴风雪不断,万里雪原上刮起东北风来别说凡人,修炼不到家的筑基弟子都扛不住,是以自归云十八州为止,往北再无人际。
许是此地不得天眷,不仅气候严寒,灵脉也格外稀缺,就连虾米大小的仙门都不稀罕跑那去受罪,相较而言更愿意攀附其它仙门,就算当得道仙人腿边的鸡犬也不想做雪山里的活冰雕。只有那些被仙门世家扫地出门、为正统所不容的魔修会往北去,借漫天飞雪躲过同样铺天盖地的通缉。
这些魔修不成体系,胡乱攘在一起也没什么纪律可谈,围着瘦弱的可怜的几条灵脉你打我我打你,争得不可开交,谁强谁说了算,只有在正统每隔几十年兴起北上围剿的时候异常团结,所以几千年来这些人就像割不干净的韭菜,割完一茬来年又长一茬,久而久之大家也懒得理了,只要别像代以秋那般闹出太大动静,老老实实在归云十八州以北待着,也可以勉强当作他们不存在。
代以秋死后,原本被聚在她麾下的魔修们照例是那传统老三样:大打出手、割据称雄,最后豪杰横空出世把所有妖魔鬼怪全部打服,又在几条灵脉上称王称霸做土皇帝。这代魔头名叫娄存,来历不明,说不清究竟是神秘还是没有正统仙家敢认。据说此人曾是代以秋下属,但如今修为更在代以秋之上,且行事匪夷所思,让人摸不着头脑。
已经越过归云十八州州界,顾潇然一路顶着风雪而行,到这里高空御剑已是找死,金丹大能也只能贴地飞行,四周雪雾昏黑阴风惨惨,她靠着一只司南辨认方向,慢慢往目的地靠去。
简星粲一离开她的视线,系统的话便重新多了起来:“嘤嘤吓死我了亲亲,我真傻,真的,光知道美人好看,没料到美人是个蛇蝎心肠,他居然要掐死你呀!我好担心你亲亲,你以后还是离他远点吧,为了你,我可以承受没有美人看的苦痛!”
顾潇然沧桑地表示:“习惯了。”瞬间让人感觉这个掌门当的一定很不容易。
系统:“……这也是能习惯的吗亲亲——话说那个傅无凭你准备怎么办呀,他也能对上你的暗号呢!”
顾潇然意味不明地嗤笑一声:“你不会真以为是我抓住了他的狐狸尾巴吧?”
“啊?”
“先别管他。”顾潇然道,“狗啃骨头都知道把最硬的留在后面,往最老的狐狸身上扑,除了一嘴毛什么也啃不到。”
白茫茫一片分不出地面与天际的雪雾中隐约现出一个轮廓,顾潇然手掌一翻,几根手指粗的银针从她手里坠落高空,劲射入地面,分四方拢住黑蒙蒙的遗迹,呼啸的风雪骤然止歇,在银针笼罩的边界四散回流。被北风犁出的凤尾一样的尘雾落回地面,砸起轻薄的雪尘。
顾潇然落地收剑,吸了一口北原寒冷的空气,往建筑群深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