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

“不回来了?”好像不放心,管理员追问。

“不回了。”菅浩栋边说边往下走,头也没抬。

走到一楼大厅,一个刚刚拖完地的管理员扶着拖把,指着侧门说,大厅还没干,走侧门出去。菅浩栋却大步流星,只往正门走去。管理员急了,跟上去问:“你怎么回事?别走这边!”

菅浩栋看她一眼,执意在刚拖过的地上踩过去,直奔大门而去:“走这边又怎么了!”

走出楼来,他摇摇头,“一点小事也没完没了,”说完,他又像背电影台词一样,补充了一句:“我和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我不属于这里。”

菅浩栋经常会说出类似这样的话,突兀在嘈杂的现实。一天下午,我们在矿区走,下了雨,他一边撑伞一边看着天空,脱口而出:“我讨厌下雨,我喜欢太阳,太阳带来光明,以前下井,我看到的黑暗太多了。”有次吃饭,聊到刚来煤矿时,因为干活儿多瘦了一圈,他笑一下,郑重地说:“人的肉体瘦一点不要紧,我觉得,最可怕的是精神上的瘦。”

离开矿区的前一天,我们坐公交车去长治市区办理护照。手续很简单,填写领取方式时,菅浩栋选了“邮寄”,但他拿不准填哪个地址比较好。犹豫了一会儿,他写上了大同——“先寄到朋友那儿,然后再给我。”

这也许是菅浩栋第一次感到“未来的不确定感”。多年来,从雁北煤校考到大同大学,从《追梦人》到《光盲》,哪怕是到长治做煤矿工人,菅浩栋都是一步一步朝着一个具体的目标迈进。现在,他最想拍的电影已经结束,事业却似乎刚刚开始。但他并不确定,两周后自己会在哪里。

6月16日早晨,菅浩栋背着两个塞满的书包,离开了潞安煤矿。我们在长治汽车站告别,他要先回大同,收拾行李,再去北京。

前一晚深夜,菅浩栋差点临时改变主意去一趟上海——贾樟柯将在那里举行《山河故人》的首映式。他查了火车票,从太原去上海卧铺三百三,“不贵啊。”说完以后,他又否定了自己:“来回车费加住宿花掉上千块,只是看一场电影,又不能和贾樟柯聊几句。”他最终作罢。

瞎子韩三说过,菅浩栋这几年很漂泊,但而立之后就能稳定下来。也许现在是时候了。

北京就意味着电影。贾樟柯当年也是从山西到了北京,才有了今日之名。二十二年前,贾樟柯考上了北京电影学院文学系。现在,菅浩栋也想去北京电影学院——他瞄准了北影的导演进修班,学制一年。虽然学费有点贵,但他打听过,只要有像样的作品,录取把握就比较大。

细细算来,菅浩栋已去过四次北京,每次去都是为了电影。2013年夏天第一次去北京时,菅浩栋曾在一个剧组做群众演员。在那部戏里,他客串过一次北京电影学院的保安,和明星包贝尔有一场对手戏。包贝尔饰演的是一个在农村长大要考北影的孩子,他第一次走进学校大门,菅浩栋饰演的保安穿着制服,站了出来,拦在前面,厉声问:“站住!你来找谁?”

环球邮轮

六百余中国人的“甜蜜生活”

文_李媚玲

地中海的傍晚,天色逐渐暗下来,“歌诗达大西洋号”停靠在雅典西南角的比雷埃夫斯港口。在淡蓝色海水的映衬下,这艘环球邮轮灯火通明。

这是个12层楼高的庞然大物。船上载着600多名参加环球旅行的中国游客,旅程长达86天。今年3月1日,他们从上海吴淞港口出发,已途经香港、东南亚、马尔代夫、开罗、苏伊士运河。现在即将开启这次环球之旅的最精华篇章:地中海之旅。接下来这一周,他们将游览西方文明的发源地:希腊与罗马。

3月28日,我匆忙从酒店打车到了港口,过了安检口,在码头的免税店里,我第一次见到了这艘邮轮上的乘客。近一个月的海上漂泊之后,此刻,他们正兴奋地在免税店里挑选希腊本地产的橄榄油和肥皂。为了比较挑选出一款价格与容量的最优搭配,一位中年女乘客掏出手机上的计算器,将货架上所有的橄榄油按标签与标价迅速计算了一遍。

深夜11点,原定10点开船的大西洋号仍然纹丝不动。在位于第二层甲板的前台,一位脸色铁青的香港男乘客从电梯里疾步走出来,他的粤语又快又急,对前台的服务员嚷道:“我要下船!这船不安全,把护照还给我!”

