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闻言一静,傅无凭凑近了将信将疑道:“姻缘印还能不见了?是许峰主你没摸对地方吧?”
许化琉非常不乐意:“我拆过的尸体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人身上都有什么东西我门清,就算摸不清晚饭的猪排也能摸清这个!”
顾潇然:“所以你真的是饿了吧??”
这时曲皎忽叹了口气,站起身走到停尸台边,对立在道侣尸体旁边的黎殊灯道:“你也知道,这事瞒不了多久,不如就告诉他们吧。”
黎殊灯的表情顿时像生吞了麻雀蛋一般,生蛋液和着碎蛋壳一起卡在喉咙里,上上不去,下下不来,在众人注视下双眉蹙紧,看着都快要喷出火来了。自控力如此好的一个人,垂在身侧的两只手竟是在发抖。
僵了半晌,她一扯曲皎的手,往他手心里塞了什么,然后头也不回地冲出了殿门。
谢尉尘:“黎峰主……”他是整个殿里最搞不清状况的人,刚想伸手去拦,不料黎殊灯迅疾如风,从他指尖停也不停地刮了出去。
曲皎摊开手,几行纯澈的箓文摊在他掌心。他看了一眼,又叹口气:“果然。”
时洇:“果然什么?”
曲皎道:“之前我验尸时,就发现黎曳身上的姻缘印不见了。”
许化琉立马问:“那你怎么不说?”
“遮丑么,不丢人。”简星粲笑了笑,抱着手臂在一旁接话,“最初接触尸体的除了我和掌门就是昆仑黎峰主,谁干的自然一目了然。黎曳身上这姻缘印,怕是泛黑了吧?”
“不错。”曲皎好脾气地点点头,端起那一叠箓文向众人展示。光芒纯净的箓文果然黑了一个角,就像白色布料被墨水洇开了,纯白箓文缩水坏死,蜷缩成一团,那黑色还有向四周扩散的趋势,显然假以时日,这些代表比翼同心的箓文就会烂成一滩污泥。
姻缘印是道侣之间连心同力的象征,象征么,自然是你好我也好,这东西也没有什么大用,就是每天看着雪白雪白的讨个吉利喜庆。不过一旦出了事,它也不会消停,雪白箓文代表的是道侣之间纯洁的爱情,当它变黑,表示的什么意思也就不言自明。
众人噤言,空阔的殿内一时充斥着干咳的声音。顾潇然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我事先说明,我对贵派峰主的帽子究竟是什么颜色没有兴趣,但这会不会跟黎峰主的死亡有什么联系?”
傅无凭:“你的意思是说,阿曳他死于……死于……”他似乎也有些难以启齿,还是简星粲一脸似笑非笑地给他补充:“死于情杀喽。”
顾潇然趁热打铁:“傅掌门快想想,黎峰主近日可曾有跟什么人频繁接触过?”
傅无凭:“这我一时也想不出来,阿曳平素不喜与人结交,除了闭关便是去北原找人练剑,他怎会……唉,他糊涂哪!”
“哪里需要那么麻烦?”黎殊灯竟不知何时回来了,站在门边,脸上冰冻三尺。她和黎曳本是仙家一对神仙眷侣,眼下却被一顶翠绿欲滴的帽子罩了顶,还当着两门这么多人的面,想也知道心情不怎么明媚,难为她还能思路清晰,“顾掌门既然找到了斩鲸剑真正的传承,那就按照摄灵术,一个接一个往下查不就成了?旁人的灵台,就算再怎么服帖也不可能严丝合缝,不论私修邪法的人是谁,一模便知。顺便还能找找十方派进来的细作。”
顾潇然忽略掉最后一句,劝道:“且不说灵台重中之重,不是等闲可以给外人乱摸的,再者幕后真凶既然主动把传承放到北原,就是有把握不会被这么轻易查到,何况四方仙家修者芸芸,又要探到猴年马月?依我看来,我们顺着这条被给出的线索往下查,又是跟在凶手身后被牵着走,既然如此,为何不试着走到凶手前面呢?”
傅无凭:“愿闻其详?”
顾潇然指指停尸台边的指环:“正想请教黎峰主,此等传承制作不易,是否能从此查起?另外,知道真正的摄灵术的人肯定不多,从此入手也能截断凶手生路。”
不料她话一说完,殿内陷入了一阵诡异的沉默。傅无凭的扇子扇不动了,周遭几人的目光也开始变得闪烁不定。
顾潇然:“诸位道友,有话不妨直说,我有哪里说的不对吗?”
黎殊灯面无表情:“传承查不出,上面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顾潇然:“那摄灵术呢?当年与斩鲸剑主有来往的魔修,现在都在何处?”
又是一阵沉默,傅无凭咳了一声,道:“还是我回去找找黎曳贴身的东西,看看其中有没有留下什么线索吧。”
“?”顾潇然问,“傅掌门,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意见?”
还是简星粲给她递了一段比邻:“掌门,知道邪术内容的,还真不一定不多。”
“摄灵被永镇无寿殿几十年,怎么可能多?”
“天下多的是漏风的孔洞,如何不能呢?”简星粲道,“我不就知道血魇脉的事吗?”
顾潇然心里“啧”了一声,对傅无凭道:“既然如此,此次宿案凶手两日之内连杀二人,下手之残忍闻所未闻,十方不会视若无睹,就让……”
她先是看向时洇,时峰主扶着一脸病容的道侣,目光横移避开了她的视线,只好再看向正把不明物体往须弥芥子里塞的许化琉,许化琉顿时面露喜色:“好啊好啊我可……”
顾潇然:“……就让简星粲跟你们一起去吧。”
简星粲故作讶异状:“怎么是我?”
“怎么?”顾潇然眉一横,“为十方跑腿岂非情理之中,你有意见?”
简星粲何止是有意见,就差把不满写到脸上了,侧头看着时洇,笑容敷衍:“时峰主处事妥帖,她去更合适。”
时洇立马双手抱紧谢尉尘的胳膊,谢尉尘也下意识将手环在她肩膀上,两人便亲昵地贴在了一起,顾潇然:“时洇要陪道侣,你有没有点眼色?”
简星粲接话:“那我也要……”
顾潇然:“嗯?”
“……好罢,”他不情不愿道,“我去。”
顾潇然心中不由升起一股危机感,搞不明白先前简星粲至少还挺愿意装一装,怎么会突然变得如此难使唤,恐怕是她这掌门之位又危险了不少。刚好天色将明,傅无凭预备带人回昆仑,那边曲皎要留下来继续验尸,黎殊灯出于大家心照不宣的原因,也不愿回去,毕竟在这只是知道自己头上有顶翠绿翠绿的帽子,回去可是要亲手把帽子戴自己头上,还是有所区别的。于是到最后就傅无凭与十方挂名副掌门两个人启程。
顾潇然送他们到山门前,不由抬头看一眼门楼,唯恐又出现一具写着血字“壹”的尸体在上面冲她问好。这时护山大阵突然震了一下,一道比邻旋风般弹到她面前:“顾潇然,出来喝酒!”
来人是个身长八尺的青年,人长得挺清秀周正,就是实在忒不修边幅,外袍洗的泛白,头发有如鸡窝,往山门前一戳,满山的鸟雀都来抢巢,在他头顶争得不可开交。青年身后还背着把重剑,本命法器明明可以收进灵台,他却非要亲自背着,可能是为助他魁梧的气势更上一层楼。
顾潇然回:“忙着呢,不喝。”
封南送原本是东齐世家豢养的门僚,后来犯错惹怒了主家,干脆一气之下远走起銮关外,成了散修。他人虽然直,实力不俗,天星榜上行五,东齐那边也不好真的赶尽杀绝,就让他在西岭一带留了下来。平素喜欢独来独往,兴致一来就找人喝酒,在为数不多的酒友中他又以顾潇然性情豪迈,最是喜欢与她痛饮。此刻他视线在傅无凭和简星粲脸上分别逡巡了一圈,忽略掉傅掌门的问候,不屑道:“两个小白脸,跟他们有什么好忙的?”
顾潇然:“这两日十方出了人命,怎么你不知道?”
封南送考虑了一下:“那你为什么不能喝酒?死的又不是你。”
这话说的,不能说有道理,但确实也不算完全的没道理,于是顾潇然道:“因为我要查案。”
“怎么查?”
这个顾潇然也没太想好:“坐在尸体旁边,盯着丹修验尸?”
“那不是可以喝?”
顾潇然想象了一下两人坐在两具尸体当中举杯豪饮的画面,不寒而栗:“不、不好吧。”
封南送有点不耐烦:“怎么又不好?”
顾潇然病急乱投医:“因为我要去昆仑找找线索。”
简星粲回过头来,冲她斯文地笑了一下。
顾潇然立刻回瞪:“笑什么笑?”
“没什么,”简星粲笑笑,“挺好的。”
顾潇然总狐疑他话里有话,还没想好要怎么回,就见封南送大手一挥:“那我也去,等你查完了我们直接喝。”
要不怎么说傅掌门心胸开阔当世无人能及呢,跟在他后面去昆仑的莫名其妙就变成了叽叽喳喳三个人,他竟然还是能维持住得体的笑容,礼节得当地将他们请进了山。
昆仑位于中峡通关要道,论理也该修成个兵家必争之地,奈何山底下生了座蜿蜒几十里的灵脉,成了大能修士必争之地,凡人根本难以染指,也就跟兵家关隘无缘了。一进山,深秋的冷风荡然无存,入冬前夕竟暖如阳春三月,山上山下宫殿相合,亭台楼阁曲折缦回,软柳拂在高坊角,百花开在群峰间,独角长尾的灵兽穿花拂叶而过,悠闲自在。跟这里一比,不归山哪好意思叫什么瑶池仙境,给祥鸟当粪山都嫌寒碜。
这所有奇景落在顾潇然眼里,统共就汇成了几个字——
有钱。
真有钱呐!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波力海苔的营养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