船似乎坏了。之前已有人到前台闹过几次。“把船长扔到海里去!”一位乘客大喊。流言与八卦也是漫长旅途中必不可少的调剂。有几位乘客偷偷告诉我,船之所以不走是因为“有人跑了!偷渡了。”而“偷渡”的人数也从一人很快“上升”到了三人。

“中国人太着急了。”廖耀宗摇着头说。11点半左右,在第二层甲板的“甜蜜生活”中央大厅,廖耀宗睡不着,拉着我和他聊天。

“甜蜜生活”中厅,是这艘邮轮上最吸引人的地方之一。跨越十层甲板,从大堂酒吧可以一直仰望到大西洋俱乐部。大堂一侧的三个柱状吊灯,由意大利著名的Murano玻璃制成,并配备了三部豪华透明的观光电梯。让人恍惚想起费里尼镜头里《甜蜜生活》中罗马上流社会聚会歌舞的狂欢场景。

廖耀宗51岁,来自天津,毕业于南开大学哲学系,是一位房地产富豪。刚上船那几天,几个中国乘客们为了在“提香”餐厅门口拍照的顺序吵架,甚至差点打起来。“急什么啊,咱们还有三个月的时间呢!”廖耀宗说,“能来参加环球之旅的人,肯定都是向往文明的。大家能上船,就已经是为文明做了很大贡献了。”

廖耀宗这次带着妻子与父亲一起参加环球旅行。“我们三个人的船票钱等于把一套房子扔到海里去了啊。”这次环球邮轮的船票市场价大约20万元人民币,但歌诗达对起航的价格给出了更优惠的折扣,平均下来每人大概15万人民币左右。

作为世界上最慢的旅行方式之一,与飞机相比,环球邮轮更加费时,也更昂贵。在上海吴淞港口起航时,歌诗达为这次旅程举办了一个隆重的新闻发布会。廖耀宗参加了那次发布会,一位外国媒体记者问他,为什么会选择邮轮?他给出了一个诗意的答案:“天空不是人类休息的地方,人类应该去亲近海洋。”

刚登上这艘船,你会有种错觉,仿佛来到了某个欧洲小镇。船上的中国人绅士而礼貌,即使素不相识,他们也会在走廊和电梯里对你点头微笑,甚至主动问好。“你好!”“Morning!”甚至有男士会主动为陌生的女士开电梯门。

但3月1日刚上船时,他们对于来自陌生人的问候还感到别扭和拘谨。对于这段新鲜而未知的旅程,有人甚至带上了洗衣机、电饭煲、榨汁机和洗脸盆,还有人带了30斤茅台,有个姑娘带上了几大箱子零食,有人精心准备了一百多张与目的地相关的电影海报、邮票。一些老年人为了给儿女省钱,不在船上买水,偷偷带了好几大桶饮用矿泉水。

如今一个月过去,他们已在船上经历了精彩的泳池派对、拉丁舞派对、阿拉伯之夜、70年代复古派对,甚至还有经典的西方音乐剧,卡鲁索剧院的歌剧表演。他们似乎正在习惯和接受西方人的交流方式。

大西洋号的设计灵感源自意大利导演费里尼,混合了梦境与巴洛克艺术,各层夹板均以费里尼的经典作品命名,从第1层到第12层分别是:杂技之光、甜蜜生活、大路、罗马、小丑、阿玛珂德、访谈录、八又二分之一、舞国、扬帆、月亮之声和卡比利亚之夜。

这艘邮轮的载客量其实可以达2680人,虽然只卖出了600多张船票,但歌诗达邮轮公司仍然很满意。这个欧洲最大的邮轮公司成立于1854年,最早是在热亚那和一些地中海岛屿之间运送织布和橄榄油。现在他们打算进军中国市场,用了将近三年的时间组织这次旅行。

中国的邮轮生意其实还不大。2014年中国乘坐邮轮的游客人数大约是70万,而美国和欧洲分别有1000万和600万。但是中国的这个数字在两年内增长了79%——有人预计中国会在2017年之前成为世界第二大邮轮市场,并在未来最终取代美国成为第一。

七八年前,当天津港口来了第一艘邮轮,当地人都挤去看热闹,大家都没见过那么大的船,廖耀宗也挤在人群里,当时他已经担任某地产集团的副总裁,正是中国地产业的黄金年代。“我当时就想,将来一定要带着我爸爸坐上这种大船出去玩玩。”他说。

“对中国人来说,邮轮就像80年代的羊绒衫,很贵,很少有人穿,于是你就想早晚也要去弄一件来穿穿。”廖耀宗说,“就像奔驰宝马,中国人通常只愿意买这两种车,其他车即使比这个贵也不买,因为别人不认识,不知道你有钱。”